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姑娘,還請讓讓。」薛吟曦嗓音清冷,兩人在她被迫治療杜聖文的腳傷時就見過幾回,彼此是相看兩相厭。
卓永馨睨著薛吟曦,她雖出身商家,但卓家離皇商只有幾步之遙,因此她一向自詡與高門貴女無太多差別,自是看不起薛吟曦這七品小官的養女。
「薛大夫,听說你醫術極好,我這幾日心跳時快時慢,很不舒服,你替我把把脈吧。」她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朱哲玄厭惡的撇撇嘴角,「你誰啊,滾一邊去。」
卓永馨臉色不變,冷哼道︰「你一個窮門生,這里哪有你說話的分兒?告訴你,我爹去年可是差點成了皇商——」
「差點就是沒有,蠢沒邊兒了。」朱哲玄一臉嫌惡,懶得跟她說話。
「卓姑娘,我有兩種病患是不看的,一種是端著身分的人,第二種是來者不善的人,這兩種病患對我的醫囑通常置若往聞,更不會喝我所開的藥,既然如此,何必浪費彼此時間?」薛吟曦不卑不亢的說著。
卓永馨一愣,她的確沒打算吃薛吟曦開的藥,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外傳的精湛醫術誰知真假,讓她把脈也只是想羞辱她罷了。
「表妹的原則是對的,不過是表哥的錯,硬要你走這一趟,簡直是浪費時間,走了。」朱哲玄直接牽著薛吟曦的手,另一手略使力推開擋路的卓永馨,就要步出廳堂。
薛吟曦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下意識要甩開,但他卻抓得更緊,「你想留下?」
她立刻搖頭。
同時,杜聖文也起身要留客,使眼色要兩旁隨侍攥扶,「等等,薛大夫,朱——」
「你閉嘴,下次再裝病騷擾薛吟曦,浪費她的時間,本世子絕對讓你後悔來到這世上。」朱哲玄回頭,冷峻的丟下威脅的一串話後,牽著薛吟曦步出杜府。
兩名丫鬟趕緊跟上,她們都沒想到朱世子有這麼威勢逼人的一面,半夏甚至覺得剛剛的朱世子是配得上小姐的。
「說什麼本世子?哼,穿著比一個平民百姓還不如,杜郎不會被他誆騙吧?」卓永馨娉娉嫋娜的走到杜聖文旁邊,取代隨侍扶著他坐下。
杜聖文的心情很不好,畢竟朱哲玄若真的要罩薛吟曜那小賤人,他就沒戲唱了。
其實從朱哲玄被送到這里養傷,在京城當官的大伯父就差人快馬送信來,再三叮囑朱哲玄是紈褲中的紈褲,絕對不要跟他硬踫硬,會吃大虧,所以朱哲玄來知庾縣這麼久,自己都不曾與他正面對上,只有上次小小的散布些流言罷了。
杜聖文不甘心啊,他可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女人!
他心火正旺,卓永馨還嘰嘰喳喳的在批評朱哲玄,頓時怒不可遏地大吼,「滾!」
卓永馨臉色煞白,本想立刻離開,但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她深呼吸,換上一張溫柔婉約的臉孔,「杜郎心情不好,讓我陪陪可好?」
「不用了,你走。」
他知道卓家在打什麼主意,說來他後院能有那麼多美人,也是拜在京城當官的親人所賜,許多人都覺得攀上他,一家子就能前程似錦。
卓永馨眼眶一紅,哽咽道︰「杜郎就真的這麼看不上我?少時永馨見你幾次,早已芳心暗許,下定決心此生非杜郎不嫁,如果杜郎不要我,那我寧可長伴青燈古佛,就此孤寂一生。」
卓永馨畢竟是嬌養長大的,尤其此時美眸含淚,楚楚可憐的樣子,的確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惜。
杜聖文心中一動,突地想到朱哲玄那雙漂亮的眸子,眼眸一轉,他的視線陡地落在薛吟曦那杯原封不動的茶盞上。
他本打算迷暈朱哲玄再對薛吟曦下手,哪知朱哲玄喝了茶卻毫無反應,許是浪跡花叢多年身體習慣了各式助興藥物才沒效,而薛吟曦向來戒心極重,給她的那杯加料茶踫都沒踫,本以為派不上用場了,現在嘛——
「罷,馨兒如此有心,就陪我坐一會兒。」他的目光又落到她身後的兩名丫鬟及兩旁的隨侍上,「都出去,本少爺不想看到其他人。」
隨侍應聲退了出去,但卓家兩名丫鬟齊齊看向自家小姐。
杜聖文在上聲名狼藉,因此老爺雖然有聯姻之意,但堅持必須得是平妻,不然起不到太大作用,因此絕不能清白有損,出府前夫人可一再叮囑她們得盯著姑娘,否則若是出了憾事,她們也活不了。
卓永馨也看出兩個丫鬟的不願,但她不想再被家人視為廢棋,不顧她們眸中的擔心讓她們出去,再在杜聖文溫柔的目光下,在他示意的太師椅上坐下。
「喝茶。」杜聖文微微側頭,指著她面前的茶盞。
卓永馨愣了一下,本想說這是早已放在這里的茶盞,但見他難得溫柔,她咬咬唇,伸手掀開茶蓋,見似乎無人飲用過,她這才松了口氣,喝上一口。
「好喝嗎?」杜聖文輕聲再問,黑眸已經透露出心中的,可惜低頭裝羞澀的卓永馨並未看到。
「嗯,杜郎這里的茶真好喝。」像要證明自己的話,她又喝了一小口。
不久,卓永馨感覺身體發熱,口干舌燥起來,她只好再喝口茶,卻愈喝愈糟糕,視線及意識逐漸模糊,直至黑暗籠罩,昏厥在椅子上。
朱聖文猙獰一笑,起身將卓永馨打橫抱起,再走到右面牆角,擺放足有一人高的一只骨董藍瓷花瓶,按了花瓶後方一下,一道小門陡然出現,他抱著她走入密室。
另一邊,朱哲玄上了馬車,一手還緊握著薛吟曦的手不放。
薛吟曦有些無言,「可以放手了,表哥。」
朱哲玄握過很多女人的手,但真的沒有一個像她這麼合心意的,不是那種柔弱無骨滑溜溜的,而是柔軟溫暖,指月復還有薄繭。
他知道那是她練射箭,還有長期替病患施針養出來的,握著她那只時不時想甩掉他的小手,他竟然有一種想要永遠牽著的想法,但她都開口了,他只能依依不舍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放開。
薛吟曦有心事,也沒注意到他幼稚的行徑,她靜靜的翻看帳本,朱哲玄以為是杜聖文讓她心情不好,也沒鬧她,馬車就這麼一路靜悄悄的回到縣衙宅院。
他問她今天還要去哪里,薛吟曦搖搖頭。「不出去了,今天謝謝表哥。」
語畢,她向他斂裙一福,隨即帶著兩名丫鬟回蘭陽院。
當晚,回府的薛弘典夫婦都到竹林軒來謝謝他對女兒的維護。
「杜聖文肯定有派人盯著縣衙,不然,怎麼我們夫妻都出門,他的人就到了,還好有你。」薛弘典對杜聖文真的沒轍,他是一縣之首,不好用私刑報復啊。
朱哲玄挺了挺背脊,「沒事的,我會一直保護表妹。」
「好,很好,要一直保護她。」薛弘典慈愛的拍拍他的肩膀。郭蓉也給他一個贊賞的眼神,才轉回自己的院子。
「舅老爺跟舅夫人是先去表小姐那里,知道世子出了大力才過來致謝的。」在縣衙里混久了,人緣佳的丁佑也有自己打听消息的方式。
「舅舅跟舅母對我愈來愈好,你們有沒有感覺?」朱哲玄沾沾自喜。
兩個小廝用力點點頭。
翌日,朱哲玄被分配到的工作是上山采藥材,因為跟著去了幾趟,他都識得山上能拔的草藥,但要帶著兩個小廝去,他不太想。
「表妹呢?」
「我要去看一個孕婦。」她說。
大肚婆?那肯定得進內宅,罷,他沒興趣。
于是朱哲玄最終帶著兩個小廝到山上采藥,但也不知是否身邊少了某人,他意興闌珊,有氣無力,一湊滿三竹筐他便快快驅車回縣衙。
主僕三人想也沒想的就往蘭陽院去,宋安跟丁佑熟悉的去整理那些采回來的藥材,朱哲安卻見薛吟曦正在大堂與幾個小管事處理家務。
見到他,她停下手上的筆,「表哥有事?」
「沒事,你忙。」
他無聊萬分的回到竹林軒,過了好一會兒,兩個小廝也回來了。
丁佑皺眉跟他透露,「表小姐心情好像不好,我跟宋安巡了藥田要回來時,看到她一連嘆息好幾聲。」
「茯苓還說表小姐盡力了,但指的是什麼事我們就不好問了。」宋安補充說明。
朱哲玄撫撫下顎,想了想,跨過廳堂門檻,走了兩步後足尖一點,一個飛掠,施展輕功熟門熟路的窩回蘭陽院那棵歪脖子的蒼天大樹上。
不意外的,大堂卷簾窗後,薛吟曦專心的看著那本厚厚的舊醫書。
不遠處,半夏與茯苓走了過來,正好就站在樹底下。
「看吧,小姐還不死心呢,那本書都看多少次了,那上面的字我有一半都不認識,認識的字連起來看也看不懂。」半夏想到那些艱澀的字句,頭都要疼了。
「小姐說林嫂子的狀況不好,雖然給了她安胎的藥包,但只能安安林嫂子的心,至于月復中胎兒能不能轉個向,小姐也不敢說。」茯苓嘆口氣。
聞言,半夏就抱怨了,「沒想到京城來的工匠也做不了小姐要的手術刀,看小姐失望的樣子,我都舍不得了,還有啊,小姐昨天還騙夫人說她放棄動手術了,可你看小姐這樣,哪里像放棄了,不行,我再去找夫人。」
「不可以,小姐就是不想讓夫人擔心才撒謊的,你怎麼可以拆小姐的台,你這樣我會生氣!」茯苓清秀的臉繃了起來,嚇得半夏忙說不會去,才讓她的臉色緩和些。
朱哲玄以為薛吟曦無所不能,沒想到也有事能難倒她……等等,若是他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是不是就代表他比她還厲害?
他解決困擾她已久的難題,她說不定會佩服他,甚至發展成愛慕,那他牽她小手時她也不會想甩掉了……
想到這里,他突然充滿斗志。沒錯,他也可以讓舅舅、舅母刮目相看,他不是一無是處,他比他們贊不絕口的女兒還要厲害!
半夏、茯苓正長吁短嘆,沒注意到朱哲玄從樹上悄悄下來,來到她們身後,刻意咳嗽兩聲,兩個丫鬟身子抖了一下,差點尖叫出聲。
「朱世子什麼時候來的?走路怎麼沒聲音。」半夏撫著狂跳的胸口。
「喔,本世子來了好一會兒,該听的不該听的都听到了。」他笑說。
半夏跟茯苓對視一眼,神情有些慌,正要開口跟朱哲玄打商量,他已大步越過兩人往屋里走去。
「朱世子,等等!」兩人急喊。
朱哲玄哪會理會她們,幾個箭步已經走進大堂。
內室窗台下,薛吟曦正低頭看著案桌上一本舊醫書,女敕如青蔥的玉指輕捏著狼毫,柔和日光透窗而入,將她整個人瓖了一圈淡淡金邊。
兩個丫鬟略微大聲的喊叫令她回神,視線亦從書上移開看著進來的朱哲玄,「表哥怎麼過來了?」
兩個丫鬟著急地追進來,看著大方坐在軟榻另一邊的朱哲玄,半夏頻頻向他使眼色,要他別說出她們剛剛講的事。
朱哲玄挑挑眉,勾起嘴角一笑,目光就落到薛吟曦身上。
見半夏咬著下唇,茯苓看起來也很不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薛吟曦給了兩人安撫的眼神,吩咐道︰「給表哥送杯茶。」
半夏動作快,倒了杯茶給朱哲玄,再後退與茯苓站在一塊兒,茯苓低眉順眼,半夏也低著頭,但眼楮不忘瞪他。
朱哲玄喝了口茶,「听半夏跟茯苓說你一直在啃這本醫書,還為了手術刀具發愁?」
薛吟曦看了兩個丫鬟一眼,兩人的頭垂得更低。
「說來,咱們是一家人,表妹也太見外了,你的事就是表哥的事,來,我看看。」他伸長手就要拿走桌上那本舊醫書。
薛吟曦直接將書闔上,「表哥不會有興趣的。」
「汝非我,焉知我沒興趣?」他邪肆一笑,「表妹還是跟表哥說上一說,要不然我可要去跟舅母說有人騙她了。」
「你!」她語塞。
半夏氣得上前一步,「朱世子,你怎麼可以這樣——」
「好了,半夏。」薛吟曦難得大聲的打斷半夏,她今日本就心煩,實在听不得半夏大聲嚷讓。
林嫂子的事攸關兩條生命,她跟娘親遍尋多位工匠仍做不出醫聖孤本里所描述的手術刀,她們雖然都很沮喪,但母親行醫多年,對生命的無常比她更看得開,反而是她有了執念,不願放棄。
為此母親勸慰她多回,她因不想母親擔憂,遂順其意謊稱已經看開,把仍去義莊找尸體練刀的行為解釋是為想多了解人體構造,其實私底下她花了不少錢買坊間的各種小刀嘗試,只是都不順利。
「表妹不說話?好,那我現在就去找舅母,真沒想到在舅母眼中最乖最聰慧的孝順女兒也會糊弄她。」他作勢站起身。
「表哥坐下吧。」薛吟曦輕嘆一聲。
朱哲玄眼神異常明亮,俊臉上明晃晃的寫著「他贏了」三個大字。
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中的種種煩躁情緒,再次打開醫聖孤本,向他解釋上面教導的人體外科手術,再提到林嫂子是一名孕婦,因為胎位不正,自然生產將有很大風險。「其實幾本古籍醫書上都曾有過記載,前朝有一神醫為孕婦剖月復生子,並詳細記載麻沸散等物的使用,我跟母親亦都熟背在心,奈何無器具在手。」此事攸關兩條生命,她說得也格外的認真。
她說的這些或多或少朱哲玄都知道一點,除了半夏曾經提過,他偷窺蘭陽院時也曾趁夜翻看這本醫書,所以听到後來就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過的美人很多,但薛吟曦該是其中最具韻味的,一雙如靜湖般的美眸,如櫻粉唇,再加上兩人的身高差,即便是坐著她也得微仰頭與他說話,他因而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光潔的下巴與修長白皙的脖頸,他及時收回往下的眼光,一顆心又再度怦怦狂跳起來。
「我說完了,表哥也可以走了。」她那雙澄澈明眸定定的看著他。朱哲玄耳尖莫名燒紅,一顆心跳得更快,他突然起身,伸手抓過那本醫書。
薛吟曦愣了一下,神情一急地傾身過來,「還給我!」
「放心,這書只是暫借,本世子會替你把那啥勞什子手術刀做出來。」
她柳眉一皺,「可是——」
「表妹別看不起我,這種東西我可能,不,是真的可以幫你做出來,我和那幫狐朋狗友正經事做的雖然不多,但不正經的事做的可多了,相信我吧。」他信心十足的拍拍自己的胸脯,見她憂心的目光又落在醫書上,他舉起右手發誓,「放心,絕不會弄丟或少頁,表哥以生命起誓。」
薛吟曦輕咬下唇,雖然仍舊有些不放心,但如果他真的能做出來,林嫂子的事便可迎刃而解,有希望母子平安,「好,人命關天,表哥若能做出來,那日後便可救治更多的人,但是——」
「我知道,若我不行就別逞強,別佔著茅坑不拉屎,走了。」他神情輕松的拿著醫書就出去了。
「朱世子說話真粗俗。」半夏咕噥道。
「但卻是實誠話,倒是你們……」薛吟曦看著兩人,真不知該說什麼。
半夏臉兒一紅,「小姐,對不起,我們真不知道世子爺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不然,我跟茯苓絕不會說起那件事。」
最過分的還是朱世子,竟用撒謊一事來威脅主子!
薛吟曦也沒怎麼生氣,只訓了她們幾句,也沒懲罰,如此寬容讓兩個丫鬟更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