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雪衣坊之前,唐寧月有一個想法——她肯定腦子有病,竟然拗不過唐文鈺的糾纏,決定將她的花樣子送來雪衣坊試試看。
可是念頭一轉,既然有機會,為何要放掉呢?大不了招來嘲笑,事情不成也不虧,那日她跑了好多繡坊,打臉的事又沒少挨,已經習慣了。
她做好最壞的打算,可是沒想到只幾句話功夫,生意就談成了,她當場懵了。
「唐三小姐,若是想拿高價,我建議你最好賣繡畫的圖樣,尤其是山河圖,至少兩三百兩起跳。」說話的是雪衣坊的掌櫃雲娘,她是皇後還是秦王妃時的大丫鬟,嫁了人之後,皇後便將她安置在雪衣坊。
因為能干,她當上了掌櫃,因此性子難免有點高傲,可是面對眼前的姑娘,她不自覺放低姿態,不論對方的氣度還是帶來的花樣子,她都看得出這位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人。
「這個我知道。」唐寧月不是沒想過,若一出手就是大件,展現她的實力,生意很容易成交,可是在不確定雙方能否合作愉快之前,她寧可謹慎一點。
想登上山頂一覽寬闊的美景,前面的路總是非常辛苦,反正她又不是很缺銀子,這樣的辛苦她受得住。不過今日來的是雪衣坊,人家走的是高檔路線,她可不敢像那日去別家繡坊探路一樣,以新奇簡單為主,還摻雜了幾張精致復雜的。
念頭一轉,雲娘就明白她的想法,「唐三小姐可以相信雪衣坊,只要是出色的花樣子或者繡圖,雪衣坊給的價格一定是最公道的。」
頓了一下,唐寧月忍不住好奇的問︰「雲掌櫃如此開價,是因為衛世子的關系嗎?」
雲娘噗哧一笑,反過來問她,「你對自個兒的東西沒有信心嗎?」
「我對自個兒的東西當然有信心。」前世她是插畫家,看過畫過的作品沒有上千,也有好幾百,隨便出手就能勝過市面上的花樣子。
「我對自個兒的眼光也很有信心,如唐三小姐所言,你的花樣子可以切割成好幾部分,分別繡在帕子或荷包上,而整張花樣子可用于衣裳、扇子、炕屏等等,這就是我願意出高價的主因,還有,我對唐三小姐有所期待,說不定你可以提供不同于市面上繡畫的圖樣,尤其是山河圖。」
「雲掌櫃對我倒是挺有信心的。」
「我見過不少京城才女的畫作,她們可以畫出牡丹的富貴,但畫不出牡丹花中之王的氣勢,而唐三小姐的圖樣很有靈氣。」
「謝謝。」無論原主還是她,她們都有繪畫的天賦,不過就原主的眼界,畫山河圖有點困難,而她因為有許多寫生經驗,倒是難不倒。
「其實衛世子只是提醒我,不要因為雪衣坊有自個兒的繡娘就拒絕上門兜售的花樣子,繡坊長久不注入新血,很容易失去新意,我想想很有道理,這幾年雪衣坊確實停滯不前。」
唐寧月實在不知道如何反應,原來人家沒有將她供出來,是她自個兒招了。
「我坦白此事,無非是想告訴唐三小姐,我真心期待跟你合作,你可不要藏私。」
「我也很期待畫出雲掌櫃想要的山河圖。」唐寧月主動伸出手,「我們合作愉快。」
雲娘滿意的點點頭,回握她的手,「我們合作愉快。」
走出雪衣坊,唐寧月有一種雙腳踩在棉花上的感覺。
始終沉默的唐文鈺終于忍不住月兌口而出,「姊姊,你太厲害了,一張花樣子可以賣上一百兩!」
「那不只是一張花樣子,那是一幅畫。」
略微一頓,唐文鈺很誠意的說出他的想法,「姊姊先前賣的花樣子,人家願意給二十兩,說起來也沒有虧待姊姊。」
唐寧月唇角一抽,「小家伙,說話不要太實在了。」
唐文鈺一臉無奈的瞥了她一眼,「姊姊不是說人要實在一點嗎?」
唐寧月好想呼自己一巴掌,她絕對是坑自個兒的高手。
「你肯定听錯了,姊姊不記得說過這樣的話。」
唐文鈺給了她一個「你真是太無恥了」的眼神,不過為了某個目的,這會兒他還是順著她,「姊姊說話老是不清不楚,很容易教人產生誤解。」
「……」她可以不要一個學霸等級的弟弟嗎?
「既然人家沒有虧待姊姊,姊姊為何不滿意?」
「二十兩感覺很廉價。」
「姊姊覺得廉價,就不應該隨隨便便拿出一個花樣子。」
「那不是隨隨便便的花樣子,不過是圖樣簡單一點。」
「好吧,圖樣簡單一點。」他明明親眼見姊姊隨隨便便就畫出來。
唐寧月忍不住咬牙切齒,他有必要用這種「真是拿你沒辦法」的口氣說話嗎?
「姊姊干啥不要一開始就拿出今日的花樣子?說不定今日就不必來雪衣坊了。」
「那也未必,一般的繡坊不見得剛開始就願意出這麼多銀子。」雲掌櫃舍得花銀子是抱著投資的心態,更重要的是她有這樣的財力。
唐文鈺略一思忖,點了點頭,「我懂了,雪衣坊財力雄厚。」
雖然小學霸很會打擊人,可是有這樣的弟弟真是令人驕傲!唐寧月伸手輕捏他的臉頰,「聰明的小家伙!」
「見者有分。」
唐寧月轉頭,塞住耳朵,沒听見。
唐文鈺也不急,等馬車來了,上了馬車,他進一步道︰「不用一半,三成就好了。」
「你又沒有功勞,憑什麼分三成?」
「若不是因為我,姊姊不會來雪衣坊。」
這真的是一針見血,可是她還是很不甘心,「小財迷!」
「銀子不是萬能的,但是沒銀子萬萬不能——這不是你常常掛在嘴邊的嗎?」
唐寧月突然覺得生無可戀,往旁邊一倒,靠在夏丹的肩上。
夏丹連忙低下頭,藏住臉上的笑意。
「三成。」唐文鈺很堅持得到承諾。
「知道了,知道了。」唐寧月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
一轉眼就有九十兩的入帳,小家伙心情超好,晃著兩只腳丫子,念起《詩經‧國風‧周南‧兔罝》,「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唐寧月又驕傲又好笑,這個弟弟實在太聰明了,不過明明是文人的體質,為何喜歡武夫的忠勇呢?
回到清溪院,唐寧月剛在軟榻上躺下來,想歇會兒,春桃就送帖子進來。
「小姐,這是年嬤嬤先前送過來的帖子,二小姐也收到帖子。」春桃將帖子放在一旁的圓幾上。
兩個十五歲還未訂親的姑娘收到帖子,這肯定跟親事有關,而且男主角很可能是衛洵。
唐寧月坐起身,懶洋洋的看著帖子,「這是誰下的帖子?」
「奴婢听年嬤嬤說,皇後邀請京中的姑娘上別院賞花。」
怎麼會是皇後呢?唐寧月轉頭瞥了窗外一眼,天氣熱了還賞花,難道不怕中暑嗎?這種時候皇後不是應該跑去避暑嗎?
「我不能不去對嗎?」她真的好想念在錦城的日子,炎炎夏日不但不需要應付賞花會,還可以下河抓魚,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暑氣就消了。
「這可是皇後下的帖子。」
「我知道,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小姐!」春桃急忙打斷主子。
「好啦好啦,我不說。」雖然來了好幾年了,她還是不習慣這種上下階級分明的時代,在她看來,不過是嘟曦幾句,有必要如此認真嗎?可是在別人看來,這簡直是殺頭大罪。
「小姐,這會兒你應該擔心的是沒有新衣服,怎麼赴賞花宴?」回京之後,府里夏季的衣服已經安排好了,大夫人不可能為了三房請繡娘特地上門,索性開了庫房多給幾匹布,交由三房的丫鬟來做,可是清溪院好幾年沒住人,夫人有太多事情要忙了,如今還沒有功夫張羅衣服的事。先前小姐去靖安侯府的賞花會,還是勉強從衣櫃找到一件夫人年初為小姐新做的衣服,這會兒可尋不到了。
「為何要新衣服?」
春桃怔愣了下,「難道小姐要穿舊衣服嗎?」
「有合適的衣服穿就好了,新的舊的有什麼差別,過去幾年我又不在京城,人家想必也看不出來。」唐寧月是美的追求者,當然喜歡漂亮的衣服,但是對新舊的要求不是很強烈,畢竟有些衣服不適合天天穿,一年往往穿上一兩次,隔年在她看來跟新的沒什麼兩樣。
「小姐,京城的人眼楮可利了,新衣舊衣一眼就看出來了。」
「好吧,她們厲害,可以一眼看出來,可是那又如何?我高興穿舊衣啊。」唐寧月不以為然的雙手一攤。
「小姐,你會成為笑柄。」
「我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當初從錦城的莊子回來京城,我是鄉下來的這件事早就讓我成為京城的笑柄,我的日子還不是照過。」
春桃急得要跳腳了,可是又反駁不了,只好轉頭看著夏丹,讓她幫忙說幾句。
「小姐,你當然可以高興穿舊衣就穿舊衣,不過就怕波及長房的名聲,說長房苛刻從錦城回來的三房,到時長房肯定會恨死我們三房。」
春桃連忙點頭附和,「是啊,此時正逢靖安侯夫人為世子爺相看,大伙兒恨不得我們自家人窩里斗,搞臭名聲,我們毅勇伯府的姑娘就沒有機會競爭了。」
「這麼嚴重?」
兩個丫鬟異口同聲的應了一聲,「是。」
「京城的人怎麼那麼多花花腸子?」
「小姐,我們還是趕緊做衣服吧。」
唐寧月翻看了一下帖子,「三日之內做出一件新衣服,不太可能,只能拿舊衣服來修改,讓舊衣服看起來像新的。」
兩個丫鬟沒听過這方法,同時提出疑問,「可能嗎?」
唐寧月驕傲的抬起下巴,「你們家小姐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只是若需要繡花,還得仰賴你們。」
雖然心存懷疑,但是好像沒有其他的法子,兩個丫鬟趕緊找尋合適的舊衣,不過還沒等她們找到,唐明月已經像一陣風般跑了進來,在軟榻前面緊急停下。
喘了一口氣,她迫不及待的問︰「你是不是收到皇後的賞花帖了?」
唐寧月慵懶的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你的消息不至于比我的還落後吧。」
「我的消息當然比你靈通。」
「所以,我都知道你有收到帖子了,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有沒有收到帖子?」
唐明月臉色變了又變,一會兒尷尬,一會兒惱怒,最後索性直接挑明,「我問你,你賞花會要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什麼?」唐寧月覺得腦子快當機了。
「你耳聾了嗎?我問你賞花會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唐寧月真的懵了,為何大家第一個關心的都是穿什麼衣服?
「喂,你干麼不說話?」
「這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我不要跟你穿同樣的顏色。」
唐寧月看了一下唐明月身上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得了一個結論,「我們兩個的喜好明顯不同,應該不會穿同樣的顏色。」
「我不管,你要先說清楚。」
唐寧月揉了揉太陽穴,雖然幾次接觸下來,她對這位同齡的二姊姊有所認識,不過還是再一次被她的頭腦簡單打敗了,難道穿著上勝出就能贏得一切嗎?
「你趕緊說清楚,你要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二姊姊來得太急了,我剛剛拿到帖子,還沒有時間找衣服。」
唐明月撇了撇嘴,「新衣服就那幾件,隨便挑一件就好了啊……算了,我要穿粉色的,你不可以跟我一樣。」
「這個你放心,我絕不穿粉色。」唐寧月不好明著說,她不喜歡粉粉女敕女敕的顏色,感覺好像在裝可愛,這對擁有一世經歷的人來說實在太幼稚了,可是很顯然,她沒有藏住心思,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你這是什麼表情?」
「沒,你穿粉色一定很好看。」她怎麼有一種越描越黑的感覺?
唐明月皺眉瞪著她,半晌,還是放下心里的不舒服,說出自個兒的想法,「我穿粉色當然好看,不像你這個鄉下丫頭,只會讓你看起來更土里土氣。」
唐寧月一臉誠懇的道︰「我記住了。」
「好啦,我還有事要忙,走了。」頭一甩,唐明月又像一陣風飛速出去。
唇角一抽,唐寧月突然覺得憨憨的二姊姊挺可愛的,沒什麼心眼,完全不像那位精明能干的大伯母,看得出來是一個受到父母寵愛的孩子。
對了,她想起一件事,原主的上一世好像沒有這個賞花會,這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她的出現產生蝴蝶效應,原主上一世的軌跡當然會改變,迸出一個不曾有過的賞花會也不奇怪,不過堂堂一國之母干啥跟人家湊熱鬧?選秀是明年的事,皇後不至于提早相看吧?
念頭一轉,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後宮比靖安侯府更不討人喜歡。
甩了甩頭,唐寧月拍了拍臉頰,不要胡思亂想,選秀這種事不會如此隨便,賞花會應該跟衛洵有關。總之,她將面對的是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賞花會,但願可以平安度過。
京中如今熱氣逼人,但位于半山腰的皇家別院處處散發絲絲涼意。
別院內有一座湖,湖邊建了幾個大小不一的亭台,有廊道連接,而每個亭台同時配上兩三艘小船,坐上小船悠游地在湖上看荷花、看垂柳,或是停在湖中心享受垂釣,很容易教人忘了夏日的炎熱。
雖然環境令人愉悅,可是唐寧月依然甩不掉快窒息的感覺,尤其是在位于中間最大的亭台——牡丹亭,一群女子的香味交雜在一起,噲得她只想打噴嚏,怎麼可以不離得遠一點?
不過她也不敢走太遠了,賞花會出事通常發生在落單者的身上,因此她走到廊道上,既不會離開眾人的視線,又可以擺月兌香味的荼毒。
「你們都出去玩吧。」
皇後一聲令下,各家姑娘只能依依不舍的走出牡丹亭。
「本宮今日沒有邀請你。」蕭嫣不曾隱瞞今日的賞花會,想著蕭晴很愛面子,不可能不請自來,沒想到錯估了。
「姊姊確實沒有邀請妹妹,可是今日受邀的都是名單上的姑娘,不是嗎?」蕭晴眼中依然透著高高在上,不過口氣溫和有禮,因為她很清楚蕭嫣平日看重視姊妹之情,不在意尊卑,但大庭廣眾之下絕不容許她放肆。
「本宮難道不應該一一查看她們的品性嗎?」
「姊姊如此關心洵哥兒的對象,妹妹怎麼會反對呢?」
「若是如此,今日你就閉上嘴巴。」
蕭晴溫和的容顏終于龜裂了,不過她努力壓抑著怒氣,「姊姊要妹妹閉上嘴巴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告訴妹妹,今日姊姊想干啥?」
「本宮不是說了,一一查看她們的品性。」
「如何查看?」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嗎?」
「姊姊確定是查看,不是使出什麼陰謀詭計嚇退她們?」
蕭嫣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本宮不是你,本宮做任何事都有分寸。」
「妹妹當然比不上姊姊,姊姊可是一國之母。」
蕭嫣懶得再跟她廢話,端起前面的茶盞,掀開碗蓋優雅的喝了一口,便蓋上碗蓋放下,用手絹輕輕按了一下唇角。
蕭晴一雙眼楮瞪得大大的,恨不得將蕭嫣看穿了,直覺告訴她,今日蕭嫣一定會搞出事情。
念頭剛閃過,蕭晴就听見尖叫聲響起,下意識站起身,查探發生什麼事,就見原本在亭子周圍賞花的姑娘驚叫著亂跳亂竄,因為實在太亂了,她一時之間也沒看清楚發生什麼事。
直到一只猴子進入視線,緊接著又是一只猴子,她嚇得往後一栽,跌回椅子上。
「猴子……怎麼有猴子?」
「猴子怎麼跑來這兒?」蕭嫣一一打量那些四處亂竄的姑娘,轉頭瞥了女侍衛一眼,「你去瞧瞧怎麼一回事?」
蕭晴下意識拉過貼身丫鬟擋在身側,目光恨恨的瞪著蕭嫣,「這是你的杰作吧。」
「本宮怎麼知道今日奇獸園的猴子會跑出來游玩?」
「若沒有人刻意放行,奇獸園的猴子怎麼可能跑出來!」
「奇獸園歸屬上林苑監管,本宮可沒那個本事插手。」
「若有皇上相幫,這不是小事一件嗎?」
聞言,蕭嫣笑了,「既然知道有皇上相幫,這就是皇上的意思,你覺得自個兒適合再說什麼嗎?」
蕭晴恨恨的咬著牙,蕭嫣會因為一筆寫不出兩個蕭而不得不忍著她,但是皇上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