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馬車噠噠直往山林前行,車內,童依瑾吃著零食,看著夏天的山林,到處一片綠蔭,「哇,那里好美,有鹿!快看!」
寧晏駕車,朱禮堯坐在車轅,听著車內歡快的聲音,他著實看不懂她,有點孩子氣,為了吃,備了一車野炊食材鍋碗就往山里鑽。
他能感覺得到她對他並無太大惡意,但若真無惡意,為何又執著于每兩日喂他毒藥?馬車停下來,一行四人下車,他看看四周,不見人煙,遠山綿延,一面如鏡湖泊,倒映著藍天,是個會讓人流連忘返的好地方。
童依瑾分配工作,他跟寧晏處理叫化雞,童依瑾跟小芷抓魚加菜。
朱禮堯動口不動手,由于是童依瑾點頭應了的,寧晏只好負責技術活的部分,處理好雞,又往雞肚子里放了事先讓蔚房備好的干貝、蝦仁、火腿、栗子等物,用荷葉裹著再糊上一層泥土,升了火堆,放到火堆里烤熟。
左邊一潺潺溪流旁,童依瑾彎著腰,帶著小芷抓魚,調皮時,又往小芷潑水,嚇得小芷驚聲大叫,想潑回去又不敢潑的憋屈樣,惹得童依瑾像個山大王仰頭哈哈大笑。
朱禮堯去過很多地方,但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如此灑脫快意、不拘一格,偶爾,只是偶爾覺得可愛。
「可以加菜了!」童依瑾興奮大叫。
聞言,朱禮堯望去,就見她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笑得燦爛,看著有些孩子氣。
不一會兒,燒得劈里啪啦的火堆上多了幾串烤魚,慢慢地,空氣中香味四溢。
朱禮堯望著第一個沖到土堆前的童依瑾,雙眸熠熠發亮,還吞了口口水,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些可愛,他覺得自己一定魔怔了。
烤魚共八串,童依瑾一人吃了四串,見朱禮堯像看怪物一樣看她,她模著肚子瞪他一眼,「嫌我吃多?放心,我會去禍害我未來夫君,不會吃垮你。」
朱禮堯不覺莞爾,「我會為妳未來夫君默哀。」
「咳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頻頻咳嗽,還是小芷急急拿了茶讓她潤喉止咳後,這才笑咪咪的對著他說︰「那你要小心了,本姑娘若是找不到比你英俊的,就一定嫁給你,禍害你終身!」
听到這話,朱禮堯臉色頓時又黑了。
小芷跟寧晏差點沒笑死,怎麼就不長記性?
烤魚啃完了,四人目光都放在叫化雞上,見烤的時間差不多了,寧晏很自覺的湊上前,將熱騰騰的叫化雞從火堆里移出來。
「我來,我來!」
童依瑾眉飛色舞的拿起小槌子,敲碎包裹叫化雞的那層干泥,荷葉與肉汁的香味瞬間撲鼻而來。
一旁的小芷跟寧晏都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水,「好香啊。」
寧晏小心撕下變色的荷葉,露出香噴噴的烤雞。
童依瑾急著動手去撕雞腿,可一踫就被燙到了,「燙燙燙!」
「有妳這麼傻的?」朱禮堯臉色及口氣皆不好,一把扣住她燙紅的手,就往一旁的水桶放下去。
小芷跟寧晏互看一眼,偷偷笑了。
童依瑾有點懵,但看他眉頭攏緊,覺得他這角度好像更好看。
朱禮堯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俊臉陡地一紅,急著抽回手。
她嘿嘿看著他甜笑,慢慢的將手從水桶里抽出來,「本姑娘這只手不想洗了,小朱第一次主動抓我的手呢。」
朱禮堯見她煞有其事的看著那略紅的小手傻樂,活像個小,無言的撇開臉,徑自在鍋具上尋了一把刀及干淨的棉布。
主僕三人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用棉布拿起雞,放到砧板上,利落地用刀子切下肉片,那姿勢叫一個優雅迷人,童依瑾差點少女心噴發,比出愛心高喊「偶像」!
朱禮堯展示一手好刀工後,神情淡然的宣布,「可以吃了。」
童依瑾眨了眨眼,一臉困惑,「奇怪了,伺候人的事胡涂,怎麼刀工這麼好?」
「父親及祖父極愛吃這一道菜,見多了也就會了。」他生性聰敏,學習什麼都快,並非自夸。
「那你父親及祖父還愛什麼菜?」她脫口而出。
他見她雙眸熠熠發亮,不覺又好氣又好笑,這是要得寸進尺?
「祖父已逝,姑娘卻可以跟朱某去見見父親,親自問他。」
她啐了一口,直接翻了個白眼,真心佩服了,怎麼什麼都能繞到這話題上來,不就是想她放了他嗎?
「當我沒問,趁熱吃了。」
朱禮堯似笑非笑,早就料準她的答案。
童依瑾率先拿了盤肉吃,朱禮堯也拿了一小盤,小芷跟寧晏這才敢動手。
別問為什麼,朱禮堯除了那身小廝服,從頭到尾就不像個小廝,他們也想將他當小廝看,但他那雙漂亮黑眸只要往他們冷冷一瞥,無形的壓迫感便排山倒海般襲來,兩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眨眼變慫。
但人難搞,弄出的這道叫化雞還真是人間美味,平心而論,他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肉,小芷兩人也不說話了,淨顧著吃。
童依瑾也吃得歡快,她在現代是吃過叫化雞,但味道普普,與眼下這相比可是天差地遠,鮮嫩香甜,某人果然一肚子美食啊!
童依瑾雙眸熠熠發亮的看著吃相優雅的小朱子,一邊吃口滑嫩雞肉,腦海里想著還能讓他折騰出哪一種美食來滿足口腹之欲。
「姑娘,您這是吃雞還是幻想著吃人?」小芷一向膽大,也知道童依瑾脾氣好,便出言調侃了一句。
「還真的都想,若能雙重享受,此生夫復何求?」氣氛太好,童依瑾調皮的朝朱禮堯眨眨眼,還刻意傾身靠近他,在他耳畔輕聲說︰「要不,小朱子就從了我吧?」
這是女人?活像一個饑渴的狼!
他氣得青筋浮起,倏地起身,轉頭便往湖泊另一邊小徑走去,身後立即傳來童依瑾歡快笑聲,「等等我啊,小朱子。」
「我看姑娘是真的很喜歡他,不然怎麼老是調戲小朱子。」小芷看著追過去的童依瑾,回頭對著仍在啃雞骨的寧晏說。
「那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要知道,兩三年前有多少男人靠近姑娘,哪個不一一止被一拳打飛,就是讓鞭子給甩飛出去,姑娘讓他近身伺候,他還覺得被污辱了。」滿嘴油光的寧晏很是忿忿不平,但仍舍不得丟掉手里的骨頭。
「你這是醋了?」她瞪他。
「什麼啊,我喜歡的是妳。」他立馬大聲抗議,一出口,清秀的臉漲紅了。
小芷的臉跟著一紅,雙手扠腰道︰「誰要你喜歡?哼。」
接下來,一對小冤家嬉笑怒罵,童依瑾倒是轉回來了,朱禮堯也跟在身後。
綠蔭隨風輕晃,童依瑾雙手當枕的躺在草地上,要求他在旁邊守著。
見他冷著一張臉,她笑咪咪的威脅,「奴才不听話,轉手我就將你賣給杜三娘。」剛剛也是用這招逼他跟她走回來的。
因而,朱禮堯再見她可惡又甜美的笑容,忍不住說︰「妳不會賣。」
「心情好不會,心情差,理智斷線就難說了。」她斂眉淺笑的喃喃說著,眼皮越發沉重,便睡著了。
朱禮堯看著她沒心沒肺的就這麼熟睡了,她此舉極不合宜,但……他望向蔚藍天空,她的行為何曾合宜過?
突然間他又有些羨慕,能如此恣意妄為的有幾人?
童依瑾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陽光都移了位,看著盡責的以身子為她遮陽的朱禮堯,她拍拍他的肩膀,「很好,有當暖男的潛質。」
他听不太懂她的意思,不過她也懶得解釋,「吃飽喝足,休息夠了,回去了。」
見小芷跟寧晏還聊得歡,童依瑾就讓兩人坐前頭繼續聊,朱禮堯就進車內伺候。
馬車噠噠行駛,從山區轉入城區,驀地,馬車突然一個顛簸急煞,正靠著車壁闔眼小憩的朱禮堯整個人無法控制的往前傾。
童依瑾反應快,伸長手一抓就將他揪了回來,而他雖穩住身子,右手卻好巧不巧的就擠壓在某個豐盈上,隔著薄薄夏衣,觸感更鮮明,溫暖柔軟,不同于自己的堅硬,再定眼一看,發現自己踫觸到什麼時,他慌得猛抽回手,俊臉漲紅,氣息變得紊亂。
「對不起,在下不是有心……」
「沒事,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無所謂的揮揮手。
見狀,他狂跳的心突然又不舒服,她心也太大了,那地方被男子踫到,怎能如此不在乎?他看著自己的右手,俊臉依然發燙,那軟柔觸感似還在掌心。
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回味,他忙做一個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不再去想那動人的軟柔。
寧晏坐在車轅上,回頭喊了聲,「姑娘,前面又有人打架,過不去了。」
童依瑾一把掀開車簾,就見前面擠滿人,顯然都在看熱鬧。
朱禮堯這些日子也在城里晃,明白寧晏說的「又」為何?就連他也是見怪不怪,只是身上貼了童依瑾的標志,少人招惹罷了。
但這種事層出不窮,卻未見巡城官來或衙役過來,後來才知道,地方官連做表面功火都懶,完全放權給江霽,可以想見江霽給的好處應該不少。
老百姓更是早已習慣,都知朝廷命官在這里只佔虛名,江爺才握有實權。
小芷早已利落地鑽進人群,不一會兒回來了,大約說了前面的情況。
沖突發生在街角處,鬧轟轟的,幾個男人扭打成一團,卻是不同掛,一邊為了搶百花樓花魁嫣然姑娘的第一夜而大打出手?,另一邊則是兩方醉鬼互看一眼就拳打腳踢打起來,人還不少,至少有十人。
「夠下一盤了。」聞言,童依瑾嘴角一勾,飛身而出。
「姑娘又要下水餃了。」小芷興奮拍手,又迅速鑽進人群中。
寧晏眼楮一亮,也想跳下車去看,但看朱禮堯一臉困惑,這段時間,他跟他相處最多,雖然不怎麼喜歡他對童依瑾的態度,但童依瑾要他將朱禮堯帶在身邊,那就是師父帶徒弟的關系,便有責任跟他解釋。
「我跟你說……」
在水滸城打架鬧事,三天兩頭都會發生幾回,老百姓卻是百看不膩,尤其看到童依瑾出現,群眾更是發出歡呼聲,「下水餃了!」
朱禮堯坐在車轅上,本就高人一等,只見童依瑾甩了手上長鞭,「啪」地一鞭,一次卷起一個鬧事的人,甩到半空中,就往一旁的橋下扔,撲通、撲通,一個個落河,挾帶著老百姓的喊贊聲。
其中幾個鬧事者見狀況不對,紛紛想逃,但童依瑾的鞭子使得活靈活現,一抽一個準,將滋事的人全扔到河里冷靜,老百姓們見狀齊聲拍手叫好。
朱禮堯看著她,當下的她非常耀眼,就像璀亮的夏日艷陽,舉手投足間的灑脫英氣特別吸引人。
童依瑾眉開眼笑的飛身回到車內,道︰「可以走了。」
少了鬧事的人,大街很快就暢行無阻,但馬車沒動。
寧晏喊了一聲,「姑娘,是段秀才。」
童依瑾一听,直接打開車窗,就見段天宇一拐一拐的走到車窗旁,朝她一揖,「許久未見,姑娘看來一切安好。」
「托你的福,段秀才看來也很好。」她笑說。
朱禮堯在車內,打量俊雅男子的長相,眉清目秀,相當干淨,是那種讓人一見就會欣賞的男子,他身上有著濃濃的書卷氣,又听是秀才,但可惜了,這人瘸腳,身子有殘疾是無法仕途的。
同時,朱禮堯也注意到男子看著童依瑾的眼神有著難以掩飾的傾慕之情。
「孩子們很想妳。」段天宇聲音極為溫柔,眼神亦然。
孩子?朱禮堯皺起眉頭。
「我也想他們了,後天要送一批糧過去,我會同去。」她笑得極甜。
段天宇因她這話,眼神更柔和,「好,到時再見。」
「嗯。」她笑咪咪地跟他揮揮手。
這麼開心?不知為何,朱禮堯心里不太舒坦,是不是只要見到好看的男人,她都這副心花開的樣子?
兩日後,童依瑾帶著朱禮堯等一行人直接來到東門大街一家規模頗大的糧行,門庭寬廣,五谷雜糧堆滿店面,進出的伙計扛著一袋袋的貨送上要出貨的馬車。
童依瑾直接給了慈眉善目的老掌櫃一張單子,就見老掌櫃笑呵呵的回身交代伙計,接著,兩名伙計搬了幾大袋的米糧、面粉、麥粉及鹽、糖等物上了另一輛馬車,童依瑾則被老掌櫃請到店面後方的小廳喝茶。
朱禮堯見她跟年過半百的糧行管事有說有笑,顯然極為熟識。
寧晏過來找他去跟伙計點貨,別落下什麼,點完貨後,兩人靠著馬車,等童依瑾出來。
閑著無事,寧晏便說起這堆糧食要送去偏鄉村落,又提了這采水村村民過得有多麼不容易,姑娘又贈醫施藥,每個月還讓中醫堂派大夫去給村民看診,醫藥費都由她出,姑娘宅心仁厚,救濟貧苦,那里的人都說她是活菩薩。
入冬時候日子最難熬,天寒地凍,餓死、冷死的村民都有,姑娘總會買糧、買柴火救濟,又自掏腰包設了私塾,請段天宇教孩子識字。
「小朱子有見過如此為他人著想的女子?我是沒有,所以你好好伺候姑娘,姑娘不會薄待你的。」寧晏不忘在他面前刷童依瑾的好感。
「段秀才與姑娘認識很久了?」提起段天宇,朱禮堯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但他下意識的強行讓自己忽略掉這種感覺。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因此寧晏也不覺得他的提問奇怪,娓娓道來段天宇也是童依瑾從杜三娘手上救下來的美男之一,他因為意外傷腳斷了仕途,與家人交惡,遂一人離家搭上船,因為沒有目的地,來到水滸城便想下船走走,沒想到一下船就被杜三娘盯上了。
還好童依瑾當時也在碼頭逛,一見情形不對,正要過去,偏偏淘寶樓的二當家有事攔住她,等她擺脫二當家後,杜三娘跟段天宇都不見人,她就直闖杜三娘的老巢。
當時段天宇已經被弄昏了,杜三娘正要一逞獸欲,童依瑾火冒三丈,抓了她就扔到江霽的私牢,三天後出來,杜三娘渾身是傷,也因此安分了好長一段時間。
段天宇本就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日子,再加上童依瑾想為采水村找夫子,段天宇為了報恩,自願住到采水村並教孩子讀書識字。
朱禮堯想到前些日子的下水餃事件,還有趙秦娘的事,便道︰「姑娘管的閑事還真不少。」
「是啊,包括買下你。」童依瑾的含笑聲突然在他身後響起,原來她不知何時起,就站到他們背後听他們說話。
「姑娘愛管閑事是出了名的,有人說她是仙女,更多人說是俠女。」小芷一臉驕傲,有一個大善人主子,她走路都有風呢。
「助人為快樂之本,再說了,佛雲︰今生修來世。本姑娘是能幫就幫。」童依瑾抬起下顎,也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怎麼姑娘厚此薄彼,不幫朱某的忙?」朱禮堯馬上反問。
她登時一噎,話題繞了個彎又回到他身上,她嘿嘿一笑,伸手模了他下巴一把,「沒辦法,誰讓你長得太賞心悅目,我舍不得。」
一個漂亮姑娘笑得一臉紈褲,象話嗎?他沒好氣的扯掉她的手,雙眸冒火,「在下不是妓子,還請姑娘自重。」
小芷跟寧晏真心無語,姑娘喜歡好看的男子,但從沒調戲過人,卻對小朱子頻頻破例,看來姑娘是真思春了。
瞧兩人怪異的驚愕眼神,還有朱禮堯一臉忿恨的樣子,童依瑾撫額無語,模一把而已,會少塊肉嗎?
她撇撇嘴唇,道︰「模你是看得上你,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喜怒無常會惹人嫌的。」
朱禮堯冷笑道︰「也是,我這種奴才喜怒無常,妳這主子不如直接發賣了。」
「可我現在不嫌啊。」
「但我嫌妳這個主子。」
聞言,她朝他眨眨眼,「怎麼辦?你越這樣我就越喜歡,太乖巧的奴才讓人無趣,毫無挑戰性。」
「那可怎麼辦,日後我就乖巧,姑娘說東我就絕不敢往西。」
他刻意唱反調,沒想到,她噗哧一笑,「太好了,這可是你說的,我沒逼你。」
小芷跟寧晏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姑娘話繞一圈,都將小朱子繞暈了。
生生被耍了,朱禮堯氣得臉色鐵青,她太狡猾了,他又成了手下敗將。
好在童依瑾懂得適可而止,眉開眼笑的向老掌櫃揮揮手後便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