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是衛老太爺的忌日,衛家幾個女眷都要去朝然寺上香念佛,把福氣回向給衛老太爺。
至于為什麼是女人家去,因為男人要忙啊!
衛東風得上朝,衛東雄忙著斗雞,衛東厚忙著游湖,家務事當然得女人來,男人是天,這種家務瑣事不能麻煩男人。
李福熙自然也早早換裝,公公忌日可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于是春來給她選了深藍色的襦裙一套,繡鞋是深紫色的,長發組起,只簡單插了一個金釵。金釵的樣子也簡單,就是水滴狀,挑不出錯。
衛盈穿得一身黑,過來拜見了母親,李福熙牽著她的手往里進去。
到了前庭,就見柳氏跟汪氏已經到了,衛家幾個比較大的女孩如衛娥,衛琳,衛梨,衛荷也都在。
柳氏皮笑肉不笑的招呼,「哎,果然公主好命,睡得晚。要去給公公念經,居然讓我們兩個嫂子等。」
衛娥一臉諷刺,「九小姐有了公主當嫡母,可真不一樣,現在知道讓姊姊等了。九小姐有靠山,我們這些姊姊可不敢說不是。」
衛盈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辯解,「大從姊別這樣,我跟母親也沒遲到,祖母說了,辰初時分集合,現在還沒到辰初呢。」
衛梨拍起手來,「九小姐身分尊貴,都能跟大從姊頂嘴了。有了母親果然腰桿直得多,不過這母親可不是你的生母,九小姐可別搞錯了。」
李福熙就見衛盈一臉委屈,心想衛家的人真的有病,她模模衛盈的頭,「盈兒要記得,你是爹爹的心肝寶貝,母親也愛你,將來長大,父親母親勢必給你相個好人家,給你當靠山,盈兒什麼都不用怕。」
就見衛娥跟衛梨臉色一變——成親是她們最大的心病。衛娥今年十六,衛梨今年十五,照說都是該嫁人了,但衛東厚跟柳氏都是貪心鬼,要求男方家得有一百兩聘金,兩女容姿一般,嫁妝只有五兩,卻想嫁入高門掌中饋,就算是經驗老到的媒婆那也是沒辦法說成親事。
何況嫁人之後,一定會跟夫家有摩擦,這時候就得看娘家給不給力,衛盈的父親肯定很給力的,她不管嫁給誰,丈夫都會讓她三分。
妻子敬重丈夫七分,丈夫讓妻子三分,這婚姻就十分美滿。
衛盈才八歲,不懂母親為什麼突然提起她的婚事,但知道母親護著自己,于是把手牽得更緊,彷佛這樣就能保護自己。
汪氏陰惻惻的笑了,「公主現在說得大方,等自己生了兒子女兒,恐怕又是另一番故事。人哪,說穿了還是只會疼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肉,前妻生的算什麼,應付一下,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盈兒,你可得明白,公主是在應付你,可不是真心對你好,你要找真心,還是得找姓衛的,流著相同的血,這才是一家人。」
李福熙絲毫不退讓,笑著對衛盈說︰「盈兒,你才八歲,人生還很漫長,總會遇到見不得你好的人,母親教你一個小訣竅,只要有人傷害你,你就在心中默念,『父親愛我,母親愛我』,你爹是四海聞名的大英雄,嫡母我雖然不濟,那也是一品公主,只要父親母親在,總能保你百歲無憂。」
衛盈的臉亮了起來,「盈兒知道!」
「盈兒乖。」李福熙也很開心衛盈受教,「這世界上有人見不得別人好,盈兒不用與這種人計較,做好自己最重要。現在能去官學,交到好朋友,放學後跟母親學幾個菜,晚上等爹爹一起回來吃晚飯,這樣盈兒開心嗎?」
衛盈用力點頭,「開心,盈兒喜歡跟父親母親一起吃飯,不喜歡自己吃飯。」
「開心就好,多想開心的事情,那些讓人不開心的人,不開心的話別想。盈兒要記得,你可是衛大將軍的嫡女,人人尊敬,母親前幾日入宮,太子妃還問起你,說等今年避暑,讓母親帶你一起去呢。」
就見汪氏柳氏臉色一變,衛娥,衛琳,衛梨,衛荷更是氣得臉都白了。皇太孫今年九歲,衛盈是一品將軍之女,若是皇室想安衛家的心,很可能過幾年就把衛盈接入宮中,讓她伺候皇太孫。日後皇太孫即位,衛盈憑著父親打下來的功勞,最少也是九嬪,運氣好一點甚至可能是四妃,一生富貴。
李福熙很滿意的看著衛家眾女一臉恨意——狗咬她,她絕對不會反咬狗,她會拿棍子打。
「富貴」是衛家人的心病,身為一品門第,卻過得比不上七八品的油水官,衛家人不去想自己現在不用下田就能吃上肉,反而怪衛東風不近人情,不讓他們收孝敬。
南巢小國,俸祿並不豐厚,衛東風雖然位居一品,月俸也才四十兩,換算成新台幣,約莫四十萬,衛家上上下下主子就三十幾人,自然不可能過得很安逸,吃吃喝喝就去了一大半,何況還有人情往來。
李福熙知道衛家的人,吃衛東風的,喝衛東風的,然後恨著衛東風。
但她可是李福熙,一流學府的現代人,她的丈夫英明神武,她不用看人臉色。她的人生哲學是,你敬我,我敬你。你損我,我損你。你怎麼對我,我怎麼對你。
李福熙知道自己這一番言語,是戳到衛家眾女眷的肺管子了,心里很愉快——衛東風可是她的人,衛東風的小孩就是她的小孩,想欺負衛盈,沒門!
李福熙沒避過暑,但她看過很多古裝大戲,她知道避暑是怎麼回事,于是笑著對衛盈說︰「避暑可好玩了,策馬入山,森林中的風吹起來特別涼,晚上高地紮營,就睡在露草問。當然,粗活有侍衛動手,我們等著休息就行了。」
「盈兒,山上的泉水可涼了,像冰雪一般的溫度,用來洗臉最是消暑不過,晚上賞月,繁星滿天,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避暑山莊過上幾日,就像在天上過了幾年一樣逍遙。」
衛娥,衛琳,衛梨,衛荷眼楮瞪得大大的,嫉妒不已,幾人想的都是如果自己現在開口求公主叔娘,不知道公主叔娘會不會帶自己一起?
衛娥最是沒臉沒皮,正想開口,後頭一陣騷動——毛姨娘扶著衛老夫人來了。
衛老夫人看了一眼,「都到了?」
郝嬤嬤連忙說︰「回老夫人,人都齊了。」
衛老夫人點點頭,「那就出發。」
主人家九人,加上僕婦六人,分乘兩輛馬車。
衛老夫人,汪氏,柳氏,衛娥,衛琳,衛梨,衛荷,一輛。
毛姨娘,李福熙,衛盈,跟六個僕婦一輛。
李福熙知道衛老夫人是故意這樣安排,她就是要讓衛東風難看,你的妻女必須跟下人一車。只要能讓衛東風的名聲受損,衛老夫人什麼都願意。
毛姨娘已經幾天沒見衛盈,此刻見她雖然穿著一身黑色,氣色卻顯得不錯,不由得高興起來。果然去官學是對的,多認識幾個朋友,心胸也能開闊些,不然以前那樣畏畏縮縮的,實在太不像個名門小姐了。
馬車搖搖晃晃前進,毛姨娘笑咪咪的說︰「剛剛扶著老夫人到前庭,听得一陣熱鬧,老夫人說想听听大家在說什麼,老奴忍不住好奇,跟著拉長耳朵,听說太子妃讓公主帶九小姐去避暑?」
李福熙笑說︰「是啊,我是公主,自然得每個月入宮拜見父皇母後。前幾日剛好遇到太子妃過來請安,出得景宜宮時,太子妃主動提起,讓我今年避暑時帶著衛盈一起去讓她見見。」
毛姨娘一臉喜悅,想問,但她也知道這關乎皇家,不好問得太仔細,反正現在知道太子妃想見衛盈就好了。
看看衛盈的小臉蛋,七分像了她生母張香娘,那雙眼楮倒是衛家的,雖然算不上什麼美人胚子,但也讓人心生好感了。
若是盈兒能入宮,那一輩子就不用發愁——毛姨娘年輕時一天只能吃一頓,負擔全家的粗活,還得刺繡賣錢,這才能供兒子讀書,苦,真苦。
後宮雖然女人多,但至少一日三餐,對于年輕時總是餓肚子的毛姨娘來說,能吃飽穿暖,不用自己洗衣擦地,就已經萬事大吉。
毛姨娘喜孜孜,「九小姐到時候可得好好表現表現。」
李福熙笑說︰「我這陣子已經教了盈兒幾道菜,到時候讓她演示一番,也能勉強算是才藝了。」
李福熙已經打算妥當,衛盈琴棋書畫都不行,騎馬射箭也不擅長,到時候絕對被別家小姐比下去。但不怕,等晚餐時分讓衛盈做個檸檬糖霜蛋糕,肯定驚艷全場,食色性也,在食物面前,琴棋書畫真的不算什麼了。
楚嬤嬤拍馬屁,「其華公主可真聰明,那枸櫞我們都用來聞香供佛,可沒想過做出來的甜點那樣香,公主大度,賞過老奴一次,那滋味可好了,就沒吃過那樣松軟綿密的東西。到時候九小姐在避暑山莊一番展示,一定讓眾人大開眼界。」
衛盈听了低下頭,害羞的笑了。她以前很沒自信,現在跟嫡母學了幾道菜,都是以前不曾吃過的,京城中叫做壓箱菜,可視為女子的無形嫁妝,總算比較自信。
馬車搖搖晃晃,感覺到上了山,又行了一段,這才停下。
眾人陸續下了馬車,毛姨娘很自覺,馬上又去前頭扶著衛老夫人了——毛姨娘雖然是衛東風的親生姨娘,但姨娘不過是下人,按照朝規,不能給她請誥命,所以即使兒子有出息,毛姨娘還是得做下人的活。
也是衛老夫人不懂事,到現在還折騰毛姨娘,不去想著自己老了死了,衛東風就能申請分家,到時候衛東雄跟衛東厚由誰養。
衛家入京已經七八年,到這朝然寺已經數十次,熟門熟路,也不用問人,自己朝後面抄經堂去了。
李福熙心中虔誠,一面抄《輪回經》,一面又想著,菩薩啊菩薩,雖然這里沒自來水沒電熱器,沒手機沒電視,但我已經喜歡上這里的生活了,拜托我穿書千萬要成真,不要是一場夢啊!
還有,信女想要孩子,請賜給信女孩子。
男孩女孩一樣好,信女想給衛東風生女圭女圭。
對了,菩薩,孩子一定要像衛東風啊!像他那樣光明磊落,英勇過人,像他那樣成為頂天立地的人物。
拜托了,菩薩,信女雖然無法吃素,但願意天天抄經。
忽地,抄經堂後面一陣騷動,李福熙心里不定,忍不住回頭看,是三十幾個胖瘦娘子,有十幾歲的,也有頭發花白的,一群人涌進來。
就見為首的說︰「我們想給恩人抄寫《祈子經》,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負責在抄經堂引導的和尚雙手合十,「《祈子經》在第八個抽斗。」
老婦又問︰「老師父,那是不是在開頭寫上恩人的名字,這樣就能回向給恩人?讓恩人早點抱兒子?」
和尚慈愛笑說︰「是這樣沒錯。」
柳氏本來就不想給公公抄經,只是身為媳婦,不得不來,抄寫老半天卻連一半的進度都不到,內心已經不耐煩,听得這群人問題奇怪,忍不住暗罵,「蠢人,當然是寫上恩人的名字才算數,怎麼這都要問,是第一次來抄經嗎?」
李福熙心想,就是不懂才要問啊。朝然寺安排一個老和尚在抄經堂坐鎮,不就是要給人問問題的嗎?
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年輕媳婦期期艾艾的開口,「大和尚,我沒讀過書,不會寫字,可是也想回向給恩人,卻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老和尚十分耐性,「娘子可到大殿念佛,念完佛,然後朗誦恩人名字三次,菩薩有靈,都會知道的。老僧見各位怕有三四十人之多,不知那恩人是哪方善士,如此多人要來回向善念給他。」
帶頭的白發老婦說︰「就是衛東風將軍了!」
老和尚肅然起敬,「衛將軍是我們南巢國的大英雄,是該念經給他。」
「不是,不瞞大和尚,我們是南蒲人,因為皇帝無用,對中原的大瑞國稱弟,又是貢銀,又是貢女。我們南蒲國稅務繁重,民不聊生,听說南巢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便想來這里討生活,逃難到此,盤纏用盡。」
「原本還覺得前途茫茫,沒想到衛將軍聯絡了知名的『大商賈』先給我們每戶三兩安家銀,衛將軍又給我們作保,讓我們上千的南蒲男人得以進水利部干活。」老婦說著,眼中浮現淚光,一時哽咽。
花裙子的年輕婦人眼眶也紅了,掖了掖眼角說︰「昨日水利部發了錢銀下來,每人有五百文,我們便買了鮮花素果來感謝菩薩,又听說衛將軍沒兒子,這才想來給他念念經。」
李福熙听了,嘴角彎彎。心想,衛東風,原來你這麼嘴硬心軟,上回在求子觀音廟還說無法救這麼多人,叫她別糊涂,轉眼就給他們作保,讓他們得以去水利部賣力氣換錢銀。
怎麼有人這麼好,怎麼辦,她真的太喜歡他啦!
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見衛老夫人白了她一眼。
毛姨娘一臉不敢驕傲的樣子。
李福熙可是堂堂一品夫人,她想高興還不成,眉眼盡開。
衛盈看了嫡母那樣,也稍稍敢開心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