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想認了,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外頭突然傳來短促的鐘響,本該悠長的鐘聲尾韻未絕,又馬上接上新的一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淒厲又恐怖,听得人心里緊張,這便是韃子又攻來的信號,城牆上的守衛在敲鐘示警。
白露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驚恐地看向了左安陽,果然左安陽立即收起了那賴皮的神態,表情凝肅,大將之風展露無疑。
不待多說什麼,左安陽腳步一轉就要奔出灶房,但白露急急忙忙叫住他。
「等等!拿著路上吃。」通常鐘聲響起,韃子都還在數十里之外,從總兵府到城頭,還猶有余裕,所以白露飛快地做好了兩個夾滿醬肉的肉夾饃,用油紙一包遞到他面前。
他剛只吃了一個,不可能飽的,沒有力氣怎麼打仗?
左安陽有些意外,但隨即懂了她的意思,卻沒有伸手接過。
這時候難道她還會和他計較那二十文?白露一跺腳,嗔道︰「廚娘做的可以吧!」
她畢竟還是心疼他肚子餓了。
在這緊急的時候,左安陽居然大笑出聲,那渾厚的聲音透過他的胸腔發出,像是在撓著白露的心,听得人渾身酥酥癢癢的,讓她又羞又氣。
心念一動,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用力抱入懷中,低頭就是一記親吻。
戰事在即,無法與她親熱太久,左安陽稍稍得了點甜頭,便遺憾的放開她,帶著她給的兩顆肉夾饃疾步而去。
白露只能撫著自己的唇,不知是氣惱還是害羞地瞪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暗罵著自己的心軟。
這回韃子入侵的動靜不小,左安陽率兵阻攔韃子大軍于張平鎮外五十里處,打了三天三夜還沒回城,臨時的軍寨就駐紮在城外,不讓韃子越雷池一步。
臨時軍寨的軍糧都是由城鎮里送出,而左安陽那份自然是由白露親手制作,卻掛著廚娘之名的膳食。
在這種時候,白露不會幼稚的為左安陽添堵,不會找由頭和他要錢,他吃著她做的膳食,想必會更有干勁,早日凱旋。
斷送這種敲竹杠的好時機,白露不得不承認一切肇因于自己對他余情未了……不,其實壓根沒有什麼余情,她對他的感情始終沒斷過,否則又怎麼會不否決那無理要求,繼續待在他身邊?
他那樁婚事是板上釘釘了,即便能了解他的無奈,卻不代表能體諒,她早已不期待嫁給他,原本想著自己留下還債,就能漸漸淡了這份情,但顯然她沒能做到自己想像的那麼瀟灑,他對她一如以往的放任及寵愛,讓她想狠心都下不了手。
不過左安陽對白露的偏愛,早讓總兵府里一些婢女看了眼紅。
在戰時,應約束所有下人待在一塊兒不得出府,唯獨白露一人能日日親送膳食到城樓之下,跟著其他出征兵將的伙食一起出去,這樣的差別待遇,終于讓一些丫頭忍不住冒出頭來,其中一個名叫翠兒的婢女一向看白露不順眼,平時隱忍不發,頂多說說酸話,如今左安陽不在,她便趁機發難。
的確,白露長得極為標致,那嬌柔可人的臉蛋兒和楚楚可憐的韻致,是個男人都會喜歡,但翠兒自認也長得不差,再者她沒有白露那般矯揉造作,自己這耿直的脾氣應該更對總兵大人的胃口才是,現在是因為白露擋在前頭,總兵大人看不到其他人的好罷了,一定是這樣!
于是,這日白露將左安陽的膳食送去後,才剛回後院,就被一群婢女圍了起來,帶頭的便是翠兒。
「各位有什麼事嗎?」瞧眾人表情不善,白露的腦海里乍然浮現「霸凌」兩個字,卻又不明白自己是怎麼知道這兩個字的,索性甩甩頭將那些雜念撇去。
領頭的翠兒氣勢洶洶地往前一站,斥道︰「白露,你以為你是誰?成天的往外跑,你將總兵府戰時不得出入的禁令當成什麼了?」
「就是!以為自己在總兵大人身邊得寵,就了不起了?」
「也不過就一張臉比人家漂亮一點,成天想攀高枝,你該不會是色誘門房才能出去的吧?」
「哈哈哈哈哈,你怎麼這麼說……」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這麼針對白露,不過今天會被挑撥而跟翠兒一起出現的,當然都是對她沒有好感的人,還都是些牙尖嘴利的角色,嘴下可不留情。
待其他人譏諷得差不多了,翠兒滿意地在心里偷笑著,才姿態高傲地道︰「我們今天是來告訴你,該守的紀律還是要守,別以為自己傍上總兵大人就可以目無法紀。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老是靠著總兵大人在府里作威作福,我們早就看不下去了,你可以對我們一個人囂張,但我們全部聯合起來,你也沒有好果子吃……」說完,翠兒就伸手來推白露。
白露在左安陽身邊兩年多,也練過簡單的幾招,要制伏翠兒完全沒問題,不過這當下她卻不打算反擊了,順著翠兒這麼一推,竟然跌倒在地上。
「唉呀!」白露跌倒後,抬起了頭望向眾人,目光惶惶,身子微顫地咬著下唇,舉起手來居然還在地上磨出了血絲,看上去被欺負慘了。
翠兒後頭的那群娘子軍,見狀居然怕了,有幾個還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想置身事外。
本來動動嘴、罵罵人出口氣只是小事,可動了手嚴重性就不同了,是要被罰的,自然沒有人願意在這種時候蹚渾水。
而翠兒也怔住了,她已經做好了與白露打架的準備,屆時就算左安陽要算帳,兩個要罰一起罰,總兵大人也不好偏向誰,至少她也能因為白露違紀這個理由,理直氣壯地在總兵大人面前露一露臉。
想不到對方這麼弱不禁風,居然一點反抗都沒有,讓她反而不敢再出手了,單方面的打人,那是明晃晃的欺負,屆時在左安陽面前什麼借口都說不過去。
白露早就算準自己這麼一跌,這群丫頭約莫就不會再動手,那麼就是換她動口的時候。
想佔她的便宜不是那麼容易的,她們可不知道連左安陽這總兵大人,也被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陰得很慘。
于是她噙著淚,忍著痛,艱難地開口道︰「翠兒,你這是冤枉我了!我沒有作威作福啊!難道你們誰被我罵過一句嗎?」
她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那些旁觀的婢女,白露因為住的地方不同,不太和其他婢女來往,卻也沒恃寵而驕,欺負過任何一個人,反而今天她們可是出于嫉妒來欺負她……這麼一想,眾人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白露見眾人神情,便打鐵趁熱地道︰「其實你們不知道,在總兵大人身邊戰戰兢兢,護著自己都來不及,我也是很苦啊……」
「你自己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間,還能日日親近總兵大人,有什麼苦的?」翠兒不甘心地問道。
「那是總兵大人要我住的。」白露幽幽地嘆息,「你們也知道,我的命是總兵大人救的,照理說以身相許也是應當,可是畢竟無名無分,怎能做出無恥之事?偏偏大人安排我住在他對面,我只能拼命的守住自己的身子,這樣還不苦嗎……」
是啊!總兵大人那樣血氣方剛的漢子,看到白露這樣的美人,哪里有不撲上去的道理?白露一個姑娘,貞潔是最要緊的,若無名分往後該如何自處?若無攀高枝的心思,也只能拼命抗拒了……
白露這演技成功引起眾婢女的同情,只有翠兒听得別扭極了。
這真的不是在炫耀?為什麼總兵大人不是撲向她啊!翠兒咬緊牙關,憤憤地想。
「翠兒,你對我有如此誤解,我不怪你,想必你心儀總兵大人,今日才會來這里堵我,對嗎?」白露話鋒一轉,突然說到了翠兒身上。
「我哪有……」翠兒直覺地否定,如果承認了,那麼今日來找碴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白露一臉茫然,卻是十分懇切地道︰「沒有嗎?唉,我還想如果你心儀總兵大人,那我和你交換工作好了,省得你一直誤解我,傷了大家的感情。可是你又說你沒有,我實在舍不得害你入了狼窩……」
「我……」翠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這叫她該怎麼說?拜托你求求你懇請你和我換,我愛死總兵大人了?
翠兒這會兒可真是騎虎難下,如果承認自己心儀左安陽,就代表著她之前的確是出于嫉妒辱罵白露,不被這些她唆使來的人恨死才怪;但如果不承認,她便失去貼身服侍左安陽的機會,這叫她如何是好?
她躊躇地看著眾人,而眾人也因她古怪的神色心生狐疑,再想想方才白露說的話,該不會這翠兒……
「既然……既然白露你這麼說,那我就和你交換工作好了,免得你那麼苦。」翠兒把一心橫下了決定,趁著白露還沒把話收回去,隨即涎著臉說道。
這話一出四周一片譁然,誰都懂了,白露死守著自己的貞潔,所以急著想離開,但翠兒似乎恰恰相反,急著想貼到總兵大人身邊,把自己的貞潔送給他呢!
無怪乎方才翠兒會那樣罵白露,還動手推人了,原來都是嫉妒使然,翠兒分明是因為自己吃醋而來找碴,卻找了個借口叫大家一起來,這是拿所有人當槍使呢!
如今翠兒還有臉踩著白露上位,傍上總兵大人,這等心機深沉的人,誰還敢與她相交?更別說站在她那邊!
到底是誰不要臉,不言可喻,這下所有人全倒戈,每個人看翠兒的眼光都變了,夾雜著輕視與鄙夷,更不乏被欺騙的怒氣,當然其他那些有野心想接近左安陽的,則是飽含嫉恨與欣羨,一下子眾矢之的變成了翠兒。
反而對于白露,眾人沒什麼意見了,更多的是同情,人家明明沒有巴結左安陽的心思,可大家都誤會她了,還被翠兒欺負成這樣……于是有些人上前將白露扶了起來,還有人拿起帕子替白露擦去手上血絲。
翠兒知道眾人開始瞧不起她了,但她不願意放棄。
等到她成功爬上總兵大人的床,今日所受的輕視和鄙夷,總會一筆筆討回來的!她在心里告訴自己,必須得忍下這口氣。
而為了達成目標,她豁出去了,也不管別人怎麼看,硬著頭皮再次和白露確認,「白露,既然你要和我交換工作,那你馬上從西次間搬出來,去和大家住在一塊兒!」
「你要搬進去嗎?」白露睜大了無辜的眼,刻意問道。
翠兒一咬牙,「當然!否則怎麼貼身侍候總兵大人?」
這已經是無恥了,其他的丫鬟們都忍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諷刺起來。
「看過不要臉的,但不要臉到這種程度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她還敢笑白露出身不明,成天耍些狐媚手段,可瞧瞧她自己,她自認清白出身,成天想的還不是怎麼爬主子的床?」
翠兒被說得漲紅了臉,但仍撐著一股意氣瞪著白露,「白露,你自己說交換工作的!還不給我一句準話?」
白露像是被她嚇傻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吶吶地道︰「我說的話,自然算數。」
而這一小段時間,已經足夠翠兒被眾人的目光射得千瘡百孔了。
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翠兒啐了一聲,橫了那些說閑話的人一眼後,昂首挺胸地離去,彷佛忍下這些風言風語,隔日她這小麻雀便能成功飛上枝頭變鳳凰似的,隱然帶著股得意勁兒,都快忘了自己是誰了。
而在所有人都在咒罵翠兒時,只有白露幽幽地看著翠兒的背影,眼底閃過了一抹難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