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仲夏,小安安也滿月了,元家替她辦了一個盛大的滿月宴,邀請全村的人吃席。
或許是前月的暴民襲擊,犧牲了一些村民,讓路底村氣氛低迷了好一陣子,所以小安安的滿月特地辦得熱鬧些,大家都很捧場,村子里也終于不那麼沉悶了。
只是原該是歡喜和樂的日子,元修卻沒回來,不僅麥家雙親氣炸,連趙大娘都說不出什麼替他開解的話。
席間不時有村民問起元修的去處,元家的人也只用他鋪子忙支吾帶過,正中午的宴席,或許是因為太熱,也並未持續太久,一過午時大伙兒都吃得差不多了,趙大娘與麥芽大方地讓眾人帶走了剩菜,故作歡喜的送走客人們,待到屋里只剩下元家與麥家的人,每個人臉上的笑容終是卸了下來。
「這個修哥兒真是太不像話了!」趙大娘又窘又氣,不斷向麥父麥母道著歉。
「親家,我們還不知道你嗎?這事和你沒關系。」麥父是個老實人,哪里真的會讓趙大娘難堪。
麥母照顧了麥芽一整個月,知道這一個月以來元修究竟有多不著調,所以即使她心中不怪趙大娘,但一肚子火還是讓她忍不住語氣重了點。「還以為元修是個可靠的,才把女兒嫁他,但是才替他生了孩子,他就不回家了,莫非是嫌棄我們麥芽生的是女兒,不是兒子?」
趙大娘連忙搖手。「不不不,親家千萬別這麼說,我們家哪里會重男輕女呢?我自個兒都沒能生育,修哥兒的親生父母還不知在不在這世上,所以什麼傳宗接代在我們家都是沒有意義的,修哥兒有了自己的血脈,愛她還來不及!」
「要是真的愛,怎麼會不著家?」麥母真是氣極了,但也知道不能把氣發在趙大娘身上,不由有些後悔自己的嘴快。「親家,我不是沖你發脾氣……」
「我知道……」趙大娘除了嘆息,的確也再說不出什麼。
「爹、娘,沒關系的,事情辦完他就會回來了。」反而是最該生氣的麥芽,或許是因為心大,氣悶了那麼多天反而不氣了。
她低頭輕捏了捏女兒可愛的臉蛋,安安被她擾得睜開了眼,這麼小居然就會皺眉頭了,惹得她微微一笑。
據麥母所說,小安安長得與麥芽小時候一模一樣,連抿起嘴來臉上也有著小小的梨渦,不過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她笑,反而會皺眉,可見脾氣該是像極了元修。
這揉合了兩人特質的娃兒無與倫比的可愛,麥芽不相信元修會不愛她,雖然她仍然不確定他究竟離家做了什麼,但只要他安全回來就好,其他的她並不奢求。
可惜她的心意並沒有傳達到麥父麥母與趙大娘心中,眾長輩們卻是更憐惜她的體貼,痛罵元修居然不珍惜這麼好的妻子。
就在廳中罵得正歡的時候,門外出現了一抹高大的身影,將外頭的光線都遮去了大半,屋內瞬間陰暗起來。
眾人往門外看去,竟是元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他就像尊煞神一般站在那里,面無表情殺氣騰騰,滿臉的胡碴,頰上甚至還帶著一抹血痕,衣服上也沾著血,這驚人的肅殺之氣倒讓原本想繼續罵的眾人一時之間啞了聲。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元修低聲說道,渾身的凜然之意尚不能退去。
他一副剛做完案回來的樣子,廳中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因為不知道他這身狼狽究竟是經歷了什麼。
麥父麥母及趙大娘臉上那不認同的神情,元修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心中苦笑。「我去清理一下。」
語畢,元修默默地穿過了廳堂,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麼由另一邊走入了後進,氣氛既古怪又尷尬。
麥芽猛地抱著小安安起身,也跟了上去,廳中只剩幾個老人家面面相覷,卻是什麼責備或挖苦的話都說不出來。
麥芽回到房中抱著孩子哄,等了約一刻鐘,房間終于被推開,元修默默行入。
她揚起頭看他,洗干淨以後的元修氣勢沒那麼嚇人了,方才乍看像山匪一樣,現在倒是又變回人樣,只是臉上的血痕仍刺眼,身材也清減了一些。
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入門便走到麥芽身邊,連她帶小安安一起擁入懷中。
天知道他想這麼做有多久了!
日日夜夜的思念,幾乎是形銷骨立的折磨,所以他每隔幾日就偷偷回來看她們母女一眼,卻又怕她們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刻意遠離她們,只敢用眼楮聊以慰藉自己的想念後,再連夜趕回,如今他終于能解釋了。
「起義軍戰敗,退回太原去了。」他一開口便是個重磅消息。「我這陣子就是去助封不凡與徐知縣反攻起義軍。我殺了很多人,搶回很多東西,終于將他們趕出了鄉寧縣。」
他在訴說的同時,多麼害怕她將他當成嗜殺的人,不過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似是想將這些日子沒見到的一次看個夠,而她的依戀也讓元修釋然,又抱得她緊了些。
「我本不想摻和這些,當初才會拒絕封不凡的招攬,但當暴徒殺進路底村,害得你早產時,我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了。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們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還是得自己守護。」元修說到這里,眼底仍有殘留的寒意。「交戰之中,我親手殺了顧景崇,他因一己之私害死了我們村里那麼多人,我不僅是為你報仇,也是為了大家報仇。」
麥芽花了好一陣子才能消化他的話,對于顧景崇,她也是滿心的怨恨,但听到他死了,她卻沒有多大感觸,只覺得殺那個人是髒了元修的手。
她目光幽怨地問道︰「你為何不早說?」
「那畢竟是戰場,我怕你擔心……而且我每次都帶回一身的血腥味,我怕你和女兒嚇著,所以我也不敢抱你,不敢抱女兒。」
「可是你什麼都不說,我更是提心吊膽,難道就會比較好受?」
如果先前只是怨他,現在麥芽真的有點生氣了,難道在他心中,她就是個不能同甘共苦的人?
她的小臉因動氣而泛紅,大眼中水光灩灩,紅唇微微噘著,有種莫名的誘惑力,偏偏她又是甜美的長相,這樣的反差直接令元修的勃發,忍不住就低頭吻住她。
這個吻,兩個人都等了好久好久,唇齒相依再怎麼親密也不夠,他渾身的火熱好像要灼傷她一般,麥芽被他吻得都快站不穩,幸虧他摟著她,否則她真能抱著女兒軟倒在地上。
一吻既畢,麥芽痴痴地望著他,卻是余怒未消地道︰「你以後可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元修突然語窒,面露遲疑地看著她。
麥芽的心都提起來了。「難道你又要赴險?不是已經將起義軍趕走了嗎?」
元修深深一嘆。「他們只是離開了鄉寧,退回太原,要是他們重振旗鼓,再回來報復也是有可能的。何況這只是起義軍的其中一支,如今天下大亂,朝綱不振,四處有人揭竿起義,誰知道明日我們的家園會不會又受到旁人的攻擊?所以我已經答應封不凡,替他的軍隊及將領制作武器,屆時我會將元甲他們都帶去,希望有了我們的幫忙,能盡快還世間一個清明。」
听完他說的話,麥芽面露狐疑。「你只要帶元甲他們去?」
那她呢?其他人呢?
元修臉色凝重地道︰「麥芽,封不凡要做的事,說穿了就是造反,他留了一支人馬保護路底村,你留在村里我才放心。」
「所以你又自己決定好了,將我丟在村里不管,然後帶著徒弟只身赴險?」麥芽一向溫柔的大眼中慢慢燃起了火光,似有醞釀成熊熊大火之勢。
元修覺得她的語氣不太對勁,急忙道︰「我助封不凡完成大業後便回來,不會讓你等太久……」
「那是多久?三個月五個月?三年五年?」麥芽咬著牙問。
元修啞然,戰爭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麥芽死死地瞪著他,突然將女兒塞進他懷里,接著退後一步,不知從哪里拿出那把絕世菜刀,驀地往眼前的炕桌上一劈,好好一張黃梨木的小桌就這麼干脆俐落的斷成了兩半。
「這是我的嫁妝,反正你都不想要了,那我也不要了。」麥芽面無表情地直接爬上炕,對著炕上的架子和衣箱就是一陣亂砍,「這也是我的嫁妝,本來想在架子上擺我們的東西,你不要那就砍了,衣箱里有我替你縫的衣服,看來你也不想要,砍了。」
「麥芽,麥芽,你冷靜點……」元修從沒見過如此盛怒的她,手里又抱著孩子,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阻止。
絕世菜刀加上天生神力,炕上的東西幾乎在轉眼間被她砍得粉身碎骨,只留下一炕的殘渣。
最後,麥芽氣得將菜刀往地上一丟。「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把女兒給我,我要帶她和離回娘家,改嫁別人!」
元修听她氣得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嚇得慌了手腳,在縣城他一個人打好幾個,都沒有現在這般的心慌與害怕。
他可以為她生,可以為她死,但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她要是真離開了他,什麼大業都別說了,自己只有崩潰一途。
元修連忙將女兒放在炕上干淨的地方,自己則是轉向氣得號啕大哭的妻子。
「別哭,別哭,是我錯了,我……我不該自作主張,我沒有不要你,你也不可以不要我……我我我……」
他急得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好,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的寶貝女兒似是听到了母親的哭聲,居然小嘴兒一癟,也跟著哇哇哭了起來,一時之間房間里哭聲此起彼落,又都是他最愛的人,顧得了這個就顧不了那個,元修真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麥芽別哭,你看女兒都跟你哭了……」
他本能的就想先摟住麥芽,想不到麥芽氣極,伸手就往他身上一推,元修只覺胸口像被大槌重擊,整個人倒飛了出去,背部直接撞上牆面,悶哼一聲摔到地上。
霎時,麥芽的哭聲停止了,元修猶自一臉懵的摀著胸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被妻子一掌擊飛,毫無招架之力。
這簡直就是作夢般的場景,但胸前的劇痛卻不斷提醒他剛才發生的事是真的,他自詡武功不俗,戰無不勝,卻比不上嬌弱的妻子隨便一掌,要不是知道她的情況非常人所能及,他當真會灰心喪志留在家種田算了。
「你你你……你沒事吧?」麥芽連忙過來察看他的情況,小手在他胸口輕揉,能有多輕就有多輕。
她是說出了氣話要和離,卻沒有想宰了他的意思啊!
元修趁機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拉進懷抱,她剛剛才失手擊飛他,不敢再施力抵抗,自然是被他抱個滿懷。
他忍住了胸口的痛,這時仍只顧輕聲安撫著她。「麥芽,你別生我的氣了,都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後什麼都听你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突然這樣溫柔,又惹出了麥芽的淚水,她哽咽地道︰「那你以後去哪里都要帶著我。」
「好好好,我都帶著你。」說這話的同時,元修不受控制的聯想,她這身怪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在戰場上說不定比他還厲害。
「可是我們的安安怎麼辦?」
「那也帶,那也帶……」
「不行!不能帶安安!」
「好好好,不能帶,不能帶……」
最後,元修與麥芽忍痛決定,將小安安和趙大娘交托給麥家,兩夫妻則一起和封不凡離開。
封不凡知道了他們的安排,一臉歉然地拍了拍元修,感激盡在不言中。
*
于是在元修回來的隔兩日,小夫妻置辦了許多食材,算準麥家雙親已經從酒鋪回家,帶著莫名其妙的趙大娘,抱著女兒,一旁封不凡也拎著只鎮上老周家買來的烤雞,一行人特地來到了麥家。
夏日的傍晚仍有些余熱,微風徐徐吹來,帶來田里的麥香,鄉間寧靜而舒適。麥家門戶全敞開著,麥父帶著小兒子在院子里的樹下乘涼打盹,麥穗在一旁的竹榻上睡翻,麥母在灶房里忙活著晚膳,而不見人的麥莛應當是在後頭書房讀書。
麥芽一進門,就愣愣地看著這幕悠閑的場景,鼻頭突然有點酸,她不知道自己要多久以後才能再見到這一幕,甚至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就算她真的能度過一切困難與家人再相聚,也該是人事全非了吧……
元修察覺了她的動容,抱著女兒的手空出一只,心疼地輕摟了她一下。
時局逼得她必須在丈夫與娘家中做選擇,她選擇了他,暫別娘家,這是多麼痛的割舍,他原就是知道她與家人間羈絆極深,才不舍得她隨著他離開受苦。
她對他的情深意重,只怕這輩子都難還,他只能一日比一日更愛她、更珍惜她,才不枉她如此愛他一場。
這麼多人進了院子,驚醒了院中的麥父,他睜開眼看到女兒女婿一家子來了,便起身迎過來笑道︰「你們來啦!」
麥芽一個扁嘴,就想鑽進父親懷里撒嬌,想不到父親直接越過她,抱起了元修懷中的小安安。
「唉呀,我們小安安越來越可愛了,姥爺親一口。」
麥芽跺腳,幽怨地道︰「爹!你現在眼中只有外孫女,沒有女兒了。」
麥父這才發現女兒的郁悶,笑得眼角都多了幾條皺摺。「你都這麼大了,還和女兒吃醋啊?」
「我不管多大都是你的女兒。」麥芽上前抱住了麥父的臂彎,雖是當娘的人,但真要說起來她也才十來歲,撒嬌起來還是很有小女孩的模樣。
一群人在院中說笑,也擾起了竹榻上的麥穗,他對小安安可是充滿了好奇心,圍著小外甥女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惹得大人一陣好笑,最後麥母與麥莛也來湊熱鬧,溫馨的氣氛多少沖散了麥芽心中的難受。
既然都來了,還提了只雞加菜,眾人晚膳就在麥家用了,膳後一行人圍在庭院中乘涼,元修與麥芽方才硬著頭皮說出來意。
「什麼?你們夫妻要和鎮西王去大同,把親家母和安安寄托在這里?那已經在長城之外了啊……」麥父听了大皺其眉。
麥母也不贊同地碎念道︰「親家母再怎麼樣我們也會幫忙照撫,但安安才多大,你們就要丟下她,做父母的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
听到母親這句話,麥芽眼眶一紅,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她也舍不得安安,舍不得大家,可是她更舍不得元修獨身一人赴險,安安和趙大娘在家里她放心,但元修在前線,她怎麼也放不下心啊……
元修摟著麥芽的肩,不舍她竟要受這樣的責難,便把事往自己身上攬。「岳父岳母,其實這都是我的錯,你們不要怪麥芽。」
「那個,可以听我說一句嗎?」封不凡也很是抑郁,元家麥家都將他當成親人,他卻為了自己的大業造成元家骨肉分離,這件事他難辭其咎。
「其實……我便是元修口中的鎮西王。」他有些尷尬,卻只能暫時無視麥家雙親呆若木雞的表情。「那些護衛們都是我的親衛,村子里只有元家人知道我的身分,我不讓趙大娘和元修說出去,也是不想其他人見了我覺得拘束。」
而麥家應該也只有麥莛一個知道了他的身分,還是上回和元修去替鄉寧縣衙打退起義軍暴民時才知道的。
麥父與麥母像是見了鬼,怔愣地直瞪著眼前這個自稱鎮西王的男人,不是話本里寫的,也不是戲曲里唱的,是活生生的王爺啊!
而這個活生生的王爺,在這幾個月里和他們家一起說笑,一起過年,一起打雪仗,一起偷吃東西,一起在村里鏟雪,還一起喝他們家釀的酒……麥父麥母一時無法接受這個刺激,只是一逕呆愣著,否則要真讓他們反應過來,就怕這會兒已經跪下了。
封不凡就怕這樣,直接先免了他們的禮,才繼續苦笑說道︰「如今天下大亂,誰也無法獨善其身,上次路底村遇襲,誰知道會不會還有下次?這世道正需有人撥亂反正,我封不凡願扛起這個責任,元修有大才,武藝高強,見識不凡,更有一身打鐵的好手藝,能請出他襄助于我,是我的幸運,也是天下之福。」
「所以麥伯父、麥伯母,你們若要責怪請怪我吧!是我處心積慮的請求元修幫我,而他也只是做了一件對天下黎民有益,卻苦了自己的選擇。」封不凡作了個揖,誠心說道。
麥氏雙親費了好大功夫,才接受了封不凡就是鎮西王的事實,也因為封不凡並沒有擺架子,這陣子與他相處,麥父麥母都將他視為子佷般的後輩,在理解之後倒也沒有變得畢恭畢敬或望而生畏,這樣的態度讓封不凡心中也好過許多。
麥父平復了一下心情,方才沉吟問道︰「我只問這一趟去,元修可能回不來嗎?」
這個問題太過尖銳,太過殘酷,沒有人回答得了。
末了,元修像是豁出去般說道︰「岳父,我或許可能回不來,但麥芽一定可以回來。」
不待旁人表態,麥芽已經凝著一張俏臉,嚴肅地道︰「如果元修回不來,那我也回不來!」
元修驚訝地望著她,麥芽紅著眼眶瞪他。「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一定要跟你去?」
元修還想說什麼,卻被麥父阻攔,後者認真地看著女兒,說道︰「麥芽,你的意思是,要和元修同生共死?」
麥芽堅定地點頭,淚水卻隨之滑下了眼眶。「爹、娘,對不起,女兒不孝,可是沒有元修的日子,我過不下去,就算苟活也只是行尸走肉,讓你們看了難過。所以我忍痛將安安留給你們,至少她可以替我陪伴你們,她也還能得到家人的照顧……」
麥父嘆氣。「那你有沒有想過,少了元修你過不下去,但少了你我們也過不下去?而且你又怎麼知道,安安如果得以選擇,會不會選擇與父母一起,不離不棄?」
麥芽啞然,直接埋頭在元修懷里痛哭失聲,元修真的想讓她留下,可是她的堅定與深情卻又讓他說不出口。
麥父與麥母對視一眼,彼此都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定,他們不若麥芽那般苦痛,反而淡淡地笑了。
「這樣吧,我們和你們一起去。」
听到這話的所有人,全都難以置信地瞪著做下此種匪夷所思決定的麥父,連麥芽都忘了哭,眼淚還掛在臉上。
麥父搖了搖頭。「我說的是真的,而且不只我們,麥莛、麥穗也一起去,至于那酒坊,就關了吧!」
「爹……」麥芽直覺想勸退他們,卻又被麥父搶了話頭。
「麥芽,元修信任王爺是他個人的事,但我們也相信王爺不會害我們,這是我們的事。」麥父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我和你娘這輩子啊,最遠也就只看過鄉寧縣的風景,也想看看大同府是什麼樣子。我們無力上戰場去打仗,只能在後頭替你們搖旗吶喊,慰藉你們的心,我們什麼也不會,只會釀酒,此去可得靠你們夫妻養了,現在有機會傍大戶,你可別阻攔我們。」
他沒有說的是,若鎮西王戰敗,萬事皆休,他們與鎮西王和元修都關系密切,日後被人秋後算帳,就算躲在千里之遙的路底村也不見得真能幸免,既然如此,離得遠或離得近又有什麼差別?
但他的心里仍是期待封不凡的勝利,所以那些掃興潑冷水的話便不欲說出口。
「姊,爹說的對,你休想丟下我們!」麥莛一直靜靜的听,他早就想表達意見,現在父親的決定與他如出一轍,自然要申明自己的立場。
「我也要去!要去!」麥穗其實並不太懂大人們在說什麼,他只知道姊姊要離開,爹要帶大家都跟著,所以當然不能忘了他。
麥芽模了模麥穗的頭,心疼得都要死了,她幽幽地望向麥莛,「大弟,那你的鄉試怎麼辦?按理說,你現在就該出發了。」
麥莛苦笑道︰「還鄉試什麼?大原府都被起義軍佔了,我去哪里鄉試?何況就算考上,這樣的朝廷,誰敢出仕?我滿懷抱負,一身所學是為了報效國家,為百姓謀福祉,但是今上卻讓我見不到未來。如果與姊夫姊姊一起去大同府,不僅增廣見聞,讓我不再囿于鄉間有如井底之蛙,還可以和封大哥學習很多東西,甚至親眼見到一個新朝的成立……所以不管最後決定為何,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們可別丟下我!」
麥家人的意見空前一致,也空前團結,雖然大家都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就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元修與麥芽對視一眼,都想不到情況會變成這樣,他們也說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感動多些,還是害怕多些。
一向安靜軟和听兒子安排的趙大娘,在這當下卻也頑固起來,她終于明白兒子媳婦支支吾吾的把她帶來麥家做什麼,難道她這個做娘的在他們眼中就是這麼沒用嗎?
「你們都去了,可也別忘了我。」趙大娘瞪了眼元修。「你這孩子,做這麼大的決定都不用先和娘討論嗎?真是白疼你了!」
「娘,是我的錯,我一直想著要保護你……」元修很快速地認了錯。
趙大娘嗔道︰「你和你師父就是一個德行,將我看得太柔弱,就想把我關起來保護著,殊不知我也想看看自己兒子和未來的帝王是怎麼打天下的。我這輩子和你們師徒飄飄蕩蕩,東奔西跑,何曾喊苦叫累了?既然要去就一起去,一家子少了誰都不行!」
听到未來的君王,封不凡忍不住注視著趙大娘,眼中多了幾絲孺慕及感動。他們所有人都是為了他而赴險,卻沒有任何一個開口責怪他,明知道這趟是要去造反,危險重重,卻因為是他,他們都沒有遲疑就決定跟上。
這種盲目的信任,他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感受過,說穿了就是一群布衣百姓想追隨他,卻令他心口泛酸,情感沸騰。
麥母一拍手。「對,就是這話,一家子少了誰都不行!」
原是來說服這些長輩的,沒想到反被長輩說服了,元修與麥芽皆是訕然。
封不凡也沒料到元家與麥家竟然團結至此,不由動容至極,遂立下保證道︰「既然如此,所有人隨我至大同府也無妨,我會將你們安排在後方,總不可能讓老弱婦孺在前線作戰。我不敢說大事必成,但謝謝你們對我的信心,無論這次成敗,我都會盡最大的力量,讓你們不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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