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听的嘮叨一發不可收拾,就好像要為自己的背叛找理由般。「我也是被逼的,不過你想好了,沒有我取你性命,上面還是會派別人來,你確定要應付一輩子的追殺?」
天界的追殺絕對是沒完沒了的,隨便來個車輪戰都夠人喝一大壺了。
「真要打,我也沒在怕。」元璧的視線像把冷漠的刀,說出來的卻是自己不允許被拿走的尊嚴。「但是我也沒有說不回去。」
他才與星兒重逢,沒想到離別就近在眼前了,還有什麼比失而復得後再失去更令人痛徹心腑。
她是絕對不能失去的,他不要由生到死的人生路都一個人走下去。
諦听狠拍額頭,指指了上頭,壓根沒把元璧後面的那句話听進去。「你真威風,這一打下去風雲變色,日月無光,你是準備不把上界鬧個翻天不甘願嗎?」
六天魔王那一戰,天界花了多少力氣收拾出個模樣來,要是再打上一場,天界干脆改頭換面算了。
「那位讓我不高興了,我還怕天翻了?」
諦听一下就氣餒了。「是,你有本事,誰叫你是天界最早的創世神之一,和三皇五帝平起平坐,可我只是一頭小小神獸,我也有頂頭上司的,我的頂頭上司還有上司,玉帝要我帶你回去,我真的是被逼得只能這般行事,你得原諒我!」
那個「諒」字還在諦听的唇尖上,猝然閃亮的銀光幻化成無數利芒,四面八方奔向元璧面門而來,他袍袖一揮,化去無數要命的尖銳,余下的被他的勁風釘入了家具和牆面。
諦听看似火力全開,每招都向著元璧的顏面、咽喉、心口襲來,招招狠戾,凌厲的招式施展,可元璧單掌應付便綽綽有余,兩人動作迅速而狠辣,肉眼幾乎難以分辨,元璧不耐煩諦听的糾纏不休,最後在他胸口狠拍了一掌。
諦听一連吐了好幾口鮮血,欲言又止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能認敗狼狽的破窗而逃。
元璧心似明鏡般清澈,他知道諦听不過用上六成的功力,否則哪那麼容易打發,嘴上說不放過他,手下卻明明白白的留了分寸。
他在書房里站了半晌,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天色漸暗才喊人進來收拾,人卻拾階而下,回了他與曉星星的主屋。
曉星星已經從珠場回來,閑著沒事和兩個大丫頭拿著花鏈在種花。
她嫌主院的花壇太過冷清,讓玉官培育了花苗過來,按著花上面貼著的標簽種下,來年,等開花那天,不知會有多漂亮。
她沒想過要用靈力去催花,這有什麼好急的,四時賞不同的花,看見四時的美,按時澆水施肥,等花該開的那天,自然就看得見花團錦簇了。
元璧一進院子就看見曉星星忙碌的身影,她就像一只不知疲憊的小蜜蜂,應該說她是個很會打發時間的人,除了棲在他懷里的時候能讓她安靜下來,不然好像隨時都有事可以忙。
曉星星一發現他,馬上把手上的植栽交給白露,才想著起身去洗手,小手已經叫人牽著往里頭去了。
「什麼事呢這麼急,我的手還是髒的。」
進了屋的男人直接把她帶到放黃銅水盆架子的邊上,挽起袖子替她把十根指頭洗干淨了,又為她拭干水漬,這才把人抱起帶到一旁。
曉星星無言,這人還真是抱人抱上癮了,動不動就抱,好像她脆弱得一步都邁不動了似的,但是她又無比享受他的呵護。
元璧沉默得很徹底,但手下的勁卻越發堅硬。
「怎麼了,你心里有事?」她對他太過熟悉,通常他十分好說話,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像今日這樣從進門就肅著張臉是絕無僅有的,所以,一定有事。
見他還是不說話,曉星星很不客氣的用她的九陰白骨爪在他身上招呼了一把。「是不是你在外頭貪新鮮打了野食,吃膩了?還是有了孩子要讓人進門?」
元璧被她的天馬行空鬧得啼笑皆非,心里什麼煩惱愁緒都沒有了。「胡說什麼呢!」
「既然不是桃色糾紛,莫非是京里那邊又有事?」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對感情的部分曉星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一星半點。
他艱難的開口,眼里有探尋的意味。「上面催促我的元神歸位,我必須出一趟遠門,回去一趟。」
出遠門,說得好听,人雖然遠去他鄉,不管多久總有回來的一日,但是「上面」……這是不回來的意思嗎?
元璧替她把鬢邊的青絲撩到耳後,眼神交纏間都是情絲。「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說,我听。」然後再做決定。
「我們以七日為限,七天後我要是沒有回來,你……就找人改嫁了。」
曉星星被氣笑了,她從元璧懷里站起來,轉身就走,腳步聲都能感覺出憤怒。
元璧急急從後面一把攬住她的腰肢,苦惱的說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天界與人問時間不同,我沒有辦法給你碓切的回來時間。」
「那所謂的七日又是什麼意思?」她語調冰冷,內心卻翻滾如潮,心如刀割。
「我不想你痛苦,你只要等我七天,七天過去,就把我忘了吧……」他的神通只能保七天不壞,七天後真的回不來,也只能任其腐朽了。
曉星星的情緒太多太激烈,紛涌上心頭的有悲痛、有心疼、有怨恨、迷惘……那麼多的情緒幾乎要把她的心撐破,脹疼得如同被生生撕裂,連臉部表情都失去控制,難受的露出幾許的猙獰。
這是受到真正致命的打擊,連靈魂都被抽干了。
曉星星只听見自己虛無飄渺的聲音在響著,「你說完了嗎?那換我說,我不管你有多少神通,不管你究竟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回來,你一天不回,我等一天,你這輩子都不回來了,我等你一輩子,但是你如果真的都不回來,下輩子還是下下輩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所以,你、非、回、來、不、可,因為我會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等到我自己也化為塵埃的那天。」
不曾許諾,不知諾言的重要,諾言像生命一樣,一諾千金,而對他的愛,堅若金石。元璧狠狠抱住她,言語蒼白。
可再多的不願、不甘、不放手,他還是走了。
有兩天時間曉星星只是守著他的身軀,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還算紅潤的氣色,模著他還有溫度的手,什麼事都不做,累了就趴在床沿歇一會兒。
兩個大丫頭心疼如絞,該勸的勸得口水都干了,曉星星依然故我。
後來白露語重心長的告訴她,「夫人的身子要是撐不住倒下來,等王爺回來了可怎麼辦?」
曉星星這才在床邊設了榻,日夜都歇在那里,寸步不離。
白露也覺悟了,對曉星星的飯菜更加的精心細致。
她長時間閉門不出,連娘家和珠場都不去了,這不是曉星星的個性,因為太過反常,元璧出事的消息這才傳進曉修羅的耳中,連帶的,珠場的員工也都知道姑爺出事了。
但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們卻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姑爺突然的昏睡過去,許多天了一直沒醒來。
因為擔心女兒,曉修羅也曾過府詢問,曉星星沒見他,只是隔著門窗告訴她爹,元璧生了怪病,為了不要傳染給別人,她也不好出來見面,只要給他們時間,過些日子就能出來見人了。
謊言很蹩腳,但是對病急亂投醫的老人家而言卻是寧可信其有,曉修羅能體諒女兒的心焦,沒多問,回了曉府也陪著憂慮了起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過去了,元璧失去了活人的跡象,本來感覺得到的氣息漸漸消失,肢體和手腳越發的冰冷,在在都令曉星星猶如困獸,不知如何是好。
她必須在他的身體徹底失去生機前做點什麼,他遲到了不代表就回不來了,對不?
也許就差那麼一步,她能做點什麼?
她能做的就是保持他的身子不壞,讓元璧有路可以回家,他的身軀就是他的家。
要是「家」都沒了,他怎麼回來?
元璧的命數是天定的,絲毫違逆不了,可她呢?她的命數是意外,所以,就算她做了什麼,上面也拿她無可奈何,是吧?
她不需要誰給她答案,她想做的事向來全力以赴,絕不拖沓,她毫不遲疑取了匕首和碗,半月兌了衣裳,用刀尖在心口剜下去,取了心頭血,草草包紮後,撬開元璧的嘴,喂了進去。
天天一碗心頭血,刀尖在她心頭留下一個又一個血窟窿,她擁有的只是凡人的身子,到後來,心頭的血流不止,就連白露把府城最大醫館的大夫請來都搖頭,讓他們準備辦後事吧。
曉星星氣若游絲的躺在榻上,口不能言,四肢無法動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思緒從來沒有這麼清明過——
元璧,你這天上地下的大混蛋,我把半顆心都還給你了,不是說欠債還錢嗎?我都還上了,你再不回來,下一世就算你上山下海來找我,我也不要理你了……
取心頭血的痛可以說痛到骨子里,但是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心絕望了,這比凌遲還要可怕。
她雙目黯淡了所有的光芒,意識緩緩的飄遠了。
在冬雪傲梅爭繁華的隆冬雪季過去後,死紫嫣紅的春光姍姍來遲的降臨人間了。
四季在元府別院輪回了兩遍,曉星星終于被允許可以下地行走了。
曉星星的小命是誰救回來的?
說起來不會有人相信,竟是前朝失蹤多年的神醫晏平生。
是他纏著和元璧下凡來的,因為實在是太難受了,知道自己的養元丸有人能炮制出來現世卻見不到,太心癢難搔了。
一知道元璧回了天庭,便眼巴巴的湊上去,哪里知道無與倫比尊貴的上神為了愛和玉帝杠上,自願卸去神格,回歸渾沌,只為一世的廝守。
卸去神格,為了一個女子,開天闢地,絕無僅有。
可對元璧而言,神這種職位由天而生,天地間這種與天道抗衡的力量本就不該存在,何況天地間也不只有他一個神明,既然他已經有了選擇,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已經褪去愛恨嗔痴的神仙又豈能明白他的執著與痴情,各路神仙大聖皆來勸說,但元璧充耳不聞。
最後,就連鳳凰嶺的族長鳳鳴和君夫人都來了。
元璧貴為上神,鳳鳴不敢指責他為了兒女私情不顧大體,他那私情為的可是自己的女兒,他也很為難,可受了天帝命令,不得不加入勸說的行列。
不過他也就走了個過場,連聲哼哼後就讓君夫人拉到一邊去了。
倒是君夫人在臨走前鄭重的朝他行了個大禮,元璧避開了。
匆匆趕來的晏平生也沒給元璧好臉色,荒唐、荒唐!連臭罵一頓都來不及。
他是老了,情愛離他太遠,但是年輕人就是把那些情情愛愛當飯吃,好吧,這是個人的選擇,他一個老頭能說什麼。
後來從元璧那里得知曉星星與自己的淵源,晏平生這才恍然大悟,繞來繞去竟是故人。
他唏噓,說來說去他和這兩個孩子緣分真是不淺,只不過他和曉星星的那一面還真談不上簡快。
「乖乖隆地咚,這小女圭女圭哪里來的膽,居然為個臭男人取自己的心頭血,這是不要命了哇!」
一個失去神格也無懼,一個取了自己的心頭血,兩人的眼里都沒有自己,只有對方,晏老神醫無言了,讓他再年輕一回,他也做不到萬分之一。
看見只剩一息的曉星星,不說晏平生驚得手忙腳亂,就連元璧也是天崩地裂,臉上的血色瞬間盡褪,清潤的眼眸目光赤紅,宛如蒙上層層的陰翳。
晏平生被嚇著了,他要救不回眼前這小女娃,這男女圭女圭唯恐就要入魔了。
他絞盡腦汁,用盡平生絕學,把命懸一線、歷經九死一生的曉星星救了回來,將養了兩個年頭,終于在晏神醫的點頭下可以下地了。
元璧陪著她在已經煥然一新的別院里散步,那些兩年前她隨意種下的花苗、種子欣欣向榮,好像為了慶賀她的痊癒,每一株都爭妍斗艷,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大夫吩咐她不能走遠,可曉星星記掛著老梧桐,元璧索性抱著他愛了兩世的女子去了後園。
見到她,老梧桐喜極而泣,嗚嗚咽咽哭得不能自已,卻又沒膽從元璧的手中搶人,只能拼命的揮灑著落葉,表示它的激越和欣喜。
「別哭了,我沒事了。」
「以後還會越來越好。」元璧難得主動和老梧桐說了句話。
然後像是為了慶賀曉星星如織錦繡的未來,珠場的孫三送來百顆渾圓碩大的黑珍珠,這是珠場兩年來首次采珠,成果可喜可賀。
數量不多,卻是好的開始。
曉星星軟軟的靠在夫君的胸膛上,極目眺望天上舒卷的雲彩,燦爛的笑了。
現在的她站不了那麼高,看不見天下蒼生,她只看見了元璧,遇見元璧,所以,她想活著,苟且偷生也要活,她想和元璧一起快樂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