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盡頭等你 第4章(1)

書名︰在時間盡頭等你|作者︰千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一直到死,亦青都沒有等到這句對不起。

站在靈骨塔前,她靜靜看著邵媽的遺照,遺照的上的女人眉頭深鎖、滿目哀怨,生活于她,像一場戰爭、一場折騰,死亡對她反倒是解脫。

下意識地,亦青模上自己的左肩,那里有一塊傷疤,被熱水燙的,十平方公分大小,是邵媽的杰作。

燙傷讓她痛徹心肺,從不反抗的她抓住邵媽問︰「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邵媽臉上沒有後悔,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因為你是賤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賤,亦青沒哭,她強忍疼痛,自己去醫院包紮傷口。

深夜十二點,邵青在麥當勞找到不敢回家的亦青,他問︰「發生什麼事?」

這句話,她比誰都更想問。

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邵媽這樣恨她?是前輩子結恨,還是此生無緣?

那個晚上她下定決心離開邵家,反正她已經夠大、她有錢,她可以獨立生活。

但邵青的抱歉、邵爸的痛苦,讓她又乖乖回家——那個讓她害怕的「家」。

邵媽死了,亦青再也追不出答案,慶幸的是,屬于她的惡夢終于結束,她再不必日復一日地恐懼。

而邵振、邵青父子,身上枷鎖盡除,隱形危機消失,他們終于能自由呼吸。

走出靈骨塔,下雨了,牛毛似的細雨,不撐傘也淋不濕,邵青和亦青把T恤上的帽子拉起來,蓋在頭上,兩人在雨中來回走著,神情有說不出的輕松。

「二哥不傷心嗎?」

他笑著回答,「媽媽終于解脫,我們也解脫了。」

當一個人的存在成為自己和別人的負擔,生命何其沉重。

他握住亦青的手,沒有解釋,只是神情鄭重地對她說︰「對不起。」

邵媽沒說的對不起,邵青幫她補上了。

2020年12月26日

好像……落枕了,亦青齜牙咧嘴地強忍疼痛,換個姿勢。

眼楮還閉著,腦袋已經開始運轉,她要趕快起床,今天和「周處三害」約好要一起去修理趙曉光。

那家伙超可惡,偷同學的錢還誣賴給別人,這種小屁孩非得好好教育,不然長大肯定會變成危害社會的人渣。

輕笑,當資優生和資爛生最大的差異是什麼,知道嗎?當資優小甜甜行俠仗義,叫做路見不平、勇氣可嘉,當資爛女漢子行俠仗義,叫做惹事胡鬧、沒一刻消停。

她愛上當資優生的感覺。

「起床了。」

是裴青,很好听、比音樂更悅耳的聲音,讓她喜歡得要命。

「我要哥抱抱。」她打哈欠、伸懶腰,軟軟嬌嬌、甜甜萌萌說。

亦青終于明白,不是她不適合發嗲撒嬌,純粹是練習度不夠,只要天天練、時時學,女漢子也能長成小白花。

重來一回她改頭換面,不當暴力小青、當甜甜萌青,老師同學都愛她,她掛上班長名頭卻什麼都不必做,收作業、修理壞學生,只要一聲令下,有不少同學願意為她代勞,而她奴役得最用力的是「周處三害」。

功課好、學習佳、態度棒,同學拿她偶像,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滋味太美妙,她終于明白,為什麼裴青、邵青樂于優秀,實在是走路好有風啊。

于是她決定,在資優生這條路上使勁兒,讓自己驕傲、讓爸媽榮光環繞,她要翻轉人生,在勝利族當中擠位置。

他彎下腰把她抱起來,他是她的萬應公,對于她的要求,再不合理都會盡力完成。

但這個胸口……閉著眼楮的亦青皺眉,伸手輕探……猛地睜開眼,望見眼前的……大號裴青?

猛地坐起身,落枕的脖子痛得她唉唉叫,怎麼會回來了?怎麼會回到二十六歲,回到被投訴、強迫請假的冬天?

沒道理啊,她的經歷那樣真切,絕對不是作夢!

她想否決眼前一切,想要回到有爸爸媽媽的世界,想要繼續當資優生……

往後一仰、重重躺下,雙手蒙住眼楮,她不要醒,她要繼續睡回可愛的六歲童年。

「做什麼?」裴青失笑,拉開她的手。

她苦笑一聲、苦笑兩聲,就是不說話、不動作,眼楮直勾勾地盯著他,她看著、看著,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眼珠慢慢移位,從裴青身上移到……

咦?他們不在客廳,在樓梯下方的密室里?昨晚他們睡在這里?

換句話說,她根本沒有回到過去,她只是回到老家、作一場夢,試圖修補自己充滿缺憾的心情?

受限于樓梯高度,密室空間不高,待在里頭無法站直,他們一個躺、一個坐,互看著對方。

裴青沒說話,她亦無語,鼻子莫名其妙地又酸又漲,她需要冰淇淋的甜來中和酸意、緩解膨脹感。

「怎麼了?」見她這樣,裴青在她身邊躺下,將她亂七八糟的頭發塞到耳後。

「我作夢了。」

「惡夢?」

她搖頭。「不對,是美夢。」

「作美夢應該笑才對,眼楮怎麼紅了?」

她無奈地翻過身,往他懷里鑽進去,很白痴地問︰「哥,你相信人會回到過去嗎?相信人能回到童年,改變自己的際遇?」

他沒說話,只是凝睇她的眼神中充滿同情。

「我夢見回到上小學那年,你帶我去學校、帶回我家,我們遇見二哥和周處三害,唉……」一聲輕嘆後,她停頓半晌才說︰「夢太真實,真實到讓人不想醒。哥,你相信我能回到過去嗎?」

他撫順她的抬頭紋,笑道︰「我相信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什麼意思她沒听懂,但她喜歡這四個字。

「我怎會跑到這里睡覺?」她問。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裴青聳肩。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會挪窩,他又怎會知道?是聊得太久、太深,聊到昏昏沉沉,隨便找個地方就睡吧。

她翻身,拉開收納櫃抽屜問︰「哥還記不記得,里面裝什麼?」

當然記得,是他們的圖畫,亦青喜歡畫畫,他和邵青跟著畫,路爸給她買了一堆又一堆的畫具,彩色筆、色鉛筆、水彩、油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畫著畫著,畫出心得,畫到最後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他們相信長大以後自己會成為畢卡索,不過……裴青莞爾,現在里面多了些其他東西。

「想看嗎?」她問。

「先起床吧,你的手機一直響。」

「手機?」她猛地一喊。「啊!完蛋,我答應邵爸跟二哥給他們打電話,昨天忙忘了,他們肯定擔心死了。」

她跪爬到門邊推門出去,看著她匆忙的身影,裴青失笑,還是一樣冒冒失失,什麼事都不往心里去的個性。

離開密室前,他看一眼半開的抽屜門,進客廳時,她已經撥通手機。

「二哥,對不起對不起,昨天太累,忘記給你打電話……家里和以前一樣,沒什麼改變……有,我等一下打電話叫瓦斯,我會去買一點菜,回來再把樓上和廚房打掃干淨……我想到庭院和池塘就頭痛,要整理到好,肯定得花很多時間……

「不必,你不必趕過來啦,你上你的班……有有有,名片我有收好,等房子整理好,立刻打電話和對方聯絡……行,我會先打听一下附近房子的行情……可以啦,你別念了,我二十六歲,不是六歲好嗎?這點小事會處理好的……停!你先停止嘮叨,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她轉身,眉彎眼眯,望向裴青。

裴青知道她想告訴邵青自己的事,食指嘴唇上做個噤聲動作,他在她耳邊低聲說︰「先別告訴二青。」

「為什麼?」她用嘴形問。

他笑著搖頭,卻沒回答。

亦青扁扁嘴,對著手機支吾兩聲。「沒事,我給你買了禮物。」

她按下擴音鍵,邵青的聲音傳出來。「別買禮物,早點把事情辦完早點回來。」

「回去干麼,又不能上班。」

「我請假帶你出去玩。」

「不必,我在這里也是玩。」

「樂不思蜀了?」

她看一眼裴青,再度笑彎眉。「對啊,樂不思蜀了。」

邵青突然停下聲音,片刻後,口氣凝重道︰「早點回來,別想太多,我還是找時間下去陪你吧。」

「不必,我是說真的。」

「你別管我,有什麼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半夜也沒關系。」

「我知道。」

「掛了。」

「好……二哥……」

「怎樣?」

「謝謝你。」

「說什麼呢,快點叫瓦斯、買菜,不許煮泡面、不許偷吃冰嘿。」

她呵呵笑著,掛掉手機,沖著裴青擠鼻子。「二哥越來越嘮叨,他現在不是女人味兒,是大嬸味兒。」

他彈一下她額頭,掐掐她臉頰……呃,瘦了,手感沒有小時候好。「快去刷牙洗臉,我們出去逛逛。」

「好啊!」她揚聲道,快樂全表現在聲音里。

「我的廚藝慘不忍睹,二哥老問,我哪里遺傳我媽?我還真的認真想過……都沒有,怪我媽的基因太弱。」

「誰說的,你長得很像路媽,眼楮、鼻子、嘴巴、身材通通都像,不過脾氣更像路爸。」坦率、開朗、正直、俠義,是會讓周遭人都喜歡的性格。

「如果不是脾氣像爸,而是長得像爸,我爸可能要跪在祖先牌位前懺悔了。」

裴青大笑,這玩笑話說得太真實。

身為男人,路爸只有體格身材可以拿高分,至于容貌五官……需要他的好脾氣來修補襯托,否則警察抓壞人,路人會很難分辨誰是好人、誰是壞蛋。

揉揉她的頭發、環住她肩膀,裴青說︰「你長得漂亮、性格又好,有沒有廚藝就不重要了。」

「我爸也這麼說,他說我是天生的小公主,啥事都不必做,只要乖乖美美的就好,你知道爸讓媽媽給我買一件白色小禮服嗎?」

「我記得那件白色紗裙,你穿到學校一天就毀了。」

「不是我的錯,是周凌學他們聯手欺負小果,三個打一個欸,小果矮小瘦弱,我能眼睜睜看著不出手嗎?」她是令狐沖投胎轉世,路見不平非得拔刀相助。

天生的小公主?路爸別作白日夢了。「所以被打得流鼻血,白洋裝變成一堆碎紗布,讓路爸怒氣一噴,非親自到學校‘辦案’不可,路媽急得又拉又攔,要不是童老師先一步打電話過來解釋狀況,情況會更精彩。」

亦青揉揉鼻子,這話是沒說錯啦,她只流鼻血,杜處昇的頭卻被石頭打破,老師帶他去醫院縫了三針。

「幸好發生那件事,要不我爸怎會送我去跆拳道館?差一點點我就成了揚名國際的奧運選手。」

她不只有俠義心腸,也是根骨奇佳的好苗子,她一路練成黑帶高手,常常參加比賽,每次拿回一座冠軍獎座時爸爸就又喜又憂。

「路爸以為練跆拳道後你就不會恃強凌弱、性格收斂,沒想到你會變成學校的頭痛人物。」斜眼瞄她,她仗著高強武功,直接行俠仗義到別人班級去了。

她不滿反辯,「什麼頭痛人物?我是最佳糾察隊長好不好,想想我當隊長那年,逃學的情況是不是少很多?」

「訓導主任只叫你登記名字,有叫你把人拽下牆痛打一頓?」

當時主任對路媽說︰「這孩子長大後,要不是變成打擊犯罪的英雄,就是會混成黑道的角頭老大。」

超準!主任有眼光。

啪!一支掃帚橫飛過來,裴青眼明手快,拉著亦青退兩步,險險閃過暗器攻擊。

下一秒,王叔叔從屋里奔出,腳上只穿一只鞋,褲子剛拉上還沒扣緊,他抱頭鼠竄,一面跑一面叫。「救命啊,殺人啦……快打119,救我、救我……」

王叔叔沖到兩人跟前,看一眼亦青,直覺認為她值得信任,立馬拿她當盾牌鑽到她身後。

就這樣,一個大男人躲在小女子背後瑟瑟發抖,王嬸嬸一手抓著鏟子一手握住 面棍,從屋里追趕出來。

「有種搞外遇!給我站出來!」王嬸嬸兩手揮舞著新式武器,氣勢驚人。

「我沒有啦,是那個女人黏上我,又不是我去釣她。」

「她誰都不黏光黏你,你以為你是布魯斯威利哦。」

啪一下!動作快狠準,王嬸嬸的 面棍神奇的避開亦青捶上王叔叔腰際,痛得他蹦起來,哀叫不停。

亦青和裴青對看,超想笑,布魯斯威利老了,現在推出去也不會在戀愛市場佔優勢啦,比較起來還是王叔叔更厲害些,歲月忘記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現在的他更白更斯文,再加上光陰帶給他的成熟魅力,在歐巴桑界肯定非常吃香。

「我說真的啦,厚,那個女人又老又丑,我又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上她?」

「意思是換個年輕貌美的,你就要脫褲子了?」說著,左鏟右棍同時發動攻擊。

「冤枉啊老婆大人,自從得過菜花之後,我已經很節制了好不好,你沒有夸獎我,還一想到就打我,像你這樣,就算我想好好愛你,很困難啊……」

那麼老的男人,說起愛一句一句順溜得讓人甘拜下風的惡心……

亦青笑道︰「王嬸嬸,你怎麼數十年如一日,日子過得這麼精彩?」

王嬸嬸?是熟人?

王嬸嬸放下鏟棍,定眼細看,「天!你是——」

「對,我是小青。」

「啊……」王嬸嬸先是夸張叫一聲,然後將她抱進懷里。「小青,我們家的小青已經長這麼大了?」她推開亦青仔細看看,又一把將她抱回來。「搬走的時候你才念國中,個頭小小的,現在這麼大、這麼漂亮了。」

王嬸嬸跟路媽是好朋友。奇怪對吧?路媽嬌小玲瓏、王嬸嬸高大粗壯,路媽溫柔體貼、王嬸嬸強勢剽悍,路媽依賴、王嬸嬸獨立,性格和外表都南轅北轍的兩個人,竟會變成無話不說的閨蜜?

王叔叔曾經對亦青說︰「如果年輕時我娶你媽,就不會在外面找刺激。」

這話說得無比欠打,但就算年輕、就算王叔叔到處招蜂引蝶,也絕對不敢引到媽媽頭上去,因為她家老爸的拳頭不是用來當擺設的。

媽媽常把她抱在懷里說︰「小青,以後長大找男朋友,一定要找個體貼可靠、會疼人的,千萬不要找長相好看的,沒有用處還會招惹麻煩。」

那是非常清楚的影射——王叔叔是個渣男。

亦青問︰「是不是要找個像爸爸那樣的?」

爸爸听見不爽了,反問︰「小青是說爸爸長得丑?」

媽媽替她說話,「誰說我們家爸爸丑?只是帥得不明顯罷了。」

接著母女倆笑成一團,然後爸爸也跟著笑開,他們家和樂又幸福,哪里有家暴的影子?

拉起亦青的手,王嬸嬸再次認真打量,好像要把她每個細胞都給看得清清楚楚。「你越大長得越像你媽。」

「真的嗎?」

「真的,王嬸嬸不騙人,你媽是我見過最美、最溫柔、最可愛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一定要跟你爸搶。」

嘴欠的王叔叔,冷不防插一句,「不必懷疑,你就是個男的。」

這句話惹得王嬸嬸的鍋鏟重出江湖,ㄎㄧㄤ一聲,打在他的腦袋上,這一下超用力,王叔叔卻像失去痛覺神經般模兩下就過去。

可見得她的跆拳道師父是對的,人體需要鍛鏈,打久就不怕痛,看!王叔叔的頭皮都厚到可以當盔甲用了。

「亦青,你這次回來是要長住?」

她搖頭。「我要把房子處理掉。」

工作幾年,她存下一點錢,再加上爸媽留下的存款和賣房所得,應該能在新北市買個小公寓,她沒打算一輩子寄人籬下!

「要賣房啊?」

「對,這幾天先把房子整理一下,再去找仲介。」

「你有認識的仲介嗎?王嬸嬸知道一個,要不要叫他過來看看?」

「可以啊。」

王嬸嬸想過一會兒後,在她耳邊輕聲說︰「王嬸嬸說的那個仲介姓蘇,他不是普通仲介,他和一位大師長期合作。」

「什麼大師?」問這話時,她下意識看一眼裴青。

王嬸嬸神秘兮兮道︰「那種能通靈、溝通陰陽兩界的大師。」

亦青不太懂她的意思。

王嬸嬸說︰「你們家的房子……警方說你爸媽口角,導致意外發生,根本是瞎扯,我保證全天下的夫妻都會口角,就你爸媽不會,所以事情沒那麼簡單……」

亦青抿唇。她也不相信警方的說法?沒錯,凡是認得爸媽的人,都不會相信那套說詞,他們是多恩愛、多互敬的一對夫婦啊。

王嬸嬸看看左右,鼓起勇氣說︰「你爸媽是被鬼附身了。」

「附身?」

「沒錯,當初你爸沒問清楚就買地蓋房,其實你們家那塊地不干淨。」

「為什麼不干淨?」

「那塊地一直空在那里,後來不知道從哪里跑來幾個游民,晚上就在那里睡覺,平時還好,但喝了酒就吵鬧,唱歌啦、鬼吼鬼叫啦,附近居民本來覺得他們無家可歸很可憐,就沒去理會,後來有一次鬧得很厲害,我們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結果隔天早上才曉得,那群游民打群架,竟然打死一個,從那之後,就常常有人在晚上看見死掉的游民在你家那塊地上徘徊。

「再後來,有那種很沒水準的人,家里死人不送殯儀館直接在家里發喪,發喪沒關系,出殯前竟到你家那塊地上燒庫銀,就這樣,那塊地越來越陰,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靠近。

「每次燒庫銀白灰就到處飄,空氣超臭,是孟奶奶受不了,跑去找里長溝通,里長才申請到補助,把那塊地鋪上水泥,變成附近居民的停車場。

「你們搬來的時候,我們不好意思提這件事,後來和你媽媽熟了,我才偷偷透露給她,可你爸媽不相信,那時候我應該堅持,讓你媽找大師來看看的。」

有這種事?亦青皺眉。

「亦青,你一定要听王嬸嬸的話,當初沒勸動你爸媽,我後悔死了,現在你要賣房,反正不用你忙,王嬸嬸介紹的仲介會自動處理好,不管是真有其事或只是繪聲繪影,總是有益無害。」

亦青失笑,身為警察卻相信這種事,听起來很荒謬,但王嬸嬸說得有鼻子有眼楮的,她只能點頭應下。「謝謝王嬸嬸,你讓那位仲介來找我,這幾天我會在家里。」

「好,要是你缺什麼、需要幫忙,別客氣,盡管過來找王嬸嬸。」

「謝謝王嬸嬸,王嬸嬸再見。」亦青揮揮手,和裴青一起離開。

王叔叔等亦青走遠了,才拽王嬸嬸一把。「你講這個五四三的做什麼啦,年輕人不會相信這一套。」

當初路崇光不但沒信,還酸他幾句,好像他沒腦袋、沒知識,結果咧……鬼沒有在分好人壞人,想搞就搞的啦。

「我後悔啊,如果當年我堅持到底,雪芬哪會出事。」多年過去,她還能再遇上小青,肯定是雪芬冥冥中安排的。

「厚,講不听欸,沒見過你這麼固執的啦。」

「你管我。」王嬸嬸橫他一眼,突然想起來,事情還沒完,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把人往屋里拖進去。「給我說清楚,張美美是怎麼回事……」

身後淒厲叫聲響起,亦青、裴青回頭,看見王嬸嬸的 面棍落在王叔上,相當沉重。

「王叔叔怎麼只記吃不記打?」亦青問。

「也許王叔叔樂在其中。」裴青回答。

有道理,不然換了別人,恐怕早就離婚。「哥,你相信王嬸嬸的話嗎?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他沒回答,反問︰「你覺得有嗎?」

她凝睇著他,認真回答,「我希望有,這樣爸媽就能回來看我,就能告訴我,他們在那個世界快不快樂。」

裴青拉起她的手。「他們是好人,不管在哪里都會快樂。」

亦青咧嘴笑開,哥就是有這種魔力,明明是沒道理、沒邏輯的事,但只要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會讓人深信,並且得到安慰。

「好,決定了!就讓王嬸嬸那位仲介帶大師來看看,看我家是不是真的有孤魂野鬼?我爸媽的死是不是和他們有關?或者……」

「或者?」

「或者爸媽還有沒有在家里,等著我回來。」

2020年12月27日

昨天他們買菜回家後叫了一桶二十公斤裝的瓦斯,中午下面條、弄個肉燥攪一攪,解決一餐,下午有裴青幫忙,兩人合力把二、三樓和廚房都打掃干淨。

晚上還是面條加肉燥,听起來有點無聊,但重點不是吃什麼,而是和誰一起吃,因此一頓飯吃得無比熱鬧,他們聊天說笑,他們有無數的話題可以講。

然後在電腦里面找到卡通電影——神隱少女。

然後她對他說︰「要是我也可以把爸爸媽媽都找回來,多好。」

然後他們在沙發上睡著。

夢里,亦青看見爸爸媽媽對她微笑,忍不住淚水滑下眼眶,他坐在沙發邊,親親她的額頭,吮去她的淚水,他輕撫她的臉,一再保證,「會變好的,一切都會好轉。」

天亮,他們看著對方,燦然一笑。

「去百貨公司。」他說。

「去百貨公司。」她異口同聲。

那是他們約定好、卻因為接踵而來的事,讓手忙腳亂的他們未能成行的計劃。

他掐掐她的臉,像小時候那樣。「那就快點去刷牙洗臉,我們馬上出發。」

「好啊。」亦青跳下沙發,沖進浴室,換好衣服後,烤面包的焦香味傳來。

吃過早餐,兩人出門時,亦青突然看見安靜地待在牆邊的信箱,她匆匆丟下一句,「等等我。」

飛快跑進屋里,亦青找到信箱鑰匙,一面將鑰匙插進洞孔中,一面玩笑道︰「你猜里面有什麼?會不會有暗戀我的男生寫信來?」

「有可能。」

這個話接得……太違心,她那麼皮的女漢子,男人寧願暗戀一只豬都不會對她感興趣。

她打開信箱,卻怎麼都沒想到,里面竟然塞滿信件,隨著她把門打開,嘩地全掉到地上,數量多到令人咋舌。

低頭,一眼,她瞥見熟悉的字跡,瞬間當機……

看她僵在原地一動不動,裴青莞爾,彎下腰幫她把信收攏。

她回過神,蹲拾起一封信打開,迅速讀過,再打開一封,閱讀,再一封、又一封,原來不是沒有聯系……

怔怔地抬起眼,她始終錯怪了他……她不該對他發脾氣,不該怪他怨他,那麼多年。「哥,對不起。」

一笑,沒有介意,他把整疊信件收攏後說︰「我給你們寫過很多信,但是都沒有得到回音。」

對啊,怎就沒有想到?她只忙著抱怨、耍脾氣,只忙著對付自己的心,卻從沒想過回老家一趟,打開信箱,尋找有沒有他的信息。

看著她發呆的萌樣,他把信收回屋里,再出來時,她還傻著。彈指往她頭上一敲,問︰「在想什麼?」

「我一直以為你不要我們了。」

「剛開始我確實沒辦法聯系你們。」

「為什麼不能?你在那里過得很不好,對嗎?」她腦補出一出繼母凌虐繼子的家庭人倫大悲劇。「她用皮鞭打你了?她用蠟油燒你了?她在你的食物里面下毒……」

她問得他大笑,「你腦子里裝的都是什麼啊。」

如果用這一套辦案……他為台灣警界深深地感到憂傷。

「你還笑,我是真的擔心!」她勾上他的手,眼楮里面寫滿甄嬛的憂慮。

「沒那麼嚴重,父親有了新家庭,他的工作太忙,我很少能夠見到他。我到的第一天就發現自己不受歡迎,對于他的新妻子和兒子們來說,我是個外來的入侵者。

「繼母對我充滿敵意,時刻防範我,兩個應該喊我哥哥的男孩非常調皮,他們偷走我的手機、弄壞我的電腦,等我找到手機時已經被拆解分尸,再加上大陸無法使用Line和FB,我根本無法與你們聯絡。」

「那怎麼辦?」

「長期抗戰羅,當時我十六歲,只有台胞證,很難找到工作,想用錢只能向她開口,一開始她企圖用經濟制裁讓我低頭……」

「哥那麼驕傲,才不會低頭。」

「錯了,人在屋檐下,硬是拿頭去撞屋瓦很傻。」

「你妥協了?」

「我評估,若把力氣拿來和她死抗,倒楣的是自己,若我非要骨氣,打工賺錢搞獨立,最終沒有學歷文憑、沒有專業技能的我,在一個充滿競爭力的環境里,只能在命運面前當個輸家。」

「所以?」

「我找她談條件,她供我念完高中,我就放棄財產繼承。她考慮幾天之後同意了,雖然之後錢給的很少,讓我日子過得坑坑疤疤,但至少是後顧無憂,我認真讀書考上大學,之後半工半讀念完研究所、進入職場,之後我開游戲公司,決定存夠錢後就飛回台灣找你們。」

他說得很輕松,但她知道絕對一點都不輕松。

「再多說一點吧。」她巴巴地說。

「她讓我念寄宿高中,沒住在家里就不會和父親接觸,這相對地保障了我和父親的感情將維持在疏離這條線上,雖然有點傷心卻不是沒有好處的。」

「能有什麼好處?」

「我得到自由,我終于能寫信回台灣,可以和你們聯系,只是沒想到寄出去的信會石沉大海。」

「你離開後不久,邵爸就帶我們搬家北上。」

是陰錯陽差啊?裴青理解,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的,一擦肩便是走過無數繁華,再無相見之期。

「沒關系。」他揉揉她的頭發。

「不!有關系的,我氣你怨你,說你的壞話,我說哥不要我、我也不要哥,我講一大堆賭氣的爛話……」

「但你卻和自己賭上氣了?」

她低頭。「我總是這樣的,把所有錯全怪到別人身上,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罪惡感少一點……」

「但是並沒有,對不?指責別人,讓你更罪惡、更沉重,更不喜歡自己。」他勾起她的下巴,審視她的目光。

「所以,這些年,你不快樂。」

是,她不快樂,一直一直都不快樂,但……「以後不會了,有哥在,從現在起我會非常非常快樂。」

這話她說得無比用力,像宣示也像承諾。

「傻瓜,快樂是自己的事,不應該受別人影響,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快樂,懂不?」

她搖頭,把頭晃得暈忽忽的,就為了反對他的話。「不懂!沒辦法懂,我的快樂天生和哥掛勾,哥在、快樂在,哥不在、快樂失蹤。」

亦青在笑,他卻看見她倔強的眼角,強撐著憂傷,心,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