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你是誰啊?」身後突然有人猛然問道。
稱心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來,卻見不遠處站著一個老爺爺,那老爺爺白須白衣,站在陽光里,周身似帶著光暈一般,活月兌月兌像個老神仙。
她愣了又愣,也不知如何稱呼對方。
「你是哪一房的小丫鬟?」老爺爺笑道,「面生得很,新來的?」
「我……我是在少主的書齋伺候的,是新來的。」她支吾地答道。
「哦,難怪不曾見過,」老爺爺似在捉弄她一般,「今日不得四處亂逛,怎麼,沒人告訴你嗎?當心我去告訴少主哦!」
「我……」稱心腦中一片混亂,急于找一個解釋,「因為……因為我是新來的,所以有些好奇,也不知這莊中到底出了什麼事,所以就擅自出來了……」
這算解釋嗎?像她這樣被嚇唬就全盤招供了,也真夠沒用的,還想當細作呢,呵呵。
「你這丫頭,倒也坦白。」老爺爺卻因為這話,對她有了幾分側目,「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稱心。」她低頭答道。
「你可知道這里是何處?」老爺爺問,「就算是平日,也不能隨隨便便進來的。」
「哦,所以……這里是何處?」稱心仍舊滿臉迷惑。
「這里是凌霄閣。」老爺爺看著她,「你這丫頭,總不至于連凌霄閣也沒听說過吧?」
「凌霄閣?」她恍然大悟,「哦、哦,是長祁王妃從前的居所。」
「不只是長祁王妃,」老爺爺撫著胡須,「也是從前阮太妃的居所。」
阮太妃?對了,她知道,那是長祁王爺的母親。
听聞這位阮太妃早年最受先帝寵愛,因為先皇後嫉妒,被逐出宮闈,後來先帝因為她而退位,與她一直隱居在這靜和莊中,直到她辭世才回宮去……
「這凌霄花,也是阮太妃在世時最喜歡的花。」老爺爺指著院牆上的藤蔓又道。
「原來這是凌霄花啊!」稱心叫道。
這金燦燦的喇叭花,便是南方極常見的凌霄花嗎?她的家鄉並無此花,只听娘親提起過……
「可惜今年凌霄花開得不好,」老爺爺嘆息,「不若往年的一半。」
「今年氣候不好嗎?」她不解的問。
「也不知怎麼了,某些花蔓就是不發新芽。」老爺爺又是蹙眉又是嘆息,「難道真是花壽已經盡了……」
「說不定新芽被什麼給咬了呢?」她如此說著,「听說凌霄花苞就是從新冒的女敕芽里長出來的,新芽若斷掉,花兒也就開不了了。」
「你這丫頭,從哪里听說的?」老爺爺有些難以置信。
「我娘親說的。」稱心一笑的說道,「她從前走南闖北,有些見識。」
「但也不知是被什麼咬了,」老爺爺撫著胡子,「若缺水,可澆水;若少肥,可施肥。但這樣的狀況卻防不勝防,我也不是天天都在這莊里,不能天天讓人盯著它。」
「我可以天天來瞧它一瞧,」她很樂意的說著,「但也不一定管用……」
「看來你是真心喜歡這花兒,」老爺爺也笑著,「那就有勞你多費心了,我不在的時候,你盯緊一些。」
「不過……話說回來,老爺爺,你到底是誰啊?」稱心忍不住問,「是這府里的管事嗎?」
「我?」老爺爺一臉神秘,「我一般不太管事的,但他們若有什麼大事,都會先來問問我。」
「那就是大總管嘍?」她猜測著,「不常在莊里……是替少主到村子里收租去了嗎?」
「算是大總管吧。但不在莊里,也未必就是去收租啊!」老爺爺笑呵呵的停不下來,「你這丫頭,以後叫我黃爺爺便可以了。」
「黃爺爺!」稱心當下不疑有他,甜甜地叫道。
「你這丫頭,甚討人喜歡。」老爺爺笑道,「我會告訴他們,讓你自由出入這凌霄閣,以後也不必偷偷模模的了。」
「多謝黃爺爺,」稱心忽然又猶豫的說︰「不過,另有一事……今天我違背少主的命令,擅自出來亂逛,還請黃爺爺替我隱瞞。」
「這個自然,」老爺爺對她點頭,「趁現在誰也沒發現,你趕快回去吧。」
臨走時,稱心再三保證,「爺爺您放心,我會盯緊這些花兒的。」
看來她今天運氣不錯,非但看到了這麼漂亮的花兒,還認識了大總管,這算不算多了一個靠山?
她在靜和莊的日子,應該會越過越順利吧!
「你這丫頭,去哪兒了?」
才邁進門,便看到董嬤嬤赫然坐在屋里,嚇了稱心一跳。
「奴婢……」稱心慌亂之中,咳嗽兩聲,「奴婢好像染了風寒,剛剛在園子里走了走,奴婢沒有亂逛。」
董嬤嬤盯著她沉默不語,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什麼破綻,半晌之後,方道︰「少主叫你過去伺候。」
「少主?」稱心一怔,「書齋又進了什麼新寶貝了?」
「少主叫你去伺候他的飲食起居。」董嬤嬤的語氣沒什麼起伏。
「啊?」飲食起居不是有別的丫鬟管嗎?她還以為自己只須打理好書齋便行了。「我笨手笨腳的……」
「少主既然叫你,你就快去。」董嬤嬤打斷她的話,「你若太笨,自然會把你換回來。總之,听少主的吩咐即可。」
對啊,他大少爺想一出是一出,倒是整天把他們這些下人折騰得亂七八糟的。
稱心簡單梳理了一下,便隨董嬤嬤來到雁皓軒房中。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踏進雁皓軒的寢閣,只覺得未進門處已聞燻香,四周簾幔低垂,輕紗鈴動,畫屏上繪著牡丹,布置得跟女孩子的閨房似的。
雁皓軒也不知怎麼了,大白天側臥在床上,難道……他生病了?
「少主,」稱心徐步上前道,「奴婢奉命前來伺候。」
「你們都下去吧,」雁皓軒對眾人懶洋洋地道,「留這丫頭一人便可。」
留她一個人?稱心心里有些忐忑,總覺得雁皓軒暗地里是不是在搞什麼鬼……該不是她方才亂闖凌霄閣的事被他知曉了吧?
董嬤嬤頷首,領著一眾丫鬟小廝退下,偌大一方空間,只剩稱心與雁皓軒兩個人,房里清幽的燻香在兩人之間縈繞著。
「你這丫頭可來了,」雁皓軒語氣氣悶,「我病了這半日,也不敢對她們講,專等你來。」
「啊,少主,你真的生病了?」她瞪大眼楮,「奴婢方才見你躺在床上,便有些擔心。那少主為何不請大夫呢?」
「我這病也沒什麼大礙,」雁皓軒渾身提不起勁,「天氣一熱就犯病,藥都在左邊那櫃子第一格抽屜里,你去取來便是。」
稱心連忙碎步走過去,拉開抽屜,只見一只白瓷瓶子,里面裝滿異香撲鼻的藥膏。
「來,給我這背上涂一涂。」他翻了個身,「快癢死我了。」
稱心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藥膏,她上前掀開他的衣衫,卻見他背部滿是密密麻麻的紅疹,看起來有些嚇人。
「少主……」她忍住驚嚇,忍不住問︰「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濕疹罷了,只是時常復發,難以根除。」
「少主何必苦等奴婢來呢,多得是人服侍你啊,」她連忙挖了藥膏,涂在他的患處,「這一定癢得很吧?」
「我不想讓她們看見,以免亂嚼舌根。」雁皓軒解釋著。
「嚼舌根?」她不解,這有什麼好嚼舌根的?
「大夫說過,濕疹的引發雖有天氣變化的原因,卻也是由于我心中有郁結。」他淡淡的說,「我不想讓她們知道我心煩,她們嘴雜,會告訴我姑姑,姑姑會為我擔心的。」
「董嬤嬤也不能說嗎?」她疑惑的問。
「她本來就是我姑姑的心月復,我更不敢告訴她。」
「哦,」這般看來,他其實滿孝順的,「那少主就不怕我也嘴雜,把此事宣揚出去?」
「你不會,」他扭過頭來,笑嘻嘻地瞧著她,「你是新來的,跟她們都不熟,听說她們也不怎麼搭理你。」
說起來,靜和莊的下人們也的確有些欺生,看她初來乍到便在少主的書齋當差,還陪他上過一趟街,下人們便彷佛對她有了些妒意,平素不與她來往。
稱心低下頭,心中不免感到悵然。
「也是我姑姑近年來太寬縱他們了,阮太妃在世的時候,他們豈敢如此?」他無奈的搖頭,「等我找個機會跟姑父說說這件事,治治這歪風。」
「不過,少主,你有什麼煩心事啊?」她關切的問,「似你這般錦衣玉食的,有什麼好發愁的?」還愁得郁結于心,染上頑疾?
稱心沒發現自己對他說話時的敬語少了,雁皓軒卻發現了,但他也不糾正她,覺得是她的話就無所謂。
「我愁的事情多了去,比如,我不想考取功名。」
「呃……」她斟酌著遣詞用字,「男兒志在四方,不考功名,將來多為蒼生做些好事,也是一樣的。」
「我也沒打算心懷天下,」雁皓軒又說,「我就想待在這靜和莊里,每天搗騰搗騰我那些寶貝,此生足矣。」
「嗄?」她瞪大眼楮。這小子,也太沒出息了吧?簡直是玩物喪志。
「你看看,我這寢閣,是不是布置得像個大小姐的閨房?」他忽然說道。
「呃……好像是少了些弓啊劍啊的兵器,一般公子的寢閣里都有這些東西。」她發現他其實還有點自知之明。
「我故意這樣布置的,」他滿臉得意,「這樣他們就會說我像個閨閣女子,不會強迫我去考功名了。」
「嗄?」她錯愕得下巴都快掉了,他竟為了不想考功名而……
「是不是很聰明?」他笑開懷。
「這個……奴婢不好評說。」她無可奈何地答。
這小子至于嗎?他真不去考功名,想來也不會有人逼他吧,長祁王爺與王妃都應該是明理人,他裝神弄鬼的給誰看啊?
「再幫我涂一層藥膏,」他催促她,「還是很癢。」
「少主,你別心急,濕疹這種疾病,一般要半個月才會好的。」她寬慰著他道。
他將上衣褪下來,露出結實的臂膀,身形像個練家子一般精壯,肌理不似一般紈褲子弟肥胖松懈,不管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個自甘墮落的人。
唉,可惜了……她來靜和莊,本來還想助他成就一番事業的……
「丫頭,你別把剛才的話說出去,懂嗎?」他不放心的叮囑著。
「奴婢不敢。」她連忙說道。
「對了,我也是白擔心的,反正別人也不會搭理你。」他露出壞笑,「你敢去跟董嬤嬤告我的狀嗎?看樣子你平時挺怕她的,估計都不敢跟她說話吧。」
他先是笑了又笑,接著忍不住的仰頭大笑,那肆無忌憚的笑聲讓稱心胸中著實氣惱。
對,她初來乍到,的確沒什麼朋友,但他就不能體諒一下嗎?有必要戳她的痛處嗎?
不過,好在她今天認識了黃爺爺,人家可是大總管呢,他要是再這般威脅她、羞辱她,她就去告密!
他平素對董嬤嬤都有幾分敬畏了,若是見著了黃爺爺,肯定更加老實。
稱心如此想著,心情便漸漸好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