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謙是吃了蟹過敏,加上又喝酒,癥狀才會來得又急又猛,這要是晚一點處置的話是會致命的,幸好府里的鄭大夫熟知他過敏的體質,清楚如何對癥下藥,傅雲謙在喝完藥後,情況已經穩定下來,沉沉入睡。
裴詠希真沒想到,好好的生辰宴會出了這麼大的事,她真是嚇得心髒都快蹦出來了,幸虧是有驚無險。
到了傍晚,傅雲謙睡醒了,已無大礙,賓客們也都已經散去。
裴詠希听說下午的棋賽照樣舉行,雖然理解傅老爺是不想讓遠到的客人敗興而歸,但還是感覺由傅雲凱代替傅雲謙下棋頗怪的,傅雲凱又不是今天生辰宴的主角。
更怪的是,從傅雲謙過敏至今,過了兩個時辰,傅老爺和王氏居然都沒有抽空過來看看他的情況,只讓大總管來關切一下而已,客人再重要,也得親自過來關心兒子吧。
這時候阿朗回來了,他剛剛跑了一趟廚房,吩咐他們準備清淡點,又不會引發過敏的晚膳給傅雲謙吃,回來時卻是氣呼呼的。
「實在是太氣人了!我听到有下人嘴碎的在批評大少爺,說大少爺會犯過敏是他的報應,誰教他要那麼無情的辭了柳管事!這些人真是無知,他們根本不知道柳管事有多麼貪得無厭,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人,我已經將人交給大總管處置了,一定要重重的嚴懲!」
裴詠希對傳出這種話感到難以置信,她跟著憤慨不平的道︰「這真的是太缺德了,柳管事克扣銀子,間接害死人,被辭退是罪有應得,難道這事不能公開,好讓下人們明白事實真相嗎?」
阿朗無奈的道︰「唉,柳管事是王氏的娘家親戚,要是特別說出柳管事的惡行,無疑是打了王氏的臉,不給王氏面子,老爺子會不高興的……」說完,他神神秘秘的道︰「其實我懷疑是大少爺把柳管事趕出永豐堂,王氏為報復少爺,在膳食里放了蟹肉……」
裴詠希驚呼一聲,「你說……是夫人故意害大少爺過敏的?」
「大少爺對蟹肉過敏的事,府里人人皆知,所以廚房呈給大少爺的膳食里是不可能有蟹肉的,可今天大少爺卻吃到了,那蟹肉還是搗成泥滲在肉里,才讓少爺無從察覺的吃
下……」阿朗表情變得嚴肅,「剛剛我去廚房時順便打探過,原來今天負責少爺的膳食是一個新來的廚子,說是忘了吩咐不小心放了蟹肉,王氏為嚴懲他,已經將他趕出去了,這更讓人懷疑那個新廚子是不是受到王氏的指使,王氏怕被查出什麼,才早早將人趕走……」
裴詠希听得相當驚駭,「怎麼會?夫人看起來不像是會害人的人,她對你家大少爺那麼的關心……」
「那只是在做表面功夫,你被她騙了!就告訴你好了,以後你得替少爺防著她。」阿朗雙手環胸的緩緩說起,「其實大少爺的生母可說是間接被王氏害死的,當年柳管事將王氏這個孤苦無依的表外甥女帶來傅家,讓她在永豐堂幫忙,誰知她心機極深,野心極大,先是一臉無害的和夫人結交,再一邊勾引老爺,讓老爺納她為妾。」
「要是她安分守已便罷,偏偏她把老爺迷得團團轉,讓老爺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來,還在夫人面前耀武揚威的,把原本就患有心疾的夫人活生生氣死……」阿朗嘆氣,「大少爺當時很小,但他其實什麼都知道,才會對老爺和王氏如此冷淡。」
「王氏的野心還不只是正妻的位置,要不是大少爺身為嫡長子,又優秀非凡,受到大家擁護,又有夫人娘家人當靠山,王氏大概也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少當家吧……你知道吧,王氏讓二少爺代替少爺陪客人下棋,這根本是喧賓奪主的事,她是想將二少爺引薦給客人們,還不知藏了什麼心眼……」
听了這一連串話,裴詠希腦袋轟隆隆的,吶吶的說︰「那老爺對大少爺……」
阿朗搖了頭,「唉,老爺都被王氏牽著鼻子走,什麼都听她的,加上二少爺和老爺關系親近,他的心自然都偏向二少爺,和大少爺變得生分,每到了中秋節或是元宵節,他們三人時常聚著一起,就只有大少爺一個人形單影只……」
裴詠希不知道還有這些事,她以為傅雲謙身為傅家大少爺,永豐堂的少當家,是人人眼里的天之驕子,豈知他只是表面上過得光鮮亮麗,內心是很孤單的,就和她一樣孤單。
裴詠希又想到身為傅雲謙親生父親的傅老爺一下午都沒有來探望他,只差了大總管做例行公事般的詢問,更信了阿朗的話幾分,也更為傅雲謙感到心疼。
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卻遭遇這種對待,真是太悲傷了。
裴詠希想到了自己,在她十歲後,她就沒有渡過屬于自己的生日,養父母忙著照顧剛出生的妹妹,佔去了他們大半時間,之後在她的記憶里,都是幫妹妹過生日,她的生日從來都是和自己的朋友一起過的。
離今天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傅雲謙的生辰要這麼結束嗎?
裴詠希冒出了個念頭,朝阿朗一問︰「大少爺晚膳吃什麼?」
「我吩咐廚房做了些清粥小菜。」阿朗回道。
「那加個面線如何?我來煮壽面,我們一起來幫你家大少爺過生辰吧!」面線有祝壽的意思,可以代替蛋糕慶祝生日。
阿朗听了大為贊同,猛點頭道︰「這主意真好!就這麼辦吧!」
面線是可以交給廚房煮,但裴詠希認為親自煮才有誠意,于是在問了阿朗,知道這院落里原來有個小廚房後,便來到小廚房煮面線。
當然想的容易,做起來卻是個挑戰,她並不會使用爐灶,雖讓阿朗幫她升好火再煮,還是花上一點時間才大功告成。
兩人來到傅雲謙的房里,見他正在看帳本,桌上擺著剛送來的粥和小菜,他一口都沒吃。
真的是個工作狂,連生病了,也不好好的休息。
裴詠希看不慣,一手將他手上的帳本搶下,「傅雲謙,別再看帳本了,來吃飯吧!」
阿朗將手里端著的面線放上桌,「大少爺,我們倆想幫您過生辰,這壽面還是裴姑娘親自煮的呢。」
傅雲謙感到稀奇似的看向她,朝裴詠希問道︰「你親自煮了面線?」
被他這麼看著,裴詠希真有點尷尬,「嗯,面線有祝壽的意思
傅雲謙顯然對她煮的面線很感興趣,立即從桌前起身,盯著碗里看,「這就是你煮的面線,嗯……都糊成一團了……還能吃嗎?」
這是在損她吧?裴詠希抽了抽唇角,「我不小心煮糊了,傅雲謙,你就將就點吧!」好歹她煮得很辛苦。
「大少爺,煮面線是裴姑娘的提議,她說想替大少爺過生辰,她真的很貼心吧……」說到一半,阿朗一臉尷尬道︰「大少爺,小的從剛剛就開始鬧肚疼,忍不下去了,先去上個茅房……」
居然把她一個人扔下了!
裴詠希在心里嘀咕阿朗沒義氣,發現傅雲謙一直盯著她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更讓她難為情起來,她提議說要替他過生辰,是那麼奇怪的事嗎?
「你……面線快趁熱吃吧……」裴詠希擠出話道。
「也是,糊了冷掉會更難吃。」傅雲謙坐到桌前。
這句話真的很多余。
裴詠希暗暗咬牙,但仍是為他盛了碗面線,見他吃了,順口問道︰「傅雲謙,你的身體好多了嗎?」
「你關心我?」傅雲謙挑眉道。
裴詠希倒抽了口氣,立即否認道︰「才沒有!我只是問一下,听說你對蟹過敏,今天看你發作得很嚴重……」
傅雲謙輕描淡寫帶過,「我沒事,倒是你,為什麼會想替我過生辰?」
怎麼問個不停啊!裴詠希眼神飄移不定,「這過生辰是很自然的事,每個人都會過生辰……這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啊!哈哈!」
傅雲謙見她一臉心虛,看似是羞赧得說不出口,他微微一笑,心情很好。
本來因為過敏,他皮膚發癢十分不適,沒想到得到她煮的壽面還有她的關心,他心情好了不少,也感覺沒那麼不舒服了。
「坐下來一塊吃吧,送來這麼多菜,我一個人怎麼吃的完,待會兒還要喝一大碗藥。」
「我真的可以坐下來一起吃嗎?」裴詠希看著桌上的清粥小菜,雖然說都是很清淡的菜,但都很精致,看起來很可口。
她還沒吃晚飯呢,當丫鬟真命苦,都要等主子吃飽才能吃……
「不讓你吃的話,待會你又餓得肚子叫,會吵到我用膳。」傅雲謙不客氣的數落道。
「我哪有一天到晚餓得肚子叫!」裴詠希鼓起腮幫子怒道,不知道傅雲謙是真的想邀她一起吃,只是習慣性的嘴壞。
既然都邀她同坐吃飯了,裴詠希也不會跟他客氣,不過……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她匆匆跑出房,又跑回來,手上多了一瓶酒。
「這是我在小廚房里看到的,阿朗說這是銀月酒樓里賣的梅酒,少爺不介意我喝個幾杯吧……」她很故意地道,打開了瓶蓋,為自己倒了一杯,存心喝給他看,「好香,感覺很好喝,那我喝了!」
這妮子,居然敢在他面前炫耀她可以喝酒!
傅雲謙覺得自己應該發火的,實際上卻是失笑——被她逗笑了,也只有她敢對他不敬,不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主子。
傅雲謙低頭繼續吃她煮的面線,雖然都糊成一團了,但也挺好吃的。
這個生辰,有她相伴倒也不錯。
不過在一刻鐘後,傅雲謙就後悔他讓裴詠希喝酒了。他不知道她的酒量那麼差勁,才喝不到半瓶就醉倒了,趴睡在桌上。
「裴詠希,快醒醒……」傅雲謙喚著她,見她沒一點反應,便沒再吵她了,此時她雙頰泛著紅,模樣還挺可愛的,讓他有點不忍叫醒她。
就在這時,裴詠希倏地動了動手指,看似要醒來,結果卻沒有,她居然大力拍了桌,說起夢話來——
「傅雲謙,阿朗說你繼母命人在你的膳食里放了蟹肉,是故意報復你辭了柳管事,這是真的嗎?听說她還間接害死你娘,對你都是假惺惺的作戲,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傅雲謙听得蹙眉,「阿朗那小子居然對你說了這些……」
裴詠希再次大力拍桌,義憤填膺的道︰「你爹對你也不好,你病了,他應該親自來探望你,問你好不好的,一個下午都沒見到影子,筵席仍熱鬧的繼續進行,實在太過分了……」
傅雲謙眼底一閃復雜的情緒,他深深吐了口氣,自椅子上站起,雙手扣住她肩膀,想搖醒她,「裴詠希,你快醒來,回自己房里睡吧……」
裴詠希被他搖得晃頭晃腦的,聲音卻還繼續從齒縫里溢出,「傅雲謙,我一直覺得你對爹和繼母太冷淡,罵過你無情,還覺得你這個人太驕傲,不把父母看在眼底,是我錯了,我不知道你是寂寞的……傅雲謙,從今天起,讓我來當你的伙伴吧,你爹不疼你,沒關系,我來疼你,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讓你不再孤單一人……」
傅雲謙一愣,頓下了手邊的動作。
她,在說什麼?
傅雲謙想問也無從問了,裴詠希說完後垂下頭,趴在桌上,便沒聲音了。
他一動也不動的佇立在原地,直望著那張甜美酣睡的臉蛋,內心受到強大的沖擊。
她怎麼能那麼輕易的說出這種話,讓他……無法招架!
回想起來,這個女人一直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在他最早質問她如何解咒時,她反過來威脅他,讓他動她不得;她更沒有女子的端莊含蓄,竟敢睜大雙眼的直視他的果身,露出看呆的表情;她甚至總是和他唱反調,頂著他的臉跑出去,做出調戲丫鬟的事。
不過,他倒不討厭她,甚至是欣賞她的,她是個誠實的人,在他面前總是表現出真實的面貌,她不會說謊,不會在他面前作戲,就算是耍小手段也是直截了當,做錯事也大大方方的向他認錯。
這樣的人是讓他這個向來要隱藏心思的人感到羨慕的,和她在一起,他完全不必防備。
今天,她為他煮了這碗面線,想為他慶祝生辰的心意,讓他暗自開心著;她喝醉酒為他打抱不平說的醉話,說要成為他的伙伴,要永遠陪著他,更像是一拳擊中他的心,讓他早已死寂的心湖,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伙伴嗎?好像挺不錯的……」
傅雲謙低喃出這句話,唇角久久揚高,像被滲進了溫暖,看起來變得格外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