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氣氛突然凝滯了起來,最後先開口的是雷持音。
「原來是我搞錯了,我還以為自己猜的再準確不過。」虧她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推敲得太有道理。
「你一直以為我是肅王?」她從沒問過他的身分,所以他猜想她心里是有個底……將他誤認為肅王倒是不奇怪,因為他也不過大了肅王幾個月罷了。
「嗯,因為肅王的封地在通州。」她的推測有根據,是身為睿親王的他跑到通陽來,害她猜錯人。「你為什麼不是肅王呢?」
易承雍臉色變了變,「我不是肅王那又如何?」
「情況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濃眉一攏。
雷持音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這牽涉到宮廷斗爭。
坊間都傳說著,皇上一開始頗感念睿親王在宮變中護下他,且助他登基,可時間一久,人有了私心,皇上漸漸忌憚他,有意取回他的兵權。
這事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吧?
瞧他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情,她只好硬著頭皮道︰「肅王遠離朝堂,只要不出紕漏,誰也奈何不了他,可你卻是在京里,朝堂局勢詭譎多變,如果有心人知道你記不住人臉,想藉此對付你……」他要怎麼防範?再說,今天出現了一個空澧,難保不會再有一個空澧把他的秘密暴露出去。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處境艱難,所以認為我護不了你?」所以才可惜他不是肅王,覺得老八比較好?
雷持音不禁傻眼,覺得她剛剛說了一堆像是白搭了,簡直是雞同鴨講。
「我不是這麼認為,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
「就像那天在廚房,如果不是我先出聲喊出空澧,你認得出他嗎?如果人家真的要對付你,再從空武衛下手,你該如何……」話未說完,她又被他強硬地摟進懷里,緊密得不留一絲縫隙。
雷持音臉紅心跳,卻又惱他真不虧是輩分最高的王爺,態度霸道又蠻橫,老是對她摟摟抱抱……真是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算了,她又不討厭,現在推開人也太矯情了。
「我怕你說你喜歡肅王較多。」
雷持音簡直傻眼,「我根本就沒見過他,要如何喜歡他?喜歡一個人是這般簡單的事?」他以為她會隨便巴著誰嗎?要不是他待她好,她又怎會待他好?「人的情感是相對的,我這人就像面鏡子,人家給我多少,我定會還予多少。」
「那麼,你要還我多少?」
對上那雙幽深的眸,雷持音臉都紅了。
她自認已經夠坦白直率,沒想到他更勝一籌,也不想想這話像是變相的訴衷情,問得這麼直接,到底是以為她臉皮有多厚,听到這話還能與他侃侃而談?
至少現在她沒法子應他,實在是太羞人了。
雷持音想要閉口不言蒙混過去,不意卻越發手足無措,因為他那雙眼逼得她臉頰發燙……怎麼向來那般清冷的眸,此刻竟像是燃燒著火焰,帶著侵略?
「我的母妃是遭父皇賜死的。」
「……嗄?」
「他那麼做是為了保住我,可我卻恨死他了。」
雷持音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好半晌,她才強迫自己出了點聲音,「可是,我所听到的卻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
「我記得我娘說過,當時劉家坐大,族中子弟在朝堂做官的人數不少,自成一派,再加上太祖皇帝的寵愛,讓娘娘惶惶不可終日,就怕你成了眾矢之的,許是為了保住你才喝下那杯毒酒。」
「不管怎樣,那也是我父皇的旨意。」他冷聲道。
雷持音皺起了眉頭,「可是太祖皇帝寵愛娘娘是眾所皆知的事,我娘和嬸娘她們都不認為是太祖皇帝下的旨意,而宮中又有太多的秘密……」
易承雍沉默著。當初他曾經向父皇求證過,可是父皇什麼都沒說。
瞧他悶不吭聲,好半晌,她才又道︰「京城里講究服飾規制,听說是從二十年前開始的,我外祖家經營布莊,所以對于規制相當清楚,什麼樣的人家能用什麼衣料、能繡什麼圖紋,全都規定得清清楚楚,換個角度去想,這些規定是為了你吧?方便供你辨識。」她想,他的缺陷太祖皇帝該是知道的,所以才為他做了這些。
「那又如何,一碼歸一碼,他終究沒護住該護著的人。」他冷聲道。
他何嘗不知道這些,然而不管母妃的死究竟是不是父皇的旨意,是不是私下用了心,母妃終究是死了,身為一個男人要是連守護心愛的女人都辦不到,他還算是男人嗎?更何況他還是九五之尊。
「也是……」她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只是相較之下,太祖皇帝倒是比卓景麟要好上太多了,至少太祖皇帝並沒有將娘娘視為棋子。
「我和你的夫君不同。」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月兌口道。
「當然不同。」她再肯定不過。
「那就留在我身邊。」
羞赧之余,她心里有點暖暖的,眼突然有些發澀,只因從沒人這麼對她說過。
可她要是真這樣就掉淚,那也太軟弱了……輕咳了聲,她打趣道︰「你就不怕我是為了逃避鬼差拘魂才賴著你?」
「那就賴一輩子吧,哪兒都別去。」易承雍高懸的心在這一刻終于可以安穩放下。雷持音吸著氣,不讓淚水盈眶,想了下故意道︰「對了,我好像應該叫你一聲舅舅,多謝舅舅願意護著外甥女。」
「……皇家不論輩分。」他黑著臉道。
雷持音不禁放聲笑起來,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麼放肆地與家人以外的人玩鬧,看他惱火卻不能發作,拿她沒轍的寵著她,她莫名的開心。
听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她是這麼放肆,他卻不惱了,被她感染了笑意。
與她相處就是能這樣自在,彷佛再多難關都能迎刃而解。
雷持音笑著,眼角余光瞥見他愈靠愈近,甚至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就在她羞澀地瞅著他,心跳如擂鼓,等待著他的下一步時——
「皇叔……里頭要是沒事了,可不可以先開門?」外頭傳來易玦放輕的嗓音。
旁邊的空濟翻了個大白眼,心想屋里突然靜了下來那才是真的有事!肅王爺,你是故意來整死我的嗎?當主子的不用管他們這些底下人的生死喔!
易承雍神色未變,額際的青筋卻顯露他此刻的心情。
「你先去忙吧。」雷持音羞澀地垂下臉,可又很想笑。
易承雍不語,拉著她回花罩里待著,才讓空濟放易玦進西次間。
「皇叔。」易玦一見他的臉色,心尖顫了下,姿態能放多低就有多低。
「還不滾,等死嗎?」易承雍皮笑肉不笑地道。
看來他今晚是捋虎須了……易玦萬般無奈,只能拿出壯士斷腕的氣概,道︰「皇叔,找到殺死楚寧的凶手了,可是卻遲了一步,找到的是一具尸體。」
「差事沒辦好你怎好意思找我?」
「……皇叔。」易玦幾乎要求饒了,兩人雖談不上是一起長大的,但至少有份叔佷情,別對他擺這種凍死人的表情啊!
他還真不曾見過皇叔這般盛怒的模樣,到底是誰惹皇叔的?真是混賬。
「就算是尸體也能說話,找來相關人證,查清知府的底細和其族人,用什麼法子都好,橫豎就是要讓知府成為最有力的人證,證明那個人是遭人暗殺,還有徹查他的身分,搜他的住所和常出入的地方,再假造那人與京里往來的書信。」易承雍說得又快又急,像是巴不得趕緊將他打發走。
「皇叔,你這是要我栽贓他們?」所謂的他們指的自然是戶部尚書楚徹和五軍都督萬利建。
「他們可以栽贓你,怎麼你就不能栽贓他們?你這閑散王爺干太久,腦袋都空了不成?」易承雍一臉爛泥扶不上牆的嫌惡神情。
易玦不禁氣結,忍不住替自己辯駁,「皇叔,話不是這麼說,栽贓自然能栽贓,可上頭的人不信,又沒人能幫襯也沒用啊。」
「正因為不管你怎麼做他都不信才要栽贓,讓朝中的御史去說嘴,讓京城的百姓流傳,看他扛不扛得住御史和黎民百姓那數不清的嘴。」
「皇叔這是要逼他動手?」一旦把劍指向皇上,逼得皇上自己清君側後,下一個要清的就是他們叔佷倆了。
「本王受夠了。」
易玦明白了,反正皇叔是與他同一陣線的,那就這麼著吧。其實當年要不是皇叔執意登基之人必須正統,必須是嫡系,那龍椅上坐的絕不會是易珞。
雷持音的腦袋還在一片混亂之中。哪怕已經用過膳了,仍理不出頭緒,不只是因為易承雍突如其來的示好,更因為他和肅王的那席話。
雖說她對朝政懂的不多,可兩人交談中隱隱透露著要對皇上發難,也顯露皇上對他倆的不滿,感覺雙方已經沒有議和的空間,回京之後,必定有一場腥風血雨。
傳言確實沒錯,皇上對睿親王當年沒有除去肅王一事耿耿于懷,才會疑心生暗鬼,認為睿親王必定是有所圖,留了後招。
不管易承雍和肅王手中握有多大的兵權,只要皇上打算收回,兩人就不能不繳回,雙方的實力相當懸殊呢,可偏偏易承雍又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像是壓根沒將皇上放在眼里,囂張得讓她很是驚訝,難道他還有什麼隱藏的底牌嗎?
「在想什麼?」
陰影襲來,雷持音一抬眼就見他只著中衣,微敞的衣襟隱約可見布條,想來肩上的傷已經上了藥、包扎好了。
「在想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你想早點回去?」
「也不是……」
「不然?」他干脆在她身旁坐下。
雷持音張了張口,覺得這事挺難開口,要是問得太白,顯得看不起他的本領,可是不問嘛,又覺得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安。
「……你這是跟皇上杠上了?」嘆了口氣,她還是選擇最直白的問法,沒法子,她不習慣與人繞圈圈,單刀直入是她一貫的作風。
「不,是皇上與我杠上了。」
雷持音微揚眉頭,這才發現原來他也未能免俗地擁有皇族人特有的傲慢,這般桀驁不馴的用詞要是被人听見,真不知道他會落得什麼下場。
「所以回京之後,和皇上之間的沖突是避免不了了?」
「放心,不會有事,大不了就是江山易主。」他說得雲淡風輕,她卻是听得心驚膽跳。
「你這話也太大逆不道,你……」她被嚇得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再發豪語。
「你該不會打算要造……」
可憐她只是一介商家女,這般忤逆的話她還真說不出口。
「不是每個人都對皇位有興趣。」察覺她的驚恐不安,易承雍也不再多說,拉著她起身。「時候不早,該歇下了。」
縱使雷持音認為他根本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不給她一個正面的答案,她也不想再追問下去,她今晚已經受夠驚嚇了,需要緩一緩。
然而她剛在床上坐下,身旁的床褥跟著微陷,又將她嚇了一跳,怯怯地望去,見他真的坐在身旁,不禁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像是目睹了極不可思議的事。
「雖說不知道今晚鬼差怎會企圖拉你走,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再來,但我覺得最好的防範法子,就是讓我以最近的距離看著你,要是有點風吹草動,我才能及時阻擋。」易承雍神色如往日般平淡,口氣也是一本正經。
可是這話听在雷持音耳里說有多怪就有多怪,她可是見識過他的身手的,才不信同處一室他還護不了她,尤其他睡在臨窗那頭,不是更方便堵住出入口,讓鬼差不敢越雷池一步?像是看穿她的疑慮,易承雍不疾不徐地解釋,「鬼差無形,你又怎麼知道他到底會從哪里竄出來?再者,以往你窩在腳踏上睡時,連鬼差的聲響都沒听見過,是不?可以想見,離我越近,鬼差越不敢靠近你。」
雷持音澄澈的杏眼轉了圈,心想似乎是這個理,可是……
「咱們要睡在一塊?」她問得極快極輕,就怕門外的空濟听見。
「你睡里頭,咱們隔著楚河漢界,你意下如何?」
看他神色誠懇,態度更是卑微,這提議也沒得挑剔……哪怕兩人未論及婚嫁,但好歹是心意相通了,尤其他是為了保護她。
雷持音這麼說服自己,可就算她再大膽,要她和衣跟個男人躺在同張床上,對她而言是無比艱巨的考驗。
當她躺在床上時,她覺得她的心跳得又重又快,像是要彈出胸口似的,她側過身壓著胸口,免得被他听見她失控的心跳聲。
「你……在京里可還有掛心之人?」
雷持音吸了口氣才回過頭說︰「你既然差人查過我的底細,那麼你應該知道我早已嫁人,而且還有個兒子。」
「嗯。」
「你不介意?」其實打他說他找人查過她的底細後,她就想問清楚他對此的想法,但隨之而來的事太多,找不到好好說話的時機點就拖到現在。
「不介意。」
雷持音都不知該夸他大度,還是懷疑他太會裝,不過他既然說出口,她就姑且相信。
「若問我還掛心誰,一個是我表妹卓韻雅,她嫁進京城行商徐家,我咽氣時她就在我身旁,我怕她難受,另一個就是我的兒子卓瑾。」
「回京之後我再替你查查,興許能與他們相見。」易承雍低聲承諾。
「能見上面自然是好,只是我現在的模樣……」她實在擔憂。
「既是你至親的人,必定會認出你。」
雷持音想了下,笑眯眼道︰「也是!對了,京城聞名遐邇的端玉閣就是我與表妹合資的,也不知道這家鋪子還在不在。」
「我听過。」
「真的?」雷持音喜笑顏開,干脆側過身對著易承雍,跟他說起她和卓韻雅的姊妹情誼是從何而來,又是為何嫁進卓家,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唇角還掛著喜悅的笑。易承雍睇著她的笑顏,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
其實,她不知道他算不上正人君子。她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她絕口不提那個負心的丈夫;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她這般輕易答應與他同床共枕,更不知道,他在保護她的當下,也想感受她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