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後,曉修羅把曉星星留了下來,父女倆站在屋檐下,曉修羅背著雙手,看著被夜色籠罩的宅子,天際的黑由淺變深,變得墨黑,滿天星斗閃閃爍爍。
「爹,我看您今兒個的飯吃得不是很香,可是有什麼事?」她爹不說話,但瞧著的確是有話要說,那就由她來開頭吧。
「爹想啊你年紀也不小了,當初在京里雖然和洛府鬧得不歡而散,不過事情也過去了,翻了年你都該十七歲了,你娘當年十七歲都把你生下來了。」花樣的年紀,花樣的人兒,那樣婉約端麗的好姑娘,說沒就沒有了,留下來的人卻還是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直到再見的那一日。
曉星星沒作聲。
「你娘走的早,就咱們父女倆相依為命,可爹再怎麼舍不得你,女孩兒家還是得有個歸宿,得有個疼你的良人,爹想著不如給你招個女婿上門,可好?」曉修羅神情感傷。
疼女兒疼了一輩子,總不能在親事這件事上面獨斷獨行,女兒的意見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曉星星心里覺得有些暖,又覺得有些好笑,她不由自主又蹭到曉修羅身旁,拉著他的衣角。「爹,您這樣說,小弟听了該有多傷心,弟弟可是家里未來的頂梁柱,我這做姊姊的要是招個女婿上門,他如何自處?」
她對嫁人還招女婿上門都沒有想法,至于良人,不知為何腦中就浮現元璧那張如山中雪、雲間月的好看五官。
提到兒子,曉修羅也很是感概。「爹記得以前星兒並不喜歡銀哥兒,如今爹怎麼看著你和他的感情越發不一樣了?」
他這女兒從前就是個霸道的性子,家里的姨娘她沒一個看得上眼,就連丁氏生下來的兒子也討不了她的喜歡,但是她雖然不喜歡,也不會欺負人,只是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嫡女非常的不待見這庶弟。
她爹今夜感懷特別多吶。
「以前女兒幼稚不懂事,因為沖動莽撞,做了不少錯事,讓爹傷腦筋頭疼,雖然一夜長大的滋味並不好受,不過,若不這樣,女兒哪能明白家人的可貴,知道要珍惜眼前人。」
曉星星爽快的認錯,態度磊落,一席話說得曉修羅都動容了。
「要不這麼著,你的親事爹慢慢替你相看著,找個合你眼緣的,住得近的,就算小戶寒門都不要緊,你覺得這樣可好?」
曉星星听著曉修羅話里沒什麼問題,可見她爹神情怪異的扭曲了下,直覺的沒問題就是問題大了的意思。
果然,曉修羅還有下文。
「不過,若是有高門勛貴來求娶,人也挺俊的,人品看著也不壞,你覺得爹答應可好?」
都說知女莫若母,曉修羅這爹來到曉星星這里,卻得反過來說,那是知父莫若女了,通常沒事她爹不會繞一大圈,九彎十八拐的來和她說事,那就是表示真有人上門來說親了。
「譬如說呢?」她問得很不當回事。
「城王。」
城王?曉星星有一瞬間沒回過神來。
原主經常在京城里混,又是侯爺嫡女那樣的身分,平日一心撲在吃喝玩樂上,只求自己痛快,生活圈和那些規規矩矩的名門貴女差得十萬八千里遠,文官的女眷怕她帶歪自家女兒,從不讓那些大家閨秀和她接近,把她當瘟疫看,大部分武將的小姐也瞧不上她,背著把她編派得一無是處。
這位城王嘛在她觀念里是屬于上一輩的人,盡管京城的說書人和戲曲中把他描寫得像個傳奇,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從來就是把那當故事听,听完就忘了,哪里會去想自己和這年少便一戰成名,後來又歷經無數戰事,替燕蕩朝清除漠北、西夷外患,置之死地而後生,迎來國朝多年安穩的傳奇人物有何交集?
他的身分更加嚇人,這神仙般的人物是今上的麼弟,地位比那些皇子要高上一截,趾高氣昂、囂張跋扈到極點的華胥公主也得稱呼他一聲叔父。
「爹,我的腦子不怎麼夠用,這事得讓我想想。」一個有年紀的老頭子上門求親,她還真沒想過。
「這都怪爹嘴快,讓他得知想替你招婿的事情,他毛遂自薦想當咱們家的上門女婿。」
這麼大的來頭,旁人想跪求都求不到的親事,但是曉修羅才不管這些,女兒要是不同意,就算來人是天王老子也一樣。
曉星星險些維持不住臉上淡然的神情。
她從來不知道她爹對她的親事已經熱衷到替她找上門女婿的地步了。「听起來爹和那位王爺很熟?」
「他不是別人,就隔壁那位,爹還想問你你們是怎麼熟稔起來的,他那樣的人品要有心,哪個女孩能不動心?」曉修羅不得不承認,放眼整個王朝再找不到像元璧這種才貌雙全、文武全能的男人來與女兒匹配了。
的確是,他那樣才貌雙全的男子哪個女子能不動心?曉星星心緒混亂的回了四箴院,蒙頭和衣就睡了。
把自己包得像只蝦姑的姑娘美貌沒見過,因為沒見過,特別覺得奇怪,卻見曉星星什麼都沒說,揮手讓她和白露把燈熄了,還有別來吵她。
「姑——」
「姑娘許是小日子快要來了,人不舒服,讓她睡吧,我們都去外頭守著。」白露是個知趣的。
她長了美貌幾歲,知道每個姑娘多少都有這些小毛病,有的是月事要來的時候下月復墜脹,有的是來的時候心情不好,她掐指算一算姑娘的小日子也就這幾日,所以才有這一說。
曉星星隱隱听到白露輕輕拿起燈罩吹熄燈火,然後門被輕輕扣上了。
她並沒有馬上睡去,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覺得有些氣悶,被子卻叫人掀開,她乍然睜眼,看見月光穿透進來的屋里有張冷若冰霜的臉,心跳剎那間小小驚了驚。
「元元……元璧,你怎麼在這里?」
她不知道元璧來到她這里多久了,是不是把她做的事、講的話都听去了,可他不是回府去了,這樣偷偷模模鬼祟的模進她房間,是一個王爺該有的行徑嗎?
元璧抱著手,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神色冷淡至極,曉星星和他認識以來從未見過他把不悅的表情擺得這麼明顯。
「咳,你怎麼了?」
元璧不應。
曉星星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著還算完整,掀開被子覺得他一定要給自己解釋,半夜三更的模進姑娘的閨房,應該要一棒子打出去才是,但心里又相信元璧不是那等小人,便想緩和一下氣氛。
「不許。」他很不高興的沖著曉星星說道。
她仔細的看著他,他的臉色和神情沒有任何異樣,盡管他稍早和她爹喝了不少酒,身上還帶著少少的酒氣,可現在臉不紅、氣不喘,腳下也站得穩穩當當,還是那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
曉星星試探的問︰「不許什麼呢?」
「不許給黃泉做蘇肉。」字字清晰。
原來設宴時她和那小侍衛的對話被他听了去,一直忍到現在曲終人散才發作嗎?
這不是正常的元璧。
「元璧,你是不是醉了?」她還真不知道他的酒量好不好,在宴席上只見他來者不拒,不論是她爹還是五叔,只要有人舉杯敬酒,他絕對是先干為敬,她還以為他是海量。
「沒有。」元璧道。
向來喝醉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的,男人的酒醉千奇百態,像元璧這樣神色正直、看似清醒,行為卻非常……幼稚的,還真沒見過。
曉星星強忍笑意。「有話坐下來說。」
他卻不依。「那日你選了我,答應要做我的妻,便得一心一意,不許隨便給別的男子做飯。」
曉星星知道不能和喝醉的人反著來,但是答應做他的妻?不知為何,她強烈的心虛。她想起來依稀彷佛是有這回事,是那日她去元府的事吧?可當時是比較性的問題,在侍衛和他之間選一個,是誰都會跳過別人,把眼前這出類拔萃、俊美無儔的男子當唯一的選擇啊。
「你怎麼這麼霸道,不過一盤蘇肉。」她有些啼笑皆非。
「不許就是不許!」他不高興的重復。
曉星星發現平時不怎麼愛開口的元璧在他喝多了之後,會很固執的執著一件事,要是不順著他的毛模,不知會糾纏到幾時,便道︰「好好,我往後只做給你吃,好不好啊?」
元璧滿意的「嗯」了聲,又沒動靜了。
「元璧,你醉了怎麼臉都不紅一下?」她不忘揶揄。
誰知道元璧听了這話,突然伸手把曉星星往懷里一拽。因為猝不及防,曉星星被他拽得一頭撞在他胸膛上。
「听。」
這是要她听什麼?心跳嗎?
曉星星的頭頓在半空,他說話時,他的胸膛隨著低音而振動,不用湊近去听就能听到他的心髒正飛快有力的跳動著。
他的懷抱有些冰涼,可體溫驚人,被他這一抱,讓她知道了真正的溫暖是何種模樣,那種被心上人真摯擁抱過的感覺,多厚的衣裳都擋不住孤單一人時的冰涼。
他的懷抱,好像天生就該屬于她。
曉星星很清楚,某些從多走一步會出錯、少走一步怕失去而埋下的種子,在這時刻,等來了可能攜手賞春月秋花的未來。
她把他遇到床上,「待著。」然後出去弄了一盆熱水和一條布山進來。
這過程中,元璧乖乖的等她回來,任她在臉上輕輕擦拭,只是那雙美到十分過分的眼一直盯著她看,好像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看我做什麼?我又沒你好看!」
「你,我的。」清晰無比。
「……」曉星星被他簡潔又火熱的幾個字逼得簡直站不住腳,腳腿發軟。
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這樣的誠實熱烈,她是姑娘家啊,哪里禁得起他這麼撩撥?
「你自己過來的嗎?沒帶侍衛?」
他身上的衣裳衣帶有些松散,領口歪斜,露出一個青年男子堅實有力的軀體,肩寬腰窄,月復肌分明,強悍卻不顯夸張,正是無數女子夢寐以求的陽剛體格,橫看豎看,生出想偷模一把,戲弄他一下的心思,但是元璧那眼神太認真,她閉起眼,把他凌亂的領口給拉好,一口氣堵在胸口和唇齒之間,上不來,也壓不下去。
「別瞧著天氣悶熱,一不小心也會著涼的,那就不好了……」她話還未盡,卻發現自己的下巴被人掐住,被動的抬起頭。
元璧已經低下頭,輕道︰「噓。」
然後將雙唇貼了上來。
曉星星所有的話被堵回喉嚨,唇間卻被另一種溫軟填滿。
迷蒙的月色被樹蔭遮掩,夜里似有還無的熱風夾雜著絲絲冷意,震耳欲聾的心跳,懷抱中那人的體溫和氣味,溫柔而緡繕……
徐聞的夜色漸漸深濃。
這一夜,曉星星都沒闔目,睜眼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