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在這個地方?」
黑狼山月復地甚廣,山連著山,綿延數千里,分十八座主峰,百來座次峰,大大小小的山頭林立,山里頭不少難纏的大家伙,形成易守難攻的天塹,很難從山的那邊攻過來。
听信他人謠言的宋心瑤便帶了二十幾名侍衛從最好走的山路上山,途中還遇到駐紮在山腳下的巡邏兵,帶隊的頭兒不讓她入山,說有危險,可她一意孤行,拿出長公主府的令牌,強行闖山。
有個長公主的娘,昭雲郡主手中有長公主府令牌並不稀奇,她和女兒各有一塊,常用令牌來行自家人方便。
看到令牌的巡邏兵也就不便阻攔,自是放行,只不過提了一句︰生死自負,恕不負責。
于是他們上山了。
「是的,將軍,一共有百來人,從他們一致的腳步看來應該訓練有素,屬下懷疑是……」他有猜測,但不敢說出來,攸關兩國甚至是三國的協議,不可輕言妄議。
說話的這人是侯府侍衛,同時也是成武侯身邊的親信之一,和龍濤將軍曾經並肩作戰過,兩人算是舊識。
侯府千金被捉走之前他因為尿急而離隊一會兒,後來听見兵戈交擊聲才急忙趕上,想助一臂之力。
可是他一到兩方交戰地,侯府這方已落頹勢,二十幾人被百來名身著勁裝的黑衣人包圍了,有不少人已受了傷,血流不止,以寡敵眾已經是不可能突圍的事,他們可不是能以一敵十、英明神武的龍釀軍,實力上還有差距,因此他不動聲色的趴在草叢底下等打殺結束,黑衣人損失不多的將落敗的侯府眾人悉數綁走。
「你懷疑是北境人?」謝天運倒無顧忌,說出彼此心中的疑慮,在他奉旨駐守的黑狼山關隘確實有此可能性。
「屬下不敢斷言,但屬下跟隨侯爺多年,不難看出對方是訓練有素的兵士,只是裝做一般人家護院的打扮。」尋常百姓和上過戰場的士兵截然不同,一眼就能感受出撲面而來的凜冽殺氣。
「北境人居然出現在我朝土地?」他們真的打不怕嗎?還想再全軍覆沒,十年內再也恢復不了草長馬壯的榮景?
謝天運不怕打仗,他天生就是善于謀略的將才,可是一打仗不免勞民傷財,死傷無數,這是他不樂見的。
「屬下原本想跟上去,可是對方太機敏了,一有風吹草動就回頭看,還留下十余人掃尾,防止被他人跟上……」他也莫可奈何,只好下山求援。
「掃尾」指得是掃除走過的痕跡,不讓人發現有人經過,這是戰場上常用的戰術,以防敵人的跟蹤,泄露行蹤。
「無妨,你盡力了,先下去休息吧。」望著群山環繞的黑狼山,目光深沉的謝天運眉頭蹙起。
「是!將軍。」侍衛躬身一退。
北境人……也許還有西遼吧!春暖花開,正是狩獵的季節,凍了一冬的獵人也該背起弓箭了……
「秦九,耗子回來了沒?」
耗子是斥候,偵兵,一向眼楮最利,三里外的人和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是斥候營的精英。
左翼將軍秦鋒,家中排行第九,故而以秦九稱之,他是左、中、右三先鋒軍之一,出身武將之家,只是他父兄多人戰死沙場,他繼承遺志從軍,由小旗做起,如今已是從三品的參將。
「稟將軍,尚未。」去了很久,還不見回轉。
「先讓兄弟們紮營,埋鍋造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殺人是力氣活,扛不動刀劍只能被人殺。
「是。」
秦九往後一走,走入或站或蹲的千人部隊,一身軍甲的士兵看似散慢隨興,但是一聲令下立即快速敏捷的動起來,搭營的搭營、挖土埋鍋的挖土、找柴的找柴、入林子打獵拔野菜的拔野菜,還有伙夫抬出大鍋先燒水,洗米下鍋。
黑狼山很大,參天大樹圍繞,在樹下燒火白煙不會往上飄,一下子就被山風吹散,不易被察覺山中有人。
「為什麼還不追上去救人?多耽擱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心瑤一向身嬌體弱,吃不得苦,落在不知名的惡徒手里,不知要受多少罪,她肯定承受不起。」看到一隊人馬正在生火煮飯,急到不行的宋銀輝忍不住出言催促。
謝天運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你的妹妹有危險,我的兵活該要送死?要不是連同二十多名侯府侍衛被擒,其中還有與我頗有交情的趙擎,我根本不會帶兵出來,任她自生自滅。」
听到這話,他面上一閃怒色,但一想到是妹妹自找的,他又滿臉沮喪。「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時好奇才上山,哪曉得山里的凶險,還有人亂捉人……」
「你不用解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京城,天子腳下,可以允許她任性妄為,反正有皇上、長公主、昭雲郡主護著,她闖下再大的禍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事人一般再次闖禍。」見多了也就不足為奇,她的無知是被慣出來的。
寵子如殺子,這些慣著她的人遲早要付出代價。
「我知道不該縱著她,早該盡兄長之責約束她,不過先把人救回來再說,不能讓她在外遭罪,她一個未嫁人的千金落入一群男人當中,只怕……只怕不太妥當。」他不好說凶多吉少,心里還是盼著妹妹能平安歸來。
「既然知道不太妥當還放任她做傻事,你這兄長也是糊涂人,皇上都派相公來駐防了,豈會不知一絲動靜,定有暗報傳來才先防範一二,以免錯失先機。」披著銀白色翠紋織錦羽緞斗篷,露出瑩白小臉的原清縈怒聲斥責。
護妻的謝天運快步上前,攏攏妻子的斗篷,為她系好斗篷兩側的系帶,「山里冷,不比山下,別凍著了。」
「沒事,黑狼山像自家後花園,我常來,無妨。」要不是他的要求,她連斗篷都不會披,已經春天了,百花盛開,幾株桃樹也開得繁盛,一片艷紅掛在枝頭,搖曳生姿。
「小心點還是好的,別大意了。」語氣輕柔的和妻子說完後,他臉色一沉,看向急得坐立難安的侯府公子。「連我娘子這樣的婦道人家都懂幾分道理,你離朝廷最近,難道感覺不到暗潮洶涌,還和令妹一起犯傻,做出愚蠢又可笑的傻事,虧你還是成武侯府少主,舅舅為了你們常年在外打仗,你們竟毫無武將兒女的自覺。」
真的太不值得了,舅舅的一生戎馬究竟是為了誰。
「我……我只是沒必要……」他想解釋,打仗是爹的事,他又不走武將之路,朝廷對外的戰事自是無須了解太多,只是一開口不由得心虛,若非父親提著腦袋在外征戰,怎有成武侯府一家人的榮耀和光彩。
「是呀!沒必要,令妹的死活與我們何干,何必要去救她,自做自受,不作死就不會死,相公,我看我們回去吧,別干了活還被人嫌棄手腳太慢。」吃力不討好。
「好。」謝天運作勢要調兵回營。
「等一下,別走,我保證不再多話,你……你們就幫我一回,妹妹要是真出事了我難辭其咎,回京後無法向老人家交代。」
他指的是昭雲郡主和長公主,兩人特別溺愛宋心瑤。
謝天運若有所思地看了妻子一眼,見她輕輕一頷首他才又開口。「救人可以,但是不能讓她節外生枝,又給我們惹來旁的麻煩,人一救出她必須立即上船返京,不許尋著名目再來擾人安寧,我真的受夠你們成武侯府的傲慢了。」
「這……」侯府也沒他說得那麼差,最多門檻高了些,往來非皇親國戚便是達官貴人,少有寒門子弟。
是從來沒有!
眼高手低的門房跟主子一個樣,有錢人還不一定能入侯府大門,必須是既富且貴,兩者皆俱備,若是衣著差一點或是拿不出十兩以上茶水錢的窮酸人家,別說見了,門房早就直接轟出去,還言語刻薄諷刺一番。
當年前來投靠的謝天運便是衣衫檻褸,渾身髒污,姍姍來遲見上一面的侯爺夫人見了不喜,于是叫人將其趕走。
但是老管家不走,在門口不斷的高喊侯爺的名字,愛面子的侯爺夫人不想被人議論嫌貧愛富,才讓下人使勁的打,打到他們發不出聲音為止,再丟到最破落的貧民街,滿身是傷的他們只好到山寺求助,並且上山采藥。
「你慢慢考慮沒關系,我們不急。」謝天運扶著妻子的手往一旁倒臥的枯木坐下,由隨從手中接過羊皮水囊先喂妻子喝口水,而後他再仰頭大口喝水,像是偕妻踏青。
他沒問過宋銀輝要不要喝,水囊一收便交給隨從。
你們不急,我急呀!
「不用考慮,我同意,你們什麼時候要去救人,再晚就來不及了。」
「總要等斥候回來……」才剛說著,身形瘦小的耗子一頭汗的出現,臉上有幾道細微的刮痕。
宋銀輝喜出望外的嚷嚷。「回來了,回來了!可以去救人了,我們趕緊走……」
「急什麼急,我們有眼楮看,好歹讓人喘息一下,你想累死我的斥候?」他妹妹是人,別人就不是人嗎?
人雖有貴賤之分,但命都只有一條。
「事急從權,不能有所通融嗎?你帶兵打仗打到一半能說不打就不打,一走了之不成。」他是急了,說得也有些急迫,火燒眉毛的事哪能等一等,提水潑火要緊。
看他愛妹心切的分上,謝天運抱住妻子肩頭不讓她起身,自個兒站直身子,「來人,給耗子一塊餅和水袋,吃完喝足了再好好回報。」
「是。」
一名伙頭夫拿了餅和水過來,不知餓了多久的斥候耗子一手捉餅、一手拿水的大口吃喝,灌鴨似的猛往嘴里塞,吃急了,差點噎住,又連忙喝水,把堵在咽喉的大餅咽下。
三兩下吃完了大餅,他又把水袋里的水喝個精光,這才恢復點元氣,趕緊稟報。
「將軍,屬下順著蛛絲馬跡一路追過去,對方的掃尾很高明,屬下追到一半就沒路了,是個斷崖……」實在太狡猾了,居然兵分數路造假,害他差點追錯方向。
「告訴我結果。」過程不重要。
耗子用袖子抹嘴,神情興奮。「屬下跟著將軍多年還沒把事情搞砸過,于是又在崖邊查探許久,意外發現有條下崖的小徑,屬下跟下去撿到了這個……」
他伸手一攤,手心多了半截瓖珍珠金釵。
「啊!這是妹妹的,皇後娘娘賞給她的龍鳳瓖珠如意金釵,少掉的那一截是龍盤鳳踞。」看到似曾相識的珠釵,宋銀輝驚喜的大叫。
「听到了,用不著大呼小叫,宮制的東西還有別人會戴嗎?」舉凡宮中之物皆有內務府制的字樣,堪稱極品。
「救人一事……」
「不急,我再問問。」那處斷崖他有印象。
耗子接著說︰「屬下到了崖底後,發現下面是一處佔地甚廣的山谷,四周的雜草樹木比人還高,但沒瞧見野兔、野雞這些野物,屬下立覺不對,又仔細一瞧,竟有七、八處置于高處的崗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