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帶上來。」
遇到比他更不講理的人,窩著火的胡霸天一肚子怒氣,他面色陰郁的瞪向臉上帶笑的小夫妻,心里真的想大罵幾聲,口中的血腥味是氣出來的,他不知往回噎下幾口老血了。
一個有兵、一個有錢,不愧是夫妻,沆灌一氣,笑著往人身上插刀,一把不夠再插一把,插得前身後背全是刀,還拿斧頭砍上兩下,讓人血流一地,難以動彈。
他以為他的人已經夠多了,沒想到二姑娘身邊的兩個丫頭一出手,一半人當場趴下,另一半人被她們的凶狠嚇傻了,居然動也不動的當人柱,任人踢打,一腳踹得老遠。
看得出是練過功夫的,身手不差,尋常百姓怎會是習武者對手,于是他又叫出專門應付有人在碼頭鬧事時的打手,想著這下萬無一失,穩操勝券,黃毛丫頭哪打得過孔武有力的壯漢。
誰知他的人還沒動,五百名手持長槍的士兵便圍了上來,氣勢洶洶的大喝一聲,所有人都震住了,面色發白。
氣得腦門快冒火的胡霸天能怎麼做,二話不說放人,先把這對煞星送走再說,省得被活活氣死。
商場的事瞬息萬變,初出茅蘆的小丫頭能懂多少生意經,打理船行和碼頭不是簡單的事,只要他稍微動點手腳,碼頭工人全歇息,船沒貨可運、無人可載,只能停擺。
「……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扣押我們,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成武侯府的官船,在京城都暢行無阻,無人敢上船盤,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敢污酸是走私的鹽販子,我讓我娘把你們全捉起來,送西市斬首示眾……」
你娘?
叫爹還差不多,成武侯握有軍權,是朝廷重臣,他以剿匪為由倒是能殺幾個在地方上為非作歹的人,送上首級還能報上功勞,或多或少獲得一些賞賜。
可是昭雲郡主只是後宅女眷而已,空有頭餃卻無實權,要不是有個長公主娘為她撐腰,她算什麼皇族,除了會以勢凌人、狂妄自大外,她什麼也不是,一無長處。
「夠了,少說點,你還想被扣留嗎。」強龍不壓地頭蛇,若非她一直護罵不休,把人當泥踩,又怎會被人惱羞成怒朝船上丟一袋鹽,強行以走私私鹽扣留,塞銀子放人都不行。
「他敢!也不想想我們是誰,等我跟娘說了,肯定滅他們九族,一個也跑不掉……」太可恨了,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屈辱,不給這些骯髒的下等人一個深刻的教訓,她宋心瑤三個字倒著寫。
宋銀輝冷笑。「痴人說夢,想滅人家九族,人家先滅了你!你好歹長點腦子,我們從府里帶來的侍衛不足五十名,人家隨便一吆喝便是一、兩百人,更別說還在碼頭上干活的人,一窩蜂的圍上來你還有活路嗎?」
「哥,你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是官眷,帶的是會武的侍衛,還打不過幾百個沒半點武功的死老百姓嗎。」把他們都殺了,看誰還敢動手動腳,對她不敬。
幾百個?走在後面的趙侍衛長很後悔走這一趟,他原本認為和將軍有幾分同袍交情,能說服他回京接下驍騎營統領一職,繼而娶貴女,重振謝家聲威,再立下汗馬功勞加官晉爵。
可是這一路走來他發現自己錯得離譜,跟著只會闖禍、給別人添麻煩的侯府千金,明明走水路最快卻拖拖拉拉的不如走陸路,延滯了好幾日還沿路得罪人,壞了侯府名聲。
人可以不聰明,但不能無腦到令人唾棄,盡做些荒謬到無可救藥的事,拖累侯府侍衛背負罵名。
他們是兵,也是官,官兵的職責是保衛老百姓,而非殘害他們,若是因此有一個百姓死于官兵之手,侯爺得擔起責任,所有參與的侍衛也會下獄,革去兵職,流放三千里。
這麼愚蠢的話由皇家貴女口中說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讓人匪夷所思,也讓侍衛們感到無奈。
有個不懂事的主子,身為她的下屬太難了,這不是個美差,說是災難還差不多,還是無可避免的。
被她的傻話氣笑的宋銀輝臉色一沉。「要是侍衛們能動手,我們會連人帶船被扣在碼頭嗎?」
「哥……」娘是昭雲郡主,她身後還有長公主,何懼之有,哥做事就是太謹慎了,老擔心會丟了侯府顏面。
宋心瑤又想找人麻煩,她正要開口,有人從後推了她一下,她差點前腳絆後腳摔個五體投地。
「走快一點,當我們有閑功夫陪你散步嗎?」
「你……你敢推我……」腳下一踉蹌,宋心瑤沒向扶住她的侍衛道謝,反而回過頭罵人。
她永遠將自己置于他人之上,眼中看不見其他人的存在,除了她,所有人都是螻蟻,是低賤的奴才,只配跪在她面前給她磕頭,卑躬屈膝,做她腳下踩的碎石路。
「推你又怎樣,這里是塘河,不是京城,我老大才是這兒的頭兒,你們最好眼楮睜大點,不要得罪了誰都不曉得,就算是官也得給我們老大三分薄面,何況是不知哪來的公子小姐。」小嘍嘍只知胡老大,哪管什麼名門貴女,謝天運沒來前,塘河地界最大的官也就七品縣令,他還怕胡霸天大鬧衙門,有礙官途。
「你……」
「好了,別再鬧騰了,先離開再說。」不耐煩她的一再胡鬧,終于失去耐性的宋銀輝沉下臉將人拉走。
一行人並未被虧待,就關在碼頭邊上的倉庫,里面是堆放貨物的,來來去去有固定清理的人,因此並不髒亂,也無難聞的氣味,就是怕貨物被雨淋濕而沒有窗戶,感覺有點悶,呼吸較困難。
他們被帶到船行也就一盞茶功夫,入目是坐得四平八穩的胡霸天,被眾人簇擁著,十分顯眼。
他就和初見時一樣張狂,不起身也不見禮,嘴角著似笑非笑的嘲色,斜眼睨了眾人兩眼,手里轉著文玩核桃,神態如佔地為王的大老爺。
「本來呢,走私私鹽是殺頭大罪,不過也是你們運氣好,我們二姑娘願意給你們擔保,總之你們可以走了。」下次再犯在他手上,可就要剝下一層皮了。
「二姑娘?」宋銀輝目有疑惑。
胡霸天也不為難的一挑下顎。「原府二姑娘,本地的首富之女,她爹死後便由她當家了。」
他說「當家」時語氣略微不屑,多了輕蔑,牝雞司晨是敗家之兆,女人就該回家生孩子,而不是與男人一爭長短。
「原府……」似乎在哪听過。
貴人通常記性不好,也不會刻意去記什麼市井小民、商賈走卒,自然不會知曉當年收留謝天運那戶人家姓什麼,只覺得耳熟的宋銀輝想了一下便不在意了,人沒事就好。
「原府是什麼玩意兒,地方上的小門小戶也配稱首富,畢竟是小縣城出身的鄉下人沒見過世面,有點小錢就端上了……」不準有人蓋過她鋒頭的宋心瑤又開口諷刺,把自己抬到高處。
「胡叔,這些人我不認識,既然他們不長眼得罪你,那就再關上十天半個月,伙食費我出。」她是鄉下人不知禮,那就不用以禮相待,大家來點粗暴的,先學學規矩。
「二姑娘說笑了,咱們是小老百姓可不是官,怎能胡亂羈押人,人還是你帶回去,我不養光吐水泡卻肉質差的雜魚。」他意指這里不收留廢話一堆、自以為是的女人,廟小,容不下大神。
「我只吃過魚,沒養過魚,胡叔看在佷女年紀小的分上搭把手,反正塘河很大,多條魚、少條魚誰又數得清。」原府雖是積善人家,但也不是誰都能上門打秋風的。
胡霸天眼一眯,笑得令人不喜。「魚呀魚,怎麼就這麼不識相呢!在水里游也能撞到石頭……二姑娘嫌魚腥臭我能體會,不過你那口子也不好冷眼旁觀,听說是他親戚啊。」
你那口子?宋銀輝心里有不好的預感,這一回是白來了,他一眼就瞧見站在他們面前卻一副與他無關似的謝天運,他冷眼做壁上觀,沒有半點為他們說情的意思。
最可笑的是他妹妹,居然以衣識人,認不出眼前之人便是她要找的謝龍濤,還一副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樣子,看誰都是賤民。
先敬羅衣後敬人,平時慣穿軍服的謝天運今日的穿著打扮隨興了些,加上他刻意壓下渾身懾人氣勢,讓人一瞧便認為不過是尋常百姓,不會費心多瞧一眼,容易被忽略。
若是觀察力敏銳的人一瞧,定能看出端倪,有些光華是掩蓋不了,由內而外散發,他僅僅隨意一站就給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誰敢忽視他迫人的冷厲,狂妄而不馴。
「親戚不親戚的還兩說,有好親和壞戚之說,若是不知進退的,我也不便招待。」死活自便,恕不奉陪。
听出話意的宋銀輝連忙舉手一揖,不敢托大。「原二姑娘是吧,我們無意打擾,意在尋人。」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謝天運,但謝天運像不認識他般將頭一偏,只朝趙侍衛長等人點頭致意,讓他很沒面子。
「哥,你干麼跟她低聲下氣,見到我們竟然不行禮還坐著,在咱們府里早打上五十大板了。」一個裝模作樣的鄉下女子罷了,她想打就打、想殺就殺,誰敢出頭阻止。
一向以美貌自居的宋心瑤一見容貌不輸她、甚至略勝一籌的原清縈,心里油然而生的妒意像瘋長的野草,一下子漫開一大片,想要毀掉清麗妍美的花容月貌,不許與她爭輝。
「閉嘴,你要再不管好你那張嘴,別怪我送你原船返京。」沒點用處,盡拖後腿,她就是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
「哥……」
宋銀輝冷冷一瞪,沒有半點笑意,不服氣的宋心瑤氣悶在心,一嘟嘴,把嘴邊的話含住。
她可不想被送回去,好不容易才來到花不香、鳥不鳴的塘河,一路上又是暈船又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苦,沒達到目的怎麼甘心,她非留下不可。
「信不信你再多說一句,一會兒人就在船上,往回京的方向啟航。」一根攪屎棒,走到哪里都不安分。
「……」她睜著眼,一臉氣憤。
見妹妹總算安靜了,暗吁了一口氣的宋銀輝輕抹虛汗,終于擺平了,早知道她怕人凶就硬氣點,他太好說話了。「原二姑娘,我們可以走了嗎?」
他想快點離開碼頭,找個歇腳的地方,打打牙祭休息幾天,老在船上晃得他也有些頭暈腦脹。
「腳長你身上,想走就走,有人攔你嗎?」兩手一擺的原清縈就像是甩手掌櫃,不插手于己無關的事。
面對如此不客氣的冷待,宋銀輝面上一訥。「我是問你身後的這位,我們是來尋他的。」
「找我相公?」她露出「你們相識」的眼神。
他一怔。「相公?」
「原府贅婿,全塘河人都曉得。」原府本來就是地方望族,族眾過千,她守灶女之名早已眾所皆知,而她的丈夫又是鼎鼎大名的龍濤將軍,不知道的人大概還沒出生吧!
「贅婿?」他大驚。
原清縈嫌他吵的一顰眉心。「不是京城來的嗎?應該見過不少大場面,有些見識,怎麼跟市集賣菜的大娘一樣喳喳呼呼的,長公主府里的駙馬不也是贅婿,他敢背著公主妻子藏嬌納小嗎?」
「什麼贅婿,那是尚公主!」關不住嘴巴的宋心瑤又大聲喳呼,為長公主外祖母辯白。
「駙馬不住長公主府嗎?」
「這……」夫妻當然住在一起。
「公主召喚才能侍寢,無召不得私下見妻子?」招之則來、揮之則去,比奴才還不如。
「……」她沒法回答,這是事實。
「你們說不是贅婿誰相信,自欺欺人罷了,不過明面上好看一些,其實私底下大家都是一樣的,尚公主的駙馬不能當官,不事生產,游手好聞的掛個閑差,只能讓長公主養他。」
至少她家「贅婿」不用她養,還會從外頭搬金銀珠寶回府,給她當家用。
「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敢評論皇家公主。
「心瑤,不許爭辯。」她爭不過人家的伶牙俐齒,看得出有人護著,根本沒把成武侯府的人放在眼里。
「哥,你就這麼算了嗎?不拿人治罪——」毀謗皇室子弟是要進大牢的重罪啊。宋銀輝手一抬要妹妹少說兩句,他揚起笑臉走向站在原清縈身後的卓爾男子。「許久不見了,表弟可好?」
本做不識的謝天運笑不達眼的睇睨。「還不錯,沒死在敵人的刀口下,尚能苟活幾年。」
「不是說活到九十九,你在騙我?」清冷的嗓音一起,帶著苛責和不快,以及些許的惱意。
一听見娘子不高興了,冷著臉的男人變臉極快,眨眼間笑得露牙的軟語安撫。「不誑人,就活九十九,我還要背你走南闖北,看看這大好山川,游遍三山五獄、五湖四海,把美好風景盡留眼底。」
「你最好說話算話,不然我把你泡在鹽水里,腌成人干。」爹不在了,她只剩下他了。
世上的男人何其多,唯有愛她的人才疼她入骨,她有幸遇到兩個,爹與夫婿,她的天和心。
「一定、一定,絕不食言,我向來听娘子的,你說一,我不敢說二,你說往東,我肯定不走偏,一路向東。」瞧!好清兒,我多配合你,記得晚上喝湯多放點肉;他也愛啃骨頭的,閨房之樂,樂趣無窮。
「話多。」她橫了一眼,眼帶笑意。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眉目傳情毫不遮掩,打了個哆嗦的宋銀輝非常傻眼,他張口結舌的瞠目,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手背揉眼,想著是自己眼花還是看到幻相了。
平時連笑一笑都不肯的表弟居然會咧嘴大笑,以前他看到的全是板著一張臉、像是苦大仇深的峻顏,能用一句話說完便不會多言,惜字如金地讓人以為他天生面癱,寡言冷情。
如今看來是他們錯了,表弟不是對人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人不對,在表弟眼中成武侯府的表親不是親人,眼前這名對他不假辭色的女子才是他心頭肉。
雖然不想做比較,可是看看盛氣凌人又無自知之明的妹妹,再瞧瞧眉目如畫、談笑風生的原二姑娘,真的是高下立現,宋銀輝心知換成是他也會看上進退有方的水靈佳人,誰會瞎了眼靠近動不動就張牙舞爪的潑婦。
「表弟,你……」你真是謝龍濤嗎?會不會是長相相似而已,讓人一時看錯眼?這話他問不出口。
即使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他再怎麼眼疾也不會錯認自家表弟,他爹就一個外甥,如假包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