「巧喬,你話變多了。」他縱身一躍,鷹俯而下,老鷹捉小雞似的把人一拎又飛上屋頂。
「莫雲,我不是小兔子。」他膽肥了,敢把她拎來拎去!
他輕笑。「怎麼不是兔子?兔子急了會咬人。」
她一訥,面微紅,瞪人都覺得氣弱。「多久的事還老惦記,不就咬你一回,記恨到現在。」
那回的昏睡嚇著了莫雲,他足足半年跟前跟後不許她離開視線,唯恐她又忍不住動用自然力。
她被跟煩了便開口說︰「再跟就咬你。」
一句玩笑話,莫雲當真袖子一挽,露出臂膀,她氣極了他的挑釁,直接往他手臂咬去。
「看,疤還在。」他指著小臂一道牙口印。
「哪有,淡去了,是蚊子咬捉破的。」她矢口否認,辯稱是蟲子叮咬,與她八竿子打不上關系。
莫雲一听,被她無賴的說法逗笑。「是,你說得對,好大的人面蚊,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我看錯了。」
「哼!你變壞了,以前多好,話少得像啞巴,我耳根子清靜多了。」她嘴里嫌棄著,心里卻樂見他這兩年的改變,雖然老是嘮嘮叨叨的管著她,可是臉上的笑多了,少了生人勿近的冷硬,徹底融入五口之家。
他淡笑不語,拿出自家酒莊釀的酒輕抿一口。「張老太爺的百歲壽辰你去不去?張叔替老太爺傳話說,不去打斷你的腿。」他口中的張叔指的是老太爺的孫子張遠山。
「嗟!就會那兩句威脅人的話,翻來覆去也不膩,每回雷聲大、雨點小,連三歲小孩也嚇不著。」她又不姓張,湊什麼熱鬧,他那一堆狐子狐孫可不見得樂意見到她。
「真不去?」老實說,他真松了口氣。
「不去,勤哥兒要考童生,我得陪他去縣城,我們家的頂梁柱終于要成長茁壯了……」
十四歲了,真快。
吾家有兒初長成。
說是百歲壽辰,其實是九十九,古人有逢九不祥之說,故而遇九便跳過做滿壽,才有百歲壽辰。
張家為了這位老祖宗打算大擺宴席,宴請各方有頭有臉與張家有舊的舊雨新知、親朋好友,一同共赴盛宴為老太爺祝賀,人生難得百年歡,同飲長命酒。
收到請柬的杜巧喬就有些微妙了,她既不是親戚,跟張家的人更是毫無往來,除了陳陽縣聖心堂的張遠山還有走動外,其他人是一個也不識得,比陌生人還生分。
可是她卻有個令張家子孫艷羨的身分,她是張五杰的記名弟子,即使未正式敬茶行拜師禮,卻是老太爺親口承認的徒弟,將一身所知的醫術盡數傳授予她。
為了這個不听話又頑劣的弟子,張五杰硬是留在陳陽縣兩年不曾回京,斗智又斗嘴的半是強迫她學習,每每落了下風還得用條件交換,兩人似師似友的過招,斗得其樂融融。
不可否認的,杜巧喬在醫術上大有長進,再加上她對現代醫學的知識,一老一少湊在一起切磋,居然讓他們走出一條新醫道——
開刀術,借由切開人的身體進行醫治。
當然這種事太匪夷所思、驚世駭俗,不為世人所接納,因此名義上的師徒倆並未公諸于世。
「大姊、大姊,你快勒死我了,你住手、住手,我的腰快斷了,你輕點、輕一點,我不是家里那頭倔驢……」她知不知道她力氣有多大,他一個「文弱」書生承受不起。
一巴掌拍下,落在杜南勤頭上,腦門一疼的杜南勤哇哇大叫。
「身在福中不知福,逃難那時候多難,連口水都沒得喝,這會兒天天有新衣服穿你還抱怨,日子太好過是吧?」這身月白雲錦儒服多襯他,襯托出翩翩一少年的風姿。
古人誠不欺我,孩子養得好,穿什麼都好看。
杜巧喬和天底下寵孩子的父母一樣,自家的孩子樣樣都好,沒一點不好,別人家的孩子怎麼跟我家的比,拍死四匹千里馬也追不上,只能望塵莫及。
「大姊說得好,大哥不知福,要反省,我們這麼辛苦是為了誰?你還喳喳呼呼地讓人好心累……啊嗚!動手打人非君子,打壞日後才女的腦子,看你怎麼賠。」
「臭丫頭,學大姊講話。」大姊打不得也打不過,不敢打,教訓教訓長幼不分的小瓶子還是可以的。
八歲大的杜巧瓶氣呼呼的告狀。「大姊,大哥打人,他破壞家里和諧,你揍他。」
「嘖!家里和諧都用上了,不愧是將來的女文豪,再接再厲,二哥看好你。」穿著學子服的杜南拙朝妹妹鼻頭一捏,又拉拉她系著緞花的瓣子,取笑她老學究。
「二哥大壞蛋,欺負人。」她嘴一扁,一副快哭了的模樣,卻又很不服氣的瞪人。
「瓶姐兒不哭,我幫你打他!」二哥太壞了,看他杜南崖用無影腳踢他,踢踢踢!
「要叫二姊,我是姊姊。」著淚,她手里拿著一根翠玉笛子。
杜家發起來後,原本的土磚屋早已推平,改建四合院式的二進院,一進院是中堂和左右各兩間屋子,另有東西廂房各三間,住著莫雲和三兄弟,以及他們的驢子,阿朵朵,由杜巧瓶命名。
然而阿朵朵不是母驢,是公驢,今年三歲。
二進院自然是杜巧喬兩姊妹的居所,她們巧妙的將池塘圍進後院,池中養魚種蓮,種滿花草的假山底下是莫雲當年挖的地窖,擴大到兩倍大,有條暗道直通後山的地洞。
不過這只是杜家在山里村明面上的產業,有屋有地,有以「天靈茶」出名的茶園,對見識少的村人而言已經是大戶了,連見錢眼開的村長金來富都趕著來巴結,哈腰諂媚。
若是知曉他們在鎮上縣里都有宅子,以及店鋪莊子、近萬畝地,只怕要仇富了,三不五時上門找麻煩。
「瓶姐兒……」他是幫她出氣呢,她反而扯他後腿。
不想當最小的杜南崖正想抬腿一踢,學大姊踹人的英姿,一聲二姊讓他鼓起的氣全泄了,踢出去的腳沒力,沒踢到人不說還跌坐在地,痛得他淚花直飛。
「我是二姊。」杜巧瓶很堅持,腮幫子一鼓。
「哼!」他氣得扭開臉不理人。
小孩子鬧脾氣好笑又有趣,來得快去得快,一旁的杜巧喬不出聲,由著他們鬧,看到如今的和樂景象,她心里十分寬慰,總算對得起原主了,沒把她的弟弟妹妹搞丟一人,全都在。
「大姊,我一定要穿得這麼招搖嗎?那件天青色的也不錯,我才穿沒幾回……」有些舊了,但能穿就好。
看到大姊整天繞著他們忙碌,努力給幾個弟妹累積家產,杜南勤心里真的很不好過,這些原本是他身為長子該做的,卻全由大姊一肩扛起,她從不喊累,從不叫苦,只要他們過得好,不用受人白眼。
杜南勤知道家里不窮了,可是他還是想多省點錢,少花一點大姊就不用那麼辛苦了,也能歇會兒學琴學畫。
「不行,我家大弟要是考上童生,接下來就是秀才,陳陽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老爺怎能著舊衣?這不是打你大姊的臉。」孩子不錯,就是眼界太窄,改日帶他出去見識見識,外面的遼闊是他無法想像的。
「大姊……」他羞紅了臉,有些難為情。
厚積薄發,從小由夫子親爹教了幾年,杜南勤的底子打得很紮實,不遜于鎮上的學子,加上他向來勤奮,肯下苦功去學習,每日看書習字到半夜,非要杜巧喬收了他的書才肯休息。
其實以他目前的程度來說,只要不出意外,拿下童生,甚至是秀才都是手到擒來,毫無疑問。
而且他有兩位「先生」,一個教他現代知識,一個講解課業上他不懂的地方,出身世家的莫雲還是有一定的底蘊在,學識涵養都很不錯,不然怎會成為京城一霸。
「好了,不逗你,考試用的筆墨紙硯我都裝在書篋里,還有常用藥和吃食,書篋左下方有個小盒子是磨細的茶葉末,你精神不濟時舀一匙泡水當茶喝,能提神醒腦。」她現在才知道家有考生的辛苦,什麼都要管,什麼都得操心。
「知道了,大姊,我記住了。」大姊做的藥比藥鋪買得還好,不苦,直接吞服,做成丸狀或片狀。
明年也要去考童生的杜南拙很是興奮,一直在大哥的書篋旁打轉,不時這邊模一下,那邊踫一下,好像他也要去考試,一副小兵上戰場,威風凜凜的樣子。
「該走了,到縣城都晚了。」莫雲一喊,拉著驢車過來。
「縣里有自己的宅子,去了直接入住,我等考完那一天再去接你們……」唉!還是不放心,不太踏實,老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童生試考三場,每場三天,一共是九日,茶園里的春茶到了時候要碾茶,杜巧喬走不開,她還要采茶炒茶。
因此由莫雲陪著去應試,縣城他去過幾回,知道考場的位置,若有事可以去找聖心堂的張遠山。
目送莫雲駕著驢車載杜南勤出了村口,杜巧喬才返回屋里,可過了一會兒又從屋內走出,像是遲疑,又有些猶豫的來到假山,一手推開與假山顏色相似的暗門,一條往下走的階梯赫然出現。
說是地窖,更像一間避難所,大半的糧食和儲藏都借著暗道搬到後山的山洞,這兒留下清水、腌制的各種臘肉和燻肉,簡單的廚具和柴火,以及過夜的衣物被褥。
水是每三天換一次,衣物類的半個月拿到上面曬太陽,祛祛濕悶,其他倒無妨,地窖內的通風甚為良好,夏天不熱,冬天不冷,溫度適宜。
「看來還是帶在身邊穩妥,不然睡不安寧。」杜巧喬往牆一敲,牆面突然往內凹進去,露出底下一只四角方方的暗紅色匣子,她用特殊手法打開了匣子,取出七顆鳥蛋大小的丸物。
別人或許不知情,看不出是何物,可是她卻知之甚詳,那是以炸彈比例做出的小土彈,威力比炸彈小,不會一下子把整座山炸成平地,不過一口氣炸死七八個人還是可行的,非生死關頭她絕不會用。
「大姊,你在這里干什麼?」
剛從假山走出,杜巧喬與妹妹杜巧瓶撞個正著,小丫頭吃得太飽,出來走幾圈消食。
「梅雨快來了,我去看看地窖里潮不潮濕,糧食若是發霉可吃不得,記住不?」她隨口找了借口。
「嗯。」听姊姊的。
杜家的孩子都很乖巧,也許是父母去世早的緣故,對當爹又當娘的杜巧喬十分依賴,從來不懷疑她說的每一句話,大姊說什麼就什麼。她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害他們的人,用盡全力在保護弱小的他們。
「周先生交代的功課做好了沒?可別又偷懶了。」杜巧瓶學東西悟性極高,唯獨耐性不足,很容易分心。
一談到功課,小臉一皺的杜巧瓶一副苦大仇深樣。「大姊,周先生好嚴厲,她打我手板。」
「來,我瞧瞧。」嚴師出高徒,不嚴高薪聘請是嫌錢多嗎?杜巧瓶把手一伸,攤開,手掌心有兩道淺淺的紅腫。
「周先生是為了你好,不過大姊不贊成打孩子,以後你再不听話就罰你抄書,抄一百遍,若是再犯以倍數疊加。」
「什麼,一百遍?還要倍數疊加?大姊,我是撿來的吧!你不疼我。」杜巧瓶驚恐的聲音中夾帶一絲哭意。
一百的倍數兩百,再疊加上去兩百變四百,四百變八百,八百的倍數一千六百……犯得越多罰得越重,一輩寫不完都在抄書,抄到手廢了。
「巧瓶,周先生是大姊賣人情求來的,若是你就此放棄,大姊絕口不提;可是有心想學就要堅持下去,不能因為惰性而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想清楚了,你要什麼?」這時代的孩子不能當孩子看,他們都有超乎年紀的早慧,十一二歲便開始議親,而杜巧瓶已經八歲了。
杜巧喬口中的周先生周秀玉是宮里放出來的教習姑姑,專教宮廷禮儀和詩詞歌賦,她本身專攻音律和書畫,因此能教的全都教,周先生認為杜巧瓶有學習天賦,不學齊全非常可惜。
不過也不能操之過急了,遇到好苗子不教育成才不罷休,如同當年的張五杰,見到杜巧喬的第一眼就有她為徒的念頭,只是小狐狸狡猾被她溜了,第二次再遇上就死捉不放,死皮賴臉地非要教她。
周秀玉便是張五杰寫信跟太後討來的,是太後跟前的第一教習姑姑,專門教導宮中妃嬪。
「大姊,我錯了,我不訴苦,我要跟周先生學習,周先生是好人,我很喜歡她,以後我的女子學院要請她當首席先生……」
站在紫藤花下的周秀玉眼中淚光閃閃,她既欣慰又歡喜,沒有後悔出宮,杜家兩姊妹真是好,聰慧但不驕矜,善良卻不愚昧,有顆體恤人的心,深得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