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涵希先喂顧幼熙吃完藥後,又拿了白粥去給顧韓氏,他們兩人都還不知道喬行簡追了過來,顧涵希也不想說破,只盼望著就算喬行簡決定待在這兒一陣子,也不要打擾這兩位病人。
服侍顧韓氏用完餐後,顧涵希這才回到廚房,將就著剩下的菜飯湯水囫圇填飽肚子,忽然廚房門口一暗,喬行簡的身影又出現了,只是模樣看起來清爽多了,顯然經過一番梳洗,顧涵希瞧見他已經刮干淨的下巴上有幾處細細的刀傷。
「我出去一下。」他淡淡地說。
然後就在他轉身要離去時,顧涵希喊住了他,卻不是問他要去哪,或是什麼時候回來,而是問︰「你額頭上的傷口要不要擦一下藥?」
喬行簡下意識地想去模額頭上的痛處,但顧涵希趕忙阻止︰「別踫,小心傷口發炎感染了。你——」她咬咬唇,才說︰「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找點藥來幫你擦擦。」她本想要喬行簡先回房等她,但想到兩個人單獨共處一室,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廚房至少是比較開放的地方,她也稍微放心些。
而且廚房離小院的後門很近,她想,就算他想用強的,她要逃跑或大喊討救兵應該也比較方便吧?
喬行簡听話地乖乖等在廚房門口,顧涵希回房拿出之前一家藥鋪客人欣賞她的繡活而特地贈送的紫雲膏,放得有些久了,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不過她一直舍不得扔,這次來京城也就一並帶上了。
她先用干淨的白布浸濕了水,仔細清理青年臉上的傷口,看到他下巴上那些疑似被刀割傷的細細傷口時,終于忍不住問︰「你這是怎麼了?」
「我想刮胡子,臨時在廚房找了把刀子,隨便刮了一下。」
顧涵希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笑罵︰「果然是嬌貴的大少爺,細皮女敕肉,連刮個胡子也會傷成這樣。」
這是顧涵希第一次對他露出真心笑容,那笑容如春風拂面,喬行簡心一動,心頭一暖一熱,險些就要伸出手來去抓住她的小手,狠狠吻上她的唇,肆意撫模她柔軟豐腴的嬌軀,但他死命忍住這股沖動,告誡自己暫時別再那麼放縱。
顧涵希只是專心地清理他的傷口,並沒有注意到他神色有異,身子也有些僵硬。
紫雲膏以紫草、當歸、麻油與黃蠟制成,也許是放得久了,麻油的香氣已經減弱,甚至帶著些油耗味,但喬行簡一點都不在乎,他近乎迷醉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細細為他的傷口抹上薄薄一層藥膏,頓時感覺到淡淡的清涼。
是心理作用?還是那紫雲膏里加了能舒緩疼痛的薄荷?
顧涵希看著額頭和下巴上抹著藥膏的喬行簡,很想笑但又不敢笑出來,青年的臉色已經不再那麼冷漠僵硬,那曾燃燒著瘋狂的眼神如今竟帶著溫柔與依戀,痴痴地看著她。
那一刻,顧涵希覺得自己實在是不了解這個人了,為什麼他可以那麼強硬不講理,現在卻又這麼听話任她擺布?
喬行簡是真的喜歡她嗎?
是真的……愛她嗎?還是終究只是圖個新鮮?
她看見喬行簡忽然臉色不太自在地轉過身,快步走了出去,從他那略微僵硬的步伐與怪怪的走路姿勢,顧涵希領悟到一件事,瞬間面紅耳赤。
在想什麼呢!不過是擦個藥而已。
但目送喬行簡的身影消失在周家小院之後,她卻真切地感受到一股突來的空虛,不只是心理上,甚至身體上也是……她模了模自己熱燙的臉頰,用力甩甩頭,要自己不要再去想曾和喬行簡有過的肌膚之親,要是想得太露骨,她怕他很快就會發現,到時候又獸性大發撲了上來。
唉,這折磨人的喬家大少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放過她?
***
京城,恭王府。
多年前政變之前的太子霍政,如今的恭王,在南花園里略微驚訝地接見了這位兒時摯友。
半個月前,恭王接到喬行簡送來的飛鴿傳信,要他替喬行簡尋找一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小繡娘。
好友多年未有消息,一有消息卻是要他幫忙找一個女人,恭王莞爾之下,仍向當今皇帝,亦即他的皇叔,調動暗衛,去尋找這個小繡娘。
但恭王當然不會白白送人情給喬行簡,他只有一個條件︰喬行簡必須親自到京城的恭王府來找他探听消息。其實他只是想看看多年不見的好友,自從政變之後,目睹喬家祖父自盡身亡的喬行簡受到太大刺激,被送回了吳縣老家後,他們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他很想念喬行簡,想見見這位當年常隨著喬家祖父來皇宮里的小玩伴,如今是什麼模樣?听說喬行簡回吳縣喬家後,大病一場,之後完全變了個人,似乎看破紅塵,對財富地位權貴毫不留戀,性子也變得冷漠,再也不願回到京城。
但前天他在恭王府里見到喬行簡時,卻吃驚地發現當年的兒時玩伴居然變得如此狼狽,大概是一路上風塵僕僕,幾乎沒吃沒睡,那時的喬行簡看起來眼神瘋狂、臉頰凹陷消瘦,頭發散亂,眼里滿是血絲,情緒似乎隨時即將爆發。
喬行簡那時一見霍政,招呼也沒來得及打,更別談敘舊,劈頭就問︰「顧涵希在哪里?」
霍政也很知趣地立刻告訴他顧涵希的下落,喬行簡得知顧涵希居然人才剛到京城不久,轉頭就走,別說道謝,甚至連聲道別都沒提。
這下連霍政都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喬行簡激動至此、失魂落魄,心心念念只想找到佳人,甚至趕來他曾發誓再也不會踏進一步的京城。
但暗衛的報告卻讓他大失所望,喬行簡一心尋找的這個女人,除了一手繡活令人嘖嘖稱奇之外,既不是絕色美人,也不是出身世家,只是一個再尋常也不過的平民百姓。
難道喬行簡小時候受的刺激過大,所以腦筋有點不清楚了嗎?
霍政正盤算著過幾天要不要去周家小院登門拜訪,親自見見這位繡娘,卻沒想到隔了一天,喬行簡又出現在他面前,而且依舊穿著與前天相同的衣物,上頭甚至還有沙塵的痕跡,只有頭臉略微梳洗了一番,但額頭上那明顯瘀青的腫包,還有下巴上被涂上紫雲膏的細微割傷,讓金貴的喬家少爺看起來顯得有些滑稽。
「我說,你怎麼會弄成這副德行?」霍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但喬行簡卻一副泰然自若,完全不受影響,依舊是那副出身富貴人家的氣勢與尊嚴。
「我需要你幫忙。」喬行簡老實不客氣地道。
「又要幫什麼忙?洗澡更衣嗎?」霍政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站得挺直的喬行簡好幾眼,又說︰「行簡,你也太過分了吧?多年未見,一見面就是求人情,我可是想你想念得緊呢。」霍政露出微笑,但也許只有喬行簡看得出來,他的眼里依舊是滿滿的寂寞。
政變之後,為了怕失民心,霍政的皇叔霍京留他一命,封為恭王,卻另將他的母後軟禁,以此控制他的一言一行,要挾他不得有任何反叛念頭。盡管住在華麗的恭王府里,吃穿不愁,他照樣享有皇家一切尊榮,但卻像只關在黃金籠子里的金絲雀,終生都不得自由。
霍京甚至不讓女人接近霍政,就怕他留下子嗣,日後威脅霍京的帝位。恭王府里唯一的女性就是年過半百的老嬤嬤,其它奴僕都是男性,朝夕相對,霍政都覺得即使自己真的不好男風,恐怕也別無選擇了。
霍政其實長得很是俊美,容顏如玉,雙眉挺秀,鼻梁高挺,嘴唇秀氣,加上從小養尊處優,手腳肌膚更是光滑白皙,幾乎能媲美女子,只是日常里他總刻意裝作沒精打彩,眯著眼楮一副沒睡飽模樣,只有在見到喬行簡時,那雙眼里才終于有了多年來首次出現的光彩。
「我向你央求的人情,對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喬行簡淡漠如冰的臉色終于有些松動。「我是離家出走的,身上沒有任何盤纏。」
「你想要銀兩?」
「不止。」
霍政微微睜大了眼。
即使喬行簡不曾對他交代過任何細節,但聰穎如他,加上暗衛的報告,霍政也早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難道你真的願意為了這個平凡女子,放棄一切?」霍政問。
喬行簡露出自嘲的苦笑,說︰「一切?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失去了一切。再說,平凡又如何?能好好吃頓飯是平凡,能安心睡個覺亦是平凡,但我卻求之不得。」頓了頓,才說︰「但是平凡的她可以給我這些。」
霍政愣了愣,說︰「你就因為這個女人能讓你安心入睡、好好吃飯,而決定非她不可?」
喬行簡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多少人欣羨富貴榮華與功名仕途,但他在遇見顧涵希之後,卻欣羨起平凡人家那種平淡安穩度日的幸福。
只有這個小女人,能驅走他心底多年沉積的陰霾,帶給他一抹陽光。
只有她。
只有顧涵希。
此生他就是要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