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寧縣有一家鐵匠鋪遠近馳名,就位于轄內的大垛鎮,鑄出來的鐵鍋堅固得可以拿去擋大刀,打出來的菜刀可以拿去砍樹。
他們什麼鐵器都做,就是不做武器,不只有鄰縣的人特地過來打造鐵器,就連過往商旅也有不少在這里訂貨,然後將鐵匠鋪出來的東西帶到別省轉手販賣,漸漸的,大垛鎮鐵匠鋪開始在外省也有了名氣。
河南府有名豪富名叫李文通,爺爺是工部員外郎,母族的舅舅也在山西的澤州任同知,這樣的背景在京城以外算是極為顯赫的了。
這個李文通平時便是個囂張跋扈的家伙,仗著靠山硬家里有錢,在地方作威作福,平時除了狎妓玩樂,最大的興趣就是收集各種神兵利器。
有一回他意外見到自家奴僕用的柴刀很是不凡,刀身明亮剔透不說,劈柴毫不費力,劈出來的柴薪直挺挺,邊緣連點木屑都沒起。
他好奇地要過柴刀來看,頭發不小心掃過,居然就被切斷了一截,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驚喜萬分,讓下人取來他珍藏已久的寶刀,然後兩刀互砍——
他的寶刀悲慘地斷成兩截,而那把柴刀絲毫無損。
李文通整個人都興奮起來,連忙向奴僕打听柴刀的來歷,心忖能將柴刀都打得這般好的人,要是花錢請他打一把寶刀,豈非絕世兵器?
奴僕其實也是見這把柴刀漂亮,和一個貨郎買的,李文通難得有耐心,等了半個月那貨郎又來,特地將其請進府細細詢問,終于得到那把柴刀是他在鄉寧縣大垛鎮一家鐵匠鋪進的貨,他還說那家鐵匠鋪的貨可不好買,排隊時間長不說,要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剛好得到那麼一兩把刀、一兩個鍋子。
不過這些在李文通听來全都不是問題,他若是前去求刀,只要把爺爺舅舅的名號扔出去,諒對方也不敢不買單,說不定連寶刀的價格都能砍得極低。
抱著這種心態,沒幾日李文通便由家里出發,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抵達了鄉寧縣,在縣里過了一夜後,隔天他特地穿上綢緞長袍,腰間還別了塊玉佩,整個人看上去富貴逼人,這也是他特地想營造出的效果。
來到了大垛鎮的鐵匠鋪,外觀看上去除了大一點,倒是平平無奇,也沒有什麼人來人往的榮景,李文通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不過既然來了就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他索性擺足了派頭,帶著十余個護院大搖大擺的進了鐵匠鋪。
這麼大的陣仗,鐵匠鋪里的人自然一下就听到了,元修今日借鐵匠鋪的後院宴客,所以鋪子關門一日,明明休息的牌子都掛上去了,怎麼還有不識相的人闖進來?
今日這一宴,邀請的都是許久不見的好友,為了讓他們清清淨淨、暢所欲言的吃飯,元甲他們全被趕到了路底村,麥芽還特地來此親自下廚,就這樣還被擾了清淨,元修等人自然有些不悅。
麥芽不想破壞氣氛,在放下一道菜後便說道︰「我去看看。」
元修還來不及阻止,她已經迎到前面鋪子去。
李文通在鋪子里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看到人影出來,還沒看清楚就先聲奪人地罵道︰「什麼鋪子的東家如此囂張,還勞煩老爺我在這里等了這麼久,該當何罪……」
然而當他看清了出來的人竟是一嬌俏的小娘子,皮膚白得像瓷,笑容甜得像蜜,他的態度一下子變了,表情也不懷好意起來。「小娘子,你可讓老爺一陣好等啊!」
這等調戲之言,麥芽還不至于听不懂,但她懶得計較,只是收起了笑容,冷冷淡淡地道︰「鋪子今日不營業,貴客改日請早。」
通常听到這麼說,就是變相的趕人了,不過李文通豈可能就此放棄,他可是大老遠跑來的。
「小娘子說了可算?老爺我砸大錢,誰敢不做我生意?我告訴你,老爺我可不是一般百姓,我看小娘子你如此不懂事,不如讓老爺我教教,你以後就知道見到老爺我該是什麼態度……」
說著說著,他便伸手要去拉麥芽,麥芽眼兒一眯,手已經模到後腰,準備取出她的菜刀,然而李文通的咸豬手還沒能離麥芽一臂之遠,就被一只大手緊緊握住。
出來听到李文通滿嘴胡話的元修,此刻臉都黑了。「你沒听到我妻子說,今日鋪子不營業嗎?」
「老爺不管你營不營業,我問你,這把刀可是你打的?」見到正主兒出來,李文通雖可惜沒模到那清麗小娘子,不過美女易得,神兵利器難求,他還是先說正事,拿出了柴刀讓元修看個清楚。
元修見到了鐵匠鋪的標記,冷冷地說道︰「是本店賣出,但不是我打的。」
「那是誰打的?」李文通忙問。
「店里的某一個學徒。」其實元修看得出來是元甲,不過他懶得說明。
「學徒?所以你是師父?那你的手藝總該是這家店里最好的吧?」李文通不由興奮起來,直接說道︰「我要你幫我打一把佩刀,最好是無堅不摧,削鐵無聲的寶刀!價格不是問題,只要你打得出來。」
「沒有。」元修直接拒絕他。「本店不制作武器。」
「你敢不做?」李文通哪里被人拒絕過,隨即來了火氣。「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誰?你去河南府打听看看,說到我李文通沒有人不退避三舍,連你們鄉寧知縣見到我都得恭恭敬敬的……」
元修不耐地打斷他。「你既然連知縣都熟識,那就讓他來跟你說。」說完也懶得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拉著麥芽就往內間走。
李文通氣得跳腳,直接讓護院砸店,沖入內院搜人,想不到不一會兒護院就被人打飛出來,像條死狗似的癱在李文通身前,嚇了他一大跳。
「誰天大的狗膽,敢打我李文通的人?」
隨之而出的是幾名衙役,而最後出來的便是新上任的劉知縣。
這劉知縣為官正直清廉,官名比起過去的徐知縣也是不遑多讓,當然,他會被分發至此處與封不凡特別關照鄉寧縣有關。
他早就知道大垛鐵的鐵匠鋪東家來歷不凡,牆上的匾額還是御賜墨寶,今日他听說有幾名京城來的貴人來到鐵匠鋪,便急忙由縣衙趕了過來,果然元修接待的幾名貴客身分都讓他心驚膽跳。
元夫人好意留了他用膳,他便腆著臉與幾位貴人共桌,想不到才剛開動沒多久就遇到有人來鋪子鬧。這個叫李什麼通的不管背後靠山是誰,眼瞎到沒見到牆上的御賜墨寶,今日也該他倒楣了。
「不管這家伙是誰,都給本官拿下!」劉知縣喝道。
衙役很快將李文通架了起來。
李文通氣急敗壞地嚷道︰「你這狗官知不知道我爺爺是吏部員外郎?我一句話就能讓你掉烏紗帽……」
像李文通這種在家鄉耀武揚威,一出門就忘了自己是誰的紈褲子弟,劉知縣看得多了,不由好氣又好笑地道︰「你爺爺是吏部員外郎又如何?你曉不曉得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來鬧事之前都不會先探探門路嗎?」
見李文通猶不知好歹,知道這家伙必然完蛋,劉知縣便好心讓他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先指了指正廳的門牆。「你看到那塊匾額沒有?給本官仔細看清楚了!」
李文通余怒未消地看向了牆面上那塊寫著「爐火純青」的匾額,本以為就是塊匾有什麼了不起,但當他看清楚了落款的名字,還有下頭蓋的斗大璽印時,整顆心不由涼了一半。
「御……御賜的?」
「對,御賜的。」
「就……就算是御賜的,聖上總不會一直盯著這個小地方……」李文通抱著僥幸的心態,仍不想服軟。
劉知縣同情地望著他,「你可知今日鐵鋪元東家設宴,邀請的人有哪些?除了本官,還有前任平陽府知府,如今山西布政使司的徐布政使。」
山西布政使……那不就是他舅舅上官的上官的上官?李文通听得冷汗都冒出來,剛剛他的護院可是有打進內院鬧事,听那動靜,客人不可能只有劉知縣與徐布政使,況且劉知縣似乎仍有未竟之語。
他不由縮著脖子問道︰「還、還有誰?」
「還有元修的妻弟,也就是你剛才調戲那名小娘子的親弟弟,現任翰林院侍讀學士麥莛,每日陪皇上讀書的御前紅人,他與徐布政使一同回鄉探親。」劉知縣火上加油地道︰「恰好遇上你這出大戲,還真巧呢!」
御、御前紅人?李文通簡直都快哭出來。「沒……沒有了吧?」
「還有一人,便是回京述職,特地繞過來探望好友的大同總兵朱豪,方才你的護衛不是飛出來?就是他扔的。」劉知縣不知是好意還是壞心地告知。
李文通軟腳了,要不是有人架著,能直接倒在地上。這幾個人除了劉知縣,隨便拉出一個都能碾壓他爺爺與舅舅,他到底是惹上了什麼人?
「你一定很好奇自己到底惹了誰吧?」劉知縣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今日借元修的人脈震懾紈褲,他著實也威風了一回。「這鐵鋪的東家元修,當年是助聖上打天下的大將軍,如今封了魏國公,只是他未領官職,隱居在鄉間。還有你調戲的小娘子麥芽,她是聖上親封的清平縣主,在開國之役中也是有功的,她做的食物連聖上都喜歡吃,還要不時送進京里去。我只能說你這回闖的禍不小,想要安然無事是不可能的,既然你爺爺是吏部員外郎,就看他能幫你到什麼程度了。」
于是劉知縣直接讓人將嚇得屁滾尿流的李文通及其黨羽拖走,讓衙役清理了店鋪,自己則回到後院告罪。
其實後院幾人根本對李文通這等小打小鬧不以為意,反倒還覺得是樁趣事。
「我說元修,你堂堂魏國公沒事躲在這鄉下開鐵匠鋪子,到底坑了多少人啊你?」朱豪笑著問道。
元修笑而不答,反而是徐布政使湊了個趣,替他回道︰「朱總兵這便問到我的職權範圍了。想來找元修打造神兵利器的,態度好些的就請他回去,態度不好的像今日的李文通,就當盜賊處理,如今押解到我面前的盜賊沒有十人也有八九了,個個都是花了大把銀子贖回去,倒肥了我那府衙。」
「所以現在徐布政使總該不窮了?」麥芽還記得他當知縣時苦哈哈前來蹭飯的事。
「我真的沒窮過啊,怎地你們都不信……」提到那往事,徐布政使當真哭笑不得。
其余人不知道這些渾事,元修就略微解釋了一下,眾人得知實情都哈哈大笑,絲毫不給面子,直到徐布政使舉起酒杯求饒,眾人才停下笑聲,不過也是很努力的忍呀忍,好不容易將這種情緒緩和下去。
方才李文通求刀失敗,不代表其他人沒這心思,麥莛此時便開口道︰「姊夫都替姊姊打造兵器了,不若也替我打造一把佩劍吧?」
「你又不會使劍。」麥芽白了他一眼。
「劍為百兵之君,我現在好歹也是有點聲名的文官,身上掛把劍看起來也高雅。」麥莛沒說的是,如果掛的還是元修親造的佩劍,那就不只高雅了,簡直是高雅得瑞氣千條,說出去都能讓人羨慕得跪下。
「那麼愛顯擺,不然我的借你掛著好了。」麥芽嬌哼一聲。
她這話不說也罷,一說出口,朱豪險些沒噴了酒,麥莛則是連連搖頭。
徐布政使與劉知縣看得不解,前者忍不住問道︰「元夫人的兵器不好嗎?麥翰林怎地很是嫌棄的感覺?」
朱豪大笑道︰「因為麥芽的武器可是一把菜刀啊!」
菜刀?徐布政使與劉知縣同時看向清俊儒雅的麥莛,一想像他腰間掛把菜刀的樣子,忍不住同時笑噴了。
「別欺負你弟弟。」元修在桌下輕捏了捏麥芽的手,轉過頭打量了下麥莛的身形,又與他握了握手,方對著他說道︰「五天後取劍。」
「謝謝姊夫。」麥莛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
「夫君,你太寵我弟弟們了!上回麥穗說想要個小刀,你做了把精鋼匕首給他,他拿匕首不小心把椅子劈了,差點沒把我爹娘嚇壞。現在麥莛來要劍,你又二話不說就打給他。」麥芽絕不肯承認自己有點吃醋。
眾人都饒有興味地看向了元修,很好奇這樣冷情的男人會怎麼安撫太座,想不到元修寵妻的段數可是遠遠高過他們想像,輕而易舉的解決了這事。
「愛屋及烏罷了。」
他也不說什麼甜言蜜語,也沒什麼親密動作,只是簡單一句話,馬上讓麥芽笑意盈盈,完全忘了追究,忘了吃醋。
這一番騷操作看得朱豪及麥莛兩個單身漢雞皮疙瘩直冒,但不得不說心里還真有些羨慕。
元修與麥芽的恩愛眾所皆知,孩子都生了兩男一女還黏黏糊糊的,單身漢們直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該娶妻了,否則不時被人這麼刺激著,人生都不圓滿了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