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堂里,下人逐一送上熱茶,廳里聚集著李老夫人、李雲樵、江靜芝、李佩兒、李善彬、李善禮,以及緊黏著李雲樵而來的江琳玥。
李雲樵大部分時候還是留宿在江琳玥的院子月怡軒里,因此適才江琳玥一听下人來通傳,說是大姑娘有要事請老爺去前廳,她便十分警惕的主動跟過來了。
一到廳里,見到李家的主子個個都到齊了,唯獨沒有請她,便知道李姮漱這是擺明了把她當下人,她更是把李姮漱恨上了。
「漱丫頭,把大家召集來,有什麼事嗎?」李老夫人精神矍鑠地啜著茶,溫和地問道。
自從李姮漱常給她做點心解饞,又費心炖補品給她補身,她對李姮漱的態度與過去看了她就頭疼截然不同。不說別的,就說昨日好了,還給她做了松仁栗子酥哩,手藝連大廚房的何大廚都比不上。
「孫女有一事要征求祖母、父親的同意。」李姮漱淺淺一笑,說道︰「顧二爺愛屋及烏,為善彬在茉陽書院談妥了位置。待九月時,善彬便可以進入茉陽書院求學,請祖母、父親同意。」
「什麼?」李雲樵十分意外,臉上訝異之情溢于言表。「此話當真?」
進入茉陽書院,等于拿到科舉合格的門票,多少人花大把銀?和關系打點了半天還是不得其門而入,因此他听到李姮漱這麼說,十分不可置信。
李佩兒嘴掩帕子笑了出來。「怎麼可能?姊姊是在作哪門子的白日夢?可是還沒睡醒?」
李姮漱不理李佩兒,她雙眸含笑,態度恭敬婉約地道︰「自然是確有其事,女兒才敢向祖母、父親稟告。」
李老夫人眼底帶了一絲慈祥,一馬當先的贊道︰「顧家小子有心了。」
那準孫女婿她是越看越滿意,知道她喜歡玉,這幾日接連送了好些難得一見的玉給她,其中不乏有錢也買不到的稀有品,都是他做生意南來北往搜集而來的。
所以,她對顧紫佞的好感度自然激升了。
「可是彬兒的資質……」李雲樵猶豫的蹙起了眉。
江琳玥一臉的不贊同。「老爺,大少爺向來不喜讀書,不如這樣,既然顧二爺好不容易談來的缺位,就讓二少爺去吧。二少爺讀書向來用功,底蘊佳,進了茉陽書院肯定能爭得功名,為李家添光。」說著,她自己都興奮了,想象她的禮兒穿著官袍的英偉模樣,若能謀得一官半職,自然是官比商強了,在大岳朝,受人尊敬還是當官的。
「是啊!」李佩兒也喜笑顏開的附和道︰「姨娘說得對極了,要去也是禮弟去,禮弟向來勤學,進了茉陽書院可說是如虎添翼,將來肯定能光耀李家門楣。」
李善禮眼楮也亮了,他起身恭敬朝李雲樵一揖。「父親,若有機會,孩兒願意一試,也會全力以赴,為李家增光!」
李姮漱眼里有寒光閃現,在心里冷笑。
好啊,她費心讓人求來的缺位,江琳玥一句話就要將機會落在自己兒子身上,想得美。
李姮漱臉色淡下來,微微挑眉,慢條斯理的說道︰「玥姨娘也真是不知分寸,一個庶子還想進茉陽書院,是想進去被人笑話嗎?還是想讓外人議論咱們李家沒有規矩?」
李佩兒手里的絲帕一緊,李姮漱的話令她如芒剌在背,提醒了她是庶女的事實。
江琳玥同樣是當場愣住。
長久以來,沒人說,她自己都把自己生的兒子當嫡子了,那是因為她把自己當主母,而且也沒錯,前世她後來便位居李家主母的位置,這一世當然也會照前世的軌跡走,只是現在還沒當上而已。
然而,大岳朝嫡庶分明,茉陽書院只收嫡子是不爭的事實。
看到兒子李善禮臉色驟變,江琳玥急了。將來她扶正了就是主母,她的善禮就是嫡子,可那種話她現在又不能說,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在心里干著急。
「哎呀,原來庶子不能進茉陽書院啊?」李老夫人瞪了江琳玥一眼。「沒常識、沒見識,你又存心讓李家丟臉了是不是?若是把禮兒送去那里,不笑掉人家的大牙才怪。」
江琳玥猛地攥緊了手,她知道現在李老夫人那里行不通了,便只對李雲樵擺出一臉懇切地道︰「老爺,這件事我看不妥,大少爺資質平庸,到了茉陽書院,我怕他會吃不消,大少爺是姊姊的命根子,若是累壞了身子可不行,若是在那里折損了志氣更不妙,我想姊姊也不會同意大少爺去茉陽書院的,是不?」
她的善禮不能進茉陽書院,那麼李善彬也不能進去,她非要拼死阻攔不可,萬一將來當真讓李善彬考上科舉那可不行!
「你錯了。」江靜芝抿了口茶,淡淡地道︰「我同意。」
她這陣子天天讓李姮漱洗腦,加強心理建設,已不再當個無聲的存在,自己兒子的將來,她要自己爭取!
「姊姊……」江玥琳訝異的看著江靜芝,驀然發現江靜芝堅定的眼神是過去從未出現過的,過去的江靜芝總是無精打采,蹙著眉、病懨懨的,可今天顯然打扮過了,抹了脂胭,發髻上一支白玉響鈴簪顯得典雅,衣著也簇新整齊,一襲她未見過的銀紋繡百蝶度花裙,舉手投足之間和過去大大不同。
江琳玥心里的警覺驟然升高了。
怎麼回事?連翹沒有持續給江靜芝下藥嗎?江靜芝怎麼精神了起來?
江琳玥看江靜芝的眼神帶了一絲異色,全落入李姮漱的眼里。她很欣慰她娘親很是受教,不枉費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耳提面命。
然而,江琳玥卻是不肯死心,不願此事成定局,她臉上一片好意地道︰「老爺,我想應該問問大少爺本人的意見才是,若是大少爺不想去,咱們不應該勉強他去,所謂強摘的瓜不甜,就是這個理。」
她太了解李善彬了,不是讀書的料,看到書就頭疼。自幼她就用蹴鞠、馬球、步打球等等新鮮有趣的玩意兒吸引他的注意,讓他只長個子不長腦子,現在他是絕不可能轉讀書的。
其實,她一直以正主兒自居,也自認是李姮漱、李善彬的姨母,絕對不是什麼姨娘,從來不按規矩稱呼他們姊弟,而他們兩人也一直稱她姨母,是壽宴上被李姮漱當眾擺了那麼一道落了她的面子,加上下人又議論紛紛,李雲樵這才要求她按規矩來,以免被外人听到貽笑大方,說他們李家沒上沒下,她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改了稱呼。
總之,她很有把握,李善彬是她一手捧殺大的,絕對不會說他要進書院讀書,肯定會說出什麼不成材、不長進的言論來令李雲樵不快。
「彬兒,你想進茉陽書院嗎?」李雲樵看著兒子問道。
李善彬原來是個在李雲樵面前不敢抬眼的孩子,他長久被江琳玥灌輸的觀念就是李雲樵認為他很笨,認為他朽木不可雕也,他最好不要出現在李雲樵的面前,所以他在府里見了李雲樵就躲,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李姮漱不但給他請了個學問豐富的夫子,還天天上他院子督促他讀書,並且給他講了一個她作的可怕惡夢,夢里他長成了錦州有名的紈褲膏梁,娶了個二嫁之女,被母老虎般的妻子一生壓制,過得唯唯諾諾,甚至盜用李家商行公款,最後爹將家業都交給了善禮繼承,娘親病故,姊姊也被夫家休離,這全是因為他不成材,沒能守住李家家業,沒能保護住她們的緣故。
雖然只是夢,但他姊姊說得那樣栩栩如生,讓他十分在意,心境也起了變化。
此時,听到李雲樵的詢問,李善彬努力克服對父親的畏懼,他生平第一次直視李雲樵的眼楮,恭敬地道︰「父親,孩兒想進茉陽書院,若能進茉陽書院,孩兒保證會好好上進,求取功名,充實自我,絕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這些話是李姮漱教他講的,他逐字背了下來,每天反復練習,如今由他口中說出來,顯得十分自然且真情流露。
李雲樵意外了。「為父還不知道你竟然有這分心。」
江靜芝柔聲道︰「老爺,既然彬兒有心,顧二爺又一番美意,咱們應當從善如流,是不是?」
李雲樵很久沒正眼和江靜芝說話了,因為她幾乎都無精打采的躺在房里,此時听她輕輕柔柔的說話,比听到兒子善彬表達自己意見更加驚訝。
他不由自主的看著噙著恬淡笑容的江靜芝問道︰「夫人今天頭不疼了嗎?」
江靜芝淺淺一笑。「好些日子都不疼了,這陣子食欲也好,漱兒做了許多好吃的給我吃,如今都不需要喝藥了。」
李姮漱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蘇嬤嬤發現連翹搞的鬼,派了四個丫鬟日夜盯著連翹,讓連翹不能動手,雖然還沒找到理由將連翹由日晴軒趕走,但也夠讓連翹苦不堪言了。
「原來夫人不必喝藥了?」李雲樵很是意外。「我都不知道……」
蘇嬤嬤笑道︰「夫人頭不疼了之後,還給老爺做了鞋呢,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腳,擔心老爺事務繁忙,沒敢讓老爺去日晴軒試穿。」
頓時,十多年前新婚時的回憶涌上了李雲樵的心頭。「我記得夫人做的鞋最是好穿。」
江靜芝臉上驀地升起一絲紅暈。「我一會兒讓蘇艘嬤將鞋送到月怡軒給老爺試穿。」李雲樵月兌口道︰「不不,我去夫人院子里試穿好了,我也好久沒上日晴軒了。」
江琳玥幾乎氣炸了肺,李雲樵和江靜芝之間那曖昧的氛圍是怎麼回事?前世沒有李善彬進茉陽書院的事,為何會冒了出來?這難道都是因為先前在壽宴上沒能造成李姮漱和顧東盛的丑聞導致的改變嗎?
這麼說來,要將一切拉回正軌,就必須上演李姮漱和顧東盛的丑聞,只要從這里撥亂反正,一切就會回到前世的軌道上了。
好吧,阻止李善彬進茉陽書院不急在一時,反正是九月的事,當務之急是她必須制造出李姮漱和顧東盛的丑聞……
「老爺。」江琳玥轉了心念,有了主意,便眉眼含笑地說道︰「今年的開雲寺禮佛,住持已派人送了日子來,便在幾日後。我是想,咱們府里難得來了貴客,又承蒙顧二爺的照拂,不如邀請顧二爺、顧三爺和顧姑娘同行,老爺意下如何?」
李姮漱那死丫頭如今讓翠安軒的下人嚴守著院子,她不得其門而入,綁手綁腳的,無法動手,若換到開雲寺就不同了,且還能讓更多人欣賞到李姮漱和顧東盛的丑態,算是一舉兩得。
「你看著辦吧。」李雲樵對這每年一回的例行公事沒什麼興趣,他此刻的心思全落在江靜芝為他做的鞋上,不知會是怎樣的一雙鞋?
江琳玥暗自竊喜,她開始籌謀起禮佛之日要打點的事,沒注意到枕邊人李雲樵的微妙變化。
李姮漱優雅的撥動茶盞,她抿了口茶,嘴角笑意若有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