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憂解?雪芬,你生病了嗎?」路崇光擔心地望向妻子。
為了不讓丈夫擔心,胡雪芬逼自己擠出笑容。
「沒事的,這幾天我睡不好,醫生才給我開藥,我猜,睡久一點,情況就會好轉。」
「別騙我,我知道百憂解是治什麼的,醫生評估你得到憂郁癥對嗎?為什麼不告訴我?」
「沒事,憂郁癥就是……情緒感冒,吃點藥、多休息就會好轉。」
路崇光怪起自己。「我早該發現的,最近你常一個人關在浴室里面,是我太疏忽了,雪芬,我是你的丈夫,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你應該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分擔。」
她輕喟。「我不想把自己的不快樂強加到你和女兒身上。」
「錯,你不快樂,是我們全家的大事,我們有義務照顧你。」
「沒事的,真的不需要特別照顧,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吃過藥就會好,放心、放心,放一百個心……」
「不管,我明天就去請假,之前說要露營,一直沒去成,趁小青還沒開學,我帶你們出去玩幾天,想去哪里,墾丁、溪頭、日月潭?如果不喜歡國內,我們就去日本、韓國、大陸。」
耳朵貼著門板,亦青偷听爸媽對話。
連爸也發現媽媽不對勁了?什麼事困擾了她?和陳語口中的「照片」有關嗎?
許多問號抓著撓著,讓她無法平靜思考,背靠著門,亦青慢慢滑坐到地板上,無法言喻的恐慌佔據她每個細胞。
而房內,在丈夫輕聲哄慰之下,被委屈壓得抬不起頭的胡雪芬終于爆發,她撲進路崇光懷里,哽咽道︰「我們搬家吧,遠遠離開這里……」
2021年1月1日
一覺醒來,亦青感覺累癱了。
她不知道怎會累成這樣,連翻個身都覺得全身酸痛不已。
比起過去幾天,這次她融合的不過是短短的兩天記憶,頭腦不至于紛亂成這副德性,但是她很憂慮、很慌張、很焦躁。
是因為「那天」即將來臨?是因為害怕改變無法即時出現?害怕自己做的每件事最終……徒勞無功?
她覺得累,覺得唇舌苦澀,想灌下一大瓶酸梅汁——媽媽煮的酸梅汁……
「哥。」手指頭輕輕地往旁邊爬去,爬著爬著、爬到另一只手背上,握住、叩住,大大的手背握在掌心中,彷佛這樣就能夠握住未來似的。
這種想像很傻,但她不介意自己傻。
「沒事的。」他反手握住她,嘴角小小地往上勾起微微的弧度。
「媽媽得到憂郁癥了,她想要搬家,我不知道她踫到什麼難題?」
「我們上樓,在路媽的日記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好。」
兩人飛快起床、上二樓,打開昨天沒看完的日記,找到最靠近的日期。
前2008年的7月,一切都還很正常,胡雪芬還提到要不要找個時間好好教女兒做飯;2008年8月初,在孟奶奶去世之前,她在日記里面計劃要帶三只青出門玩。
問題出現在2008年8月18日,那頁雜七雜八地寫下一堆串不起來的文字,能夠讀懂的只有反覆出現的「為什麼」。
這三個字代表的是困惑,但重重的筆跡泄露她的憤怒。她為誰而憤怒?為何事憤怒?日記里沒有交代。
「所以媽媽踫到的困難,不但無法對爸爸啟齒,連自己也無法面對?」
那是造就路家分崩離析的原因嗎?裴青細細在文字當中尋找脈絡。
兩道濃濃的黑眉在額頭糾結,只剩下兩天了,他不確定還有沒有機會回去,不確定停留在腦海里的記憶,是不是改變的最後一個點,而接下來的事,會不會依循著舊軌跡進行?
路爸路媽還是死亡,亦青還是成為邵家養女,她將面對邵媽的威脅,直到邵媽死去,她還是為了追查父母的死因,最終逼迫自己成為警察?
而自己仍然去上海、仍然與繼母抗爭,仍然在陌生的環境里浮浮沉沉,用盡力氣試圖改變困局,最終回到台灣卻……
命運,終究不可逆?
裴青握住亦青的肩膀,將她扳正、面對自己,他試著鼓吹她,也鼓吹著自己。「打起精神,只要沒有塵埃落定,就還有轉圜的機會。」
他篤定的目光,讓她無由來的自信增生。
「哥說的對,為什麼我會被投訴、被迫休假?為什麼我會回到老家、回到過去、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這麼多的改變絕對不會是一場白費心機。」
「沒錯,任何事發生都有原因,雖然我們不確定未來會演變成什麼樣,但只要做足準備,一旦某個契機點出現,我們就有機會改變。」
「準備?」亦青問。
他笑開眉心回答,「對,準備,我記得路爸……」
亦青靠在裴青身上吃稀飯,像個軟骨頭般。
她黏他,黏得越來越緊,時刻不讓他離開視線,像是隱約間明白了什麼似的,她必須抓緊、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分鐘,不允許浪費。
裴青給她布菜,他也隱約明白……她明白。
都不說破,就是相處著,用連體嬰似的相處方式,把對方系在自己身旁。
吃飯,她對著他笑;吞菜,她對著他笑;她知道自己長的不錯,知道自己的笑容也挺美妙,但這不是她像白痴那樣亂笑的原因,而是為了……為了讓他記牢。
她的听覺記憶可以維持十幾年,那哥的視覺記憶可以保留多久?她希望是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她在笑,卻有哭的沖動,她在吃菜,卻有想吐的,怎麼辦?
「哥。」
「怎樣?」他敏感得可以感受到她每分情緒,心疼一層又一層,可是他對自己的心疼無能為力。
「雖然你不走了、決定留下了,但我們終將分離對不對?」輕聲問著,她不敢讓微笑離開半分鐘,就怕它一走,她的人生再不存在快樂。
手停頓在半空中,他無法回答。
下一刻,他若無其事地為她夾一筷子青菜。
看著他的若無其事,她也若無其事地把菜含進嘴巴里,嚼一嚼,吞下去,再端起牛奶喝一大口,若無其事說︰「中西合璧。」
「以後喝牛奶,記得要先溫過才不傷胃。」他轉移話題。
她好想笑,心都傷透了,傷一點點胃……真的不算什麼。但是他想要,她便跟著他轉移話題。「蔣鈺婷對哥念念不忘,她在打听你,蘇際宣想幫你們牽線,還說媒人錢要六四分。」
「無聊。」
「對啊,真無聊,他還說我監守自盜,真是的,我的人品不錯呀,他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什麼?」他接下她的話,把話題從哀愁轉為打屁。
「我要就光明正大的要,就算真是強取豪奪也是因為我本事高,什麼監守自盜?胡扯,我需要那麼做?」
裴青笑問︰「你的本事高?」
「對啊,哥是我的,我盜啥啊?何況哪來的監守,分明是守護,我用很多年的時間,才把臭臉小正太變成笑臉小乖乖,難道不是本事高?」
沒錯,他的小青本事高,他的小青守護了他,她像溫暖的火苗,讓他在痛苦的黑暗深淵中有了盼望。
那些年的痛苦,因為知道她的存在而淡然……再給她遞溫牛奶,再給她夾菜,長大的路亦青不再挑食。
「這幾天,終于胖一點點了。」他滿足地掐掐她的臉。
「三餐照時吃,能不胖?」
「以前沒有嗎?」
「上班忙起來,很多時候兩頓得當一餐吃。」
她不是天生縴瘦也不是熱愛運動,實在是吃飯的時間太窘迫,她很少有機會坐下來,享受美食帶來的幸福感。
尤其……在母親過世後,沒有媽媽的手藝做後盾,吃飯這件事很難誘發她的興趣。
「台灣治安這麼差?」
「應該說台灣的政治很熱鬧。」大量警力全往那上面投資了。
「你這樣不行,年紀輕輕,不要把身體給弄壞。」
「明天二哥就會到,他做菜比我厲害,讓他做菜給哥吃。」她說著不可能的事,卻認真盼望奇蹟發生。
三口兩口把飯扒完,喝光牛奶,亦青拉著裴青進客廳,他坐上沙發,她一坐到他的大腿上,笑得眉眼彎彎。
「明天二哥看見你在這里,肯定會嚇壞。」
嚇壞嗎?是的,一定會。裴青微眯眼,不回答。
「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可以嗎?」她逼著他承諾。
他……無法承諾。「如果他能看見我,就夠驚喜了。」
要是今晚能回去、能做出改變,明天迎接他們的才是貨真價實的驚喜,但,如果沒有呢?亦青沉眉。
看著她的臉,他明白她在想什麼,收攏雙臂,把她圈進懷里,不懂得小鳥依人的亦青小鳥依人了。
親親她的額頭,他沉聲道︰「一切都會好轉的,我們要執著相信。」
深吸氣、點點頭,暫且把隱憂拋在腦後,她捧起他的臉,笑出一臉精靈古怪。
親親他的額頭,她說︰「執著相信,這里是我的,我不需要監守自盜。」
倏地臉紅,但他不想阻止她宣示主權。
見他沒翻臉,她親親他的臉頰,「執著相信,這里是我的,我隨時可以享用。」
他靦腆得無法與她對視,嘴角卻偷偷上揚。
她親親他的下巴,「執著相信,這里是我的,我的地盤誰都別想踩。」
差一點點,他想調整角度,讓她的唇落在自己的唇上,幸好理智阻止了。
她親親他的脖子,「執著相信,這里是我的,誰敢覬覦就賞她兩顆子彈。」
要不是手機鈴聲響起,她恐怕將會一路侵門踏戶,從脖子一路往下親、親到重點部位去。
但亦青氣壞了,她咬得牙齒咯咯作響,壞人好事要下十八層地獄!但是再生氣,她還是接起手機。
「喂,亦青嗎?我蘇際宣啦,大師好不容易擠出時間,我們一個小時後見,好嗎?」
她很想叫他去死,但是……「一月一日,大師還要出來賺?他是有多缺錢啊?」
「呸呸呸,亂說話,大師的時間都排滿了,今天是休假,要不是看在我們的交情,哪里請得動他,拜托拜托,你就配合一次,行不?」
她垂頭喪氣回答,「好啦,我在家里等你。」
「給你帶肉圓過去,我媽剛蒸的,好吃到不行。」他的口氣超興奮,是大船即將入港的激動激情。
「知道了啦。」她沒好氣地掛掉手機,咬牙切齒對裴青說︰「當時他腳踏兩條船,我必須承認,他踏得太正確。」
「為什麼?」
「如果真的嫁給他,我想,我會一天撞三次牆。」
裴青失笑。「為什麼要撞三次牆?」
「懊惱啊、後悔啊,丟掉身邊的好貨、跑去嫁笨蛋啊。」說到好貨時,她還調戲地勾起他的下巴。
抓住她的手,裴青說︰「放心,我不會讓你撞痛,我會把蘇家牆壁全部換成豆腐渣。」
一听,心暖,就知道啊,世界上再沒有人比哥更寵她。
「後悔了,我不想讓蘇際宣和大師上門,如果師父真在這房子里找到爸媽的魂魄,是不是代表就這樣了?」她也怕大師……找到其他。
「別想太多,我們更新的記憶還沒有到出事那天。」
「會不會我們無法回去了,會不會明天醒來,記憶一口氣更新到2021?」
「用預測來嚇唬自己?不聰明。」
是啊,拿想像力把自己嚇得失魂落魄,是傻瓜的行徑。
裴青模模她的頭。「我先上樓,客人馬上就到了。」
蘇際宣和大師過來,剛到門口,孫大師就指著附近住戶說︰「這條巷子兩邊的房子大都是建商蓋的,格局相似,沒什麼大問題,但這間和對面間不是,偏偏又對沖。」
「對沖?」
「這間屋宅對上他們的尖形屋檐,這叫室外棺材煞,容易發生血光之災。」
「那要怎麼化解?」蘇際宣拿錄音筆記錄。
「掛九宮八卦或山海鎮就能化解。」
「知道了。」他對亦青說︰「山海鎮我有,開光之後幫你送過來。」
亦青很無奈,哪來的江湖騙子?不過她還是客客氣氣、保持微笑,沒透露出真實想法。
長大了嘛,人都是長著長著,就把虛偽、表里不一給長出來。
走進庭院,孫大師拿出羅盤前前後後轉一圈,指著埋時空膠囊的大樹說︰「這棵樹在房子的西北方,西北為干、樹有木精,可以保護住宅主子。尤其種的又是椿樹,它易生長,並且可以活很久,是長壽的象征。」
听見他這樣說,蘇際宣樂了。「孫大師,快請進。」
亦青頻頻翻白眼,如果是這樣子,爸媽為什麼沒有長壽?全是屁話。
她跟在蘇際宣身後進客廳,看著大師拿著羅盤在一樓緩步慢行,蘇際宣亦步亦趨追隨,無比認真,念書時都沒這樣。
亦青覺得不舒服,像是脫掉隱私供人參觀似的,不想跟了,她坐到沙發里滑手機。
蘇際宣見亦青沒過來,忙在孫大師耳邊說︰「這是間凶宅,發生過命案,大師幫忙看看,這屋里有沒有鬼魂暫留?」
「好。」
亦青點開Line。
大雄發來訊息︰黃先生不但沒有受到制裁還和肇事者談妥賠償,雖然黃太太是突然間沖出來的,但肇事者為了讓良心好過,還是願意賠償三十萬。
錢不多,但這消息讓人痛恨,明明該負責任的人,竟還得到賠償?正義呢?公平?誰說舉頭三尺有神明的?
亦青不爽,飛快打下一串字︰能不能策反那兩個孩子,讓他們作證是因為家暴事件才會釀成車禍?
大雄︰花輪正在做這件事,如果成功,姓黃的不但拿不到賠償,還會失去孩子的監護權。
亦青︰有人接管孩子嗎?
大雄︰有,他們的外公外婆正打算和姓黃的打官司。
亦青︰希望法官不是瞎的,不要再說什麼可以教化之類的鬼話。
大雄︰希望如此,你什麼時候回來?
亦青︰幫我問問老大,什麼時候讓我回去上班啊?
大雄︰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亦青︰貼圖
大雄︰貼圖
「當初蓋這間房子的人很用心,不管是大門、玄關、走道、客廳、廚房的位置都非常好,這是間旺宅啊,我再上樓看看。」孫大師說。
「我陪——」蘇際宣正想和大師一起上樓,卻發現亦青臉色不大好。
客戶至上,就算房子再好、就算屋里沒有鬼,如果亦青最後決定不賣,他半毛錢都別想賺。
身為商人,他很懂得審時度勢,這時候最該討好的是亦青,不是孫大師。
他笑道︰「大師請自便。」
孫大師上樓後,蘇際宣坐到亦青身邊,說︰「這附近的房價我查過了,建商蓋的那批可以賣到七百多萬,你家的坪數比它們多出一倍不只,屋齡也更新一點,雖然建材不錯、裝潢也不差,但終究是二十年的老屋子,你想,如果開價一千六百萬,再讓買主還個一、兩百萬,以一千四到一千五成交,如何?」
當然,如果確定有盤踞不散的鬼魂,價格就得再往下調整。
「我考慮考慮。」
「可以,想好就告訴我。」話說完,蘇際宣又覺得不夠清楚,連忙補充。「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半夜也沒關系。」
「我干麼半夜打給你?我有病嗎?」
「不是啦,就……代表我服務滿分的意思啦。」他搔搔頭發,看起來點憨。
越看他越覺得傻,亦青懷疑,以前的自己怎麼會看上他,還為他的變心哭得豬羊變色?記不得了……很多記憶淡得留不下感覺……
孫大師爬上樓梯,越靠近二樓,長長的兩道白色眉毛就鎖得越緊。
他先走進亦青房間,那股從身後吹來的陰風讓他握緊拳頭,房間里外都看過一遍之後,他轉到主臥房里。
裴青正在翻閱日記,孫大師進屋,裴青抬眼。
孫大師迎上他的視線,問︰「你是誰?」
「孟裴青,樓下女孩的哥哥。」
「她姓路。」
「青梅竹馬,比親哥哥更親的哥哥。」
孫大師點點頭,細細審視這個五官深邃、英俊帥氣的男人。「你會害她嗎?」
輕淺一笑,他回答,「我只會保護她。」
孫大師想了想,再問上幾句後,說︰「我知道了。」
孫大師拿著羅盤繼續把整個房間走過一遍後,往三樓上去。
三樓有一間客房,另一間是運動室,里面擺著跑步機、舉重機……等健身器材。
這個家里,除臥房之外,每個人都有專屬空間,熱愛廚藝和園藝的路媽,廚房和庭院是她的天下,樓梯下的密室歸屬亦青,而健身室是路爸的天地。
仔細看過後,孫大師緩步下樓。
蘇際宣迎上前,眼楮瞟了瞟問︰「有沒有那個?」
「有。」孫大師回答。
听見這話,亦青從沙發上跳起來,正想反駁時,孫大師指著她說——
「不必擔心,他是為了保護你而存在,你搬走,他自然會離開,不會對旁人有害。」
蘇際宣松口氣問︰「那就不必作法驅鬼?」
「不必。」
「太好了,謝謝大師,謝謝。」蘇際宣一步一聲謝,這個結論太令人滿意。
他用眼神向亦青道再見,再比個手機動作,代表電話聯絡,然後掏出車鑰匙,他還得送大師回去。
兩人走出她家大門,亦青卻泄了氣似的。她把孫大師的話,拆開、組合,組出一個結論——只要她不搬走,他就不會離開。
那麼……不想賣房了,不只不賣,她還要申請調職,調回老家,做爸爸曾經做的工作。
她慢慢走上二樓,靜靜地看著坐在床上的裴青。
裴青放下日記,問︰「怎麼了?」
2008年8月21日
視線落在書桌上的國中參考書,她沒起床,直接伸手去模床頭櫃上的電子鐘……
模到了,抓到眼前,八月二十一日,早上五點半……
亦青吁口氣,很好,她回來了。
喉嚨很痛,額頭有點發燒,整個人病懨懨的,她很清楚自己感冒了。
當年就是這樣,媽媽帶她去看醫生,藥吞下去,她昏昏欲睡,睡到家里發生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重來一回,她絕對不要看醫生。
亦青下床,刷牙洗臉後跑到廚房里拿鹽巴漱漱喉嚨,再吞兩顆維他命C,一口氣喝掉一千CC溫開水。
爸媽還沒起床,她打開門往外走,走過十幾步,看見裴青從巷子那邊過來,臉上堆滿笑容。
果然要執著相信啊……
亦青咧出盛大笑臉,即使喉嚨痛到讓她想跳腳。
彎腰、助跑,她朝他快步奔去,然後縱身一跳,跳上他的腰,像只無尾熊那樣緊緊巴在他身上。
他輕拍她的背,抱著她繼續往三十三號走。
「不怕了,對吧?」裴青問。
她猛點頭,對,不怕,老天爺都願意送她回來了,絕對不會讓她白忙。
「我帶了存款簿和印章。」
孟奶奶留給他的錢?帶那個做什麼?
他說︰「光靠路爸那台不夠,還要多弄幾個,我們必須做到滴水不漏。」
她又點頭,哥說什麼都對。
走過三十一號時,亦青跳下來,扯扯裴青的衣袖,問︰「去找二哥?」
「別,邵媽、邵爸吵得很凶,邵爸下定決心和邵媽離婚,邵媽不肯,二青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邵爸突然決定離婚?」
都那麼多年都過去,邵媽又不是從今天才陰陽怪氣、情緒不穩定,如果要離婚早離了,怎會拖到現在?
「喉嚨痛就別說話。」裴青說。
亦青點點頭,摀住嘴巴。
「我和二青通過電話,他說邵爸不回家,邵媽鬧到警察局,逼得邵爸回家,一回來就吵,兩人拼命翻舊賬,二青已經知道了。」
「?」她用眼楮發出問號。
「知道邵爸年輕時不想娶邵媽,是陳家用錢逼迫邵爸低頭,也曉得邵爸心里喜歡的始終是路媽。」
邵媽吵架口不擇言,邵青再蠢鈍也能猜出始末。
「二哥知道?那當年他也知道嗎?」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告訴你,怕你難受尷尬,怕你對他產生想法。」
難怪她提到送橘子給邵爸的劉阿姨時,二哥想也不想就說︰「爸不會娶的啦。」
原來,二哥一直都知道?
「二青說,邵爸已經通知他外公外婆,這次是玩真的,他們離婚離定了。」
「二哥還好嗎?」
「心情低落是肯定的,再怎樣都是他的爸媽,不過他也明白,也許離婚對他們兩個都好,與其天天相處、彼此傷害,不如劃清關系,留下最後一點情分。」
亦青記得,邵媽病逝前那段日子,她變本加厲折騰邵爸和二哥,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用盡辦法不讓他們好過。
丟東西、罵人是小事,有一次她竟還點火想把整個家給燒掉,幸好看護發現得早,要不然後果難以想像。
那次她問二哥,「邵媽到底是愛邵爸還是恨邵爸?」
二哥回答,「或許是愛得太深、卻得不到相同回饋,就演變成恨了吧。」
裴青順順她的頭發。「先別擔心二青,今天我們有很多事要忙,其他的等明天再說。」
她還是點頭。
看一眼手表,五點五十七分。
路媽快要起床做早飯了,裴青說︰「我們先去小七買喉糖,你這聲音……路媽肯定要逼你去看醫生。」
沒錯,這回打死都不能看醫生,亦青和裴青手牽手往Seven eleven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