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感覺到有人靠近,轉過頭,只見一名身著黑色勁裝、領襟腰封及袖口綴著紅色暗繡蟒紋的年輕男子正看著她,他面容清秀,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沉靜又內斂的氣息。
她一愣,疑惑地看著他,卻已經意識到他可能是何人。
「繼續。」他輕聲地說著,然後蹲了下來,伸手覆住奔雷的眼楮。
奔雷識得他,而且相信他,不嘶不動地。
她取出灸針,朝著神闕穴及專屬于馬匹的經典穴位落針,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奔雷不痛了,尾巴還輕快愉悅地甩動了幾下。
「好了嗎?」年輕男子問她。
「好了。」她說,「殿下可以將奔雷拉起來試試。」
年輕男子一把輕松地將奔雷拉起,奔雷動動耳朵、擺擺馬尾,輕快地踱著腳步。
這時,本來退至十步之外的人全走近來。
「殿下,看來奔雷已經可以應賽了。」林彪歡喜地。
秀妍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他果然是太子趙淵。也是,看他與奔雷之間的熟悉度及信任感,便知他們是搭檔。
「溫將軍,」趙淵轉頭看著溫廉,「這位姑娘是府上馬醫?」
溫廉恭謹地,「殿下,下官不敢相瞞,其實這位姑娘是專責培育軍馬的樓家少夫人。」
聞言,趙淵微訝。
此時樓宇慶上前,恭謹地一揖到地,「草民樓宇慶,正是負責培育軍馬之人。」
趙淵看著眼前身形高大,相貌具有威儀的樓宇慶,「原來你就是樓宇慶。」
說著他又看了一旁的秀妍一眼。
「想不到尊夫人有這手奇技,真是教人大開眼界。」趙淵盛贊,「尊夫人治療了奔雷,讓本太子得以繼續賽事,實是大功一件,本太子就賞你一套由皇室工匠打造的馬具。」
「草民謝殿下賞賜,不過……」樓宇慶不卑不亢地看著他,「請殿下將馬具賞賜給內人。」
趙淵微微吃驚,而旁邊的人也都是一愣。
「賞給你與賞給她,何異?」趙淵問。
「治療奔雷的是內人,不是草民。」樓宇慶道,「這份榮耀本就屬于她。」
趙淵不自覺地睜大眼楮,眼底閃過一抹興味,「自古以來,妻子都是丈夫的所有物,她的榮耀不也是你的榮耀?」
「不。」樓宇慶淡淡一笑,「她的榮耀自是屬于她的,我這個做丈夫的只是沾光罷了。」
趙淵听完,先是若有所思地,須臾,他哈哈大笑。
「有趣,真是有趣!」他轉而看著秀妍,「好,樓少夫人,本宮便將馬具賞給你以做獎賞。」
秀妍福了個身,「民婦謝過殿下。」
她側過臉去看著樓宇慶,而樓宇慶也正注視著她,兩人相視一笑,深情盡在眼波流動之中。
他果然是個自己會發光的男人,只有自已會發光的男人才不擔心女人的鋒芒遮蔽了他。
他將榮耀歸于她,並以她為傲,他不怕她鋒芒畢露,因為他自己已是光芒萬丈。
趙淵在秋競上拔得勝利之幟,更讓秀妍的名聲響遍京城,皇城上下,沒有人不知道她治療好了太子的馬,還得到太子所賞賜的御用馬具。
愛寵館的生意因為她聲名大噪,就連京城之外的幾座衛城都有人爭先恐後地進京購買她所設計的各式用品。
她不只是個難得一見的女馬醫,還是為太子的馬治癒了急性疝癥的女馬醫。
就如同樓宇慶當年說的,她成了先鋒,她為自己贏得了眾人的尊重及信任。
在秋競之後,趙淵知道她曾進入軍馬基地為軍馬治療,並曾提議創辦研討會議以利交流之事。
在趙淵協助下,即使是在鄒承先主導卻仍缺那臨門一腳的馬醫研討會順利且快速的于一個月後在馬政司盛大舉辦了,而秀妍便是主講者之一。
十月,樓宇慶要回兗州育馬,秀妍便將韌貞交給婆母照顧,隨著丈夫一同回了滋陽。
他們回到滋陽,才進城不久便在大街上遇到官兵正押解二十余人欲返回官衙。
沿街,百姓們駐足圍觀,議論紛紛。
「這些該死的馬匪總算被逮了!」
「就是!他們到處為惡,總算老天有眼!」
馬車上,秀妍清楚地听見路人的對話。
「馬匪?」樓宇慶也听見了,「該不是曾經將你擄去的那些混帳東西吧?」
說著他掀開車廂旁的簾子看著外面。
二十多個看起來橫眉豎眼、不似善類的男人全被戴上手腳繚,一個跟著一個,在官兵押送下往官衙的方向前去。
秀妍好奇地朝外面看去,忽見一張有點眼熟的臉孔,那男人不在她的記憶之中,而是在原主的記憶之中。
是的,那是那幫擄走原主的馬匪頭兒,就是他勒斃了原主。
她的心猛地一震,可她不驚不怕,只是瞪大著眼楮看著。
這時,馬匪頭兒似乎感覺到什麼而轉過頭來,與她四目相對,她無畏地看著他的眼楮,而他的神情從疑惑漸漸地變成驚懼。
「你、你……」他指著車廂內的她。
見狀,樓宇慶疑惑地看著秀妍,他發現她眼里迸射出凌厲而無畏的銳芒,他意識到……她跟這馬車外的馬匪認識。
當初她遭馬匪擄去,是如何全身而退的?為何這馬匪見了她會是這樣恐懼驚疑的表情?
「你是人是鬼?」馬匪頭兒彷佛情緒崩潰般大吼,「你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秀妍對著他冷然一笑,一語不發地將簾子放下。
那馬匪說的話樓宇慶听得清清楚楚。馬匪說秀妍已經死了?他那麼害怕,是因為他以為自己見鬼了?
秀妍沒死,她就好端端、活生生地在自己的眼前。
「秀妍?他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問。
秀妍回過神來,直視著一臉疑惑的樓宇慶,然後嘆了一口氣。
「我說了你會害怕嗎?」她問。
「我在你身上見識的還不夠多嗎?」他蹙眉一笑,「那馬匪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卞秀妍是死了。」她說,「她在被擄去的那一天就死了。」
樓宇慶陡地一震,驚疑地看著她,他不是害怕,只是完全無法想像。「卞秀妍死了,那你、你是誰?」
「說來話長……」她又嘆了一口氣,「一切都是月老搞的事。」
「什麼?」樓宇慶不解地,「月、月老?」
「嗯。」她點頭,無奈一笑,「就是讓我夢見你的那個月老。」
他頓了好一會兒,還是一臉沒弄懂的表情。
她伸出手,輕輕地握著他的手,並與他十指交纏。
「我是活人。」她說。
「當然。」他濃眉一捋,輕啐一記,「你跟我恩愛纏綿,還生了個白胖小子,自然是活人,可是你說卞秀妍已經死了,那你是誰?」
「我名叫張崇真。」她說,「我來自遙遠的未來,是一名獸醫,也就是你們現在說的馬醫。」
她來自未來,是一名女馬醫?所以她突然懂得治療馬匹跟犬貓,便是因為那是她本來就熟稔之事?
他突然想起當初他在院里看見她教訓元榮時,元榮曾威嚇說「你死定了」,而她說她……早就死過了。
當時他完全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可疑,如今他懂了。
「我在遙遠的未來生了病,腦子里長了要命的東西。」她試著以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釋著,「醫生打開我的腦袋取出那個東西,然後我便在夢中見到了你,我以為我還會蘇醒,沒想到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棲身在被馬匪棄屍的卞秀妍身上。」
「所以你才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逐漸想起一些事,「變得支家人都覺得不認識你
她點頭,「是的。」
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難怪,難怪她不同于一般女子,難怪她那麼復雜又不可思議,原來她身軀里藏著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
「所以那個姓李的……」他疑惑地問,「是你在以前認識的人?」
「嗯。」她說,「我們曾經在一起多年,可緣分已盡,我們也就各走各路了。」
他听得出神,似乎還在消化著她說的這些事。
「後來我嫂子找我去拜月老,我就祈求能遇到一個自己能發光的男人,之後你出現在我夢中,然後……」她深情注視著他,「又出現在我眼前。」
「我……是你要的那個人嗎?」他回望著她的眸子。
她毫不猶豫地,「當然。」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凝重地陷入沉思。
他突然不說話又若有所思的樣子,讓秀妍不禁有點忐忑不安。
他怕嗎?是不是覺得她是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如果他感到疑懼害怕,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在這副身軀里宿著一個來自未來的魂魄。
他會因為害怕而厭棄她嗎?他……還能像從前那樣愛她、寵她嗎?
「宇慶?」她疑畏不安地看著他。
他抬起眼,與她四目相對。
她因為不安而紅了眼眶,「你、你還會要我嗎?」
樓宇慶只是看著她,不發一語,就在她那驚懼不安的眼淚落下的同時,突然伸出雙手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她在他懷里流下驚喜交加的淚水,「宇慶……」
「傻瓜。」他以寵溺的語氣說著,「不管你叫卞秀妍還是張崇真,你就是你,是我樓宇慶深愛的女人。」
「你、你不會覺得我是什麼妖魔鬼怪嗎?」她怯怯地問。
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來,然後捧起她的臉龐,深情注視著她,「我真沒看過這麼好看又迷人的妖魔鬼怪……」
迎上他那堅定又深情的黑眸,她流下喜悅幸福的眼淚。
他為她揩去淚水,溫柔笑看著她,「就算你真是什麼妖魔鬼怪,也是月老給我找來的。」
說罷,他重新將她深擁入懷。
「我們都要感謝祂,對吧?」他話聲溫柔,「未來是什麼樣子,你可以跟我說說嗎?」
她在他懷中用力地點頭,喜悅又感激的淚水不斷落下。
是的,她要感謝那個她曾經對祂不敬,覺得祂像是喝醉酒的老頭一樣的月老,要不是祂為她拉了這麼長一條線,她不會擁有這完美的男人,與他成就所有的幸福。
淚眼蒙朧中,她彷佛又看見那紅著臉、有著福氣獅子鼻的老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