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和暢覺得褚嘉言這人真的挺認真——他說十天來看一次圖,真的風雨無阻,二月初的某一天雨極大,雨敲屋檐,聲大如鼓,她在室內都覺得潮濕無比,想著褚嘉言今日可能不會來,但他還是在酉初上門了,還給她帶了只燒雞。
她就不明白了,她看起來像很貪吃嗎?褚嘉言每回來客棧都給她帶吃的,上回也帶了名滿京城的荷花酥。
莫非她臉上就寫著「好吃」?
但平心而論,他帶的吃食確屬上品,那荷花酥甜而不膩,花瓣一層層剝開,做得極其細致,這次燒雞更厲害了,她接過時還溫著呢。
燒雞大,高和暢不想浪費,鬼使神差問了褚嘉言要不要留下一起吃?問完就後悔,他那麼忙,肯定沒時間,自己這回要自討沒趣……沒想到褚嘉言居然點頭了。
嗯,也好啦,他們的合作關系會是長期的,跟老板打好交道,有好無壞啊。
郝嬤嬤原本想端去廚房切,高和暢覺得有必要教會古代人手扒雞的快樂,于是用皂角洗淨雙手,拉下一只雞翅就吃起來——
褚嘉言、郝嬤嬤、春花、秋月,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春花捧著碗筷,十分驚訝,「小姐不用筷子嗎?」
「吃雞而已,用什麼筷子,全雞就是要用手吃。」高和暢笑咪咪,「褚大爺,快點,趁著雞肉還熱著,冷了就不好吃了。」
褚嘉言錯愕後,又露出了笑容——他已經打听清楚高和暢的來歷,真不知道高家怎麼教女兒的,教出這麼一個不一樣的姑娘。
不過據他所知,高家其他幾個女兒都是循規蹈矩,只有這高和暢跟姊妹不同,莫非是幼年的異域老師所傳授?
褚嘉言見她吃得香,莫名也覺得胃口開了,于是學她洗淨雙手,拔下另一只雞翅,這山海樓的烤雞最有名不過,他吃過好幾回,但這是第一次覺得雞肉真香,「這可是高小姐口中的異域老師所授之吃法?」
「是,我的老師說這叫手扒雞,也叫做手撕雞,不管雞鴨鵝豬都能這樣吃,可比用筷子吃過癮多了,褚大爺想想,雞翅這種東西用筷子怎麼吃啊,當然要用手,等春日天氣好了,我教褚大爺怎麼烤乳豬,那乳豬用炭火慢慢烤起來,說有多香就有多香。」
郝嬤嬤、春花、秋月雖然吃驚小姐豪邁的吃相,但又听兩人說起異域的老師,就以為這也是她為了要鞏固生意的計謀,便都默不作聲靜靜待在一旁服侍。
褚嘉言見她說起吃的,滿臉生光,跟那些說自己一頓飯只動三次筷子的小姐大相徑庭,覺得十分有趣,他以前就想過,哪有人吃飯三筷子就飽,還不是在家里吃飽才過來,明明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卻還裝得煞有其事,自己都覺得好笑。
到底是高和暢本人可愛,所以他見之可愛,還是他見之可愛,所以顯得高和暢本人可愛——這倒是一個問題。
過年後,祖母跟爹娘都在催促他的婚事,婚姻對他來說並不難,兩廂情願即可,他現在是對高和暢喜歡,只是不知道她怎麼想?
是把他當合作伙伴,還是也對他有那麼一點喜歡?
褚嘉言二十一歲了,第一次想知道對方的心意。
他這樣風雨無阻十日來見她一次,她是覺得他勤奮工作,還是也隱隱期待見到他——就像他期待上客棧見她一樣。
以前看戲曲,書生見佳人前那是萬分忐忑,他都覺得荒謬,想見就見,有什麼好不安,現在輪到自己,這才知道戲曲上說的是真的。
他把高和暢所繪制的圖畫掛在書房內,母親勸他不要對春服市場魔怔了,他卻不好說自己是在睹物思人。
在這之前,他以為每個女子都差不多,就像他的幾個妹妹、表妹,都是差不多類型,好一點的像三妹、五妹,還懂得培養一下自己的興趣,差一點的像梅兒跟小汪氏,把希望都放在丈夫身上,但不管好一點還是差一點,總之都不合他的心意,他沒有想跟誰相處的感覺,直到高和暢出現。
她太不一樣了,像紮實從土壤中長出的花朵,真實又有韌性,努力的養活自己,勤奮工作,而不是像那些大家閨秀只想嫁個丈夫靠,過門當女乃女乃、管帳簿,沒有人生目標,寄托丈夫,寄托孩子,寄托自己的一生。
高和暢專注大事,不拘小節,這點讓他很欣賞,娶妻如此,日子才有趣味。
只是不知道她對他是怎麼想的——但這種事情也急不來,只能慢慢相處,想辦法表現自己,吸引她的注意。
「我已經把那套紅色的騎裝送進國子司業府中,送衣服的娘子說,司業千金試穿後很滿意,並且說要帶這衣服去皇家春獵,等到春獵開始,應該就會有小姐上門指定要高小姐的衣服,我按照高小姐之前說的品牌概念,給這些漢服唐裝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惠風』,以後高小姐所繪制,一律作為惠風品牌。」
東瑞雖然開放,但還不到用女子閨名作為販售物的名稱,她的名字出自「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于是用惠風取而代之。
褚嘉言覺得品牌這概念真的很好,以後他可以廣告天下,有服裝長才的他都能特別打造品牌,給予抽成,雙方得利,如此一來,勢必能將祖傳的百善織坊更發揚光大。
高和暢一听就喜了,惠風,這名字她喜歡,她有把握惠風系列可以名動京城,她前世可是入圍了好多獎呢!「褚大爺,我對我的衣服有信心,絕對不會讓您虧本的,京城富庶,又不禁止奢華,願意花百兩做衣服的閨秀大有人在,到時候繡娘可要辛苦了。」
褚嘉言見她一臉信心滿滿,心生歡喜,「我們百善織坊善待工人,趕工另給工資,繡娘都求之不得。」
高和暢一手拿著雞腿,另一比出了一個拇指,贊。
模樣俏生生的,說不出的靈動生活。
褚嘉言內心一跳,又是一跳,掩飾性的喝了口茶水,這才好一點,又想兩人是生意伙伴,當然要多講生意的事情才能吸引她的注意,「我們百善織坊在京城有十七間鋪子,高小姐可去走走,雖然我喜歡高小姐的設計,但也要廣納建言,听听鄰居街坊怎麼說,在兩方基礎上做出來的衣服,才能符合需求。」
春分到來,天氣回暖,太陽融融照耀,讓人身心舒暢。
大街上人潮來往,吆喝著賣面的,賣豆腐腦的,還有一些賣胭脂水粉、針線荷包,叫賣聲混合著討價還價的聲音——之前天寒下雪,停工了三個月,好不容易春陽賞臉,當然要出來做生意。
高和暢帶著郝嬤嬤走在街上,她怕冷,真的足足兩個月不出門,悶死了,好不容易開市,當然要出來逛逛。
買了一個糖人邊走邊吃,又看到賣肉包的,被那肉香吸引,買了兩個,自己一個,郝嬤嬤一個。
郝嬤嬤覺得小姐不該邊走邊吃,但又想著小姐被葉家下堂,又不被高家收留,無依無靠著實可憐,難得小姐高興,就順著她吧。
高和暢心情很好,「郝嬤嬤你說,我如果買宅子,得雇幾個護院啊?」
郝嬤嬤想也不想直接說,「至少得有四個,白天也就算了,晚上每房都得有人守著,小姐想從客棧搬出來了嗎?」
「想是想,不過四個護院可不便宜,加上買宅子還得請人維護,說不定住在客棧還比較省。」
「是比較省,只是客棧就那樣,小姐想散心的話沒地方去。」
「這倒是還好,不出門就不出門。」反正日子還長,她的漢服唐裝就要上市,她可不信她會窮一輩子。
哎,這肉包可真好吃。
以後等惠風品牌穩固了,她也獨立有自己的宅子,又存了一筆錢之後,她或許可以開始作飲食大亨——披薩,義大利面,牛排,蛋糕面包,保證吃得古代人不要不要的。
她是不會煮啦,但是她知道原理,等她有空再把香皂做出來,再好的皂角也比不上一塊香皂。
別人穿越是悲摧,她穿越可是大大的撿到,想起安寧病房的日子,再想想現在可以大展身手,她是真的很謝謝命運,她會珍惜第二次人生的,然後行有余力多做善事,前生鐵齒的她終于信了鬼神。
吃完肉包,肚子暖呼呼。
她出門就只是透透氣,也沒特別想去哪,現在這樣漫無目的的晃著也挺愉快。
走得一段,看到一個衣裝華麗的少婦,高和暢突然想起一事,「這里是不是離百善織坊城東店不遠?」
「不遠,走路只要一刻鐘。」
「那我們過去看看。」高和暢興致勃勃,說走就走。
她的春裝應該已經上市了,希望能看到婆媽搶購的盛況。
說來她的運氣還不錯,找到褚嘉言這樣能溝通的合作對象,她後來打听甘家布莊、米家繡坊,听說家族都內斗得厲害,也排外得厲害,為了怕兄弟們佔便宜,寧願守舊不改變也不肯采用新建言,所以雖然大,但已經一年不如一年。
不得不說褚家先祖還是有智慧的,嫡長子保有全部的鋪子,嫡次子以下跟庶子有豐厚的分家銀,只要鋪子在同一脈手上,那就能一直強大。
郝嬤嬤是老城中人了,帶著她拐了幾個彎,很快的進入另一條商業大街,比剛才的高級多了,都是店鋪,沒人挑著扁擔賣貨,來往客人也是文人雅士居多,沒有叫賣聲,都是進鋪子看貨。
高和暢走近,這時剛好一輛青黃繡帳馬車停下,一個小丫頭跳下車,慌慌張張放好小梯子,又從里面扶了個小姐下來,卻沒想到那丫頭沒扶好,小姐眼見要從梯子摔下撞上石階,高和暢下意識雙手接住人。
那小姐自然是嚇了好大一跳,丫頭更是急得眼眶都紅了,「是奴婢不好,害小姐差點跌倒。」
那小姐站好後微微一笑,「算了。」轉而對高和暢一揖,「多謝姊姊。」
一個老嬤嬤跟著下來,對那小丫頭伸手就是一個巴掌,「一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小丫頭不敢反駁,只是不斷請罪,說自己該死。
「算了嬤嬤。」那小姐好脾氣的說,「她也不是故意的。」
「就小姐這樣好心,才讓這些丫頭粗心大意。」嬤嬤過來,跟著對高和暢行禮,「多謝姑娘,我家小姐是蘇大行台尚書令夫人的姨甥女,姓馮,奴婢姓鄧,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還請告知,好讓我們上門道謝。」
高和暢內心哇了一聲,大行台尚書令,那可是正二品的官戶,就算是表小姐那也是名門出身。
「舉手之勞,不用掛懷。」
馮小姐笑說︰「我叫馮雪兒,姊姊好歹告知我叫什麼名字,不然我良心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高和暢對這馮雪兒挺有好感,也許是因為她輕饒犯錯的丫頭,也許是因為她不擺架子,但總之她覺得馮雪兒人很可以。「我叫高和暢。」
馮雪兒自然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內走,「高姊姊今日是來買衣服的嗎?」
「我就來看看。」
「我听說百善織坊請了一個厲害的設計師,做出一批衣服來,每一款式只做三件,我愛漂亮,等天氣一晴朗,這就來看了。」
高和暢心想,哇,這褚嘉言的行動速度很可以啊,古代沒電視沒報紙,居然能在短短時間就讓深閨小姐知道一款衣服只有三件,饑餓行銷放諸四海皆準,迪士尼的限量公仔安娜貝兒被炒到五萬多元一只,不用怕貴,有錢人比普通人想得還要有錢,當然,她的創意無價。她跟馮雪兒手牽手進入鋪子。
鋪子里接待的大娘子立刻笑著迎上,「馮小姐,幾個月不見,要什麼派人來說一聲就好,哪勞煩您親自跑一趟。」
馮雪兒也不擺架子,好脾氣的說︰「我听說有幾款衣服罕見,怕被人搶了去,大娘子,拿出來給我看看。」
大娘子笑咪咪的,「馮小姐來得正是時候,那九件衣服今天早上才送過來,昨日盧小姐、雷小姐都撲了個空,馮小姐跟奴婢到里面來試衣服。」
高和暢心里暗喜,原來昨日已經有千金小姐上門想買了。
做人不能驕傲,但她忍不住想翹起尾巴,得意一下。
「這是我們百善織坊的新品牌『惠風』。」大娘子介紹著,「我們掌櫃說,惠風出品一張圖只做十套,而且在不同的店家賣,馮小姐穿出去絕對不會跟人相同!我在鋪子也快二十年了,第一次見到這種款式,可好看了。」
馮雪兒面露喜色,轉頭對高和暢說︰「我也買一套送姊姊,姊姊收下,我才心安。」
「不用了,我都說是舉手之勞。」
「姊姊大器,可我不能不知道好歹,要不是姊姊,我就跌倒在階梯上了,撞傷膝蓋手肘都算小事,萬一撞到臉,我想都不敢想,能好還算幸運,就怕留疤。」
高和暢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朋友。
對的,她對馮雪兒的感覺好像朋友啊。
馮雪兒是大戶人家出身,卻對丫頭十分寬容,這點著實難得。
她到古代最難適應的就是下人的命不算命,她住的客棧有四間上房,其中一間過年時才打死一個下人,原因也很簡單,那下人在守歲的時候打了瞌睡。
馮雪兒真的很不錯了。
兩人看了衣服,馮雪兒試穿了幾件,都很喜歡,但听到一件開價五十兩,倒是嚇了一跳,「這樣貴?」
大娘子陪笑說︰「這可是全新款式,我們大爺光買圖就花了好多錢,馮小姐看看這刺繡、這衣領,是不是從沒見過,春宴如果穿上了,保證大出風頭。」
鄧嬤嬤看自家小姐換上衣服後煥然一新,喜說︰「千金難買心頭好,老奴瞧小姐穿這衣服倒是精神了很多,過兩日家里要辦牡丹宴,小姐穿這衣裳出去,肯定看得表少爺目不轉楮。」
馮雪兒臉一紅,「那好吧,這幾件我都要了。」
高和暢大喜,這馮雪兒真有眼光。
又想想,原來馮雪兒喜歡大行台尚書令家的少爺,也不知道馮家家底如何,正二品家的少爺,門戶不夠高恐怕也不好進。
古代要談情說愛實在太難了,女子主動就是不檢點,女子被動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而且搞不好喜歡的人沒來,豬哥先來了,她看過原主的一生,高家有個小姐喜歡柯三少爺,卻因為白大少爺頻頻出招,假借各種名義親近,老人家看在眼底覺得真相配,就這樣被亂點鴛鴛譜,嫁給了白大少爺。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都是下堂妻了,還是管自己的事情吧,這馮小姐有大行台尚書令夫人這樣的親阿姨,將來也不會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