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冬日的落陽顯得清冷而蒼白,寂寥的余暉從南窗斜照進來,穿過冬日厚厚的窗紙,只剩一點點的光暈灑落在窗下刺繡的顧涵希身上。
喬行簡依然坐在北窗旁的羅漢床上,羅漢床上放置了一張小方桌,小桌子上滿是厚厚的帳簿,接近年底了,喬家各處的產業都送來了帳簿讓主人查帳,喬夫人並不是個太精明的婦人,早在幾年前就把這些事情都交給自家兒子處理了。
只是喬行簡此時並沒有翻閱帳簿,他依然斜靠在小桌子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有節奏地敲打著自己的腿,目光卻一直落在對面窗下的顧涵希身上。
他想看清楚,眼前這個清秀的小女子和其它女人到底有什麼不同,為何能讓他感到安心,甚至讓他不再失眠和焦躁。
喬行簡心里也在琢磨今天一大早七姊跑來和他說過的話。
喬七素來是直爽的性子,她直接問︰「你是不是有點喜歡那個繡娘?」
「喜歡?」喬行簡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少裝傻,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喬七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不然你怎麼會親自送她回家,還為她家買那麼多東西?我可沒見過你親自去為咱們家買這些五縠雜糧。而且她在家里出了事,不過是累昏而已,你怎麼那麼快知道了消息?還那麼焦急,甚至親自去請了孫大夫去為她診治?嘖嘖!小弟,我以前可沒見你這麼在意過一個女孩子。」
原本只是淺淺醞釀著的心事猛地被揭穿了,喬行簡反而波瀾不驚,只是淡淡地看了喬七一眼。
喬七不甘心,繼續說︰「爹娘之前還擔心你是不是有男風之好,我看你根本就是誰也不喜歡,家人原本都為你的將來擔心得不得了,真怕你任性地就這樣一個人孤獨下去。如果你真喜歡那個繡娘,那就把她弄進咱家來,姊姊會幫你。不過……娘是不同意你將她明媒正娶,那就把她納為妾吧,她是良家女子,可以做個貴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喬行簡無語地看了喬七一眼。
「你還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嫁妝吧,喬家就剩你還沒出嫁,都快沒人要了。」
喬七「哼」了一聲,說︰「有什麼好操心的?喬家女兒從出生就開始準備嫁妝了,哪個嫁出去不是風光體面?小弟,你少管這個,你只管老實說,你到底對顧涵希存著什麼心思?」
喬行簡皺起了眉頭,轉身進屋,不再理她。
喬七最後只能無奈地離去,自家小弟性子就是這樣悶騷,可真愁死人了。
其實喬行簡不是不願意回答喬七的問題,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自己也還弄不清楚對顧涵希到底是什麼心思。
僅僅是一面之緣而已,僅僅是踫巧她會繡爺爺留下的繡品而已,僅僅是在他失眠傷感的夜晚,她來了而已。
僅僅足,有她在的時候,他不再感到憂郁、不再孤獨而已。
那麼,她對于他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會這麼奇妙嗎?
今天顧涵希又來到了喬府,繼續在喬行簡的書房里做著她未完成的刺繡工作。
喬行簡的理由很簡單︰他要盯著她做活,不能把作品繡壞了。
唉,出錢的雇主是大爺,顧涵希倒也不覺得喬行簡的要求有多麼過分,所以也就繼續在書房里刺繡,當然前提是要有喬家的丫鬟陪伴著,她可不敢就只有喬行簡和她兩個人孤男寡女地同處一室。
喬行簡這一天除了查了幾本帳簿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盯著顧涵希發呆,就這樣看著她低頭做活,任憑時間飛逝,似乎一眨眼一天就過去了,一下子就已經是夕照了。
喬行簡唇角微揚,他確信自己今天的心情很不錯,確切地說,是相當輕松和愉悅,是近年來少有的感覺。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點喜歡這個女子了。
如果能夠有她陪伴著,那他一定再也不會抗拒夜晚的到來了吧?
喬行簡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喊︰「顧姑娘。」
顧涵希抬起頭來,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做我的女人吧。」喬行簡的聲音很輕,但是很清晰。
顧涵希眨眼,再眨眨眼,整個人呆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好像忽然從恍惚中驚醒,意識到眼前這個英俊的青年說了什麼,她頓時玉頰飛紅,又氣又惱。
「喬公子,你在亂說什麼?」
喬行簡嘆口氣︰「我從來不亂說話,我很認真。」
這番話卻讓顧涵希更加羞惱,沒想到還真被母親說中了!
原來這個看來溫文爾雅的喬公子和那個繡坊的少東家一樣,對她存了這種心思。
顧涵希把未完工的繡活放下,站起身來,抿了抿嘴角,眼神有些寒冷地瞪著喬行簡,開口道︰「喬公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了什麼流言蜚語,把我看成了輕浮的女子,才說出這樣的話來羞辱我?我不敢說自己完美無缺,但是最起碼這十八年來,我都是清清白白做人,無愧于心。所以,請你自重,也尊重一下別人。喬公子,我把繡活拿回家去做完,明天叫人送來,再見。」
喬行簡看她氣呼呼地朝外走,忍不住低頭一笑,朝她身影喊︰「顧姑娘!我再說一次,我是認真的,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顧涵希走到門口的腳步一頓,轉頭瞪他,氣呼呼地說︰「喬行簡,姑娘我是靠手藝吃飯,不是靠賣身的下賤之人!」
「少爺我也從來對那樣的下賤之人不感興趣|」喬行簡的聲音依然平穩,卻添了幾分力道。「是你自己看輕了自己吧?我不是開玩笑,更不是要羞辱你,我很認真地在對你說︰做我的女人,嫁給我,好不好?」
顧涵希愣了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嫁給你?」
她還以為喬行簡和那個繡坊少東家一樣,只是想玩弄一下她而已。
「是嫁給我沒錯。明媒正娶,八抬花轎把你迎進我家,做我的女人,陪伴在我身邊一輩子,可好?」
顧涵希一臉不敢置信,睜大了雙眼,愣愣地盯著喬行簡,似乎想從他的目光和表情里發現一絲說謊的證據,可是她只在那雙深邃黝黑的眼楮里看到了深沉的執著和真摯。
她的心忽然一跳,莫名有點心慌。
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男子這樣看過她,以前遇到的那些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是婬邪就是猥瑣,讓她對男人莫名的排斥和反感。
夕陽終于西落,房間里的光線越發昏暗起來,兩人的面容顯得有些模糊不清,而守在外廳的兩個丫鬟青鸞、紅鸞也屏息靜氣,不敢打擾他們。
終于,顧涵希苦澀一笑。
「喬公子,請你別拿我尋開心了。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就算你願意娶,令尊和令堂又怎麼可能會同意?」
「這麼說,如果他們同意了,你就答應嫁給我?」喬行簡依然不死心。
顧涵希低頭不語。
哪個少女不懷春?她已經十八歲了,許多像她這樣的同齡女子都已經嫁人,更有的已經生子生女,她又不是木頭人,怎會沒想過自己的未來?
只是她太清楚現實的殘酷,像喬行簡這樣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兒,哪里是她一個寒酸的小小繡娘可以匹配的?
權貴人家最重視什麼?
衣食住行,樣樣要講究體面。
娶妻這樣的人生大事,又怎麼可能草率決定?
喬家少夫人,未來的喬家主母,又豈是喬行簡一個人能做主?
喬大人和喬夫人就算再寵愛自己的獨生子,想必也不會拿喬家的前途和面子開玩笑。
腦海里瞬間閃過這麼許多紛雜的現實念頭,顧涵希為自己剛剛那一剎那的心動和心跳失速而苦笑,她真是傻了,以為天上真的會掉下這般好運嗎?
顧涵希壓下心底那一點點心動,搖了搖頭,低聲說︰「喬公子,別拿我尋開心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喬行簡從椅子上站起身,只穿著襪子大步走到她面前,低頭俯視著她,問︰「我只問你,對我沒有一點好感嗎?」
雖然明明知道他比自己還小一歲,可是被喬行簡高大的身軀逼近俯視,顧涵希幾乎本能地瑟縮後退兩步,心跳又亂了,小兔子一樣在胸口亂蹦亂撞。
她轉開頭,不顧臉頰上的灼熱和心慌,惱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怎麼如此輕浮!」
「男女之思,人之天性,哪里輕浮了?」喬行簡氣勢逼人地問。
「你就是輕浮了,就是輕浮了!」顧涵希雖然認識幾個字,但又哪里比得過飽讀詩書的喬大少爺,她頓時氣急心慌。「反正你就是輕浮,就是輕浮!」
喬行簡忽然笑起來,伸出手似乎想撫模顧涵希的臉頰,待手要靠近了,又想起她罵自己輕浮,只好硬生生忍住,臉上卻繼續笑著,「你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哪里可愛了?你少亂說!」
「哈哈哈……」這下喬行簡的笑聲越發放肆起來,等顧涵希意識到自己說了自己不可愛時,也只能氣得直踩腳。
她轉身就往外走,她再也不要留在這里了,這個家伙太危險了!
喬行簡收斂了笑容,對著她的背影說︰「顧姑娘,我是認真的。」
顧涵希的腳下踉蹌了一下,卻沒有再停下腳步,而是直直走出了房門,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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