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一事告吹,梁祥差點沒氣壞了,小心翼翼地向皇帝迿問原因,皇帝很無奈地回答,宋家大爺用他打勝仗的功績來替自家小弟拒婚了。
畢竟那場戰役換來的是幾十年的和平,比起來梁祥那小小的治水救災功績,根本不值一提。
梁祥一听就知道有鬼,便陰惻惻向皇帝進言拒婚一事必然是宋知劍自己的意思,因為他現在獨寵他的妾室甄妍,以後怕是會做出寵妾滅妻的事。
更重要的,梁祥提出了一件李康睿從來不知道的事——甄妍是甄平的女兒。
李康睿沉默了,宋知劍納了甄平的女兒,卻從來沒向他提過,後來宋知劍去江寧調查甄平的事如此順利,只怕也有那甄妍的協助。
他很清楚本宋知劍並非背叛他,也不相信有這個可能,畢竟宋知劍替他擋了一箭差點死去,但這隱瞞也讓李康睿極不舒服,很顯然地,宋知劍將他小妾的身分隱瞞到這個時候,就是要讓自自己無法降罪在她身上,因為宋知劍已經證明了甄平的無辜。
李康睿突然想起來,皇後曾說到前些日子南平公主送進宮里的幾樣飾品,樣式新奇不落俗套,她很喜歡,听說就是宋知劍的小妾做的。
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夠讓冷情的宋知劍保護成這個樣子,甚至讓皇後娘娘都念念不忘?李康睿在好奇及不滿的矛盾情緒下,便讓皇後出面召甄妍入宮來,讓他好好瞧瞧。
勇國公府里,甄妍收到了皇後的邀請,只覺莫名其妙,宋知劍也疑心不已,卻不能去問皇帝與皇後想搞什麼鬼。怕皇上認出她來,特意讓她在額上畫個青色胎記,末了,他還將進宮的禮節問甄妍耳提面命一番,讓南平公主陪她入宮去,自己則繼續忙很皇帝交辦的事。
由于皇後只召見甄妍一人,南平公主就回了自己出嫁前的寢殿休息,一名老太監帶著甄妍進入後宮。
她明明是第一次來,卻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對這個環境有些熟悉,哪里的地板掉了塊磚,轉過哪個彎會看到整排的楊柳,還有那座莊嚴又華麗的宮殿便是皇後所住的清寧宮,她都知道。
「甄姨娘可曾來過皇宮?似乎熟門熟路的。」帶路的老太監陰陽怪氣地說著。
「不曾。」甄妍搖了搖頭,但神情卻是茫然又疑惑。
「自然不曾,等會見了皇上與皇後娘娘,可別失禮了。」老太監有些不懷好意,似乎篤定這個甄妍會出糗。
宮禮可不是那麼簡單的,這陣子皇帝情緒不太對勁,這甄妍若能讓皇帝出出氣也好。
老太監領著甄妍入了清寧宮,李唐睿及皇後已經坐在里頭,不知是故意擺派頭還是怎麼,兩個人都一臉肅容,皇帝穿著明黃袍衫,皇後一襲莊重的蓮青色大袖衫裙,氣勢凜然威儀隱隱,似乎想震懾來人。
甄妍不卑不亢地進了門,她今日特別打扮,金線繡祥雲的琵琶上衣,胭脂色鳳尾羅裙,梳著垂雲,難得地插上了流蘇金步搖,讓原就美貌過人氣質不月的她更添了高貴典雅的味道。
而她走路的姿態優美,身形筆直,雙手交迭,下巴微抬卻目不斜視,行進間裙裾紋絲不動,儀態之端莊高雅,簡直可將宮里的公主妃娘都比下去,來到皇帝皇後面前,她兩膝及地,雙手伏地微拱,垂首至手部為止,口呼萬歲,禮節做得絲毫不錯,令皇帝與皇後感到驚訝不已。
要是換成一般人家的女兒,遇到帝後這種陣仗,可能早就嚇哭了,這甄妍的鎮靜真是出人意表。
而那個帶她進門的老太監亦是看得久久闔不攏嘴,老臉皺得猶如菜干一般。
李康睿嚴肅地道,「甄氏,抬起你的頭。」
甄妍微微抬頭,目光並沒有直視帝後,除了那塊胎記外,那過人的麗色已令皇帝與皇後同時點頭,似乎明白了宋知劍對她特別寵愛的緣故,有如此絕色藏在家里,換成別人也會想辦法保護得好好的。
「听說宋御史對你很是寵愛,還拂了陛下的賜婚,本宮相當好奇,你與宋御史如何認識的?」皇後開了口。
「陛下南巡至寒舍遇險,宋御史受傷,被家父救下,而後家父請求宋御史照顧民女,同時告訴民女宋御史為國之棟梁,務必保全,之後便……便與敵偕亡。宋御史因為父親的恩情便納民女為妾,方便照顧民女。」甄妍說得很清楚,沒有一絲隱瞞。
「甄平奎涉入刺殺朕的阻謀,宋御史卻將罪人之女藏匿不報,你認為該當何罪?」皇帝突然厲聲一喝。
「宋御史沒有罪。」甄妍終于直視皇帝,表情沒有一絲退縮,而是十分堅定地道,「陛下何言民女是罪人之女?家父已然證明無辜,也就是家父識人不清,被朋友利用,因而造成禍事。雖說不知者無罪,但陛下萬金之軀豈能有失,家父也因此付出生命。若是皇上仍要問罪,就問罪于民女吧。」
這句話言之意便是,甄平無罪,所以她也不是罪人之女,因此宋知劍當然更沒有罪。如果你這皇帝只是因為心里不開心想殺人,那就殺她吧!
「這罪,你要替宋知劍擔了?」李康睿的表情很是古怪。
甄妍毫不猶豫回道,「民女自知人微言輕,並非替宋御史擔罪,因為宋御史沒有罪,何祝宋御史還需替皇上分憂解勞,豈可受屈于這等小事?民女只是想,如果皇上余怒未消,那麼民女願獻出生命,等宋御史替陛下查出那樁禍事的背後主使者,使陛下平息怒氣,真相大白,那民女也算死得其所。」
「你不怕死?」皇後凝重的神情慢慢的放松了一點,她還真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女子,與她見過的所有閨閣小姐都格外不同,連她自己生的女兒,在氣度和膽量上說不定都還差這個甄妍一點。
氣氛瞬間凝結了起來,似乎甄妍接下來的話就會決定她的生死。
「民女……其實很怕。」甄妍終于露出了第一個符合她口口聲聲自稱民女的表情,她苦笑了一下。「民女袖子底下的手其實抖得都快撐不住身體了,也幸好跪在這里,所以顯不出腿軟,不至往陛上及娘娘面前失儀。」
想不到她如此擔率,皇帝與皇後互視了一眼,突然覺得眼前這幕有點滑稽,自己彷佛欺負民女的市井惡棍,甄妍就是那個可憐兮兮瑟瑟發抖的受害者。
「朕以為,你是仗著朕還要重用宋知劍,不會下令直接砍了你呢!」李康睿仔細看著她,倒覺得眼前的女子很合他的眼緣,越看越順眼起來。
「陛下言重了。」甄妍正經八百地道,「如果陛真的賜民女死,宋御史或許會難過,但他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會違抗陛下的命令,頂多會賄賂劊子手換一把快點的刀,砍民女的頭時比較不會那麼痛。」
賄賂都能講得這麼理所當然,李唐睿與皇後不由面面相覷,腦子想象宋知劍頂著張冷臉塞銀票給劊子手的畫面,竟是忍不住同時笑了出來,那一臉嚴肅也撐不住了。
「真有你的,幾句話能讓朕與皇後同時發笑,你也算朝中第一人。」李康睿笑著搖頭。
「你放心吧!朕不會問罪于你,也不會問罪于宋知劍,朕也只是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迷得宋知劍拐個彎來隱瞞朕。」
「謝陛下恩典。」甄妍再次叩首。
「你平身吧。」皇後也搖頭笑著,「南平送給本宮的繡品本宮很喜歡,下回叫她多帶點來。」
「是,皇後娘娘。」
于是,一場充滿試探的會面,有驚無險地度過了,甄妍向李康睿及皇後行禮道別後,仍是由那老太監帶她離開。
才走到清寧宮大門,甄妍便發現外頭下雪了,雪花一片片的落在莊嚴肅穆的後宮之中,方圓四周只有她與一個老太監,身處其中,竟有種迷離又孤寂的感覺。
清寧宮內,皇帝的聲音隱隱傳來,讓甄妍的心微微一沉。
「……這個甄妍容貌似態皆是不俗,更是勇氣可嘉膽識過人,難怪宋知劍鐘情此女,只可惜……」
甄妍伸出了手,接住一片雪花,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只可惜她出身低微,只是個妾。
看到甄妍平安出了清寧宮,南平公主也松了口氣,與她一起到了承天門外,打算直接打道回府。
來時兩人同坐一車,國公府的馬車還沒到,可是甄妍看到了不遠處宋知弩已站在另一輛馬車旁,還向她點頭示意。
她知道宋知弩這是親自來接南平公主了,自己不好夾在其中,便笑著請南平公主和宋知弩同車先行,自己在這里等著國公府的馬車前來即可。
南平公主也不拖沓,朝著宋知弩走去,甄妍看著宋知弩迎上前,替南王公主撐起了一把傘,另一手握住南平公主柔荑,兩人慢慢的走回馬車。
接著,宋知弩扶著南平公主上了馬車,他雖是個粗人,但扶南平公主的動作十分輕柔小心,南平公主上了馬車之後還調皮地故意用腳點了下宋知弩腰側,髒了他的衣。
雖然離得遠了,听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過大抵是夫妻之間的打情罵俏,南平公主與宋知弩笑笑鬧鬧,看著彼此的目光沒有尊卑高低,最後一起坐進馬車,慢慢駛離。
甄妍知道,宋知弩雖是尚公主,但他們實是兩情相悅的。
甄妍突然覺得很羨慕。
剛才皇帝的欲言又止,像是這冬日的落雪一般冰冷地刺痛了她。她只是個妾,無論現在再怎麼受寵,在宋知劍娶正妻的那日便是幸福的終點。
就算她真正的身世可能很不凡,但畢竟那是見不得光的,她只會是甄妍,也只能是甄妍。
她的三郎,終是要和別的女人牽手,替別的女人撐傘。
一顆心微微地痛了起來,剛剛面聖她都沒有一絲膽怯,但一想到未來要看著宋知劍愛別的女人,她真的覺得懼恐,覺得惶恐。
雪越下越大了,幾乎要迷了她的眼,但她卻呆立在雪中,似乎想讓這冰寒將自己吞噬,她便不用面對那不可知的未來。
一片白茫茫之中,驀地出現了一道頎長的身影,由遠而近。
甄妍一直看著那道身影,她覺得她看到了宋知劍,一身紫色朝服,腰系玉帶,顯得他卓爾不凡,穩重內斂。他撐著傘朝她走來,當那把傘撐到她頭頂上的時候,大手伸出,溫柔地替她撫去頭上的雪花。
她多麼希望這一切不是幻覺。
宋知劍瞧她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不由淡淡一笑,惡作劇似地將一點雪拍進了她後領。
甄妍渾身一震,知道了他是真的,她的鼻頭卻漸漸酸了起來。
「傻瓜,竟在雪中杵著。」他念了她一句,用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焐進懷里。雪大了,路上除了他們兩人,根本沒有任何過客,放眼望去盡是白茫茫一片,像是欲將兩人淹沒。
甄妍的心防,一踫到宋知劍那淡然之下的體貼便完全崩潰了,不顧一切地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胸前。
宋知劍似乎知道了她的委屈,用自己的斗篷將她包得更緊,盡量不讓風雪打上她嬌弱的身子,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在哄孩子。
她或許是這天下第一人,值得他這般獨一無二的對待。
聞著宋知劍身上的清新味道,抱著他精瘦的腰身,沒有任何一刻像此時一般讓甄妍更清楚的感受到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便是她的依靠,她的三郎當然會為她擋風遮雨,為她在雪中撐傘。
想通了,心情就不那麼悶,她終于退開他的懷中,紅著鼻子抬起頭朝他甜甜一笑,只是小手還包在他大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