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東邊,一條寬直的大路上,陸家的府邸佔了整條街,此時府內處處張燈結彩,府外車馬絡繹不絕,來訪的賓客個個都攜了重禮來吃喜酒,衣香鬢影,一派喜氣洋洋。
新娘子已于一刻前下了花轎、跨過火盆,如今正羞答答地牽著新郎手上的紅彩帶,兩人一前一後,緩緩來到氣派敞亮的正廳。
即便是早已走過千萬回的自家宅院,陸振雅仍小心翼翼地數著步伐,默默記憶著方向,月娘跟在他後頭,偶爾能由彩帶的拉扯中感覺到他步履的遲疑,卻因為此時自己覆著紅蓋頭,只能專注于眼下的地面,縱然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
正廳里早已擠滿了前來觀禮的賓客,陸老太太在一群通家之好的老太太與年輕媳婦的簇擁圍繞下,高坐于堂上,為兒子與媳婦主持婚禮。
听著眾人奉承道喜聲不絕,陸老太太表面笑得合不攏嘴,其實暗自有些心慌,深怕自己那個倔強的獨生子轉念一想,又反悔不肯成親了,直到看見新郎牽著新娘走進來,這才松了口氣,笑得更真心了,臉上摺子都顯了出來。
陸振雅腳踏紅毯,往母親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有個小男孩咚咚地朝他腳邊跑過來,陸振雅一時閃躲不及,差點撞上,一直在一旁緊盯著的宋青連忙上前,作勢抱起小男孩,卻是暗暗伸臂扶了陸振雅一把,助他站穩。
「爹!」小男孩約莫四、五歲大,相貌十分俊秀可愛,在宋青懷里掙扎著,委屈地朝陸振雅喊了一聲。
陸振雅一震,低聲喝斥。「元元,你怎麼在這里?」
「元元不要爹娶後娘……」小男孩話語未落,就教宋青掩住了嘴,交給急急趕上來的女乃娘。
女乃娘知道自己沒看好小少爺,讓他沖撞了喜堂,到時陸老太太還不知會怎麼責罰自己呢,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抱著小男孩就慌忙退下。
但這一幕已然落入了賓客眼里,眾人紛紛交換著八卦的視線。
月娘也听見了這番響動,猜到這突然闖過來的小男孩就是陸振雅已和離的元配潘若蘭所生的兒子陸元,據說還未滿周歲,他的生母便丟下他離開陸家,與蘇景銘勾搭在一起。
想來也是可憐……
月娘正感嘆著,忽然感覺到手中的紅彩帶一緊,她一時有些莫名。
距離她前方約莫五步處,陸振雅听見宋青上前報告,臉色一凜。
「蘇景銘來了?」
「是,已經在前院門口了,他說是上門來賀喜的,王總管不好攔他……」宋青頓了頓,補充一句。「潘若蘭也來了。」
陸振雅咬了咬牙,握著彩帶的手不覺揪緊。
他想過蘇景銘或許會趁著陸家辦喜事,上門來一探虛實,卻不曾想竟連潘若蘭也跟著來了……那女人,怎麼有臉!
「元元呢?還在這里嗎?」他擔心兒子萬一與生母相見,幼小的心靈能否承受得住。
「小少爺的女乃娘已將他帶回後院了。」
「那便好。」陸振雅稍稍放下心。
「大爺,那蘇景銘與潘若蘭……」
陸振雅冷冷揚唇。「來者是客,既然他們想來喝杯喜酒,陸家也不是招待不起。」
宋青憂心地瞥了主子一眼,只見主子臉上的血色越來越淡了,顯然是身子不好受,但此時此刻自己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暫且退在一旁,掌心一翻,暗暗在指間扣了幾根銀針。
若是蘇景銘膽敢輕舉妄動,索性就用這喂了麻藥的銀針先弄暈他再說!
雖然視線被遮蔽了,月娘仍敏銳地察覺到周遭的氣氛起了變化,賓客們原還嘰嘰喳喳、小聲交談著,此刻已是靜聲屏息,似乎正期待著什麼。
「吉時已到,行拜堂儀式——」
負責引導婚儀的贊者雙手攤開一幅書卷,一臉莊嚴肅穆,抑揚頓挫地念起祝辭來,念罷,高聲揚嗓。「……新郎新娘獻香。」
「跪,獻香。」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隨著贊聲唱響,陸振雅攜著月娘一同下跪,獻香叩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且慢!」一道溫和的嗓音驀地揚起,懶洋洋的,乍听之下並無攻擊性,彷佛只是隨口這麼喊了一聲。
眾賓客聞言,卻是同時一震,認清來人後,人人眼里皆是燃起了熱切的火苗,眼楮一眨也不眨,滿心期盼著能看一出好戲。
誰都知道,這兩年蘇家與陸家在江南的茶葉市場上爭得厲害,陸家雖然憑著之前打下的江山,至今仍穩穩地踩著蘇家一頭,但這蘇家少主也不是好相與的,機變百出,手段精明凌厲。
最教人驚奇的是陸振雅和離的前妻如今竟成了蘇景銘的女人,兩人還攜手來賀陸振雅再娶續弦,這其中種種精彩駭俗之處,不說個三天三夜哪能暢快!
明知在場諸人都等著看笑話,陸振雅仍是一派淡定,轉頭精準地面對蘇景銘出聲的方向。「蘇兄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蘇景銘笑得溫文儒雅。「陸兄,咱倆從前在書院也曾有過同窗之誼,小弟素來仰慕陸兄才華洋溢、足智多謀,今日是你大喜,我怎麼能不來討一杯水酒喝?」
「那便請蘇兄稍候,在下將內人送回洞房後,自會來敬蘇兄一杯酒……」清亮的眸光掃室周遭一圈。「也謝謝今日所有特意撥冗來參加我陸府喜宴的貴客,在下甚感榮幸,銘感五內。」
「好說、好說。」
陸振雅語氣溫煦,眼神也看似平靜無波,眾人觸及他的目光,卻不知怎地心跳都亂了一拍,略不自在地避開視線。
陸振雅輕輕拉了拉彩帶,示意月娘跟他走,月娘正欲舉步,只听蘇景銘好整以暇的聲音又響起。
「陸兄,何必急著入洞房?大伙兒都還沒看過新娘子呢!」
陸振雅動作一頓,月娘更是暗惱,用力咬了咬唇。
這蘇景銘明顯是來挑釁的,故意當著眾人的面給陸振雅難堪,偏還一副含笑打趣的口吻,實在可惡!
陸振雅忍著氣,淡淡開口。「在下與娘子是依循古禮而成親,且娘子初為新婦,必是心頭忐忑的,不便就此見客,還請各位體諒。」
這話說得客氣,其實是暗示蘇景銘不知禮數,但蘇景銘也不知是听不懂,還是執意挑事,又笑著揚嗓。
「陸兄向來清高,見過的世面也多,尋常女子怕是難以入你的眼,小弟听聞你這位新娘子出身鄉野,是個農家姑娘,倒是好奇是否有何特別之處……」說著,蘇景銘有意無意地停頓數息,等著自己這番言語在眾賓客心中發酵生疑,見火候差不多了,才又繼續添柴。「在座皆是親朋故舊,就讓新娘子見個禮又何妨?陸兄如此在意,莫不是怕含在嘴里的寶貝不小心讓人給叼去了?」
最後一句話一落,蘇景銘當即朗聲笑起來,就好像只是交情好的兄弟間隨口說了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但這可一點都不好笑啊!
眾人看看低著頭藏在紅蓋巾底下的新娘,又看看小鳥依人地偎在蘇景銘身旁的潘若蘭,莫非這蘇景銘叼了人家一個寶貝還不夠,還對另一個有肖想?
陸老太太變了臉色,宋青更是為主子感到盛怒,忍不住開口。
「蘇大爺,請你慎言!」
蘇景銘淡淡睨他一眼。「我與你主子說話,有你這個奴僕插嘴的分嗎?」
宋青一凜,氣得握緊雙拳,扣在手間的銀針差點就想不顧一切地發出去,陸振雅彷佛感覺到他的情緒,安撫地拍了拍他臂膀,上前一步,朗聲揚嗓。
「阿青從小就跟在我身邊,與我同吃同住,我倆雖名為主僕,實則比親兄弟還親。且阿青為人端方,重情重義,我對他只有百般信任,不像有些人,明著與你稱兄道弟,背後卻能陰險地捅你一刀,眼中只有自私自利,何來義氣可言!」
陸振雅嘴上固然是在稱贊宋青這個好兄弟,卻誰都能听出他同樣是在嘲諷蘇景銘重利輕義,不值得相交。
蘇景銘笑容一斂,差點端不住臉上的表情,月娘的臉藏在紅蓋巾下,悄悄抿唇微笑。
想自己前世是如何匍匐在蘇老太爺腳下,祈求著他給自己與母親留一條生路,此時听陸振雅義正辭嚴的教訓這心機卑劣的小人,她心下倍感舒爽暢快。
見眾人投向自己與蘇景銘的視線開始帶上幾分嘲笑,潘若蘭不由得有些心驚膽顫,她拉了拉蘇景銘的衣袖,想勸他還是算了吧,卻見他陰沉冰涼的目光射來,頓時打了個冷顫。
不能教景郎在這種場合失了面子,既然他將自己帶來了,想必是盼著自己能派上用場。
潘若蘭想了想,硬著頭皮,故作委屈地看向陸振雅,柔膩揚嗓。「陸大爺,妾身知道你因為我的事,對景郎不免有些偏見,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景郎一表人才、氣度磊落,更待我如珠如寶,我心里也只有一個他,妾身對景郎……實在仰慕,情難自禁……妾身知道自己對不起你,你若是惱怒,就直接沖著我來吧!這輩子就算妾身欠了你的,來世我做牛做馬,必不敢有任何怨言。」
這番話,直接將兩個男人之間的不和定調為陸振雅被搶了女人,心中不忿吃味,而潘若蘭之所以選擇蘇景銘,也是因為他比自己的前夫更加優秀體貼。
好賤的女人!
月娘氣得咬牙,沒想到潘若蘭竟然這般自甘下賤,借著踩前夫一腳,高抬情郎,不惜弄髒了自己的名聲,也要捧著蘇景銘。
該說這女人愚蠢呢?還是那蘇景銘真的有這麼大的魅力與手段,能哄得她暈頭轉向?
月娘忿忿不平,陸老太太更是胸口發悶、渾身顫抖,起身指著潘若蘭,恨得泛紅了眼圈。
「賤婦!我陸家當年聘你為媳,真真是、家門不幸……都怪老身與我兒他爹,識人不清,差點誤了我兒終生……」
陸老太太一口氣喘不過來,眼前一黑,當即軟倒。
「老太太,您怎樣了?老太太……」陸老太太身邊的丫鬟頓時慌張起來,一邊替老太太揉著胸口。
陸振雅听見騷動,冷聲斥道︰「都慌什麼?還不快把我母親扶回房里!」
「是。」
幾個丫鬟忙護著陸老太太往後院去,一干來賀喜的賓客親眼目睹這混亂的場面,皆是瞠目結舌、吶吶無言。
廳堂內一片沉悶的靜謐,陸振雅眼楮看不見,卻能感覺到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復雜,似是同情,又帶著輕蔑。
他胸口一堵,頭更暈了,極力壓抑的寒毒又蠢蠢欲動起來。
不好!
見陸振雅身子搖搖欲墜,似是站立不穩,宋青臉色一凜,當機立斷朝門口守著的護衛比了個手勢,不一會兒,廳堂外便響起一長串劈里啪啦的鞭炮聲,如雷般的轟隆巨響驚得眾人都嚇了一跳。
趁賓客們注意力轉移時,宋青原欲上前扶陸振雅一把,月娘卻搶先一步,投入陸振雅懷里。
繡著嬌艷海棠花的綢巾翩然落下,她如乳燕投林,嬌嬌地依偎著男人,小臉埋在他胸膛,藕臂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腰。
軟玉溫香抱滿懷,陸振雅心韻彷佛都短暫地停了一息,強忍著腦門劇烈抽疼,嗓音微啞。「你……做什麼?」
「抱緊我。」她踮起腳尖,貼在他耳畔低喃。「我會撐著你,不會讓你倒下。」
陸振雅愕然,還來不及反應,月娘已揚起嬌脆急促的嗓音。「爺,月娘好怕……」
陸振雅愣了愣,半晌,會意過來,溫聲安撫。「不怕,只是鞭炮聲。」
他頓了頓,微微猶豫著,終于還是抬起雙手,搗住月娘如貝殼般瑩潤細致的耳朵。「我搗著你,這樣你就听不見了。」
他語氣溫柔,面上的神情更是溫柔似水,在如雷貫耳的鞭炮聲里,男人的手搗住女人的耳朵,一個那麼堅實可靠,一個那麼柔軟嬌弱,親匱又甜蜜的畫面就這麼安靜地定格在四周每個賓客眼里。
潘若蘭看得瞪大了眼,心下剎時五味雜陳,她從不知曉陸振雅也有這般體貼的一面,他看著自己的時候,從來是不帶情緒的……
不過是一個出身農家的野丫頭,能進陸家的門,也只是因為他的病需要沖喜,憑什麼那樣旁若無人地靠在他懷里,享受他的柔情密意?
憑什麼!
自己難道有哪點輸給那個野丫頭嗎?
潘若蘭胸口悶悶地堵著,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蘇景銘譏諷地瞥了她一眼,接著望向與陸振雅親密相偎的女人,卻是若有所思。
鞭炮聲停了,陸振雅的手也緩緩松開了月娘的耳朵,指尖似有若無地撫過月娘耳緣時,激起了她一陣顫栗,耳根也隱約泛紅。
她這才感覺到自己這舉動有些不妥,當眾與他親密約莫也震驚了堂上賓客,她不自在地縮了縮,下意識地就想躲開,卻顧忌著他的身子,並沒有立刻放開他,只是悄聲低問,「你站得住嗎?」
溫熱的呼息吹在陸振雅頸間,帶著一抹女子特有的馨香,陸振雅頓了頓。「我沒事。」
他淡淡一笑,接過宋青撿起來的紅蓋頭,剛剛重新替她覆上,蘇景銘嘲弄的嗓音便響起。
「陸兄又何必多此一舉?許是老天爺的安排,要教我們大家伙兒都見見新娘,小弟實在好奇,究竟是如何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能得陸兄如此珍愛?」見陸振雅一臉沉冷,蘇景銘又連忙說道︰「是小弟說錯了話,畢竟沒有哪個新娘子願意被拿來跟夫家的前任娘子相比,小弟一時嘴快,請陸兄與小娘子千萬勿要介意。」
這分明是在暗示月娘覺得自己上不得台面,比不上陸振雅的前妻,這才不敢在眾人面前亮相。
陸振雅劍眉一蹙,正欲發話,月娘輕輕按了按他的胸膛,示意他稍安勿躁,盈盈轉過身來,脆聲啟齒。
「小女子素來听聞陽城書院學風嚴謹,作育無數英才,本以為蘇家大爺曾是我家夫君的同窗,必是有一番風骨的,想不到……」她刻意一頓,搖頭嘆息。「原來也是良莠不齊,不過爾爾。」
這話一出,不僅蘇景銘臉上難看,在場幾個還在陽城書院念書的子弟更是感到顏面無光,不覺紛紛望向蘇景銘,眼神怨慰,一粒老鼠屎能壞了一鍋粥,陽城書院的名聲可不能就此敗壞。
「蘇家大爺既然這般不顧禮節,小女子也沒什麼好不敢見人的……」縴縴素手一揚,果決地摘落了紅蓋頭,露出一張欺霜賽雪、清麗無雙的容顏來。
眾人震懾,皆倒抽了口氣。
據聞陸家這位新娘是在鄉間長大的,既不是大家閨秀,也稱不上小家碧玉,還有人碎碎閑言說是陸老太太因為唯一的兒子近日病重,才不得已听了算命的話,聘了這個農家丫頭來沖喜。
一個出身鄉野的姑娘,德容言功能好到哪里去?必然是粗鄙不堪,也難怪無論蘇景銘如何挑釁,陸振雅也堅持不肯讓自己的新娘子見了光。
卻是令人萬萬料想不到。這女子不僅言辭犀利,顏色更是一等一的好,絲毫不遜于潘若蘭,甚至更勝幾分。
數十道好奇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月娘毫無所懼,只是嫣然一笑,一時如春夜花開,令人心醉神迷。
蘇景銘震驚地瞪著她,這陸振雅續弦的妻子竟是長得如此絕色?
他怔怔地,片刻才察覺自己失了神,頓時郁惱不已,壓抑地握了握拳。
長得好又如何?終究是個無知的鄉野村婦,小門小戶的,想必得不到什麼好教養,又如何能做好一個大戶人家的媳婦,掌得起一府的中饋!
月娘彷佛看透了蘇景銘內心所思,櫻唇一揚,似笑非笑,蘇景銘一愣,心頭登時警鈴大作。
自己是怎麼了?明明是來陸家踢館,借著惹惱陸振雅,趁勢當眾揭破他此刻早已沉祠纏身的真相,怎能糊里糊涂地被他這位新娶的娘子給帶偏了方向?
蘇景銘定了定神,轉向一旁默然不語的陸振雅,表面倒是看似從容淡定,任由自己的媳婦發揮,但那逐漸發青的臉色可掩不住他此刻正受著病痛折磨的事實。
「陸兄,你是怎麼了?看來臉色似乎不大好?」他假作關切地高聲問道。
月娘見蘇景銘目光落在自己夫君身上,暗叫不好,蓮步輕移,刻意擋住了陸振雅正苦忍冷顫的身子,一雙妙眸卻是望向潘若蘭,淡淡開口,「這位就是潘娘子吧?」
「是又如何?」潘若蘭眼神警惕。
「小女子出閣前,家母曾千叮萬囑,要我嫁入夫家以後,必當遵循三從四德,其實無須家母教導,小女子也必會對夫君全心全意,相夫教子,做好陸家的媳婦。」
兩個女人針鋒相對,頓時吸引眾人注目,一時顧不得觀察陸振雅,正好給隱在月娘身後的他一個喘息的余裕。
只見潘若蘭臉色難看,嘴唇褪了血色,微微顫抖著。「你說這話……是何用意?」是在嘲諷她紅杏出牆嗎?
「原來潘娘子听不懂?也難怪了。」月娘似笑非笑,沒再多說,卻人人都听出了她話中未盡的含意。
潘若蘭自然也領悟了,勃然大怒,恨得養得長長的指甲都掐入掌心肉里。「你……」
月娘卻是笑容越發燦爛。「如今想想,小女子其實應當感謝潘娘子,若不是你有眼無珠、背信忘恩,也不能讓我得了這個便宜,嫁得一個絕世好郎君。」
潘若蘭又驚又怒,說不出話來,蘇景銘掩下眼底對她的嫌惡,朝月娘一聲冷哼。「想不到陸家新任的主母是這麼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子!倒是很會說話,只不過一個女人要想在這世上安身立命,可不能只憑一張巧嘴。」
「蘇大爺說得是,若是鎮日只曉得東家長、西家短,拿別人的家事來嚼舌根,自是落了下乘。」
一番話說得在場諸位賓客一個個都訥訥的,神情尷尬窘迫,他們可不就是抱著看熱鬧的心理在看這出戲的嗎?
「我家夫君滿腔誠意來求娶小女子,自然不是因為我會說話。」
「那是為什麼?」
「因為陸家是茶葉世家,而我朱月娘,擔得起做這茶家的主母。」月娘挺直背脊,吐字清晰,擲地有聲。
陸振雅剛剛調過息來,听聞此言,不禁心頭一震,即便看不見他這位新婦的臉,也能想像得到眼下她的神情該是如何堅毅,閃耀著咄咄逼人的神采。
這女人是哪里來的自信?
陸振雅正疑惑著,潘若蘭已沉不住氣,指著月娘就尖利地罵道︰「你倒是敢大言不慚!就憑你一個農家野丫頭?」
「潘娘子若不信,可願與我比試一番?」
「比什麼?」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潘若蘭不信自己哪樣會輸給這野丫頭!
「茶家的娘子,比試自然與茶有關,不知潘娘子可有這膽識,與我斗茶?」
斗茶?
潘若蘭愣住,無措地看了蘇景銘一眼,而後者早已沉下了臉,眼神陰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