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毅州津凌城外——
「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專心。」
這番問話讓騎著馬的嚴熙由神游之中抽離,望向一旁趴在馬車窗邊看著自己的嬌俏女子。
女子年方十五,出落得像朵小白花一樣,清純天真、嬌女敕可愛。
嚴熙正想開口說什麼,就听見有人向她們打招呼。
「嚴姑娘、于姑娘,要出城去巡視藥田嗎?」駕著驢車載著雜貨的壯年男子曬得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一口白牙,十分熱情的打著招呼。
嚴熙的父親嚴長紘是個大夫,在津凌城中頗富盛名,嚴熙深得父親的真傳,雖然還未通過醫署考試,不能正式坐堂行醫,但已在嚴家醫館里見習。
而于靜萱是嚴長紘的徒弟,主要負責嚴家藥鋪的經營,雖然年紀輕輕,已是嚴家藥田的主事者,也是嚴長紘的左右手。
「是的,我正要送師妹去藥田呢!」
雜貨郎拍了拍身後驢車上的貨,笑著對她們說︰「我這車上載了一些嚴大夫上回托我帶的貨,正要給醫館送去,另外有兩盒水粉是新鮮貨,要送給兩位姑娘的,一會兒我一並交給嚴大夫。」
「這怎麼好意思,我們不能收。」
「上回我媳婦兒急病,若不是嚴姑娘及時急救,哪挨得到送到醫館去,這大恩大德哪里是一盒小小的水粉比得上的。」
「那就先謝過了,但若我爹讓人給你包兩包炖補的藥材,你可不許再推辭了,否則你下回再送貨來,我就把水粉給退了。」
因為嚴長紘收費合理,城里的窮苦人多會找上他,等他們得了些好東西就往醫館送。嚴長紘不想佔人便宜,後來嚴熙想了個辦法,讓他開方子針對各種炖補藥材做了些藥材包,價格不高,但足以當做回禮。
雜貨郎笑得靦腆,「好好好,這樣的好東西推了豈不可惜,我一定收下。」
兩方相別而去,嚴熙騎馬前行,馬車車夫則在後頭跟著。
嚴熙看見于靜萱笑著一直盯著她看,便問︰「笑什麼啊?」
「我常常想,熙你真的跟我一樣大嗎?」
于靜萱的話像是觸動了嚴熙心中的什麼,她愣了愣,就听于靜萱自顧自的繼續說——
「我們是一同開始學醫的,如今你的醫術已是能跟師父一同切磋的程度。」
于靜萱六歲時因故落水,被救上岸時已吃水太多,沒了呼吸,是經過的嚴熙出手救了她。
那年嚴熙也是六歲,或許是從小生在醫館耳濡目染,她上前壓了壓于靜萱的胸月復讓她吐出了不少水,恢復了呼吸,沒成為小水鬼。
之後嚴熙突然向嚴長紘表達想學醫的意願,他听了大喜,又見女兒救回的女娃是個孤女,便讓兩人做伴一同開始學醫。
「你對藥材的種植和藥性也很是厲害啊。」
「我說你別擔心醫考的事,你放心,以你的能力絕對能通過的。」
嚴熙倒沒有如此自信,只淡淡笑了笑,「我會盡力的。」
「等你考過,坐堂看診的第一天要穿我做的新衣裳,我給你繡新花樣。」
于靜萱有時間時就愛搗鼓這些,比如刺繡,而且繡功不差。
現在她穿著的白色衣裳,袖口處的精致繡花就是出于她之手,嚴熙身上的靛色衣裳袖口也有她所繡的花樣。
「好,都听你的,不過你可別光想著繡花,這回去藥田要好好視察,別斷了我需要的藥材。」
「遵命!師姊大人!」
于靜萱抱拳作揖的模樣有些四不像,逗得嚴熙笑了。
嚴長紘雖是名醫,但名下的田產並不是他靠著行醫賺來的,而是祖輩留下來的。他把那些地拿來種植藥材,一開始都是種高價的,直到嚴熙提出了新想法。
她告訴嚴長紘,雖然種植高價藥材可以平抑醫館開銷,甚至能夠賣錢獲利,但常用藥材用量大,有的種植期還短,長久下來並不比高價藥材作用小。
最後她說服了嚴長紘,只保留少部分的地繼續種植高價藥材,因此嚴家可說是自產自銷,自家藥鋪的藥材有八成是出自自家藥田,也讓嚴長紘在面對貧病病人時無後顧之憂。
遠方傳來躂躂馬蹄聲,嚴熙一看,發現大老遠的有一隊行伍騎馬而來,卷起漫天的煙塵。
那支行伍個個身著戎裝,嚴熙認出兵士扛著的、代表身分的旗幟,那是毅王夏景燁麾下的毅軍。
今年二十五歲的七皇子夏景燁征戰沙場多年,是大慶有名的戰神,很得皇帝信任,直到前一兩年戰爭平定,受封後便前來封地定居,他麾下的軍隊讓皇帝賜名為毅軍。
毅軍的軍營在城外郊區,毅王府則在津凌城中,所以百姓常常見到毅王帶著親兵回毅王府。
嚴熙及車夫很有自覺地讓出道路讓毅王的人馬通行,龐大的隊伍讓她胯下的馬兒起了騷動,她只能一夾馬背,駕著馬兒退得遠些。
不知何來變故,馬兒竟突然發狂,一頭沖進了毅軍的隊伍里。
別說嚴熙自己嚇著,就連不遠處的雜貨郎也被嚇著了,他看見嚴熙被毅軍押住,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幫不上忙,立刻揮動手上的鞭子讓驢車前行,要去嚴家告知這個消息,讓嚴家人來救人。
嚴熙臉上雖然有著倉皇之色,但即使被兵士押住了,也還算得上處變不驚,定神之後朗聲開口解釋,「幾位軍爺,小女子不是有意的,馬兒不懂人意,哪里知道眼前的人尊貴。小女子沒掌控好馬兒是有過失,但請幾位軍爺明察,小女子真不是有意沖撞,更不是刺客。」
為首的夏景燁听她語氣不卑不亢,彬彬有禮且條理分明,多留意的掃了她一眼。
「放開她。」
兵士見夏景燁發話,自然不再為難,放了嚴熙。
失了箝制的嚴熙立刻行禮致意,「多謝毅王殿下。」
「姑娘若對馬兒脾性不熟,還是少騎馬為佳,所幸今日沖撞的是本王的行伍,一眾反應極快,若是一般百姓,恐怕非死即傷,到時姑娘一句『不是有意沖撞』也不能卸責。」
嚴熙其實十分了解這匹馬兒的性情,被龐大人馬所驚嚇有可能,如此失控卻是少見,但她知道解釋就像推卸責任,老實听話就是了,「民女明白,謹遵毅王教誨。」說完偏頭就見自己的馬兒鼻子噴氣,反常的舉動讓她心驚。
馬前還站著兩名兵士,沖上前想安撫馬兒的她只來得及對他們喊了句「小心」,就遭突然揚蹄的馬兒給踢飛數尺遠。
突發的變故逼使夏景燁下馬,及時扶住了嚴熙,沒讓她倒落塵埃,但因為撞擊力道過大,她一口氣沒緩過來,暈倒在他懷中。
那匹馬跑了幾步後側倒下去,夏景燁皺了皺眉頭,擔心馬兒再次失控會有危險,一個眼神,他的親信副將徐天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把那匹馬殺了。」
「不!請毅王殿下饒命!」
被一連串發展嚇傻的于靜萱沖下馬車,來到才剛撐起嚴熙身子的夏景燁身邊跪下行禮,「毅王殿下,熙她騎馬多年,絕不是不諳馬兒脾性,這馬兒失常或許是病了還是哪里傷了,請毅王殿下饒了馬兒一命,否則熙會十分傷心。」
嚴熙剛才及時示警,算是救了他的兩名下屬一命,夏景燁便還她一個人情,讓人退下,並問︰「你又是何人?」
「民女于靜萱,嚴熙是民女的師姊。」
「于姑娘,這馬兒終究是沖撞了人,我必須把馬兒帶回調查,若真是病了或傷了,馬兒的命可以留下,但若是這馬兒無故瘋狂,依律該殺,你可明白?」
「民女明白。」于靜萱上前想扶起嚴熙,可她畢竟是個弱女子,哪里扶得動已經昏厥的人。
雖然男女有別,但大慶男女大防不至于太過嚴苛,更何況事出緊急,夏景燁還是彎腰將嚴熙橫抱起來。
「殿下!」于靜萱一驚,不知所措。
「現在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我剛才目睹事發經過,嚴姑娘怕是內傷不輕,得送醫。」
「嚴家是醫館,就在津凌城中。」
「那就走吧。」
夏景燁幾個大步抱著嚴熙走向馬車,于靜萱先一步跳上去,在馬車里鋪好了軟墊,讓夏景燁將嚴熙放置其上。
她托起了嚴熙的手腕診脈,夏景燁就在一旁看著。
嚴熙有一張精致的臉龐,額上有一些不知是曬出的薄汗還是被嚇出的冷汗,為她的肌膚染上一層晶瑩之色。她雖然穿著俐落胡裝,但卻有幾分楚楚韻致。
大慶是個開放的國度,與鄰國往來頻繁,穿著胡裝對中原仕女而言已經成了一種潮流,但草原上的胡裝穿在中原女子身上大多有些違和,唯有在嚴熙的身上,夏景燁看出了一些不同的韻味。
其實嚴熙是覺得褲裝俐落,所以平日才喜穿胡裝,和一般仕女為了潮流而穿是完全不一樣的。
見于靜萱放下手,雖然還是一臉擔憂,但眉頭多少松開了些,想來應無大礙,但夏景燁還是問了,「如何?」
「一般內傷,雖然傷得不輕,但于性命應是無礙。」
「于姑娘原先行進的方向看來是要出城,若有急事,就由我送嚴姑娘前往醫館吧。」
于靜萱想了想,這里距離藥田還有一段路,如果她先送熙回去再出發去藥田,怕是到達的時候都天黑了,雖然可以在莊子住一晚,但會影響到隔天的視察行程。
可熙傷得這麼重,她不能就這麼放下熙,所以還是決定取消這回的行程。而且,若她沒跟著,而是讓毅王把熙給送回去,非得嚇傻了師父不可。
「我的事暫且緩下,先把熙送回醫館吧。」
雜貨郎所駕的畢竟是驢車,哪里比得上馬車的速度,當雜貨郎來到嚴家醫館告知方才城外的變故,嚴長紘正要與剛巧來拜訪的世交、馮家藥行的少東馮承紹前往探查情況時,就見到自家馬車已經駛回,旁邊還跟著兩名騎馬之人。
馮承紹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毅王及其副將徐天磊。
夏景燁已讓親兵先回王府,只帶著副將親自陪于靜萱返回醫館,一方面是不放心嚴熙的傷勢,一方面是因為她是為了救自己的下屬而傷,總得前來致意。
一見夏景燁,馮承紹就主動上前幾步,向他行禮,與嚴長紘相比,看來是有意等著的。
夏景燁遠遠就看見了馮承紹,他不記得此人,但此人看來是認識自己的,不只如此,他覺得自己也該認得他。
夏景燁皺了皺眉頭,看向徐天磊。
徐天磊不愧是從十三歲就跟在夏景燁身邊的親信,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什麼疑問,趨前附耳道︰「這是負責提供軍醫營藥材的藥商之一,馮家藥行的少東。說是少東,老東家已經不管事了,藥行的事都是馮少東在管理。」
夏景燁點了點頭,來到馮承紹面前時,他扯了韁繩停下馬兒,道︰「馮少東,許久不見。」
「今日草民來拜訪嚴世伯,正好听見有人來報,世家妹妹在城外意外沖撞了毅王殿下的行伍,還請毅王殿下大人大量,原諒她的無心之舉。」
嚴長紘也上前見禮,不明白夏景燁怎會親自來這一趟,莫非是為了追究熙沖撞行伍一事?
不承想他身後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馮少東,你多心了,毅王殿下寬宏大量,並沒有想問罪于師姊。」
馮承紹沒有想到自己眼巴巴的搶著表現,其實根本是不需要的,當下有些難堪,好像平白把毅王當成心胸狹窄的小人了。
「是草民失禮,在這里向毅王殿下賠罪。」
「本王既然沒有計較嚴姑娘的沖撞之罪,自然也不會計較你說錯話。」
馮承紹自知理虧,又是重重一揖。
于靜萱顧不上想獻殷勤的馮承紹,下了馬車,約略說了嚴熙被馬兒所傷的事,嚴長紘立刻命人把嚴熙給抬進了醫館。
于靜萱見師父著急師姊,完全忘了毅王大駕,只好暫代主人之職,請夏景燁及徐天磊入內。
由于方才嚴長紘要前去打听情況,早就請走了上門求診的病患,如今醫館里除了雇用的人,就只有夏景燁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