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山風吹來,幾片枯葉緩緩飄落在她頭上、身上,讓她更添淒涼,再見她精致臉上濕瀌漉的,顯露著不安,讓湯紹玄又想到他放在心里的那個人。
他的心不由得柔軟下來,開口道︰「我知道了,你就努力的試試看,能否把我的胃口養刁了。」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她這是絕處逢生了?
小娘子的眉眼瞬間變得明亮動人,整個人都變得靈動起來,他嘴角一勾。
她的小腦袋想得太復雜,他當日沒殺她,自然就不會再動殺心。
謝彥杰那個紈褲在青雪鎮也許還算是個人物,但在勛貴遍地的京城就是個小角色,死便死了,激不起什麼風浪來。
何況,半個月來的調查無果,衙門那里也都沒有任何後續安排,可見成了懸案了,她實在不必過度擔心,還這樣費心討好。
她沒听錯或幻听?夏羽柔興奮得差點手足舞蹈,「所以湯爺會吃我招待的東西了?」
瞧她那雙黑眸清澈透亮,湯紹玄點點頭。如果吃了她的東西,她就可以安心過日子,不常常往他身邊湊,還能讓那幾個工人不再時不時的送他一個鼓勵的眼神,甚至丟下「夏娘子真的很好」這種話的無聊事件發生,他很願意配合。
「那今日食堂休息,湯爺三餐有得吃嗎?瞧我笨的,以前食堂休息,你就餓著嗎?不過,湯爺常來這里散步啊?對了,這里往右走,就是湯爺住的別院,往左邊走下去,就是我的食堂,咱們真是有緣啊,呃——湯爺要先點明日的早膳嗎?還是由我全權處理……」
寂靜山林里,夏羽柔像只小麻雀嘰嘰喳喳說得好不快活,一直到兩人走到湯紹玄的別院大門,他停下腳步,看著她道︰「說完了?」
夏羽柔對上他那雙深幽瞳眸,才慢半拍的意識到她好像一路說個沒完沒了,所以,他這話是告訴她,她若還沒說完,他就讓她進去?
依他冷漠凶殘的性子,哪里會客氣地請人進去喝茶,一定別有圖謀!搞不好是覺得她太吵太煩要教訓她,要是她進去就被掐死了……
天空在此時又降下皚皚白雪,夏羽柔驚悚的回過頭,望著來時路,腳印還看得見,但雪花再下一陣,腳印消失,他再毀尸滅跡……
夏羽柔吞咽口口水,連忙擠出笑容,「說完了,我該回去了,明天見,湯爺。」她三步並作兩步快步的跑遠了。
湯紹玄看著她落荒而逃的嬌小身影消失在林蔭間,嘴角一勾,不知剛剛她的小腦袋又想到什麼?肯定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才跑得這麼快。
夏羽柔的危機意識很強,也勇于接受挑戰,因而翌日一早,她便上山采些野菜蘑菇,一回到廚房,她又是做養生炖雞又是做私房小菜,沒多久,空氣中就飄著淡淡的藥材香。
但她內心還是忐忑,前些日子為了跟湯紹玄套好關系,她也是卯足勁,每天想著法兒變些新鮮菜色,然而他不曾領情,今天應該會不一樣吧?
備膳的時間滴滴答答流逝,她恨不得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她更求求佛祖,他得言而有信,然後天天吃她煮的東西,吃久了上癮了,大人有大量的放過她的小命,阿彌陀佛。
夏羽晨跟葉嬤嬤都察覺到她的緊張與不尋常的焦躁。
「姊,你哪里不舒服?」小面癱很擔心,雖然表情看不太出來。
「沒事,倒是書院那幾個小霸王有沒有再找你麻煩?」她刻意跳開話題。
「沒有。」他撒謊了,其實那幫廢物又找了幾回碴,只是雙方僅有口角,可能害怕姊姊的武力吧,接下來幾天他又沒去書院,自然踫不到那些人,僅在每天中午回到書院大門接姊姊做的食盒就離開了。
夏羽柔拍拍弟弟的手,「沒有就好。」
葉嬤嬤看了另一張長桌上備的幾份小菜,她當然知道那是為湯紹玄準備的,本想勸勸,但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夏羽柔局促不安的終于等到湯紹玄走進食堂,她送完餐再縮回小廚房,便站在簾後,偷偷把簾子撩了個縫,看他到底有沒有往她特地準備的菜伸筷子……
夏羽晨當然知道姊姊想看什麼,他收了別桌的碗筷進來時便說︰「吃了。」
「真的?」夏羽柔又驚又喜。
想了想,她又咚咚咚的走出去,來到湯紹玄的桌邊,真吃了!看到那幾道分量少但絕對精致的小菜都少了些,她笑逐顏開。
湯紹玄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繼續低頭用餐。
她做的腌漬野山筍帶些酸辣,極為清爽開胃,一小盤鹵五花更是一絕,讓隔壁桌的工人口水直流,一小碗養生雞湯油而不膩,暖心暖胃。
雖然有進步的空間,但也還讓人滿意。
自從這一天開始,夏羽柔一天天都使勁兒的做新鮮菜色喂食湯紹玄,還奉上一張甜美可愛的笑顏。
食堂里的客人們紛紛朝她高舉大拇哥,小聲告訴她,「有機會。」
到如今,夏羽柔也懶得解釋這場誤會,畢竟她給的理由客人們也不相信,反正鎮里或縣城倒追他的姑娘不少,添她一個也沒差。
「湯爺,這杯特調豆漿你喝喝,味道一定棒棒的,對了,湯爺知不知道磨豆漿的活兒很費力,好在我天生一把好力氣,這豆子可得先篩選過,再磨得細致,煮熱後再加白糖,一整個濃醇香,絕對好喝,嘗嘗。」
湯紹玄覺得吵,冷冷的看她一眼,她仍笑眼眯眯,卻識相地轉身回小廚房。
接著,門口擋風的簾子再次被掀開,呼啦啦的鑽進來好幾個人。
一見到這些人,一向淡漠的湯紹玄微微變臉,像夏羽柔這種過于自信,過于自來熟的奇人,在青雪鎮上還真的不少。
「湯兄弟果然在這里呢。」
「湯兄弟!」
幾個高壯的中年男子全走到湯紹玄的桌子旁,也不在乎他身上生人勿近的寒氣,笑呵呵的一一跟他打招呼。
其中一名濃眉大眼又留了落腮胡的中年男子抓了把椅子放在他身邊,一坐下,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白淨的牙齒,同時胳膊也伸長搭在湯紹玄的肩上,「湯兄弟,我跟幾個兄弟這一趟差可真的走遠了,來回都要半個月,但坐船真好玩,那金琛港比我們這里熱鬧多了,不過……怎麼我們昨兒回來就听到山匪殺人劫財的事,我仔細問過,那群人被劫殺的地點,有條山路再往下走就是你住的那棟別院?你要小心啊。」
湯紹玄沉默點頭,謝彥杰是先尋到他的別院要綁了他,反而被他引到山路上方的山林殺害,但吳奕、曾大虎、魏三元等人被他安排隨船送石材到金琛港,就是為了耳根清淨,沒想到半個月就回來了,下一回,他該找一個月以上的船期。
「吳叔、曾伯、魏叔——」夏羽柔親切的喊人,他們都在采石場工作,也與她相熟,都是附近鄰居,「今天要用膳嗎?」
「沒有,我們幾個家里的婆娘都有煮,只是關心湯兄弟,太久沒見,大伙兒先跟我過來見見他的。」吳奕笑說著。
「就是,湯兄弟給我們大家見世面的機會,我們過來謝謝他的。」方面大耳的曾大虎也開心的說。
魏三元也跟湯紹玄說了些話,一行人再跟其他桌的熟人打聲招呼,這才呼啦啦的離開。
夏羽柔隨即端上一盤軟中帶糯,色澤誘人的鹵肉及魚料理上桌,她俯低身子,看著湯紹玄道︰「湯爺,這個魚料理,我可是特別切了沒刺的魚肚做的,你可以放心吃。」
這是她這些日子觀察得知的,她做過幾道魚料理,但他幾乎沒踫,有的只吃一口,她猜測他可能怕魚刺,或者就是養尊處優,大概吃魚時都有專人處理魚刺,她便再試試。
小廚房里,夏羽晨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姊姊,見她對用完餐的客人道聲謝,又像只快樂小鳥來到湯紹玄的桌旁,一臉的巴結討好。
當弟弟十多年,他從未見過姊姊對任何人如此狗腿。
夏羽晨有些小糾結,他看不慣姊姊這諂媚的模樣,但他又听葉嬤嬤說一個姑娘在喜歡的男子面前都會變得不一樣,正常的。
這幾日,姊姊總會喃喃自語——
「湯爺說太辣了?改進。」
「湯爺說甜了!淡些。」
「湯爺說不該加酒,失了味兒,不加了。」
她邊說邊試,嘗了味道不好,皺著眉頭;味道真的好,她先是一臉興奮,但又不知想到什麼,小臉兒又出現憤憤,然後是傷心……但下一次再看到湯紹玄,姊姊又是巧笑倩兮,各種巴結討好,盈盈如水的雙眼里是赤果果的崇拜。
情緒如此復雜多變,他私下問過葉嬤嬤為什麼。
「患得患失,這就是戀愛中的姑娘啊。」她笑著回答。
這時候,外面夏羽柔殷勤歡快地詢問聲響起——
「湯爺嘗嘗這樣是不是比較好了?還有這一個不淡了吧?這個、這個是听你說的,我可是改了三回呢,鐵定好吃,你也吃這個,還有這個……」
夏羽晨身為旁觀者,自然看出湯紹玄言行皆淡漠,沒有半點親近。
他默默的再觀察其他桌客人,有的看著姊姊笑、有的搖頭、有的皺眉,而湊過來的葉嬤嬤看了姊姊跟湯紹玄之間的互動,也嘆一聲——
「前景堪憂啊。」
他皺眉看著努力討好湯紹玄的姊姊,身為她身邊唯一的親人,他覺得有必要跟湯紹玄私下談談。
翌日,夏羽晨早早就蹺了課,去了采石場。
東北這里山脈多,但山都不高,采石場就位在半山坡上,青雪鎮背山面海,是個相當繁榮的港口小鎮,站在山坡上,便能看見鎮上景致,視野極開闊,而不同于采石場上光禿禿的石山聳立,兩旁的山林可是蓊蓊郁郁,加上融雪已化,樹枝上露了新芽,綠意盎然,一片欣欣向榮。
夏羽晨站在山坡上,無心欣賞這片景致,他有些緊張,听說湯紹玄二十多歲,他貿然拜訪,湯紹玄會不會像姊姊一樣視他為孩子,不願見他?
上午時分,春陽照得人暖洋洋,采石場上不時響起工人們鑿山石的匡匡聲。
工人們都識得小面癱,管事知道他來找湯紹玄,自認是湯紹玄好兄弟的吳奕拍拍胸脯,古道熱腸的帶著小面癱往東屋的辦公處去。
一路上,夏羽晨邊走邊好奇的看著工人們鑿石,吳奕也好奇的問他的來意。
他猶豫片刻,還是坦白說︰「姊姊已錯嫁一次,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我想讓湯爺明白我姊姊有多好。」
「小子有心了,這方圓百里誰不知你姊就是個好的,是鄭家人眼瞎腦殘,放心,吳伯伯一定幫你。」吳奕很仗義的又拍了拍胸脯。
兩人來到東邊石屋,就見門口站著一名看來憨厚的小廝。
「小強,跟我兄弟說,夏家小兄弟有事找他談。」
吳奕嗓門大,還不用小廝入內稟報,湯紹玄的聲音已傳出來。
「進來。」
小強連忙上前開門,吳奕拍拍夏羽晨單薄的肩膀,兩人踏上台階進入屋內,夏羽晨立即感到一股好聞的檀香味夾帶著熱氣撲面而來。
「湯兄弟,阿晨有好事找你。」吳奕嘿嘿笑著,朝夏羽晨擠眉弄眼。
夏羽晨有些無言,能不能別那麼幼稚?
湯紹玄坐在案桌前,桌上放置不少像帳冊的本子,見兩人進來,他將毛筆擱置在筆山上,抬頭看夏羽晨。
夏羽晨突然有些緊張,這是第一次他單獨面對湯紹玄,雖然他們在食堂見面的次數也多,卻沒說過話。
「你這時候不是該在書院上課?」大面癱突然開口。
小面癱一愣,沒料到他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是問這個,他心虛的撒謊,「夫子不舒服,讓我們先回家。」
湯紹玄沒再追問,他暗暗松口氣,然後認真的、深深的行個禮,「在下冒昧打擾,我知道湯爺身為副總管,必然忙碌,因而我直言來意,若有冒昧之處,還請湯爺原諒。」
湯紹玄頷首。
夏羽晨潤潤干澀的唇,吳奕很有眼色的倒了杯茶,還體貼的剝了他身上厚重的外袍。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湯紹玄,見對方又點頭,他才咕嚕咕嚕喝下,吳奕笑咪咪的接過杯子,朝他眨眨眼,小聲說︰「你先說,我待會兒補充。」
夏羽晨點點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湯紹玄,勇敢的開口,「這陣子我姊姊對湯爺特別上心,湯爺應該有所感。」
湯紹玄蹙眉。
吳奕哈哈大笑,「我湯兄弟是大活人,哪會沒感覺?听去食堂的人說了,只要沒瞎耳聾的都有感覺。」意識到自己的話太直白,他忙又說︰「不過,阿柔這姑娘品行真的好,倒追湯兄弟的姑娘里,我听說就她表現得最含蓄,只在早膳里添些吃食,也沒見她追到這兒來呢。」
他這是實話,有些熱情的小姑娘家不止刻意制造巧遇,還直接送食盒來采石場示愛,當然,湯紹玄走在街上時,也有小姑娘將手帕、鮮花往他身上扔。
「雖說她是嫁過人,但酒是愈陳愈香,是吧?何況,湯兄弟你外表生得好,人品好,她跟你相處久了,情不自禁,也是正常的,阿晨,你說是不是?」吳奕點名夏羽晨。
夏羽晨青澀的俊秀臉上泛紅,酒是愈陳愈香不是這麼用的……但現在不是糾結這句話的時候。
他認真地說︰「是,姊姊的一顆心全偏向湯爺,但那沒關系,在我心里,姊姊的幸福最重要。」
湯紹玄看著與夏羽柔有六分相似的俊秀臉龐,眸光深斂,「阿晨誤會了,你姊姊跟我,不管現在或日後都不會有關系。」
夏羽晨蹙眉,對上他那雙難以看穿心思的黑眸,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眼下這狀況顯然沒到兩情相悅,而是姊姊愛他多一些。
他看著湯紹玄,琢磨著怎麼讓對方對姊姊有好感,進而心動?
于是接下來,小面癱一反平日的作風,當起話癆,竭力吹捧起自己姊姊,說她有多麼的獨立、善良、體貼、包容、脾氣好……
吳奕見少年不遺余力的推銷自家姊姊,模模大胡子,認真說來,他也是看著夏羽柔長大的,他也開始湊熱鬧。
「湯兄弟,阿柔丫頭真的資質聰穎,待人和善,童叟無欺……」
兩人一搭一唱,不時交換眼神,竟默契十足,但當事人卻是一口一口的喝起茶來。
湯紹玄對吳奕一向沒轍,老早就定調他為一個自來熟且熟過頭的朋友,對夏羽晨的印象就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年,看得出很維護姊姊。
夏羽晨說到後來詞窮,終于閉嘴,但吳奕贊美的愈來愈浮夸,連夏羽晨都尷尬低頭,面癱臉險崩壞。
「真沒夸張,阿柔往哪兒一站,就能趨吉避凶、鎮宅,而且她溫柔賢淑,秀外慧中,知書達禮,只要娶了她,湯兄弟是作夢也會笑醒的。」吳奕贊聲連連,「對了,她那一手好廚藝,可是咱們方圓百里出了名的,湯兄弟一旦吃上癮,就得依賴她,離不開她,這不,你就是她的了。」
夏羽晨听到這里突有所悟,猛地抬頭,是了,姊姊最近在做的不就是這件事?投其所好,按他的口味調整菜肴,所以姊姊對他一定是真愛。
湯紹玄莫名的想笑,臉上卻還是繃住了,夏娘子風風火火,個性開朗,心眼也多,求生欲強,拼命對他灌迷湯,跟吳奕說的根本是兩個人吧。
吳奕搔搔頭,腸枯思竭也想不出什麼贊美詞兒,夏羽晨也懊惱于湯紹玄的淡定,又覺得打擾已久,不得不失望的告辭離去。
吳奕一路將夏羽晨送到采石場的大門。
夏羽晨猶豫一會兒,還是出言請教,「吳伯伯,我姊姊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她那麼努力,又因我受了很多委屈,我真的希望她能心想事成,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幫我姊姊……」
他從小早熟,總覺得自己虧欠姊姊太多。
吳奕是粗人,家里婆娘是老娘定下的,他也不懂得男歡女愛,只是跟家里婆娘多年處下來,倒是有些心得。
他拍拍夏羽晨的肩膀,「我告訴你,感情是相處來的,但阿柔跟湯兄弟只在早膳時踫面,一個忙碌,一個吃完就走,話都沒說上幾句,哪有時間相處?如何培養感情?」
夏羽晨低頭想了想,抬頭看比他高兩個頭的長輩,「鎮上的廟會是不是快到了?」
吳奕眼楮一亮,兩人嘰哩咕嚕,如此如此,那般那般,打算為湯紹玄跟夏羽柔搭起愛的鵲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