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蘇薇茵回到北平侯府,馮念彤還是不高興,應該說蘇家上下就沒一個高興的。
在他們看來,蘇薇茵簡直將北平侯府當客棧,她天天早上出門,日落前才回來,就連蘇思賢這個父親都不能念她,就更不用提馮念彤這個名義上的母親了。
蘇薇茵是去當坐堂大夫了。
在唐嬤嬤的安排下,她如今在京城的中藥堂坐診,更從唐嬤嬤口中得知這中藥堂隸屬皇家,而且在全大夏各大城都有分處,是今上的德政之一,貧困者還可以免費。
在蘇薇茵眼中,這佔地極大,又位在熱鬧城中的中藥堂就是放大五倍的濟世堂,窗明幾淨,藥材分類整齊且完整,各科由專門的大夫看診,井然有序,幾位老大夫身邊還有幾名年輕大夫,邊看診邊教醫術,極有傳承意味。
蘇薇茵沒有特別專精哪一科,但她想到朱哲玄做的手術刀具,于是她去到外科。
曦月郡主師承郭蓉,有一手好醫術的事情早就傳開了,因此當老百姓听到她來坐堂時,就一窩蜂的跑來中藥堂,但中藥堂有負責掌眼的大夫,約略判斷病患該是哪科後讓人帶去哪科,至于來向曦月郡主求診的人大多不是看病而是看人,因此被打掉大半,只有一名許老漢被抬來見她。
許老漢是中藥堂的老病患了,他臥床多年,因腿上傷口反覆潰爛,一直不見好,身子已經愈來愈虛弱。
同是外科的顏大夫告訴蘇薇茵,許老漢曾是名士兵,在戰場受傷才被送回來。蘇薇茵看了看許老漢的腳傷,實在是慘不忍睹,許多泛黑的腐肉,也有難言的惡臭味,也是這樣傷口才遲遲無法痊癒。
此時,其他科的大夫听說許老漢的傷將由曦月郡主治療,都靜靜的跑過來看,就見她面不改色的先以銀針扎在傷口處,從那套手術刀具拿出其中一把細刀,以烈酒及火消毒。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大夫們、許老漢等人都看直了眼,大夫們是沒看過這些精細的刀具,許老漢則是頭皮發麻,不知她想做什麼。
讓許老漢喝了麻沸散,蘇薇茵手腳俐落的將腐肉剔除,再以銀針止血,最後縫合傷口、上藥、纏上紗布。
許老漢是老兵,看她這手好醫術,再想到上個月才因為傷口始終無法痊癒而死去的老戰友,突然眼眶泛紅,「大夏的兵器與韃靼一比還是差太多,如果有更精良的武器,軍士們的生命安全就可以多一分保障。郡主,我听說朱世子正在研究弓弩,而且是連發的弓弩,這是真的嗎?」
「是,他一直在研發前朝已失傳的連發弓弩,也已經有了進展。」蘇薇茵點頭。
眾人見她落落大方的與病患說話,一邊俐落的寫著藥方,毫無架子,原本不好意思靠近的幾名大夫在許老漢被抬出診療房後,連忙又問又看那套手術工具。
蘇薇茵也不藏私,一一回答。
不久,外面又送進來一名全身膿瘡的病人,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一些年輕大夫都避得遠遠的,不時掩住口鼻,蘇薇茵卻神情淡淡的上前查看傷口,接著以鹽水跟棉花清洗膿瘡。
從這一天開始,蘇薇茵的醫術傳了出去,她平易近人的名聲也傳了出去。
茶樓、酒館的說書人又開始忙了,曦月郡主的事蹟一件件傳出來,他們也時不時推出新版本——
「曦月郡主幫某某婦人剖月復生產,母子均安。」
「太醫院院使搶著去曦月郡主身邊當助手!」
「幾名太醫要拜她為師,學習手術……」不僅蘇薇茵天天都有新談資,她的準夫婿也是傳奇。
大伙兒都听說那些原本被劃成紈褲一派的公子哥中,其中五人跟著朱哲玄進到兵器司,做起了兵器研發。
本以為只是心血來潮,但根據傳出來的消息,這群人可用心了,日以繼夜的與一干工匠研發新武器,常常留宿在兵器司,荒唐事都沒空做了。
朱哲玄也對外坦言,就是他的未婚妻改變了他,他才想拉這群紈褲好友一起上進,若有人要感謝就感謝曦月郡主。
此舉等于幫蘇薇茵提升好感度,于是那些紈褲子弟的妻妾都視她為大恩人,听說她喜歡藥材,她們就送她藥材,听說她喜歡濟助窮人,她們也跟著掏錢做善事。
得利的窮苦老百姓听說這些善舉的源頭是曦月郡主,對她是更是感激萬分,于是乎中藥堂里常常有人送來自家種的青菜蘿卜,雞蛋臘肉,要感謝郡主。
他們知道曦月郡主什麼都不缺,但他們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謝意,只能用這種方法。
但蘇薇茵更有心,她知道這些貧困人家也都有小孩,就在偏鄉設了學堂,讓孩子們能去讀書習字,最終成功科舉出仕,成為國家棟梁。
當然,這是後話了。
如果要問京城人,最近最火紅的話題是什麼,問十個人一定都會回答︰曦月郡主、朱世子。
慶寧侯府已選好吉日納征送聘,就在兩日後,因此京城老百姓也擦亮雙眼,等著看送聘隊伍有多風光。
朝堂中各股勢力也磨刀霍霍,想著要如何爭取朱哲玄這突然進了皇帝眼中的新秀。這些年,韃靼偶而會出兵騷擾,一旦進犯便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皇帝雖派兵剿殺,奪得勝利,但韃靼休養生息一兩年便又再犯,為此皇帝跟幾位輔國要臣可說是彈精竭慮,就怕韃靼兵臨城下,屠戮中原,他們也曾喊著增強軍力,但說得簡單,
做起來可難了,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都沒什麼進展。
此時,朱哲玄出現了,還帶著他那一干紈褲好友進了兵器司,最近還時常往西山大營去,那里地大空曠,常用來試兵器,听說這次的兵器是一套弩機,還是可以連發的,射程極遠。
要知道這兵器若真做成了,幾個弓弩手就是一隊神兵。
神機營都督看上了朱哲玄,想跟皇上討人,輔重部隊也有心要搶,兩邊都說朱哲玄天賦極高,能把一些武器拆解再重組不說,還會向老工匠了解制作原理,再舉一反三做出更好的武器,實在厲害。
這樣的人才,在欲爭搶太子之位的皇子眼中,就是個香脖錚。
當今皇帝是個有福的君王,他的幾個皇子都天資聰穎,既然資質差不了多少,那要比的就是他們身後的擁護勢力了。
朱哲玄的準夫人是蘇薇茵,每每進宮一趟,後宮嬪妃、皇子妃們都會湊到她面前露露臉,再說些自己皇兒或夫婿的好話。
宮殿一隅,蘇荷茵看著被人簇擁著前行的蘇薇茵,她心里那名為妒嫉的火就忍不住熊熊燃燒起來。
甭說圍繞在蘇薇茵的女眷,就連宮里的宮女太監也對蘇薇茵感恩戴德,說他們這種奴才,有個小病小痛都得自己忍過去,沒有吩咐太醫絕不會替他們看病,但幾日就進宮陪伴皇太後的曦月郡主卻親自替他們看診把脈,實在是大好人。
想到這里,蘇荷茵撇撇嘴,在心里罵了句「沽名釣譽」,正要轉身離開,突然看到從另一邊走過來的大皇子蕭麟也看著蘇薇茵離開的方向,她的怒氣直接沖到最高點。
蘇薇茵收攏了這麼多人的心還不夠,竟然還要來搶她的大皇子!
她想也沒想的走到蕭麟面前,月兌口而出,「大皇子哥哥,姊姊已經有未婚夫了。」
蕭麟愣了愣,看著她臉上明顯的不滿與憤怒,不由得蹙眉。
能在皇宮里生存下來的,肯定見識過不少陰謀算計,在權勢面前,兄友弟恭都是假,而眼前的蘇荷茵是如何曲意逢迎,眾人心里都門兒清,蕭麟對她每每尋機會接近自己的目的更是一清二楚。
「囡囡有未婚夫與本皇子何干?再者,本皇子的婚事自有母後擇一賢良聰慧的姑娘,恕本皇子直言,蘇二小姐絕不在母後的考慮之列,因此也不必對本皇子有過多關注了。」他不留一絲情面的說完便拂袖而去,就連隨侍在他身後的宮人看她時也是一臉不屑。
蘇荷茵臉色慘白,嚶嚶地哭了起來,今日她可是死皮賴臉的纏上蘇薇茵才能進宮的,雖見到了皇太後,但皇太後對她極為淡漠,對蘇薇茵卻一口一個回回,好不容易出了壽康宮,蘇薇茵又被人包圍,她依然是被忽略的那一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的北平侯府,只知道蘇薇茵被留宿宮中,她卻沒有。
馮念彤看著她一臉陰冷,主動避開她,也不知為何,明明北平侯府比以往都要風光,上門要給她說親的也一家比一家條件好,但蘇荷茵都搖頭拒絕,而且神情一日比一日陰沉。
蘇荷茵回到自己的院落,坐在窗前怔怔的看著茶杯內浮動的茶葉,滿腦子都是蕭麟說的話,還有蘇薇茵的眾星拱月。
她起身坐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前世,母親總是埋怨自己不夠聰明,不夠伶俐,不夠漂亮,她愈來愈自卑,愈來愈不想外出。
重生後,她有主意,也比尋常孩子聰明,更懂得護理身體,懂得裝扮,她自詡自己也成了個美人兒。
她恨,她千算計萬算計將蘇薇茵丟出貴族圈,結果繞了一圈回來,她竟然比前世還要耀眼,還習得一手好醫術,博得賢名。
老天爺怎能如此玩她?她怎麼就是比不上蘇薇茵?
她的婚事還沒有著落,蘇薇茵卻已經定下親事,還是深得聖心的慶寧侯府,雖非是朝中勛貴之首,卻是各方勢力想要交好、如日中天的新貴。
她看著鏡里的自己,曾多次幻想她頭戴九翟冠,穿上皇子正妃的霞帔金繡雲鳳大衫,站在身著蟒袍的蕭麟身邊。
只是蕭麟的一席話將她的妄想徹底打碎,她重生一回,這樣的富貴仍然與她錯身而過。
*
今日是慶寧侯府納征送聘的日子,北平侯府大擺宴席,皇親權貴無不前來道賀,府前馬車絡繹不絕。
府中管家大聲的報著長長禮單,蘇思賢與馮念彤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
這聘禮有白銀黃金,雲錦桑蠶絲,夜明珠玉器掛件首飾等等,但最讓大家驚艷的是一對綁著紅綢的大雁。
朱哲玄俊美非凡,英姿飛揚,風華無雙,沿途過來時他高坐馬上,多少姑娘家看他看得眼紅心跳,尖叫連連。
下聘這日女方是不能出去見客的,蘇荷茵趁著這個機會來到芙蕖院,隔著一段距離看著窗後的蘇薇茵。
此時她正端坐在炕上翻閱書籍,那美好的場面就恍若一幅畫。
前世,蘇薇茵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一世竟連箭術馬術也不輸男兒,太醫們甚至都對她的醫術推崇不已。
蘇荷茵忍不住想,若是那天被拐子帶走的是自己,如今蘇薇茵所得到的一切是不是都會變成她的?
那一天,是她特意拉著蘇薇茵往偏僻無人的地方跑,要進入暗巷時,蘇薇茵還愚蠢的擋著她,說里面太危險了,不能進去。
但背對暗巷的蘇薇茵不知道,身後有人正提著燈籠慢慢靠近,燭光映亮拐子那張憨厚欺
人的臉,她緩緩笑了,對著蘇薇茵說︰「永遠不要再見了,姊姊!」
說完,她使勁全力將蘇薇茵往牆面推去,帶著上一世的憋屈與憤怒,蘇薇茵後腦杓猛地撞到牆面,直接倒地昏厥。
那拐子見狀邪笑道︰「小小年紀就這麼狠,我看看……好在你姊姊只是撞破頭,沒傷到這張臉。」
「快帶走吧。」她冷酷地說。
拐子將蘇薇茵放入麻袋扛走了,她看到搖晃的燈籠下,有鮮血從麻袋里滴落地上,她就想著蘇薇茵死了也好。
沒想到蘇薇茵沒死,還回來搶了她所有渴望得到的一切。
「二小姐,大小姐說冬陽雖暖,但風是涼的,二小姐既然來了就進去喝杯熱茶,暖暖身。」半夏清脆的嗓音響起。
蘇荷茵這才意識到她陷入思緒太久,引起蘇薇茵的注意了。她看著穿著一身粉紅喜氣的俏丫鬟,點了下頭,跟著半夏進了屋子。屋里燒了地龍,暖烘烘的,半夏月兌下她的大麾請她坐下,茯苓上了茶,她輕輕的喝了一口,放下茶盞,對上一直看著自己的蘇薇茵。
被她看得有幾分不自在,蘇荷茵勉強一笑,「姊姊怎麼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妹妹想說過來給姊姊道喜,結果也不知怎麼的就發起呆來,真是不好意思。」
事實上,從蘇薇茵住進來後,姊妹倆見面的次數十個指頭都數得出來,原因自然是蘇薇茵太忙,要進宮,要去慶寧侯府,還要去坐堂,有時幾晚不在家也是正常。
蘇思賢夫妻是看開了,反正她跟他們從來就沒親近過,蘇荷茵倒是想往前湊,但半夏跟茯苓很會擋,不是說主子累了,睡了,就是在想醫治方法,總歸就是一句︰沒空!
蘇薇茵喝了口茶,「我有些話想跟妹妹說,又怕說者無心,听者有意。」
「姊姊有話但說無妨。」
「我听皇祖母說,在我八至十歲這兩年,你我感情親厚,因此意外時我才會舍命護你。歸家後,我甚是忙碌,跟妹妹相處的時間也少,但我著實不曾感受到和妹妹有絲毫的姊妹情深,反而不時在妹妹眼里看到妒嫉與怨恨。」蘇薇茵眼楮微垂。
蘇荷茵眉頭一皺,張嘴想要說什麼來解釋,卻發現自己吐不出話來,周圍氣氛變得窒息沉悶,本該溫暖的室內竟讓她開始冒冷汗。
蘇薇茵突然抬眸,對上她的雙眼,「坦白說,你之于我與大多數的所謂家人差不多,都是陌生人,既是陌生人,那就無所謂怨與恨。」
「姊姊到底想要說什麼,我愈听愈糊涂了。」蘇荷茵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蘇薇茵定定的看著她,「不管前塵舊事,不管你對我的不喜怨恨從何而來,從此各不干涉,各自安好吧。」
語畢,她看了茯苓一眼。
茯苓明白的上前一步,「二小姐,請吧。」
蘇荷茵看著已起身背對自己的蘇薇茵,整個人心煩意亂,沒頭沒尾說什麼各自安好是何意思?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時,一個想法驀地閃過腦海,蘇荷茵心里猛地一驚,瞪著那縴細的背影,難道她想起來了?
茯苓再次請她離開,她心思混亂的起身出去,就連迎面而來的朱哲玄她都視而不見,神情恍惚的往前走。
朱哲玄皺眉看她一眼,搖搖頭就進了屋子。
半夏和茯苓一見到他就愣了愣,「朱世子怎麼可以進內院?」
朱哲玄坐到蘇薇茵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今天下聘了,怎麼能不來見見我家娘子,而且我一提要來見你,你爹還笑咪咪地讓我快來呢。」
蘇薇茵相信蘇思賢真的做得出這種事,畢竟朱哲玄現在可是香薛薛,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朱哲玄喝了口茶後,才像是想起什麼,突然指指外面,再看著半夏跟茯苓,「忘了說,外面有兩個傻子在等你們。」
就說她們主僕搬來北平侯府真的太不方便了,他不好翻牆,丁佑跟宋安更難見到他們的心上人。
半夏朝朱世子做鬼臉,茯苓就羞澀多了,臉紅紅的退出去。
蘇薇茵從窗戶看出去,就見宋安跟丁佑一人牽著一個俏丫鬟各往另一邊的長廊走去,她嫣然一笑,想著待她跟朱哲玄成親後,就該辦他們的婚事了。
朱哲玄的視線也落在窗外那兩對男女身上,但只一眼他就收回來,看著蘇薇茵,說出了剛剛見到蘇荷茵的事。
「她表情怪怪的,你跟她說了?不,你一定沒有,你說你並不想追究,那她怎麼了?」
原來前幾天半夏曾跑到兵器司去找他,說蘇薇茵被一個不想看病的熊孩子撞倒,後腦杓撞出一個包,雖然沒事,但表情很奇怪,還要他去陪她。
他立刻策馬飛奔去中藥堂,就見她神情復雜的坐在榻上。
然後,她告訴自己,她全都想起來了,在昏迷時她不但又听到西洋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同時腦海里還閃過好幾段畫面——
先是亮燦燦的街燈,擁擠的人潮,後面有人一直在喊著,「二小姐,您別拉著縣主跑啊,人太多了,危險啊!」
然後,畫面一變,是一條暗巷,她被狠狠推倒,頭磕在堅硬的牆面上,昏厥前,她听到了蘇荷茵的聲音……
這個聲音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被鎖住的記憶之門,無數個畫面涌向她的腦袋,從她第一次見到蘇荷茵到在宮中的生活,很多很多,統統都想起來了。
但她只告訴朱哲玄,也只打算讓他知道。
「為什麼?」朱哲玄立馬就問了出來。
蘇荷茵年僅八歲就那麼狠毒,設計陷害親姊,怎麼能不找她算帳?蘇薇茵倒是看得很開,「如果她沒有使壞,可能你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相遇,我也學不了一手好醫術,遇不到那麼好的養父養母,也許一生都活在深宮,只是一只被豢養長大的金絲雀。」
她停頓一下,微微一笑,「我如今擁有這麼多美好的人事物,實在分不出力氣來恨她,那又何必告訴她呢?」
朱哲玄被說服了,將她擁在懷里,「好吧,看在因為她,你才有機會遇上我這個萬中選一的最佳良人,而我不僅有了你這如花美眷,還在武器制作上激出潛能,展現驚人天賦,我就原諒她了。」
朱哲玄想到這里,又想到剛剛蘇荷茵走出去時的怪異神色,還是不放心的問她究竟說了什麼。
她也沒隱瞞,全盤告知,「她如果聰明,就會知道我說的各自安好是什麼意思,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便好。」
朱哲玄搖頭,親了她的額頭一記,「你太善良,希望她不是個愚蠢的。」
*
慶寧侯府納征送聘的日子與選定的成親吉日只差半個月。
為此,皇帝早早就派太監到知庾縣宣旨,讓薛弘典帶著妻子郭蓉提前回京述職,同時參加朱哲玄與蘇薇茵的喜宴。
在大雪紛飛的這一日,薛弘典先行進宮,郭蓉則去中藥堂見她想念至極的養女。
養心殿里,皇帝看著薛弘典,真是怎麼看怎麼好。
當年薛弘典進了金鑒殿,商家出身的他侃侃而談志向,直言當官不是為了往上爬,而是想為百姓做事,將經商經驗融合為官之道,把窮縣城變得富裕,因此請他這個皇帝將他外放至偏遠的窮縣。
這幾年來,他幾次回京述職,都有機會進入內閣,但他一次次婉拒,只想往一些百廢待興或破敗不堪的窮困縣城鑽,振興該地。
皇帝拍拍薛弘典的肩膀,「我大夏王朝何其有幸,有你這樣的臣子,而囡囡又何其幸運,是到愛卿身邊。」
隨著朱哲玄與蘇薇茵的好日子一日日接近,不管是慶寧侯府還是北平侯府,甚至薛家都在京城的獨立別院掛上大紅燈籠,布置得喜氣洋洋。
蘇薇茵原本想著養父母既然回來了,就在薛家出閣,但薛弘典夫妻不願意。
「何必留話柄給別人,咱們照著規矩來,回門時也一樣,你跟女婿先回北平侯府坐一坐,再來爹娘這里用午膳。」郭蓉直言。
「我還沒嫁表哥呢,娘就叫女婿。」蘇薇茵听養母這麼說,忍不住嬌羞的抗議。
「岳母,岳父。」朱哲玄立刻順著桿子往上爬,叫得可順口了。
「乖。」郭蓉看這女婿真的愈看愈順眼。
于是,蘇薇茵還是回到北平侯府待嫁。
北平侯府早在半個月前就已布置好,但為了即將到來的迎親,還是這里那里的又妝點一番,府里的人從上到下忙得不可開交。
而惟獨兩個地方很安靜,一個是芙蕖院,蘇薇茵身邊只有半夏、茯苓兩個丫鬟,侯府里的人都知道曦月郡主雖然沒架子,但喜靜,自然就離得遠遠的。
另一處就是蘇荷茵的院子,也不知發生什麼事,她脾氣一日比一日暴躁,動不動就打罵下人,因此奴僕們是能繞著走便繞著走,不能那就躡手躡腳的走。
花廳里,蘇荷茵一人獨坐,侍候的丫鬟都被她吼出去了。
她心情不好,看到人就煩,應該說自從蘇薇茵跟她提了那句隱含深意的「各自安好」之後,她就忐忑不安,日日夜夜來回咀嚼這句話,幾乎可以確信蘇薇茵已經恢復記憶。
雖然看蘇薇茵的態度是不打算追究,可是她壓根不相信!
蘇薇茵現在過得幸福美滿才大發慈悲,若是未來的某一天蘇薇茵過得不好了,打算翻舊帳,屆時每個人都會知道她是蛇輸女,那些鄙夷輕視的眼神會再度投射在她身上,就跟前世一樣……
不,她不要再活在那些目光下!
蘇荷茵猛地起身,連披風也沒穿就快步跑去找母親。
「怎麼這樣就過來了,手爐也沒拿,大髦也沒披上。」馮念彤急急起身,對這個女兒一向不壞,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孩子,但她最近陰陽怪氣,她反而有些怕她。
蘇薇茵進屋後沒先回答她的話,而是叫丫鬟嬤嬤都出去,還令她們在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馮念彤看著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總覺得自從蘇薇茵回府後,她就變得越發奇怪。不過,在女兒將蘇薇茵說的話,還有心里的猜測說出後,馮念彤就像在寒冬臘月被人當頭潑了盆冰水,里外都涼透了。
她顫抖著聲音道︰「你說她想起來了?知道是你……是你……」
「母親以為她沒有想到你?你以為可以逃過一劫?母親別忘了,當年的我只是個八歲的孩子。」蘇荷茵嗤之以鼻。
馮念彤表情訥訥,她還真的這麼想。
「只不過,她不想追究。」蘇荷茵又說。
馮念彤大大的松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蘇荷茵冷笑一聲,「母親相信她一輩子都會守著這個秘密?反正我是不信。」
「沒錯,這世上可沒有永遠的秘密。」馮念彤暗罵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
母女倆促膝密謀直到燭火點亮,一如多年前那個惡毒的計劃,不同的是,這次她們不會再讓蘇薇茵有回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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