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對吧?
听說臨州被治理得如世外桃源,听說那里的百姓安居樂業,听說那個病秧子因為定了親,強健了身體,听說道慧國師親手獻上玉璽……原來他不是真命天子,齊沐謙也不是,大齊的真命天子竟然是齊沐儇?
呵呵,多有趣啊,為了這張龍椅,齊沐儇會同意交換嗎?那麼好的八字給了齊沐儇健康,會不會也給他帶來健康?她可不可以庇蔭庇蔭自己,令他一世安詳?
此事在意料之外,齊沐謙把信放下,看著桌面上的虎符,久久沒有言語,三十萬大軍就這樣交到自己手里?齊沐瑱是怎麼想的?
見他不說話,其他兩人心急不已,主子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了。
他們對視後,拱手跪地道︰「葉銘、季秋山願听臨王號令。」
他們是一品將軍、齊沐瑱的心月復,想篡朝得先奪兵權,齊沐謙本以為齊沐瑱會緊攥兵權和楊笥死磕到底,沒想到他居然出這招。
「說吧,齊沐瑱出什麼事了?」齊沐謙淡聲問。
心頭微凜,他們有說錯什麼嗎?臨王怎會一眼看穿?
軍令如山,他們不敢說也不能說,兩人與臨王對視,態度堅定。
這就是文官與武官最大的不同,一個個把心思全烙在臉上,他不想猜中也困難。
齊沐謙莞爾,拿起虎符在空中輕晃。「你們這個樣子,本王怎麼能夠確定,日後你們會誓死效忠?」
兩人微愣。是啊,虎符在齊沐儇手上,如今王爺說的話才是軍令。
季秋山掙扎片刻後,老實回道︰「主子中毒了。」
果然,楊笥夠狠,連女婿也不放過。「知道是什麼毒嗎?」
「是業魂。」
沒有成痴直接下業魂,楊笥是有多迫不及待?「目前什麼情況?咳血嗎?手腳還能動嗎?」
季秋山更加驚詫,他居然知道業魂,那是楊家砸大錢研制出來的毒藥。
齊沐謙微笑,他當然知道,為炮制業魂解藥,周承浪費不少死囚。
「會咳血,雙手發麻,腿腳不听使喚。」
「抓出下藥之人沒?」
「抓出來了。」
「已經停藥多久?」
「將近一個月。」
齊沐瑱夠警覺,停藥後情況不至于繼續惡化,卻也不能再恢復如前,這些癥狀將會跟隨他一輩子,換句話說他只能癱坐在椅子上,成為半個廢人。
齊沐謙從荷包里拿出瓷瓶。「帶給齊沐瑱,告訴他連服三天,吐血癥狀能解,但畢竟身子大虧,得花時間調理,至于手腳則別指望了。」
意思是將軍不會死了?兩人激動地看向齊沐謙,眼底有說不出的感激。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轉告你的主子,條件本王應下了。」
強抑激動,季秋山說︰「現在王爺才是屬下的主子,待屬下送回解藥後,定返回臨州听取號令。」
「不必麻煩,你們留在齊沐瑱身邊好好護著他,過幾日本王就會進京。」
兩人點頭如搗蒜,最終伏身于地。「屬下在京城恭候主子。」
下雨了嗎?沒有,可是臉濕濕的。太陽熾烈,但她覺得冷。明明穿的是繡花鞋,她卻感覺綁住腳板的是鐵片,讓她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心被無情地撕扯,吐不出的疼痛,讓指尖不斷箍著指頭,嫗得指甲周圍一片通紅。
怎麼那麼難呢?不就是喜歡一個男人嗎,定要搞得如此復雜?
生生死死、哀愁悲慟的,滲著甜蜜的日常里,總是帶著解不開的苦悶煩憂,好不容易過上幾天順心日子,沒想到一個轉身又要投身警戒中。
她知道的,愛情本就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而愛情該選擇保留或舍棄,取決于比例問題,若苦多于甜,酸澀多于美好,那麼與其堅守不如趁早放手。
所以放手的時機到了,應該另覓奇遇了?
事情是從出現在桌面上那張紙條開始的——
有人約她見面,在王府不遠處的吳家茶館里。
向萸不曾上門光顧,但來來回回經常看見里頭坐無虛席,沐謙說他們的點心做得不錯,說書人的功力更強,有空一起去坐坐。
可惜他忙于政務,她忙于學習,于是兩個從早忙到晚的人,始終沒辦法去坐坐。
本以為紙條是沐謙特地策劃的一場浪漫,于是她開始想像玫瑰花、燭光、美食,沒想到出現的竟是令人心膽俱裂的噩耗。
男人自稱是齊沐瑱麾下的將軍,他說︰「王爺已經答應拿姑娘作為條件,交換不費一兵一卒,順利坐上大齊王朝的皇位。」
什麼?她听到的不是這個樣子,她听說京城使者帶來齊沐瑱的虎符,齊沐瑱身中奇毒,再三思量後為大齊百姓著想,決定交出政權。
哪來的交換啊,是對方胡扯還是沐謙刻意隱瞞?對方一番解釋後,還將沐謙的親筆回信予她一觀,信中,沐謙確實親筆寫下,同意用妻子與他交換四十六顆人頭,里頭甚至鉅細靡遺地寫下交換方式與時間。
男人又說︰「皇上命屬下轉告姑娘,他願意一生一世一雙人,除姑娘之外,身邊再無其他女子,倘若姑娘還有其他要求,可以告訴屬下,皇上必定會為姑娘周全。」
真要徹底昏了,她只能擠出為數不多的理智來試著分析。
當初沐謙寧願一死,來交換德興宮上下七十余人的性命,那麼他同意用她來交換將會在戰爭中犧牲的無數士兵也是可以理解的。
身為帝君,這絕對是個正確的好交易,別說她只是小官員的女兒,就算是皇帝所出的高貴公主,也得為兩國太平去和親,要不怎會有「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的千古佳句。
她必須承認,沐謙做的決定沒有錯。
可是那樣正確的決定卻刨了她的心,挖得她鮮血淋灕,痛得眨不了眼楮,無數吶喊在心底狂吼。
還以為是撥得雲開見月明,誰知道是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她被猝不及防的大雨澆得渾身濕透。
她不知道是怎麼回王府的,但她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覺,也許明天醒來就發現,只是場無聊夢魔罷了。
她回屋,把伺候的人全趕到門外,拉起棉被,蒙著頭逼自己入睡。
但是……怎麼睡得著?
他沒說啊,一句都沒說就直接替她做出決定,完全不顧慮她的想法。
是不是想穿上龍袍的人,都得先學會割情斷愛,才能把權力昇華到無與倫比的境界?
所以他決定犧牲愛情交換位置,于是她的愛情消失,情話成空,過去發生的一切通通不算數。
向萸不想哭的,但眼淚自顧自淌下,咬住棉被一角,哭得淒慘無比。
她不要嫁給齊沐瑱,不要成為太上皇的女人,她只想守著齊沐謙。
混沌的腦袋突然清醒,但是她要怎麼守?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在這時候突兀地擠入腦中。
他將來要當皇帝的呀,他會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她哪有那麼長的手臂可以當守門人?糊涂!她只想著玫瑰芬芳,卻沒考慮過蜂蝶滿堂,等他成為皇帝,身邊千嬌百媚、奼紫嫣紅,而她縱使與他有同生共死的情誼,又能得他幾分微薄的真心。
到時各種機關算計,到時他無法容忍她的蠢笨無知,到時她會不會因妒成恨,變成第二個楊玉瓊?
一時間綿密的酸楚從空氣里集聚,絲絲縷縷,如梅子細雨浸染過全身。寒意自肌膚侵入,彷佛有無數冰冷觸手,密密地在心底滋生蔓延,嫉妒將周身爬滿,纏繞得她不見天日,只余一片空洞。
猛地扯掉棉被、彈身坐起,她不要!她拒絕分享丈夫,拒絕當交換禮物,拒絕變成不堪女子,她必須逃跑。
對,跑得遠遠,跑到齊沐謙和齊沐瑱都找不到的地方,那麼即使失去愛情,她還能確保自己不會墮入另一個悲劇。
跳下床,找出一塊布,衣服收幾件、首飾收幾件,把微薄家產二百兩銀票也收進去,再收點筆墨紙硯、顏料……
不行,太大包會被發現。
猶豫片刻後,她把筆墨紙硯拿出來,顏料拿出來,但是想了想又收回去,這些顏料是沐謙特地命人搜羅來的,稀有又珍貴,只得咬牙硬塞。
收下顏料就得犧牲首飾,她只能挑選幾個又小又貴的貼身收藏,窮家富路以防萬一。
走到桌邊,看著桌面上的圖畫,牙一咬,卷起來收進包袱里,那是她花好幾天畫的美男圖,主角是長得天怒人怨的齊沐謙。
就當做記錄留念吧,好歹這輩子愛過一個不平凡的男人。
她滿心悲愴時,窗外卻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笑聲。「要帶就帶真人離開,帶張畫做什麼?不能抱、不能親,連牽手都不行,有意思嗎?」
向萸猛地轉身,對上齊沐謙的笑眼,糟糕,被發現了!「至少它是我專人獨享。」
忿忿不平,他怎麼能笑得這般雲淡風輕?他不知道她很傷心嗎?
對,他不知道,他是個好帝君,胸懷壯闊,眼里只有萬千百姓,沒有微小的愛情。
看著背過身去的向萸,齊沐謙攀著窗框,一躍跳進了屋里。「說吧,要跑去哪里?」
「天涯海角任我行。」
「想得美,你會易容嗎?還是有身帖無數份,或者你很有錢?什麼都沒有,你覺得是自己跑得快,還是我追得快?」這話不久前才講過,她沒記牢,看來皇後養成訓練得再加強。「重點不是快不快。」
「不然是什麼?」
「是你們都要我,都不會殺我。」她賭氣。
果然是重點,頭腦清晰、看事分明,不錯,局勢把握得很好。看著她氣鼓鼓的小臉,像顆肉包似的,太誘人了,他忍不住伸手掐上。
「為什麼想跑?」,被他一掐,連心都掐軟了。「我不想當禮物。」
「誰要你當禮物?」
「你啊!你敢說沒打算拿我去交換那四十幾個奸臣?」信上的字跡清清楚楚,就是他親筆書寫。
「我是答應要把我的妻子送到齊沐瑱身邊。」
「你的妻子難道不是我嗎?」他們還是道慧法師親自認證的完美配偶呢。
「不對,我名正言順的妻子是蕭穎月,上了皇家玉牒的。」
不過現在人在臨王府地牢,齊沐瑱想要就給羅,他這個人旁的優點沒有,就是大方慷慨。
向萸恍然大悟,「你耍詐?」
「哪里耍詐,他怎麼說我怎麼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平得很。恰恰好,蕭穎月為了齊沐瑱想置你于死地,既然如此何不成全她的心意?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有權得到我們的祝福。」
「你從沒想過把我送出去?」
「你覺得我有這麼笨?」
就算齊沐瑱沒送上這份大禮,他也可以自取,不過是四十幾個官員,雖然他們在朝堂上舉足輕重,但都是文官,只要搶在他們自得意滿、毫無防備之前動手,暗殺他們沒有想像中困難。
對他來講,更困難的是找一個合理的、把皇帝請下台的辦法。
現在,齊沐瑱願意主動鏟奸滅惡更好,至少暴虐之名他給擔著了,自己可以摘得乾乾淨淨。
不用當禮物了,向萸松口氣,可愁眉未解,過去沒想到的問題,困擾了現在的自己。
「我想,我當不了好皇後。」她悶聲道。
「趙姑姑給的功課太多?」不至于吧,趙姑姑說她勤學向上,是個好秧苗。
她搖搖頭。「我無法掌理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無法面對你那麼多的女人。」
為了這個啊……難怪哭得這麼傷心。
捧起她的臉,齊沐謙的眼神無比認真。「不知道『齊沐儇』身子弱嗎?應付一個女人已經夠吃力,還讓他搞那麼多女人,難不成你希望齊沐儇英年早逝,你想垂簾听政當太後?」
這意思是三宮六院加嬪妃無數,不會出現在他的後宮里?意思是她沒有變成禮物,卻收到有史以來最好的禮物?
她笑成花痴,卻連連搖手。「沒有沒有,我不想,一點都不想。」
他笑了,揉揉她的頭。她的頭發細軟,比擔貓更舒服,他想要她當自己的小貓咪。
「傻姑娘,以後有心事要跟我說,別啥都不問直接下定論,因為你下定論的能力奇差無比。」
被念了,但她卻開心得彎了眉頭。對啊,確實奇差無比,總是一路錯,錯到需要他來收拾後果。
額頭貼上她的,他問︰「你說,這次該怎麼懲罰?」
「親三下。」
「不要。」天天親,時時親的,這種事拿來當懲罰,賠太多。
「打三下。」
「沒意思。」打在魚(萸)身、痛在母(沐)心,不劃算。
「不然呢。」
「罰你從現在起,跟蕭穎月好好相處。」
「為什麼?」
「她是個聰明女人,既然知道齊沐瑱喜歡你,又知道自己將長伴齊沐瑱,自然要想盡辦法模仿你,你要給她這個學習機會啊,否則不給她武器就讓她上戰場殺敵,太委屈。」
確實,男女之間本就是一場戰爭,但是……「要靠模仿另一個女人來得到愛情,我替蕭穎月不值。」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攏攏她的亂發,撫撫她紅通通的眼楮,他不在乎齊沐瑱和蕭穎月的愛情,他只在乎向萸和自己。「以後別一個人躲起來哭,你要記住,往後不管開心、傷心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好。」
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收進懷里,親親她的額頭、她的眼楮和鼻子,她的體溫濡染了他冰冷的心髒。希望這一世,她永遠當他的小太陽,持續為他散發溫暖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