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卿是讀書人,對怪力亂神之事向來斥為無稽,自是泰然視之,不會因眾人之亂而慌張失措,反而把握住大好機會,利用岳母的惶惶不安使其對自己更為信任,借由她來尋原清縈的短處,他才能順勢而為,入主原府。
謝天運雖然官大,對他是個威脅,可是畢竟是名武將,一有戰事就有可能要征調上戰場,打一場仗少說一、兩年,若有個不慎,一輩子也回不來,他便有機可趁了。
「這事不成問題,那群狼崽子近日過得太清閑了,總要給他們找點事做。」太閑了就會鬧事,閑不得。
看到棺木穩穩地往前抬,心下一安的原清縈捧著靈牌跟在棺木後頭,早點安葬也免得再有人下暗手。
「天運哥哥,你要當我二姊夫嗎?」原沁縈問道。她是舉雙手雙腳贊成,不過族里的叔伯好像很生氣,臭著臉不高興。
「三妞,閉嘴。」原清縈面色微駝,羞惱的不許妹妹多話,外頭的閑言閑語都傳到小家伙的耳朵了。
見她羞紅了面頰,低笑的謝天運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往耳後一撥。「你姊姊難為情了,別羞她。是的,我會是你二姊夫,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成為她的丈夫。清兒,你也不能,對你,我誓在必得!」
他下了戰帖。
偌大的宅子里,只因少了一個人顯得特別冷清,好像那缺了一角的月亮,總是帶著遺憾,不夠圓、不夠亮。
望著庭院里傲雪凌霜的梅樹,心情低落的原清縈眼中帶著閃閃淚光,依稀間,她彷佛又看到那道天青色身影,紅泥小火爐溫著一壺茶,他在梅樹下品茗,一手拿著年末入帳的帳冊看著,不時做出對空打算盤的動作。
她像只吃飽了的松鼠一樣,一蹦一跳的跑到他身邊,取笑父親風雅下的庸俗、市儈,一邊賞梅、一邊數著銅臭,他想當儒商不成,集文人和商人于一身,笑看風雲。
可惜當時的豪爽笑聲已然不在了,只有蕭瑟北風伴著染霜的冬梅,梅瓣上的雪被一早的冬陽融化,露出花與枝棲,似乎無人欣賞也孤芳自賞,季節一到就開放。
「爹,你在那邊過得好嗎?女兒想你……」眼神一黯,莫名的感傷油然而生,胸口鈍痛。
位于梅園的書房易主了,未做一絲變動的由原清縈接收了,牆邊的書櫃擺放的不是書籍,而是歷年來的帳本,一本本依年分、月分排列整齊,看得出時時清潔,櫃子里沒有半絲灰塵,上了桐油的書櫃光可監人。
以兩座多寶桶當屏風置于書案後頭,上面擺放在全是玉雕的魏冰,有紅玉、青玉、白底透藍、標花綠、羊脂白玉……姿態各異的大小貔貅或嘴叨銅板或無的面朝外。
爹說貔貅是咬錢的,只進不出,是家宅的鎮宅之寶、吉祥物,保佑府中發大財,財源廣進……
「清丫頭,你有空嗎?娘想和你聊會兒……」解氏人未至,聲先到,話中帶著一絲委屈。
秋水眸子一眨,原清縈倏地恢復清冷神情。「進來,自個兒的地方還用得著探頭探腦嗎?你是我娘,不是府里的下人,想去哪里都去得了。」
從門邊一探的解氏訥然一笑,輕撫一絲不苟的鬢發。「不是說你正在盤帳嘛!我怕打擾到你。」
「無妨。」反正這事不急。
看著比以往少了一半的帳冊,她在心里冷笑,看來這些鋪子的掌櫃和莊子的莊頭是看人下菜碟,爹一死就起了旁的心思,她不殺雞儆猴,真要被小覷了。
「你爹不喜歡我到書房吵他,總說他有自個兒看帳的習慣,怕我弄亂了他放好的帳冊,每到年底特別的忙碌,我常常好幾天看不到人……」她邊說邊走進書房,看到與往常無異的擺飾,她眼眶一紅,以手絹輕壓眼角。
「有事直說,犯不著拐彎抹角,母女間沒什麼事不能提。」關上風灌進來的琉璃格子窗,她走回案桌前,神色自若的坐下。
「我……呃,也沒什麼事,就是……」她干笑著,顯得很不自在,對著女兒有些心里發慌。
明明這孩子是親生的,也疼愛有加,在這之前也處得融洽,母女倆有說有笑的,不時手挽手的逛著園子,笑語不斷。
可是自從丈夫死後,頓失依靠的她像是丟了魂似,渾渾噩噩不知該做什麼,沒了主心骨,她整個人好似被抽去了元氣一般,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身邊的人說話也听不進耳,等她回過神來時,莫名地,兩個女兒都不親她了,她被孤立了,清丫頭更像換了一個人,話少了,也不笑了,整日繃著臉不苟言笑,看來比她爹還嚴肅,讓人不敢靠近。
不由自主地,她跟女兒說話多了拘謹,也有一點害怕吧!感覺兩人之間隔了一道很深的溝渠,她過不去,女兒也不過來,彼此遙遙相望,既熟悉又陌生,話在嘴邊卻無語凝噎。
其實解氏自個兒不願承認,她是怨著常年不著家的二女兒,覺得她和當娘的最不親,只黏凡事順著她的父親,父女間的親昵是她怎麼也插不進去的,甚至听不懂兩人在笑什麼。
同時她也嫉妒女兒,在丈夫死前的那一晚,自己這個結發十余年的元配不能在床榻邊守著,反而被趕了出去,丈夫的遺言只說給二女兒听,將他身後的一切交給她而不是發妻,讓她這個當家主母非常難堪。
「就是什麼,說明白,不要吞吞吐吐。」她有那麼可怕嗎?
一句話說得坑坑疤疤,恍若她會吃人。
原清縈忽然覺得心很累,一個不靠譜的親娘,心向著外人,分不清好壞又耳根子軟,別人說個三、兩句話便信以為真,反過來認為女兒做的不對,幫著別人讓她不好過,還以為是為了她好。
「你……你不要催嘛!我一急就忘了要說什麼……」她小聲的咕噥著,埋怨女兒不貼心。「啊!我想起來,你爹停靈期間,不是提起你的婚事嗎?想在熱孝中完婚……」
不然要再等三年,出了孝期以後。
聞言,她不耐煩地翻開一本帳冊算帳。「不是已經安排好了,等過了年之後再說。」
離年關不到十日,今年因府中有喪不辦年貨,但要忙的事還是很多,抽不出手來籌備婚事。
解氏一听,喜孜孜的拉起女兒的手。「是安排得差不多了,你大姊夫那邊問何時來下聘,趕著年前先走完三禮,把名分定下了,省得別人說你閑話……」
听著耳邊的喳呼聲,原清縈驟地抬頭。「關大姊夫什麼事,我成親他只需來喝杯喜酒,旁的事不用他費心。」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新人娶進門,媒人丟過牆,你大姊夫好心地為你說了一門親事,你得記情,人家也是看你有孝在身才趕在百日內迎娶,看看人家多有心……」她樂陶陶的說著,好似多了個女婿孝敬她,她有女婿給她養老,萬事不愁。
「娘,你的女婿叫謝天運。」喝!倒是頗有手段,剛一辦完父親的喪事就找上門,的確是用心了。
「嗄?」她一怔,停下滿嘴的滔滔不絕。
「沒有人可以代替我決定我的終身大事,多謝大姊夫的用心良苦了,請他把心思放在身懷六甲的大姊身上,快當爹的人好好照顧妻小,不要讓他們缺衣少食。」她話中帶諷,意思是手伸得真長,自家事理不清還管到姨妹頭上了。
因為原冰縈有孕在身,劉老太太便以她不好侍候夫婿為由給她兒子抬了一門貴妾,是她大姊的女兒,嫡親外甥女,劉漢卿欣然接受,以長者賜不可辭為由當晚便成了好事。
受了委屈的原冰縈因此動了胎氣,差點母子倆不保,還是她帶了大夫親上劉府才保住兩人,甚至狠狠的教訓了所謂的貴妾,逼著劉家母子不能以貴妾稱之,最多原府承認是納進府的小妾,而且在她大姊生產前不得與劉漢卿同房,也不能靠近她大姊半步,否則別怪她毀了大姊夫仕途。
被打臉的大姊夫回禮回得真快呀!在她的親事上大做文章,拿個上不了台面的爛瘡惡心人。
「可是我們已經說好了……」就等著下聘。
她冷笑。「我們?」
解氏目光一閃。「呃!我和你大姊夫,漢卿說你也不小了,再等三年都成了老姑娘,趁著有人提親就趕緊出門,有人肯娶也是你的福分……」
「謝天運會娶我。」
解氏一噎,笑不出來,手中的絹布被她揉皺了。「阿運也很好,只是我都點頭了,總不好讓人家白歡喜一場。」
「你給我多少嫁妝?」原清縈淡淡問。
「啊?」她傻眼。
「有媒有聘不用給我準備嫁妝嗎?不會一頂轎子就想抬過門吧!我的要求也不過分,就比照大姊好了,爹給大姊多少陪嫁,娘備上一份即可,省得我被人說閑話。」原清縈用母親說過的話回她,當場慰得她滿臉通紅。
「可……可我沒銀子呀!你爹不是全留給你了。」一提到此事,她心有忿意,府中的大權不交給她卻給了未嫁女,這巴掌打得真響,叫她情何以堪,她才是當家主母啊。
「我記得你還有私房,我和三妞一人一半,算是全了母女情。」如果沒被姓劉的騙走了,為數應該不少。
「不行,那是我的,怎麼可以給你當嫁妝,我……我……」她說不出口女兒銀子比她多,自個兒張羅不就成了。
她呵呵兩聲,放下手里的筆。「那娘想我怎樣,沒有嫁妝,又不給添妝的嫁人,你說是為我好,這話你自個兒相信嗎?」
「這……」她語塞。
她也不想府里老是鬧烘烘的,不得安寧,不時有人上門來罵她不會管女兒,養出個不尊長上的逆女,族老們一個接一個的警告她,要是她再不管管便將原中源一房除族。
丈夫葬在原家祖墳,若真被除葬了,她百年後要葬在何處,誰來供奉香火,她會不會成為無主孤魂?
解氏怕了,不願老而無依,而眼前唯一的辦法是把女兒嫁出去,她也可省下不少事。
「這是大姊夫說的吧,他說只要我嫁人了就不會有人在背後說長論短,他再以秀才身分出面跟大家講講道理,這事情也就過去了,好歹賣他秀才老爺面子。」想得倒還周全,什麼好處都讓他一人佔盡了,要名聲有名聲,要銀子有銀子,還把小姨子丟出門,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他……呃,他說的也沒錯,你大姊夫是秀才……」讀書人明事理,有功名在身見官也不用下跪……
「秀才算個什麼玩意,連品階都沒有,見到七品縣令還得哈腰行禮,難道我堂堂二品大將比不上一個讀死書的酸儒。」欺人太甚了,把他往哪擱了,真把自己當號人物。
「啊……阿運,你……你什麼時候來的……」被人捉個正著的解氏笑得局促,面上又羞又惱。
謝天運闊步走進,面色冷硬。「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話,明日的劉漢卿就不是秀才?」
「別……別呀!你別胡來,十年寒窗苦讀不容易……」她驚得臉色一變,連忙求情說好話。
「嬸子,你也疼疼我,我更不容易,縣城、軍營兩邊跑,還要防著有人跟我搶老婆,我的辛酸、我的苦處,嬸子你可看得見?」稍不留意賊子就來,他的苦無人知。
「我……我……你別瞪眼,忒嚇人了。」這孩子品性好,她也樂意,只是一女不兩聘,她很為難。
「嬸子不用你呀、我的,討個娘子好過年,為圖吃個團圓飯,我把成親事宜全打理好了,清兒的嫁衣已經做好了,連喜酒都給定了,就等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