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轎子直奔太醫舍而來,幸好小毛子十分低調,先找了谷凝香出來,讓她看了情況後,再遣親信從後門將陸樽抬進去,直接到了谷凝香的寢室。
「太子怎麼會變成這樣?」谷凝香檢察著陸樽的身體,發現他情況頗為不妙,臉色發青像是中毒,但似乎被什麼抑制住了。
「奴才也不知道。太子剛從平南王邀宴的客宮離開,一上轎就要奴才帶他來太醫舍,而且一定要找谷太醫,接著就昏了過去。」小毛子急急忙忙地解釋。
「他中毒了。」按捺住內心的慌張,谷凝香深吸口氣,恢復一個大夫應有的冷靜後,取了一支金針,在陸樽耳後插下,取出了一滴血在某種液體上滴下,嗅了嗅味道後說道︰「這是脈陰之毒,並不是下在食物之中,通常是透過燻香的方式傳播,所以很容易忽略。」她定定地看著小毛子,「脈陰之毒的起源,在南方。」
「果然是平南王動的手!」小毛子早就覺得今天的邀宴不對勁了,他哭喪著臉求道︰「谷太醫,你一定要救救太子殿下啊!」
「我自會盡力而為。」谷凝香肅容道,立即開始施針治療。
在她施針的過程中,陸樽有時會突然急促喘息,然後又平緩下去,有時也會嘔吐、盜汗,看得小毛子心驚膽跳。
待谷凝香終于取下所有的針,她自己也是香汗淋灕,微喘不休。
兩人靜靜地看著平靜入睡的陸樽,他算是躲過一劫了,但要花多久時間才能醒過來,還得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谷凝香數度欲言又止,最後才問道︰「小毛子,今日的飲宴,師青青……也出席了嗎?」
這個問題大有深意,如果師青青連這種宴會都與太子形影不離,那麼太子妃的人選幾乎就可以肯定了。可是現在的太子是假的啊!難道是要陸樽娶了她?
即使是假扮太子娶師青青,谷凝香也覺得自己無法接受,何況並不是沒有弄假成真的可能。那師青青的手腕高超,說不得真的能將陸樽迷了去。
「師姑娘沒有去。其實……其實這些日子她住在東宮里,太子殿下也不好過啊。」小毛子知道谷凝香在問什麼,連忙替太子辯解,「奴才看得出來,殿下對師青青姑娘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忍讓,畢竟師姑娘沒有做出損害殿下利益的事情,所以殿下也無法責怪她什麼。」
「那他為什麼不來找我?」這才是谷凝香最在意的重點。
小毛子思索了一下,才不太確定地道︰「谷太醫應該知道,你現在是師家的眼中釘吧?依師丞相的勢力,如果在師姑娘前來東宮的這段日子,太子與你走得太近,落了師家的面子,你說師丞相會不會把這筆帳算在你頭上?」
「所以……他不見我,是想保護我?」谷凝香心頭一跳,心緒復雜地看著床上的陸樽。
「殿下從不告訴別人他怎麼想,這也是奴才猜的。」小毛子苦笑。
谷凝香嘆了口氣,她也只能相信,否則放任思念折磨,憑空胡思亂想,那種痛苦總是難熬。
師青青來找她談判,其實她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理智。她也怕陸樽移情別戀,也怕自己成為棄子,畢竟她過去對感情的經驗幾乎是一片空白,與陸樽相戀也是依循著直覺,所以一遇到問題,也是靠著本能應對。
現在小毛子給了她一個理由,一個相信的理由,不管是真是假,她都願意盲目地抓住,因為她不想再過得這麼煎熬,那種日子實在太痛苦了。
「你是個好隨侍。」對陸樽而言是,對她而言也是,谷凝香微微一笑。
「因為奴才的前途都系在殿上啊,這只大腿當然要抱得緊一點。」見到她笑了,小毛子也松了一口氣。「谷太醫,殿下沒問題了吧?」
谷凝香先是點點頭,而後又問道︰「他……是否有先服過其他藥物?」
小毛子連忙將陸樽昏倒前握在手中的小瓷瓶拿出來,「有有有,他先吃下這個才昏倒的。」
谷凝香一看瓶子,不由興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這是她給他的解毒丹,解的卻是瘴癘之毒,對于脈陰之毒其實並不對癥,反而會激起脈陰之毒反噬,所以原本不會這麼快毒發的陸樽,卻是一服解毒丹就暈了過去,
然而即使如此,解毒丹仍然多多少少能解除脈陰之毒的致命性。
這與醫仙谷制作藥丹的原理有關。一般醫者開出的處方,都注重君臣佐使,君便是藥效最強的主藥,臣是幫助主藥的輔藥,佐或是加強、緩解或反佐君臣之藥效,使則是藥引子。
而醫仙谷所有種類的解毒丹,君藥都一定有基本的解毒功能,再針對不同的毒物項目加入臣藥、佐藥與使藥來達到最後的解毒效果,所以即使谷凝香的瘴癘之毒解毒丹無法根治脈陰之毒,至少也能稀釋部分毒性。
而陸樽就是這麼巧,吃的解毒丹是她制的?
她凝視著瓷瓶,表情難看,「脈陰之毒是一種很陰險的毒,一般中毒的人不會立即死亡,大概要等個三五天才會毒發,毒發之後若沒有在一個時辰內救治,必死無疑。通常毒發的人第一反應就是先吃邊有的解毒丹,而一般解毒丹之中大多含有黃連這一味藥,但這一味藥大苦大寒,所以本門解毒丹的基本丹方並沒有使用。脈陰之毒會加強黃連本身的特性,反而變成一種毒素,對肝腎脾造成傷害,嚴重一點甚至會死亡。」
小毛子听得冷汗直流,突然想到一件事,「幸好殿下沒有亂吃,師丞相原本也給了殿下解毒丹,但殿下辭謝了,可見殿下只相信谷太醫啊。」
居然還有這段插曲?谷凝香嬌軀微震,動容得幾乎克制不住情感的奔流,差點在小毛子面前失態的抱住陸樽。
「這傻子,我給他的解毒丹也不能亂吃啊……」她不得不說,她真的被陸樽感動了,他對她的感情似乎不是她想象中的那麼薄弱,但這也讓她對這段愛情越來越患得患失了。
如果一定有要離開的那天,她會不會舍不得走?她對他的愛,足夠令她等著他將師青青的事處理出一個結果,無論這過程對她而言是多麼煎熬嗎?
甚至,她對他的愛,足夠令她不顧一切的為了他留下嗎?
今晚,注定是個無眠的夜。
或許是陸樽天生體質強健,又或是上天保佑,才隔了一夜的時間,他居然就醒了過來,只是腦袋仍有些迷茫,身體虛弱。
待又休息了片刻,他的精神好了許多,體力也恢復了。
谷凝香將煎好的藥送來,先將窗戶打開,讓室內透進一抹溫暖的陽光。
在這個難得沒有旁人打擾的兩人世界中,陸樽接過了藥,卻是放在一旁,抓著谷凝香的手,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一把將她擁入懷,「天啊,我好想你……」
就這麼一句話,差點讓谷凝香落下淚來。
過去被他技巧性的忽視,被師青青冷嘲熱諷,受到宮里眾多異樣眼光,她都忍住沒有哭,可是只是他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讓她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全爆發了出來。
埋在他的肩窩,谷凝香索性讓熱淚橫流,就這麼悶著聲發泄自己的不滿。
這種小貓似的撒嬌哭泣,卻令陸樽更為不舍,幾乎要將她揉入自己懷中。
「……你很過分。」半晌,谷凝香才哽咽說道,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麼話來罵他。陸樽苦笑道︰「我知道。」
「你不理我,還讓人來警告我。」她不依地抱怨著。
「我想你想瘋了,只是老馬死不讓我見你,我也怕你被牽連。」陸樽嘆了口氣,之後又挑了挑眉,「誰敢警告你?」
谷凝香沒有再說了,只是依偎在他懷中。她不是會亂告狀的性子,這時候也只是想表達自己的不滿,倒沒有想害誰被他報復。
陸樽也知道她的個性,對她的心疼淹沒了理智,低下頭輕輕含住了她的唇。
兩人輾轉親吻,互相感受著對方的體溫,這個吻是如此的溫馨及甜密,沒有激情與,就是單純傳達著對彼此的思念及感情,在這一瞬間,好像之前的隔閡又一下子補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如今越與他親近,谷凝香就越覺得他離得很遠,似乎怎麼樣都無法拉近一點。
或許是現實的悲哀讓他們無法排除萬難只單純的愛著對方,似乎連分離都比相守簡單。
她只知道,未來在她雲游天下的時候,她會永遠記得今天這一記溫暖的吻,以及窗外射進來的一抹陽光。
突然間,寢宮外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然後就听到小毛子焦急地說道——
「師姑娘!你想見殿下,也得先讓奴才進去通傳……」
「我要馬上見到他!要是礙了我的事,我讓你人頭落地!」師青青在宮中一向言語得體,待人親切,但似乎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讓她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了。
谷凝香連忙跳離陸樽懷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形容。
陸樽則是一臉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師姑娘,你不能進去……」小毛子似乎快擋不住了。
「讓她進來。」陸樽的聲音傳了出去。
門外的小毛子如蒙大赦,還來不及說話,門就砰的一聲被師青青推開。
見到里頭只有陸樽及谷凝香,師青青不由臉色鐵青,但兩人衣著整齊,旁邊還放著一碗藥,似乎很正大光明,她狠狠地瞪了谷凝香一眼後,便哭哭啼啼地要撲到陸樽懷里。
谷凝香忍不住輕輕攔了一把,她說不上來是自己的私心,還是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師姑娘,殿子不適。」
由于陸樽昨日被抬回宮時十分低調,並沒有大肆張揚,所以師青青並不知道陸樽中毒之事。
師青青用力地甩開她,「要你管!」
陸樽一個不悅,正想責備,但見谷凝香沉著臉搖搖頭,他忍住不發,索性直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師青青一听,忍不住大哭了起來,那當真是沒有一點虛偽,令其他人都嚇了一大跳。
「相府里的人來說,我爺爺……我爺爺昨夜回宮,突然重病,眼下好像就快不行了……」她哭著說道。
陸樽心頭一動,「是不是中了毒?」
「對,可是我們相府請來的大夫卻看不出是什麼毒。」師青青有些驚訝,追問道︰「殿下你怎麼知道?」
陸樽臉色凝重,「你以為本宮為什麼躺在這里?因為我也中了一樣的毒。」
師青青眼楮一亮,急忙說道︰「那殿下一定有辦法救我爺爺,殿下求求你、求求你救我爺爺……」
陸樽看了一眼谷凝香,「能救人的不是本宮,而是谷太醫。」
師青青不說話了,今天要不是她硬闖,還不知道谷凝香陪著太子,足見她在太子心中的分量那麼一點。
谷凝香在太子身邊,這代表著什麼?師青青一邊哭,心中卻也有了別的算計。
「可是谷太醫不救皇室以外的人啊……」師青青哭得更慘了。
谷凝香很是無奈,都這種時候了,師青青還要陰她一記,難道師青青真的認為這麼說,太子就會對她印象變差?
無奈之余,谷凝香只能說道︰「事急從權,何況師相不是一般人,師姑娘不必再說了,我們快些出發,否則時間拖久了,只怕有變。」
師青青難得認同了谷凝香的話。
于是陸樽急忙換好了衣服,一行人乘著馬車低調地出了皇宮,匆匆地往相府行去。
眾人趕到丞相府時,氣氛十分古怪,每個人都是一臉哀戚,卻靜謐得可怕,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緊張,彷佛只要誰說話大聲了點,就會引爆整個緊繃的氣氛,讓府里壓抑的情緒爆發開來。
師青青領著陸樽及谷凝香進到內間。
一踏進房,見到哭腫了眼楮的師家夫婦,陸樽與谷凝香對視一眼,心里頭頓覺一陣不妙。
「爺爺……怎麼了嗎?」師青青顫抖著聲音問。
師青青的父親沒有說話,師青青的母親則是哽咽地道︰「公公他……已經去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般擊中了師青青,讓她差點站不穩。
師效平猶如師家的定海神針,師青青的父親雖然因師效平的關系,當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但礙于自身資質,始終無法再前進一步,更不用說第三代的子孫更加不如前輩,都還上不了台面,只有一個師青青算是青出于藍,可惜是個女孩。
如今師效平去世,師家頓時陷入了慌亂之中,也怪不得師青青的雙親選擇先將這件事按下不發,否則只怕不僅師家風雨飄搖,連金鷹王國的政局都會動蕩起來。
見師家三人哭成一團,陸樽嘆口氣,暗忖自己這個閑散假太子只怕當不久了。他輕輕地咳了一聲,開口說道︰「可以讓本宮看一下師相嗎?」
師家的三個人讓了開來,陸樽帶著谷凝香上前。
谷凝香看了師青青的父親一眼,他自然知道她太醫的身分,微微點頭,于是她便檢查起了師效平的遺體。
良久,她長吁了口氣,臉色凝重地對師家人說道︰「師相的確是去了,死因是中毒,請節哀。」
師家人沉浸于哀傷之中,更多的是對未來的焦慮及恐懼。
陸樽突然問谷凝香,「是否與本宮中的是一樣的毒?」
谷凝香點了點頭。
師家的人倒抽了口氣後,師青青月兌口問道︰「那為什麼殿下沒事,我爺爺卻死了?」師青青的父親瞪了她一眼,連忙向陸樽致歉。
這一點事陸樽自然不會計較,他也一起看向了谷凝香,希望她能解開大家的疑惑。
谷凝香沒有直接回答師青青的問題,卻是反問陸樽,「小毛子昨天說師丞相拿了一顆解毒丹給你,你沒吃,對嗎?」
「確實沒有,有什麼問題?」陸樽疑惑道。
平南王下的毒,陸青青只和小毛子解釋過,陸樽醒來後谷凝香還來不及說就遇到師青青來尋,她索性一次解釋清楚,「你們中的是脈陰之毒,這種毒透過燻香傳遞毒素,不會令人立刻毒發身亡,至少要等個三五天才會昏迷,在睡眠中漸漸死去。有人對太子與丞相下這種毒,顯然是想讓自己月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