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童依瑾等一行人正上馬車要前往采水村,淘寶樓的三管事匆匆策馬過來,「江爺回來了,讓姑娘去淘寶樓。」
江霽回城了!童依瑾皺眉,下意識的看著坐在車轅的朱禮堯,麻煩來了。
土皇帝要見她,她能怎麼辦?馬車掉頭就直奔淘寶樓。
童依瑾一行人來到後院一棟朱紅大門別院,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堂,齊齊向坐在首位的江霽行禮。
「丫頭,坐。」江霽低沉的聲音透著一股親昵。
朱禮堯飛快打量江霽,又低眉順眼的與小芷、寧晏立于童依瑾後方。
江霽年約六旬,一襲玄衣華服,一雙精明內斂的黑眸,他目光掠過廳堂里的嚴桓、童依瑾及站在她右後方的陌生男子,看來就是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小朱子,但目光很快就回到童依瑾身上。
「听說又有人不長眼的撞到妳面前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沈嘉良的事,只要兩方不再有沖突,他倒不擔心,童丫頭的個性他瞭解,人不犯她,她就不犯人。
童依瑾一听他說的是肯定句,也不意外,這土皇帝就算不在城里,大小消息都會在第一時間傳到他耳里,也不知在城里安插多少耳目。
「水滸城是大森林,各式各樣的鳥兒都想飛過來棲息,卻忘了這里還有江老這只鷹王,江老不在,丫頭我這只小鳥就趁機練練手,不識相的鳥就先打了,但這等小事實不值得江老牽掛。」童依瑾好听話隨便抓都一籮筐。
江霽顯然被取悅到了,笑道︰「如今我這只鷹王回來了,妳這丫頭有什麼大事要我處理的?」
「江老的事,丫頭幫不了忙,但丫頭能處理好自己的事,謝謝江老惦記。」
嚴桓在江霽身邊辦事多年,仗著有幾分體面,搶先開口嘲諷,「丫頭挺看得起自己,不麻煩江老,那就別惹事。」
「丫頭心知,只有江老好,這水滸城才會好,江老就是咱們城的天,所以就算我惹事,我也會自己擺平,絕不會煩到江老,這一點,二當家就別窮擔心了。」
嚴桓抿緊薄唇,小小年紀就如此奉承阿諛、尖牙嘴利,什麼話都敢說。
但江霽听得很開心,「妳這丫頭的嘴巴是抹了蜜吧,可真甜。也不對,該對人狠時狠,該利誘也不吝惜,可惜就不是個男兒身。」
江霽嘴里的遺憾很明顯,可見他有多賞識她,讓嚴桓一句嘲諷話也無法再吐出來。他待不下去了,以還有要事處理為由,先行退出去。
江霽早知道二人不對盤,也沒說什麼,他目光回到童依瑾身上,說起正事,「我這次回來,拿了一幅畫,晚一會兒我會派人送去瑾園,妳臨摹一幅,客人有要求,務必做到真假難分。」
為了一幅畫急著回城?她覺得奇怪,但還是點頭,「我辦事,江老還不放心?」她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
江霽點點頭,喝口茶,突然話題一轉,「小朱子,是個閹人?」
童依瑾輕咳一聲,忍了笑意,「不是,只是任性的想這麼叫他而已。」
她還知道她任性!站在她身後的朱禮堯臉色半黑,眸中有著自己也不知道的無奈。
小芷跟寧晏憋笑憋到肩膀抖得像篩子。
「站出來,我看看。」江霽又說。
朱禮堯只得走上前,拱手行禮,再站直腰桿。
江霽慢慢的打量,神情不見任何波動,但也因此,氣氛變得凝滯,小芷跟寧晏不由得放輕了呼吸,就連童依瑾都有些坐立不安。
朱禮堯腰也沒彎,仍直視江霽。
冷不防地,江霽開口,「你可知一個小丫頭要怎麼在黑市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站穩腳步?除了有一手仿畫、鑒識古物的技能外,還要有不怕死的狠勁。」
像是想起了過往,江霽娓娓道來三年多的舊事——
十幾個成年男人從酒樓出來,醉眼蒙,見童依瑾是個小美人就圍了上去,當時她雖還沒完全長開,可容色傾城,極為招搖。
等江霽的人發現她時,那十幾個男人都死了,她身上也有不少傷,但一雙眼眸冒著凶光,像只噬人的小狼崽。
屋里靜悄悄的,眾人腦海中都浮現他描述出的慘烈畫面。
小芷跟寧晏則比旁人多了自責,當時他們都不在姑娘身邊。
江霽喝了口茶,潤潤喉,再度看著朱禮堯,「事後,我問她殺人不害怕?她說,總要殺雞儆猴,不然她那張臉日後都會是麻煩。小小年紀就看得如此通透。」
他像是憶往事的興致起了,又說起她為習武蹲馬步,天未亮就起,又為射箭騎馬,天天射上三百支箭,手差點都要廢了,說她總把自己當男孩訓練,如今習得一切,都是用血汗淚水練就,她懂得要求自己,也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
說到這里,江霽再次拿起茶杯,但手指扣著微涼的茶杯,卻是輕晃,沒有就口,「告訴你這些事是要讓你知道,她將你留在她身邊,一定有她的道理,當然,你這張小白臉的確很唬小姑娘。」語氣里的弦外之音極明顯,不就是靠一張臉嘛。
朱禮堯可以確定江霽十分不喜歡他!
果不其然,就見他喝口茶,示意下人重新倒杯熱茶,這才以眼示意的看向門口,要他出去。
朱禮堯也沒說什麼,禮貌一揖,轉身步出屋外,但在離門口處三步遠停下,這是可以听到他們里面交談的距離。
屋內,江霽的低沉嗓音傳出來,「丫頭,我從不諱言我重視妳,一來是妳有價值利益,能為我賺來金山銀山,二來,妳的個性與尋常閨秀不同,羞澀沒有,矜持沒有,端架子也沒有,態度比男人更猖狂,不知禮數、手段粗暴,要挑毛病是一大串,但優點一抓也一大把,有情有義,濟弱扶傾,很合江湖人胃口,也不與權貴沆瀣一氣,鳳兒喜歡跟妳在一起,與妳情同姊妹,我都樂見其成……」
朱禮堯眸光閃了閃,鳳兒應該就是外傳江霽的獨生女江鳳,一年多前特意送到京城學習閨秀禮儀。
屋內,童依瑾靜靜地听他說話,兩人相處十多年,她知道他說這麼多,為的就是江鳳。
雖然當土皇帝,但他早年闖江湖,讓人傷了命根子,膝下只有一女。
江霽疼江鳳如眼珠子,但他也清楚自己護不了她一世,想為女兒找個良婿,繼承他目前的所有,但江鳳被他保護得太天真,純淨如白紙,他便動念想讓童依瑾當平妻,姊妹共侍一夫,幫女兒守住淘寶樓也管住夫婿。
這樣的想法,江霽也曾多次透露給童依瑾,但都被她鬼靈精怪的避過,沒正經回答過,再加上,童依瑾雖愛看美男卻從未付諸行動,因此他很放心,可如今小朱子的出現,逼得江霽不得不重視起來。
江霽凝睇著靜默的她,沒有一般女子的嬌弱,而是帶著灑脫的英氣,烏亮長發如男子一般束起,僅用一根發帶系住,如此肆意,更吸引人。
這丫頭太沉得住氣,明知道他想從她口中知道什麼,卻如此好整以暇,有時他總想著,若是當年扶養鳳兒也同教養童依瑾的方式來,鳳兒是不是比較懂事?
念頭剛起,江霽便搖頭了,想當年,他為她取名江薇,她卻眨著那雙漂亮眼眸道︰「謝江爺賜名,但夢里女神仙告訴我,我叫童依瑾,童稚的童,依存的依,意味美玉的瑾字。」
當時她的眼楮與此時的澄澈明眸並無太大差別,江霽心里有底,這孩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小朱子的容貌氣質在在顯示他非泛泛之輩,但並不是良婿之選,至少不是鳳兒的。
想到此,他揉揉眉宇,「丫頭喜歡小朱子?」
「是挺喜歡。」她微微一笑,語氣肯定。
「妳年紀是到了,打算讓他入贅?」江霽又接著問。
她粉臉有些燒燙,但口氣平穩,「還沒想到那里去。」
這一次,江霽直視著她的目光,口氣微冷,「他會是個麻煩。」
她沒有避開視線,還自我調侃道︰「江老知道我從來就不怕麻煩,甚至挺喜歡找麻煩的。」
朱禮堯就在門口,屋內兩人聲音都未壓低,顯然也不怕他听。
當听到童依瑾的答案時,他的心評評狂跳,但听到入贅二字,一顆紊亂的心頓時平靜下來,理智跟著回籠。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那女人喜歡上自己有何歡喜?
就在這時,童依瑾走了出來,看他一眼隨即離開淘寶樓,小芷則偷偷地瞄朱禮堯,寧晏也是時不時的看著他,顯然入贅二字都在三人心中投下一枚震撼彈。
一行人上了馬車。
寧晏駕車,「姑娘,是要回瑾園?還是去采水村?」
「采水村。」
半個月前,從野生茶樹摘下、烘制好的茶葉,今日要試飲,她已答應村長要過去。
馬車奔馳,車內的童依瑾闔眼沉思,本以為在江霽回來前,她可以讓小朱子走人,但人算不如天算,江霽提前回來了。
她明白江霽開口提入贅是他的退讓,他仍要她留在城里,就算他老去,以她對江鳳的姊妹情及自己仗義的個性,也一定會護好江鳳,不讓人欺負。
但用膝蓋想也知道,小朱子怎麼可能入贅?
偏偏江霽是個狠角色,他比她更擅長以毒控制不听話的人,他要擺平小朱子不難,但如果一個老公都要靠毒控制才能留在身邊,她這女人當的也太悲哀了。
片刻之後,她心思重重的來到采水村。
「這是讓姑娘帶回家品嘗的。」
小小廳堂,言掌櫃將一瓶茶葉罐交給她,接著親自泡上一壺茶,分別注入五個小杯,
一一遞給童依瑾、朱禮堯、段天宇、馮海等人。
童依瑾接過茶杯,見茶湯透亮,茶香濃醇撲鼻,慢慢喝上一口,更覺香醇甘甜,她眼楮倏地一亮,「好茶!」
朱禮堯等人也都喝了一口,全點點頭,齊贊確實是好茶。
言掌櫃笑逐顏開,看向童依瑾,「這是極品雲霧茶,絕對能賣個好價錢,說來,都是小朱子的功勞,姑娘可得好好替村人謝謝他。」
馮海這個老村長生性純樸,說話直來直往,也對著她說︰「村里的人商量過了,這賣的第一筆收益,想買回小朱的自由身,可以嗎?」
段天宇也跟著開口,「村民會替小朱子建屋子,如果他願意在這里長住。」
朱禮堯看著她愣了愣,嘴角微勾。
在他們眼里,她成了壞人了?童依瑾好無言。
「童姑娘別多想,我們知道小朱子是妳的心上人,妳更是個大好人,只是小朱子是男子,為奴總是不好,我們想謝謝他,才會想出這法子。」馮海就怕她誤會,趕緊出聲解釋。
言掌櫃也開了口,「小朱子不僅在村里有好人緣,這些日子,他沒像往常在各大酒樓茶館行走,不少人都問他去哪了,我茶行的小廝就多嘴說了幾句,有些人已經知道他來村子幫忙種植茶樹的事了。」
小芷跟寧晏互看一眼,可以想見,要不了多久,小朱子會種茶樹、制茶等事就會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遍大街小巷了。
「自由身的事,我會看著辦的,你們把茶葉的事弄好就好。」童依瑾的心情實在不太美妙,勉強又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回到瑾園後,童依瑾洗個囫圇澡,上床耍廢。
小芷離了屋,只看到寧晏站在門外,便問︰「小朱子呢?」
「說要去一趟茶行,我說言掌櫃還在采水村,他說就是言掌櫃讓他去找副掌櫃拿一些有關茶經的事。」
兩人走到一旁台階坐下。
小芷手撐著頭,好奇的問︰「你說,小朱子會入贅嗎?」
「當然不可能,只是就怕到時身不由己。」他有些憂心。
她皺眉,「你說江爺?」
「對,沒看姑娘都心煩了?江爺的事、唐書丞的事,還有沈嘉良,姑娘怎麼會不頭疼呢。」寧晏數著手指頭,數得心都累了。
屋里,童依瑾想逼自己入睡,但要煩惱的事著實太多,然後她又想到江霽要她臨摹的畫。
罷了,有事做,也許思緒就不會這麼雜亂難理。
她喚了小芷進來伺候著衣,一邊問︰「江老的畫送來了?」
「呃——還沒看到,我去問問。」小芷轉身就要出去。
「沒關系,不急,」她想了一下,「小朱子呢?」
「說去茶行了。」
童依瑾想了一下,沒說什麼,走出屋子再往書房走,但沒走幾步,突然又往另一邊的石橋走去。
小芷知道她心里煩,沒吭聲,亦步亦趨的跟著。
童依瑾讓她去拿魚飼料,她則坐在橋上,待小芷拿魚飼料過來後,她就抓一小把一小把的往橋下扔,看著幾條彩色錦鯉爭相吃著,有的則在一邊悠游,不受誘惑。
小朱子是不能留了,這段日子她使喚他,不過是想出一出當年的氣。
當然,她也曾想過,當年的小男孩肯定是貪玩才會被人綁架,逃出去後又怕被大人罵,就沒說實話,或許還有很多狀況,讓他沒敢開口叫人來救她。
她總是替他找很多理由,只是……這氣應該也出得差不多了。
她揉揉眉宇,采水村的事都上了軌道,小朱子可以走了。
沒錯,該放手了,童依瑾,妳胸口悶悶,喉間酸酸是怎樣?真的想霸佔人家一輩子?
「姑娘、姑娘!」
寧晏著急的聲音突然傳來,她一抬頭,就見他快步跑過來,「小朱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