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成侯府,問她,會不會擔心教人瞧出她換了芯子?韓凌月還真不擔心,人是會改變的,而且在江州莊子的這段時日,秦嬤嬤經常書信回京報告她的一舉一動,祖母對她的認識已經發生變化,如今若換成原身站在祖母面前,祖母反而會覺得哪兒怪怪的。
「來,讓祖母瞧瞧,」韓老夫人拉住韓凌月的手,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果然如秦嬤嬤所言,整個人變沉穩了。」
「孫女不懂事,讓祖母操心了。」韓老夫人教丫鬟搬了一張繡墩放在下方,讓韓凌月坐下。
「以後別再犯糊涂了,遇事要問清楚,莫要無意間听了一耳朵是非就沖動行事,還好只是受點皮肉傷,要是傷了頭或臉,那可怎麼辦?」發生意外後,韓老夫人當然仔細追,大丫頭不會無緣無故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可是最後只到皇恩寺,因為那日上皇恩寺祈福的人太多了,實在很難查清楚是誰故意破壞閻小將軍的名聲,還讓大丫頭無意間听見。
「孫女記住了,以後會多長一點心眼,莫教別人算計了。」雖然原身關于這部分的記憶有些紊亂,可是韓凌月匯整之後,還是可以看出有人在算計她,至于目的何在,她還想不通。
韓老夫人微微揚起眉,「你也知道遭人算計了?」
「事後想想,不難看出有人不願意這門親事能成,可是這門親事不成,究竟誰可以從中得利?」韓凌月搖了搖頭,「敬國公府那位殺神一直待在西北,應該還沒有機會讓京中貴女看上他。」
「敬國公府四公子一直待在西北,京中確實沒有貴女盯上他,可是你一直待在京城,權貴之家的子弟盯上你的可不少。」
韓凌月怔住了,這是反向思考,之前她完全沒想到,原身因為出生不久母親就死了,難免蒙上了克親的陰影,不過有個強大的外祖家,沒人敢往她身上潑髒水,但這樣的對象並不符合好媳婦人選,至少權貴之家絕對看不上。
韓老夫人顯然看出她的想法,進一步解說道︰「你不是只有文成侯府,你還有襄州百年書香世家王家。」
韓凌月秒懂了,重點在後面——襄州書香世家王家,換言之,對于某些想獲得士林勢力的人物,她是很適合結親的對象。
韓老夫人輕拍韓凌月的手,低聲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若能靜下心來想一想,會明白敬國公府這門親事再好不過,四公子不佔長,不必承擔敬國公府的擔子,且有個長公主的母親,皇上就絕不可能虧待他。」
韓凌月還真無法反駁,敬國公府這門親事確實如同祖母所言,責任不會太重,也不會因為不佔嫡長就少了受重用的機會。老實說,若是剛剛來到這兒,她不會反對這門親事,除非她可以不婚,可是如今……
「你也別想太多了,敬國公府至今未再進一步表示,很有可能是四公子那邊還沒有同意相看,這門親事能不能定下來還懸著,只是祖母覺得有必要先讓你知道這門親事的好處,敬國公府真要上門求娶,你就應了吧。」
略微一頓,韓凌月婉轉的道︰「孫女明白祖母所言,可是,既然孫女背後站著王家,不知外祖父是否也認同這門親事?」
「你外祖父見識非凡,祖母肯定要問過他對這門親事的看法,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你。」
韓老夫人並不想為難孫女,結親是結兩姓之好,可不是讓原本友好的兩個家庭變成仇人,當事者若是心不甘情不願,好事就變成壞事了。
韓凌月有一種感覺,這門親事只怕由不得她反對,可是她心里過不去,如今只能采拖延策略。
「孫女以為此事還是等敬國公府有進一步表示,兩方相看過後,再來決定吧。」
見孫女沒有立馬反對,韓老夫人已經很滿意了,「是啊,這事不急,敬國公府四公子如今都還沒回京呢。」
韓凌月還真希望這號人物快些回京,這門親事成與不成趕緊有個論斷,這樣吊著,晚上還能睡個好覺嗎?
韓老夫人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孫女的疲憊,心中有愧的道︰「你一回來,祖母就拉著你說個不停,祖母真是老糊涂了,你趕緊回房休息吧。」
韓凌月真的累了,可是祖孫能盡早就親事達成協議也好。
「孫女就不打擾祖母了,待孫女養足精神,再來陪祖母聊聊在外邊的見聞。」
「不急,眼前最重要是三日後晉王妃的生辰宴,衣服首飾都準備好了,明日先試試,若有不合之處,趕緊讓繡坊幫你修改。」
「是。」韓凌月起身告退。
半晌,韓老夫人教大丫鬟將秦嬤嬤和二總管找來,明明早就該到了,為何拖延至今日才回來?若再慢個幾日,不就要錯過晉王妃的生辰宴了。
*
今日晉王府可熱鬧了,一個生辰宴,晉王府所在的榮安巷擠得水泄不通,不過在主家有條不紊的安排下,一輛馬車接著一輛馬車,客人井然有序的下馬車,再由丫鬟或婆子一一帶入。
閻明巍抵達晉王府時,客人已經入席了,他婉拒門房帶路,問明今日在哪兒宴客,男客和女客又是如何安排,便擺手逕自往前走,可是一離開視線,他就轉個方向繞上一大圈前往女客所在之處——今日來此可不是為了晉王妃的生辰宴,而是為了韓凌月。
這個生辰宴很明顯帶著算計,韓家丫頭只怕應付不來,若他不來護著,難保她不會遭到牽連卷入今日算計之中。
「主子,我們直接去女客那兒,不太妥當吧。」閻成不放心的左看右瞧,真擔心教人瞧見了。
閻明巍給了他一個斜眼,「你主子有這麼傻嗎?」
這會兒閻成可糊涂了,「主子不去女客那兒,如何找到韓大姑娘?」
「不急,我們先四處瞧瞧,最重要的是阻止不好的事發生,至于能不能見到韓大姑娘,倒是次要。」雖然昨夜提前打探晉王府,晉王府的輿圖已經在他的腦海,可是一時半刻,他也不清楚從哪兒下手,只能隨意查看,見哪兒不對勁,就出手破壞那兒的布置。
晉王府有個很出名的葫蘆湖,顧名思義,形狀似葫蘆,正好橫跨前後院,較小的葫蘆頭在前院,較大的葫蘆肚在後院,而宴客的院子正是緊臨葫蘆湖的臨風閣和湖水樓,一個在頭一個在尾,頭尾的男女要遇上,說容易也不容易,畢竟要沿著湖走上大半圈,但是說很難也不難,因為坐上小船,小船往對面的方向一劃,很自然的就遇上了。
閻明巍是習武之人,翻過後院的圍牆,就可以听見女子嬉笑的聲音,不過教他停下腳步的,卻是站著湖邊眺望的兩個僕婦。
「你說哪一位是韓家大姑娘?」
「穿鵝黃的那一位。」
「今日穿鵝黃的有好幾位。」
「除了韓家大姑娘,其他幾位你都熟識。」
「你說的是那一位——看起來瘦瘦巴巴,一點福相也沒有的?」
「沒錯沒錯,就是她,以後她可是我們晉王府的側妃了。」
「王爺怎麼會瞧上她?」
「我哪知道?不過,這事可委屈王妃了,心里難過還得幫著張羅。」
「這位看起來不怎麼樣,絕對不是王妃的對手。」
「好啦好啦,別說了,仔細盯著,待事成了,這可是大功一件。」
閻明巍臉都綠了,晉王算計的竟然是韓凌月!怒火直沖腦門,他恨不得一腳踹過去,送她們進湖里喂魚,可是這會兒不是任性的時候,得趕緊阻止晉王的陰謀。
「我去找韓丫頭,你在這兒盯著她們兩個,看看她們想干啥,若沒有出手的必要,不要插手,免得將自個兒曝露出來,這兒的事情一結束,你就立刻離開,到東側等我。」
閻成不放心,可是確實需要一個人留在這兒盯著,也只能提醒主子小心一點。
閻明巍閃閃躲躲繼續深入後院,過了一會兒,他轉身上了造景的假山,從這兒更能看清楚葫蘆湖周遭的情況,沒想到剛剛尋了一個藏身處,就見到韓凌月東看西瞧的,好像在尋找什麼,而就在她後方不遠處有個丫鬟,看起來好像也在尋找什麼似的,于是他趕緊躍下假山,一把拉住她,同時捂住她的嘴,閃進假山之間的凹洞。
「是我。」閻明巍連忙出聲道。
韓凌月僵硬的身子頓時一松,掰開他的手,轉頭瞪他,「你干啥嚇人?」
「你後頭有人。」
韓凌月連忙朝縫隙往外看,果然見到先前說要領她去更衣的丫鬟尋過來,很顯然已經發現她從茅房溜走了,趕緊追上來找她。
「這是怎麼回事?」
「我被潑了一裙子的果酒,丫鬟說要領我去更衣,可是總覺得她領的方向不太對勁,我就謊稱肚子疼,她只好先帶我去茅房,我又不能一直躲在茅房,只好爬窗子出來,因為沒換衣服,不好折回去,只能尋找丫鬟歇腳的茶水廳,想帶著忍冬一起離開。」
剛剛見到茅房時,她眼珠子差一點轉不過來,不愧是王府的茅房,未免也太氣派了,不過就是因為氣派,有個漂亮的「逃生口」,她才有辦法從那兒鑽出來。
閻明巍想像她爬窗子的畫面,不由得笑了,不過這會兒可不能嘲笑她,還得贊她一句,「你的反應倒是機靈。」
「丫鬟不在身邊,沒有人充當我背後的眼楮,我不敢不多長一個心眼。」這還不是因為她看宅斗的書看太多了,更衣最容易出事,不過先是丫鬟必須前往茶水廳等待,不能侍候左右,後來又見晉王妃看她的目光不對勁,像在打量貨物,令人極不舒服,直覺告訴她,今日自己肯定有麻煩。
「凡事多長個心眼是對的。」
韓凌月微微挑起眉,「你知道什麼?」
「我無意間听見僕婦在閑聊,得知今日有好戲等你,至于什麼好戲,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建議你不要太好奇,還是趕緊走人方為上策。」
頓了一下,韓凌月後知後覺的反應道︰「你是特地來尋我的?」
閻明巍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听見有人要算計你,我能視而不見嗎?」
「謝謝。」雖然她不懂這是什麼心情,但知道他惦記著她,趕著來救她,她感覺好像灌下一肚子的蜜,甜絲絲的。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欺負你。」除了他,誰也不能欺負他未過門的妻子。
這句話怎麼听起來怪怪的?韓凌月還來不及進一步試探,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救命啊……」
「有人落水了!」
兩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這是不是原先為她準備的戲碼?既然自己沒有上鉤,落水的又是哪家姑娘?
「趁著這會兒主家沒有心思尋你,我先送你離開。」
「忍冬……」
「她應該在門房旁邊的茶水廳,我們出府之前順道繞過去接人。」
雖然半途落跑說不過去,可是觀賞熱鬧也會遭人記恨,還不如另尋借口早早離開,接下來無論有什麼是是非非皆與她無關。
韓凌月不再遲疑,立即跟著閻明巍離開。
*
匡啷一聲,砸了一個茶盞,再匡啷一聲,砸了一個小繡屏,又匡啷一聲……晉王妃紀安蓉氣炸了,只能隨手拿起東西就砸,直到手邊再也沒有東西,她才頹然的往後跌坐在榻上,明明要算計的是韓家大姑娘,可是落水的竟然成了自個兒表妹,這教她如何不氣呢?
半晌,大丫鬟蘭香快步走進來,彷佛沒見到一地狼藉,走到晉王妃面前回報打听到的消息,而站在晉王妃後方的張嬤嬤立馬招呼門外的丫鬟悄悄收拾。
「主子,表姑娘因為衣服沾上果酒,回房更衣,換好衣服,原本是要直接返回湖水樓,可是因為頭暈,便繞到湖邊透氣,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遠了,後來遇到雪球,想逗雪球玩,不過雪球也不知道哪兒不對勁,突然發狠咬了表姑娘,表姑娘受到驚嚇沒站住腳,便摔進了湖里,她身邊的丫鬟婆子都不會鳧水,只能喊救命,正好王爺的小船到了附近。」
紀安蓉冷冷一笑,「你說,他們兩個會不會早就勾搭上了?」
聞言一驚,蘭香連忙搖頭,「奴婢相信王爺不會這麼做的,根據王爺身邊的人傳出來的消息,王爺錯將表姑娘當成了韓大姑娘。」
「表妹換了鵝黃色的衣服?」當她得到消息趕過去時,表妹已經披上王爺讓人取來的披風,她只覺得刺眼,根本沒有留意表妹穿的衣服是什麼顏色。
「對,因為這是事先安排好的,王爺見是鵝黃色的身影,也沒仔細查探,便跳下去救人。」
「若是如此,表妹豈不是事先就知道了本王妃的計劃?」紀安蓉只覺得更憤怒了,這表示出了內賊,要不,表妹如何得知王爺與她商議的事?
「主子,我們院子知道此事的人不超過三個,而且都是信得過的,絕不可能將消息透露給表姑娘。」
對于自個兒的院子出了叛徒,紀安蓉也不願意相信,倒是王爺那兒,從來藏不住他的心思,算計韓家大姑娘也不是第一次,這事在他前院的書房早是公開的事,表妹有心,花銀子買消息不難。
「主子,這會兒再追究誰將消息告訴表姑娘已沒多大意義,眼前最重要的是趕緊送表姑娘離開。」張嬤嬤站出來說話,為了王妃的生辰宴,表姑娘一個月前就住進晉王府,而王府並非每一處都能如同王妃的院子——守得宛若鐵桶似的,表姑娘有心打探消息一點也不難。
紀安蓉嘲弄的唇角一勾,「她想賴在這兒不走嗎?」
「身子泡了水,染上風寒,如今屋里都是藥味,實在不好催表姑娘離開,只能由王府安排,妥善將表姑娘送回去。」
「王爺可有什麼交代?」
「王爺什麼也沒說,一直待在前院的書房。」
「這個臉丟大了,王爺只怕氣壞了。」王爺的怒氣絕不會亞于她,今日鬧出這樣的事,先別說文成侯府是否看出他們在算計什麼,對晉王府的印象只怕也壞了,何況文成侯府原本就不想跟晉王府有所牽扯,這下更是沒戲唱了。
「王爺氣壞了,總好過韓家大姑娘成了側妃。」張嬤嬤一開始就不贊成這事,王妃的家世背景遠遠不及韓大姑娘,若是韓大姑娘耍點心眼吹吹枕邊風,晉王府的後院落在韓家大姑娘手上是早晚的事。
「那丫頭又沒多大的本事,本王妃還怕了她不成。」
「主子莫要小看韓大姑娘,今日她可以謊稱肚子疼從茅房爬窗離開,由此就可看出她心細膽大。」
紀安蓉沉默了,以前看韓凌月,就是個黃毛丫頭,今日看她,竟然有些看不透了。
「表姑娘的事確實令人不高興,可是韓大姑娘不入王府卻是好事。」
紀安蓉點頭表示同意,于是交代道︰「你請汪總管親自安排馬車送表妹回去,若她有意見,你就告訴她,並非本王妃教她去跳湖,更非本王妃教王爺跳下去救她,她非要進晉王府當妾,就請姨丈自個兒跟王爺商議。總之,別教她將事情鬧大了,免得王爺一怒之下跟我置氣。」
「是,老奴會規勸表姑娘的。」
「對了,妹妹今日怎麼沒來?」
「今日齊嬤嬤親自過來,送了厚禮致歉,說是二姑女乃女乃一回京就病倒了,如今連床都下不來。」張嬤嬤隨即從多寶桶取下放置禮單的匣子,置于紀安蓉手邊的榻幾,打開匣子道︰「這是各家給王妃賀生辰的禮單。」
「真的生病了嗎?」紀安蓉什麼樣的好東西沒見過,禮再重也入不了她的眼,不過她還是拿起禮單看了一眼。
「老奴試探了幾句,二姑女乃女乃應該是真的病了。」
紀安蓉將禮單丟回匣子,若有所思的揚起眉,「妹妹病了,當姊姊的怎麼可以不去看看?明日一早我們就去英國公府瞧瞧。」
「老奴是否要先派人過去知會一聲?」
「不必,只是自家姊妹私下彼此關心,又不是要擺王妃的儀仗。」
「是,老奴這就去安排。」張嬤嬤行禮後退出房間。
靜默了片刻,紀安蓉近似呢喃的道︰「蘭香,王爺會不會納表妹為妾?」
「奴婢不清楚,可是王爺一向不喜歡後院亂糟糟的,若是能拿出相對的好處安撫吳家,表姑娘就進不了晉王府。」王爺算得上潔身自愛,若不是皇上賜下來,他不會主動納妾。
紀安蓉閉上眼楮在榻上躺了下來,說來說去,她最擔心的還是王爺的態度,今日之事必然挑起王爺的記憶,當初她也是用相同的手法嫁給王爺,再一次遭到同樣的算計,這不是在王爺心上扎一針嗎?這幾年借著生養長子,她在王府好不容易站穩了,王爺對她的態度也越來越好,如今只怕要打回原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