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然軒目不轉楮地細察長袍布料,不放過每一個細節,卻因為一直盯著布料打量,他竟產生了幻覺?
那布面繡紋看久了,竟有些神似他自創的品牌「ZR」兩字的縮寫?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
他不確定地將古衣拿到木柱廊檐外,想借著天色暗下前的天光,打量得更清楚,此時前方驀地傳來一陣喧擾騷動。
項然軒循聲望去,只見兩個孩童在茶鋪的木柱廊檐下追逐,他未將這事放在心上,重新將心思放回古衣繡紋上。
然而隨著孩童的聲音漸漸逼進,他眼角余光瞄到追逐嬉鬧的孩子似乎隨時會撞到他,他直覺閃身讓孩子通過。
沒想到他腳步才往後一退,突地重心不穩,整個人朝河面墜落。
這家茶鋪沿河而建,架高的建築離河面大約有兩公尺高的距離,為了安全,木柱廊檐外圍全都加上木制護欄。
為了美觀,護欄大約只有普通人的腰高,平常坐在木柱廊檐下品茗賞河景很是愜意。
此時卻因為項然軒頎長的身形,而造成暗藏的危險,讓他整個人重心不穩掉入河里。
「老大!」
項然軒听到小梵的驚呼聲中透著恐懼,還來不及有所回應,便听到撲通一聲響起。
強大的撞擊力,讓他整個人幾乎無法呼吸,再加上由四面八方涌來的冰冷河水,不斷經由雙耳、口鼻無情地灌入,讓他的肺葉疼痛得像是要爆炸了。
他拚了命的掙扎著,想盡快破水而出,但冥冥之中卻有一股力量拉扯著他,不讓他脫身。
被恐懼所籠罩的思維分出一咪咪理智,他在心里哀呼,媽呀!不會真的這麼倒楣,遇到水鬼抓交替吧?
他毛骨聳然地不斷在水中踢踹著那雙無形的手,卻在模模糊糊中發現,纏住他的腳,讓他動彈不得的是剛剛抱在懷里的古衣衣袖。
除了纏在他腳踝處的衣袖,衣身在水底展開,湖綠色的布料帶動四周水流晃動著,交織出一幅古色古香的雅致園林景色……
是錯覺吧?他記得那件湖綠色長袍繡紋只有神似「ZR」兩字的縮寫,並沒有以畫作繡出的園林景色。
而且,布料落水最終還是會漂上水面,順著流水而去吧?怎麼會定格在河底深處靜止不動?
況且在水中他的視線不應該那麼清楚,但此時他不僅將那園林景致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覺得,定在河底深處的湖綠色布料有一股吸力,像是要將他拉入其中。
搞什麼?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項然軒混沌的大腦什麼也想不清,只覺濃濃的倦意襲來,眼前的一切愈來愈模糊,被攪和進那一方幻境之中。
☆☆☆
項然軒感到疲倦,卻一直睡得不安穩。
耳邊依稀回蕩著不知由何處傳來的耳語,四肢百骸像陷在重感冒的病況里,無處不酸痛,加上忽冷忽熱的不舒服,讓他氣得快抓狂了。
到底是誰和他有仇?不肯讓他好好埋頭睡上三天三夜!
而他的身體又是怎麼一回事?竟然虛弱到像個老頭子似的,這兒痛那兒酸的?
想他還沒沒無聞之時,為了趕參賽作品,在一個星期每天只睡兩個小時的狀況下,將量身、打版到選布料、配件、縫制全都一手包辦。
同期的學長姐、助理還戲稱他是鐵人,很擔心他會爆肝,他不也一路熬過來,成為享譽國際的服裝設計師?
難不成他真的因為熬太多夜,老了?
他正哀嘆歲月不饒人,卻突然感覺有人在脫他的衣服,全身驀地緊繃。
向來只有他在時尚服裝秀後台扒光模特兒,還沒有人這麼大膽敢脫他的衣服!
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底的卻是一張陌生女子的面孔,他的視線瞬也不瞬地定住。
不是因為陌生女子有著天姿國色,而是女子的發型是……電視古裝劇里丫鬟會梳的雙髻。
雙髻?!他是不是看錯了?
項然軒將視線由少女丫鬟臉上移開,打量著四周,心髒倏地一震。
只見古色古香的房中擺著一張檀木圓桌,圓桌上鋪著繡工精巧的桌巾,桌上有個雕工精致的鏤空白玉香爐,爐中不斷飄出裊裊煙霧,空氣中令他舒心的香氣,應該來自于此。
在他打量的同時,丫鬟春兒見主子睜著眼定定地看著她,擔心地皺緊眉頭問︰「少爺、少爺,您還好吧?」
少爺?這是在叫他嗎?項然軒回過神,一臉疑惑地望著她,這時眼前又出現一張臉湊在春兒身邊。
「少爺還沒回過神嗎?」
春兒不確定地輕嚅。「唔……人是醒了,但好像還痴恍恍的呢……大夫之前不是說,少爺只要醒來就沒事了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既然少爺這會兒醒了,還是讓司徒總管再差人去請大夫來一趟,是不是也請個道士入府來給少爺收收驚?」
「這倒也是,被柳姑娘突如其來的一推,少爺就這麼撲通掉進水里,沒淹死真是菩薩保佑了。」
項然軒听著兩個少女丫鬟無視他的存在,當著他的面閑聊起來,他捕捉到幾個關鍵字,赫然想起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他溺水了!
為了閃那兩個在木柱廊檐下追逐的孩童,他跌進河里了!
那當下他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不過現在看起來他是被救起來了,令他好奇的是,眼前古色古香的一切,是夢、是幻?
但若是夢是幻,又為何會如此真實?
努力凝定比落水後清明許多的心思,項然軒猜想眼前這兩個丫鬟會不會是小梵為了安置他,借助當地人家的家僕……或是某家打著帶客人走進時光隧道的仿古飯店?
不管是哪一種,如此一推想就合理了。
善繡村因為沒有江南名鎮的繁華與名氣,村子仍保留獨特的古香雅韻,若衣食住行還停留在過往的時光里,那便更能讓旅人感受那份古意。
瞧!現在蓋在他身上的被褥表面還是藍綾瓖雪緞的高級布料,連作為區隔前廳及內寢的屏風都有著畫功精湛的潑墨山水畫……在他貪看屋里擺設時,丫鬟不知幾時結束話題,用憂心忡忡的表情看著他。
「糟了,少爺真的痴恍恍的,我還是趕緊通知總管,請大夫趕緊來府里一趟比較好。」
「好好,妳快去,少爺出了一身汗,我也得再幫少爺把這一身濕衣衫換掉,免得受風寒。」
秋兒一離開,春兒也不敢再閑杵在榻前,將拉了一半的錦被整條拉掉,準備替主子換上干爽衣衫。
春兒的動作俐落,項然軒還來不及反應,便覺身上的暖意驟失,待在他床前的丫鬟,已經準備要脫他的衣服了。
項然軒驀地抓住襲向他胸口的縴腕,阻止她的動作。
通常女人幫他寬衣的狀況後,緊接著上演的都是火辣的滾床單情節,再加上不習慣被服侍到這種地步,他吐出粗礪沙啞、難听得連他自己都想掩起雙耳拒听的聲音說道︰「呃……不用麻煩,我……我自己來就好。」
春兒聞言一愣,訝異主子怎麼會突然變得客氣拘謹。
瞧她明顯一愣,項然軒連忙將她的手拉離胸口,視線也因此瞥見她半卷到手肘的衣袖松滑到腕上,那針黹好得令他咋舌。
「天啊!妳這件衣服的手工真好,可以告訴我是在哪里做的嗎?」
少女丫鬟身上的衣布雖粗糙,但作工卻十分扎實,縫線接合處的針黹均勻綿密,一針接著一針,不像是用針車車出來的成衣款式。
主子的話讓春兒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什、什麼?」
職業病犯了,項然軒忘了渾身這兒也痛、那兒也痛,重復問了一次。「可以告訴我,妳身上的衣服是在哪里訂做的嗎?」
似乎沒料到主子會問這麼古里古怪的問題,春兒如實答道︰「衣服是奴婢自己做的呀!」
項然軒驚為天人,激動得起身握住她的手問︰「妳願意加入『蝶漾翩翩』華衣個展的團隊嗎?」
雖然他出了點「小小的」意外,但來到善繡村的決定果然沒錯!雖然隨著歲月的流逝,這擁有數百年繡業之處漸漸沒落,但還是不乏人才。
只要多幾個像她這樣巧手的手工縫師來完成他所設計出的作品,應該更符合華衣個展想要強調的復古元素。
春兒被主子激動的反應給嚇傻了,半晌才顫顫地擠出一句話。「嗚……少爺,您到底怎麼了?奴、奴婢听不懂您在說什麼啊!」像她這種貧窮人家的女兒,身上的衣衫當然是自己用舊布裁制縫成的,有什麼好驚訝的?
原來秋兒的顧慮沒錯,主子雖然福大命大撿回了一條命,但神智出了點狀況,所以現在才會說著讓人听不懂的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