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一道用膳,雲娘和翠花都是話癆,說個不停,齊韻聆听居多,听她們說起原主的表哥不只醫術好、心地好,還長得很俊,是原主外祖家重振家業唯一的期盼,也是原主外祖家唯一的親人。
听到原主和那二十出頭的唐姨娘是好朋友,唐姨娘原本受寵,因為生了個啞巴兒子被冷嘲譏笑,而三十歲的江姨娘則是因為不孕被冷落。
也提及了蔣氏生的嫡子嫡女個個鼻子都長在頭頂上,囂張得很,會欺壓庶子庶女。
听起來在姚府生活就像在地獄一樣。
齊韻在現代是名中醫師,賺了錢就買了自己的小套房,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她實在無法忍耐的過著這種窩囊、長期受欺壓的日子。
只是,能怎麼辦呢,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里,她這個生母已故,不受父親疼愛,又被嫡母欺壓,婚事被拖到十八歲、沒有依靠的女人,逃到了外面的世界能活下去嗎?等等,她不是還有醫術嗎?而且,她還有個當大夫的表哥……
齊韻心里有了目標,但前提是必須把她這破身子養好,也要將她手腕內的傷疤消除,她剛好有個藥方子可以去除疤痕。
她想著,添了第三碗粥,雲娘和翠花都看傻眼了,小姐竟變得這麼會吃。齊韻朝她們一笑,「光靠縫荷包賺的太少了,相信我吧,總有一天,我會賺很多銀子,讓你們天天吃山珍海味的。」
雲娘和翠花都听愣了……小姐在說什麼傻話?齊韻不再多說了,她目光晶亮,熠熠生輝。
從今天起,她不再是齊韻了,她叫姚芝恩,老天爺既然給了她重生的機會,那麼她就要代替死去的姚芝恩好好活下去,活出自己的命運。
對姚賢來說,不受疼寵的姚芝恩死而復生是極晦氣、令人恐懼的事,因此下令當天參與喪事的人都閉上嘴,但仍究傳了出去。
那道士在離開姚家前曾對下人說溜嘴,加上買棺木的事也人盡皆知,根本瞞不了多久?
現在,姚府上上下下都繪聲繪影著此事,說姚芝恩是被陰魂附身了才能在斷氣後活過來,說是見到她會倒楣,不能與她對上眼。
想當然耳,沒人敢上她住的小院落,據說以往,姚家那小了她兩歲,排行第六的嫡妹姚芝蘭都會三不五時差人喚她過去當她的跟班,現在都不敢了。
姚芝恩覺得得了清閑正好,她可以專心調養身體,她托了雲娘幫她采買了一些藥草,好搗成泥用來敷傷口,去除傷疤。
雲娘很驚訝她怎麼懂得藥草,姚芝恩心想,反正以後她是要走當大夫這條路的,早點說出她會醫術也好,便喚來翠花一起解釋。
姚芝恩笑笑地先是從書架上取下表哥送她看的醫書,說她是從醫書里學來的,接著編起菩薩的故事,說菩薩除了指引她明路讓她回到陽間,還告訴她,祂開啟了她的天賦,日後要用來行善。
原本她不明所以,在她翻看了醫書後,發現她竟對內容融會貫通,才看個一遍就深深記在腦海里,這才明白菩薩的意思,菩薩是要她行醫救人。
一般人都是敬畏神明的,雲娘和翠花就這麼听信了,也為菩薩賜予她天賦之事感到驕傲不已,認為她們的小姐是個人上人。
姚芝恩也是認真想走行醫這條路的,哪怕她知道在這個叫太京王朝,一個十分男尊女卑的朝代里,女子要當大夫很困難,但當中醫師是她上輩子熱愛的工作,她不想放棄。
再者,姚府也不是她可以安心久待的地方,也許一個不小心,她這個可憐的庶女就被嫡母賣掉了,或是被藏在宅院里仇恨她的凶手害死了。
所以她有離開姚家的打算,她計劃在離開後,要用她的醫術養活雲娘、翠花和她自己。
姚芝恩想的很遠,更想到她有個表哥幫襯,或許可以助她順利離開姚家,往後和他一起到京城外的縣城四處行醫,過著自由自在不受局限的日子。
現在的她,該做的就是先調養好身體,等表哥從蘇州回到京城。
在休養的日子里,姚芝恩也不是沒事干的,除了搗搗藥草外,也托了雲娘幫她買了針做針炙練習,以免荒廢功夫太久,順便打發無聊的時光。
幾天後,唐姨娘和江姨娘一起來拜訪她了,嘴里說著關心她的身子,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等話,但臉上卻流露出膽怯,不敢輕易靠近她,像在害怕什麼。
姚芝恩知道她們的心思,把菩薩指引那一套說詞拿出來用,果然馬上去除了她們的懼意,加上唐姨娘有個可愛的兩歲兒子,姚芝恩也喜歡小孩,話題變多,自然很快地打成一片,只不過唐姨娘的兒子都兩歲了,卻不會說話,只會咿呀咿呀的,說不出長句子,大夫也看不出毛病來,姚芝恩旁敲側擊,唐姨娘就不禁垂淚,說有人說是她這當娘的有問題,才會生出個啞巴兒子。
「韋安怎麼會是啞巴呢,每當我說話時他都會看著我,他是听得懂的,也會釀、釀的叫我娘,只是說得不好……」
姚芝恩猜想韋安是不是有發展遲緩的問題,雖然她不是相關科系的醫生,但她的朋友當中就有人的小孩有發展遲緩的問題,因此她多少了解一點。
她試著一問,「韋安會玩游戲嗎?」
「嗯,他很會玩捉鬼的游戲,很會躲又很會跑。」
「會玩扮家家酒嗎?」
「嗯,他會幫忙撿葉子撿花,還很愛撿小石子,喜歡把石子堆得高高的玩……」
「那他會不會指著自己身體的一部位?」
「這沒問題的,他肚子痛時會比肚子,被蚊子咬也會指著他的腳表示他被叮了。」唐姨娘點頭道。
姚芝恩從玩游戲的「粗動作」、堆石子的「細動作」,還有指著自己身體部位的「身邊事務處理和社會性」,以及「語言和認知」來判斷孩子的發展狀況。問完後,她綻開笑容道︰「放心,這孩子很正常,不是啞巴,只是語言發展遲緩,學說話慢了點而已。」
「太好了,韋安不是啞巴……」雖然有些詞匯不懂,但不是啞巴這句話就讓唐姨娘听得大喜,欣慰的和江姨娘互看了一眼,又問︰「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讓韋安學會說話?」
姚芝恩教導道︰「首先,你這個當娘的要有自信,你表現得不安焦慮,孩子也會感受到的。接著,你要多點耐心常跟孩子對話,鼓勵他說話,自然而然地他就會說話了……」見唐姨娘神色茫然,她又道︰「放心,我和江姨娘會一塊幫你的。」
「是啊,妹子,我們會幫你的。」江姨娘拍拍她的肩,好使她安心。
「是!」唐姨娘抹抹眼角淌出的淚,心里感激不盡。
雲娘和翠花在旁看著也都點了頭,真心希望韋安少爺能快點學會說話。
之後,唐姨娘每天都會帶著姚韋安到姚芝恩的院落里學說話,就這麼過了大半個月,終于有了成效。
據說姚韋安喊了姚賢一聲爹,還說了要爹爹抱抱的話,說了他當歌謠背起來的一段詩詞,讓姚賢大喜之下,賞賜很多東西給唐姨娘。
唐姨娘記著姚芝恩對他們母子的幫助,把賞賜的布料和臘肉帶到姚芝恩的院落,也把江姨娘一道叫來。
「這麼多東西……你該自己留下來的。」姚芝恩見到食材和布料,感到十分驚喜。
唐姨娘抱著玩累了趴在她懷里打瞌睡的兒子,朝她和江姨娘感激道︰「我已經留下我和韋安的份了,這些是給你和江姊姊的,尤其是你,芝恩,多虧有你,韋安在老爺面前才能有好的表現,往後他這個庶子才能受到看重,你盡管收下來就是。」
姚芝恩听到她有留自己的份了,也不羅唆,大大方方的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也不客氣了。」江姨娘伸手模了模姚韋安的頭,道︰「看來,以後要靠韋安讓我們享福了,韋安看來就是聰明相,長大後肯定能當個大官的。」
她沒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更將韋安當成自家兒子疼愛,看到韋安如今會說話,她的欣喜不亞于唐姨娘。
唐姨娘露出滿足的笑容,「可以當大官是很好,但當不成大官也沒關系,我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姚芝恩和江姨娘相視一笑,她們雖然不是人母,但可以了解為人母的心情,孩子的健康遠比什麼都重要。
接著,姚芝恩例行的幫姚韋安把脈,說姚韋安很健康,也替兩位姨娘把脈,兩人如今都很信服她的醫術。
姚芝恩曾準確的說出她們有月事不順、頭疼的老毛病,靠著幾帖藥就治好了,前陣子雲娘中暑,她插個幾針針灸也好了,她們都深信她真的受到菩薩恩賜醫術天賦。
在姚芝恩把完脈後,告訴她們兩人體質都偏冷,要吃點食補的什麼後,江姨娘好奇一問︰「芝恩,你說你夢見了菩薩,那你有清楚看到菩薩的模樣嗎?」
唐姨娘對這話題感興趣,豎起耳朵听著。
「嗯,菩薩看起來慈祥,四周都是金光很刺眼,但也很暖和。」姚芝恩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善意的謊言。
「真的好神奇……」兩人想像著那幅光景都十分激動,姚芝恩這際遇可不是尋常人可以經歷的。
接著,江姨娘像想到什麼,道︰「對了,芝恩,雖然菩薩要你行醫行善,但你一個女子要如何當大夫?畢竟這世間的大夫都是男子,女子要行醫可是一條很辛苦的路……」
唐姨娘樂觀地道︰「可以的吧,老爺名下的藥鋪子說過缺坐堂大夫……」
江姨娘搖了頭,「听說那間叫博仁堂的藥鋪子經營虧損,老爺有收掉的念頭,再說,老爺會容許自己的女兒拋頭露面當坐堂大夫嗎?」
唐姨娘沉默了,最後感嘆道︰「芝恩,如果你是個男子,就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老爺也會讓你一試的,真是可惜啊……」
江姨娘跟著嘆了口氣,用惋惜的眼神看她。
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很可惜,就只能這麼放棄嗎?
姚芝恩並不認同這種想法,但她也沒有辯駁,知道她們倆生長在這種保守的時代里,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王嬤嬤,你不能這麼進去,我要先向我家小姐通報……」
冷不防地,屋外傳來雲娘氣憤的叫嚷聲,接著就見一個年約五旬,身形寬胖,看起來趾高氣揚的女人推開門踏了進來。
姚芝恩雖然不認識對方,但听雲娘等人提過嫡母身邊最得力的心月復王嬤嬤,也明白對方身分,而王嬤嬤身後還跟著四、五個丫鬟,雲娘和翠花擋不住她們,只能無奈的跟進來。
唐姨娘見到這情況,忙抱著兒子離開椅子,往後直退,她懷里的姚韋安似是感受到母親的不安都醒了過來,,江姨娘則靜悄悄地往唐姨娘方向走去,幫忙安撫姚韋安的情緒,看得出也在防備著王嬤嬤。
這王嬤嬤……是很可怕的人物嗎?
姚芝恩思索著,而此刻就只有她仍然坐在位置上,沒道理一個下人無禮的擅闖,她這個當主子的還要站起來迎接她。
「有事嗎?我們在喝茶呢。」她擺明表示對王嬤嬤打擾她們的不滿。
王嬤嬤見到姚芝恩等三人原本是想先酸她們幾句的,但想到姚芝恩死而復生,再看到她這麼不慌不忙的姿態,只覺得異常,五小姐跟過去截然不同。
她模了模手臂,覺得都雞皮疙瘩起來了,想著莫非真的被什麼不干淨的附身了?
只是她雖然害怕,卻一向跋扈慣了,此時也不肯留點口德,嫌棄地道︰「要不是夫人有交代,我還真不想來呢,真晦氣……我話說了就走!夫人要我來看看五小姐,你要是身子沒什麼問題的話,就可以準備婚事了。」
婚事?在場听到的人都嚇得瞠目結舌,遑論是正主兒的姚芝恩。
薛氏一向不關心原主的事,才會讓原主都十八歲了還沒許人,現在居然要她成親,是打著什麼歪主意?
姚芝恩很快地冷靜下來,問道︰「嫡母要我嫁給誰?」
「是住在城西做船的林老爺,他在幾個月前曾在廟里見過你和葉姨娘去上香,對五小姐一見鐘情,想娶你當繼室。」
「城西做船的林老爺……」雲娘暴怒到瞠大的眼都充血了,「他都七十歲了,是要小姐嫁過去守寡嗎?」
翠花搗住嘴,難以置信的搖頭。
唐姨娘和江姨娘也都不敢相信,姚芝恩這麼花樣年華的姑娘,怎麼可以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也太悲慘了。
不知道是雲娘吼得太大聲了,還是氣氛太凝重了,姚韋安在這時候嗚嗚哭了起來,愣住的姚芝恩才被這哭聲震得醒了過來。
饒是她有多沉穩,听到自己要嫁給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做繼室還是嚇到她了。
王嬤嬤對上姚芝恩不禁流露出的受驚眼神,咧開嘴,得意的笑道︰「五小姐,想想你的身分只是個庶女,能嫁為繼室算不錯了!而且林老爺是知道你那晦氣事的,還特地去打听過,但他表明不信邪,說他命格硬,配你正好。」
「夫人覺得這婚事得來不易,便要老爺幫你應了,這麼好的婚事,你最好要心懷感激的出嫁,你留在姚家,只會害得姚家風水敗壞,讓老爺更怨恨你!」
趾高氣揚的說完一連串的話,王嬤嬤滿意的抬起下巴,領著一干丫鬟轉身踏出廳堂。
人走後,雲娘死死的握著拳頭,從齒縫迸出話,「老爺和夫人簡直是在糟蹋小姐啊!做人不能這樣啊!」
「他們不是人!是禽獸!」翠花跟著怒喊。
江姨娘朝姚芝恩憂心忡忡道︰「芝恩,這下該怎麼辦,要是你嫁過去,你這輩子就毀了……」
唐姨娘同樣擔心,「是啊,該怎麼辦才好?」
姚芝恩面色沉凝,從王嬤嬤的話里她听得出來,是蔣氏主導婚事的,大概是對著父親說她晦氣,會敗壞姚家風水之類的話,才讓父親應了這婚事。
她思考了下,緩緩啟唇道︰「我想跟我爹談談,或許能讓他改變心意。」她是他的女兒,他真的對她一點父女感情都沒有嗎?
江姨娘搖了頭,「老爺他是個市儈又重名利的人,對他沒有用處的人,他是不會留的……」就如同她,當年為她著迷,用了手段強納她為妾,但自從她被大夫宣布不孕後,就再也不曾踏進她院里,非常的冷酷。
「那我就讓自己變成有用處的人吧!」姚芝恩冒出這句話,淺淺一笑,「我可以讓博仁堂賺大錢,讓他打消讓我嫁人的念頭,取消婚事。」
兩個姨娘都呆住了……她說了什麼?
姚芝恩沒多解釋,一說完馬上踏出廳堂,一刻都不敢耽擱,就怕明天就下聘了。
「小姐是要上哪?」
「小姐,等等啊……」
搞不清楚狀況的雲娘和翠花趕緊跟上,一路追著小姐來到姚賢的院落外。
姚芝恩想見父親並沒有那麼容易,院落外看守的護衛把她們擋下了。
府里誰不知道姚芝恩自盡身亡又從棺材里爬出來的事,護衛用著恐懼的目光看她,「五小姐,這不行的,老爺不會見您的,請您回去吧。」
姚芝恩依然堅持,「請幫我通報。」
為了讓她死心,護衛只好說道︰「老爺近來風寒不癒,怎麼會見您,就怕沾上了您身上的晦氣病得更厲害……您就快回去吧!」
雲娘和翠花听到這話都很生氣,但怕多說什麼會節外生枝,只盼小姐快離開,執意見老爺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就在這時,有兩個下人送藥來了,護衛馬上放行,卻依然把姚芝恩三人攔住。
「不知道梁姨娘送的這湯藥有沒有用,老爺的風寒愈來愈嚴重了……」
「老爺怕苦,大夫開的藥方子他喝了幾天沒用就不喝了,我看這藥湯最後也是倒了,梁姨娘真是做了吃力不討好的事,她應該買藥丸的……」
「藥丸一樣沒用,老爺為了治風寒,買了聖惠堂賣得最好,據說是專治風寒、一吃便見效的藥丸,連吃了幾天都沒用,那一顆小小的藥丸就要咱們好幾天的月錢,老爺白花錢,可是氣得跳腳……」
「唉,現在不管是送藥丸或送藥湯的,都會挨老爺罵吧,老爺這風寒不是什麼大病,卻那麼難治,吃什麼都沒用……」
端著藥進院落里的兩個下人,邊走邊小聲交談起來,姚芝恩耳尖的都听到了,往他們的方向看去。
「小姐,我們快走吧……」雲娘朝翠花使了眼色,兩人一塊拉她走,就怕她會突然朝老爺的院落里跑去。
現在的小姐和以前不一樣,她膽子奇大,行為舉止都令人難以捉模,光是說要讓自己變得有用處,要讓藥鋪子大賺錢,好讓老爺取消婚事就足以嚇死人了,這會兒老爺受風寒,她絕不能讓她見老爺,免得她的膽大言行惹來老爺的懲罰。
姚芝恩安分的被拉著走,不是因為打消主意,而是……
她眸底閃動著睿智的光,喃喃地念道︰「或許,可以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