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急診室里,宋心妮很快地就看到了躺在角落病床上的古仲諒。
「護士小姐問你要不要留院?」來到他的病床旁,她輕聲問。此刻他正閉著眼楮休息,深刻的五官輪廓看來仍然英俊帥氣,而扯破了的西裝和西褲,看來有點零亂狼狽。
听到是她的聲音,古仲諒很快地睜開眼來。
「我想回家。」他看著她,平抿的唇勾起一抹俊氣的笑。
對于她沒趁著混亂跑走,還陪他到醫院來,他感到很訝異。
「醫生說不確定你是否有輕微腦震蕩,所以希望你能留院二十四小時。」他的笑容害宋心妮又無端漏了心跳,胃部突地傳來一陣痙攣,然後討人厭的打嗝毛病,又要沖口而出。
「我想,還是回家。」看著她,他很堅持的說著。
不能住院,否則這消息一傳回家中,光是想到驚動父母之後所可能產生的後遺癥,他就不敢輕試。
「但是醫生說,腦震蕩的後遺癥在七十二小時內,隨時都有可能發作。」一邊掩嘴,她一邊說著,避免討人厭的打嗝聲又偷偷地竄出嘴來。
「我身體很好,回家休息就可以了。」他很堅持。
他莫名其妙的堅持,讓宋心妮心底的火刷地直往上冒。「隨便你好了,但請你記住,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別又告訴人家說是我整你。」
長得帥的人,果然都自以為是的固執。醫生都說有可能腦震蕩,要留院觀察了,他還一意孤行的堅持要出院?
見她生氣的模樣,古仲諒不以為意的一笑。「你是在關心我嗎?」一翻身,他在病床上坐了起來。
是的,由眼前這張氣紅了的臉,和那對清澈的眼瞳中,他可清楚看出她毫不做作的關心。
「我干嘛關心你呀?」心口一顫,宋心妮改瞪著他。
對呀,他要不要留院、有沒有腦震蕩、會不會死掉,又干她什麼事呀?她干嘛雞婆?
迎著她的視線,她那柔美的眸光瞪起人來,別有一番韻味。「算了,我們能不能休戰?」雙手一擺,他很有風度的表示讓步。
他的眸光、他的注視,沒來由的,讓宋心妮的心里一陣悸顫,然後忍不住地,她又打了一個響嗝。
懊惱地以手掩著臉,她恨不得地上能有個洞,讓她馬上將頭給埋進去。「你需要我通知你的家人嗎?」沒勇氣將手放下,她指著臉跟他講話。
他會笑她吧?從小到大,打嗝的毛病,通常都會成為大家嘲諷她的笑柄。
「我才由紐約回來不久。」沒有預期的嘲笑聲,古仲諒反倒是一臉嚴肅,輕聲的說著。
「紐約?!」听到紐約兩字,宋心妮刷地將手給放了下來。
不會吧?真這麼巧?真是邪門的可怕!
她的虛擬情人久居紐約,而他卻也踫巧剛由紐約回來?
「你、你……該不會你的家人都在紐約吧?」她進一步試探,如果他的答案是點頭肯定,那她發誓,一輩子絕對不再任意胡編謊言。
怔忡了一秒,古仲諒用力的點了兩下頭。「是的,我昨天才由紐約回到台灣。」只猶豫了一秒,他即決定,不想讓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他想嘗試看看,沒有金錢當後盾,她是否會喜歡上他。
「咯。」得到答案,宋心妮無端又打了一個響嗝,雙眼直直地看著他。
哎——謊話果然是說不得。
見她打一嗝,古仲諒刻意避開沒提這話題。「你有筆嗎?」他忽然問。
「你要筆?」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心妮還是由皮包里掏出一枝筆來遞給他。
伸手接過筆,古仲諒的嘴角一掀,劃開俊氣的笑。「你的手能借用一下嗎?」他又沒頭沒尾的問。
「手?」宋心妮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還是反射性地伸出手。
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他的手一伸,忽然拉近了她的手。「這是我的姓名和電話。」他在她的手掌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一長串的手機號碼。「你可以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嗎?」
他將筆遞還給她,同時伸出自己的手掌,等待著她的反應。
與他對視了約兩秒,驟然回神的宋心妮,又不客氣的鋼眸瞻他。「你神經呀!」
帥哥就是帥哥,五大罪狀之一的我行我素,他可發揮的淋灕盡致。
不過,不知為什麼,現在的她,似乎不那麼討厭他了!
可能是因為她漸漸地發覺了,其實他還蠻有同情心的,至少對于她會打嗝事,他沒當面笑她。還有,他居然能不顧己身的安危,去救與他毫無關系的小男孩。
「不留也沒關系。」他輕輕一笑。「不過你的手機能借我一下嗎?」由西服口袋里掏出被摔壞了的手機,在她眼前一晃,表示他需要用電話。「我需要撥個電話,通知我的朋友到醫院來接我。」
「嗯,拿去吧!」她大方的由皮包里掏出手機遞給他。「等你打完電話,確定有人可以來接你後,我就可以走了吧!」
本以為今天早退可以提前回家,怎知讓他一耽擱,反而是比平日還慢上一、二個小時。
接過手機,古仲諒聳肩一笑。「為了謝謝你留下來陪我,改天我請你吃飯。」一邊撥著號碼,他一邊說。
請吃飯!他的邀請著實讓她嚇了一大跳。
「喂,先說好了,你可別到我的分行來找我!」
萬一讓同事瞧見了他,那還得了?
「為什麼不能去找你?」不解的眯起了眼,正想再追問,手機剛好已接通。
于是,古仲諒暫且作罷。壓低嗓子,與電話那端的人,小聲的說著話。
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他會慢慢地弄清楚,關于她的打嗝毛病、還有前後兩次見面的尖叫,和扯著他一同落跑的原因。
***
一掛斷電話,邵奕佩馬上趕到了醫院來。
而見到古仲諒已有朋友趕來,宋心妮當然也就放心的離去。
辦完剩下的手續,邵奕佩到停車場,將車子開到醫院門口,然後下車將古仲諒給攙扶上車。
「真搞不懂你,都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年青小伙子了,還學人家做什麼見義勇為的事!」一邊碎念著,他一邊幫古仲諒關上車門,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
瞥了他一記,古仲諒抿唇一笑。「難道要見死不救嗎?」
「死了沒?」一腳踏著油門,邵奕佩側過頭來。
「死了就來不及了。」臉上仍舊高掛著笑容,古仲諒半點不以為意。
今天的情況真的很危急,只要再遲疑個幾秒,那個小男孩有可能真讓那部車子給撞到。
「你是不是平日壞事做太多了,才想做些好事來補補善德。」見他仍是一臉笑意,邵奕佩挑起一眉,忍不住嘲諷。
真是的,看他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好像是在說他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補善德?」古仲諒臉上的笑意未減。「我可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需要積善來補德。」
「銀行業都是吸血鬼,難道不是缺德事?」
「我可不認為自己是吸血鬼,我的行業是適時紆困。」在景氣不好的情況下要經營好金融業也不容易。
「算了,不跟你爭辯了。」他當然明白,這年頭,其實連金融業都不好經營。「認真的,我看我還是送你到趙醫生那兒,再徹底做個腦部電腦斷層好了。」
仍有些不放心,如果真是腦震蕩,可開不起玩笑,真有個萬一,他就要失去一個金主朋友。
「你怕我會變呆了嗎?」勾唇一笑,其實除了一些皮外傷之外,他確定自己腦部沒問題。
「也許真有輕微腦震蕩,誰敢保證?」這種事還是小心為妙。「何況,萬一你真變呆了,我要去賣牛肉面時,找誰貸款?」不忘幽默,他嘀咕著補上一句。
「怎麼,還沒跟你父親談妥?」一提到聯姻的事,仲諒不否認,他是同情奕佩的。
「這種事怎麼可能談妥。」側過頭來,邵奕佩無奈一笑。「那你呢?」他忽然問。想起了昨晚,父親突然跟他提起,想將魔女妹妹推給仲諒的打算。
「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我知道我家堂上有意,將我那個惡魔妹妹推給你。」可憐的仲諒,要真娶了他那個霸道兼潑辣的妹妹,往後可能就沒好日子過了。
「這種事還用問嗎?」嗤了聲,古仲諒的臉堆著滿滿的自信。
「什麼意思?」見他的自信,邵奕佩既妒嫉又羨慕。
迸伯父果然是民主又通人情,哎——誰叫他生錯了家庭呢?早知道投胎到古家去不就好了嗎?
「我父親確實提過,但你想我會答應嗎?」婚姻可不是兒戲,任何事皆能妥協,惟獨此事,他斷不可能讓步。
「哎——真羨慕你呀!」搖頭嘆息,奕佩一臉的羨慕。
丙然如他所推測,除了仲諒的堅持之外,古伯父也會順著自己兒子的意願。
「別羨慕的太早,有條件交換的。」見奕佩一臉沮喪,仲諒一笑,聳肩補充道。
「什麼條件?」看著前方的紅燈,奕佩將車停下,適時轉過頭來問。
不會吧?難道連仲諒都被逼婚了?他們還真是難兄難弟齊聚一堂呢!
「我決定听他們的建議,找個女孩,談談戀愛。」輕描淡寫的帶過,古仲諒盡量不讓神情泄露了太多的情緒。
「談戀愛?」邵奕佩訝異的張著嘴,想不到仲諒的腦筋終于開竅了。「該不會是剛才在醫院里陪你的那個女孩吧?」他腦中忽然掠過方才在醫院里那女子的身影。
「你覺得訝異?」斜視著他,古仲諒沒承認也沒否認。
奕佩不是一向鼓勵他再交交女友、談談戀愛的嗎?怎麼現在一副吃驚的模樣?
「當然不會。」搖了搖頭,見前方燈號變換,他排檔恢復車速。「她很美,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回想著方才的身影,連自己都無法否認,目光也為她所吸引。
想想這車禍事件,仲諒救的該不會是這個美女吧?
「別打她主意!」他臉上閃過的神情,令古仲諒神情一凜。
他首度對奕佩有所隱瞞,不想讓他知道,宋心妮就是昨晚在法國餐廳里,他們所談及的那個女子。
「你是認真的?」見仲諒的神情,奕佩心中不覺驚嘆。
這家伙對于情感一向嚴謹,沒想到真是遇到自己喜歡的女人,會如此一鳴驚人呀!
「她很有趣。」一想起她,古仲諒心情愉悅,唇瓣又掀起了俊氣笑紋。
他原為她感到可惜,畢竟一個甜美的女人,竟有打嗝的怪毛病。
但幾個小時的相處下來,他發覺她的咯還打得有點怪——她在面對那個小男孩的家長時,說話就挺溜的,什麼打嗝的毛病都沒有;然而在一轉身面對他,那咯咯的響聲,就又隱忍不住的響起。
「有趣到讓你想交往看看?」撇唇一笑,奕佩的話中有話。
「我不否認。」看著他,仲諒一聳肩。
「哎——真羨慕。」搖搖頭,對于他的坦直,奕佩回以一笑。
他由感而發,如果能只談戀愛,不結婚,那該有多好呢?尤其對象如果又是個絕美佳人的話,那真是百分之百的完美。
見他眸里的暗淡,古仲諒心里冉升幾分同情,畢竟如果是他被逼婚,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別把我受傷的事告訴我父母。」于是他岔開了話題。
「知道啦。」邵奕佩苦笑一記,嬉笑歸嬉笑,此刻他一臉正經。「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到趙醫師那兒,徹底去做個腦部斷層。」
他可不希望因小小的疏忽,而失去了一個好友。
「怕我真呆了,沒人借錢給你賣牛肉面?」揚眸一笑,古仲諒不忘幽默。
「是有這個可能。」將車頭調轉個方向,邵奕佩撇過頭來,兩人相視而笑。
「放心吧!就算我真的呆了,哪天你真去賣牛肉面,我還是會把錢借給你。」見他一臉的苦笑,古仲諒也惟有拍胸脯保證。
聯姻這事,他是不便插手,也惟有祈望他能與即將結緣的妻子,婚後迸出愛的火花。
而與之相較,在擇偶這件事上,他確實要比奕佩幸運多了。
***
宋心妮忍不住認真的思考著,是否當謊言月兌口而出時,噩夢就此開始?
又到了下午三點半銀行對外停止營業的時間,當鐵卷門被放下後,信義分行里所有員工並沒因此而松了一口氣,一反常態的愉悅氣氛,此刻大家正聚在一起,為一張突來的公文,討論了起來。
「真是的,怎麼美東一下子變成了上海呢?」員工甲不滿的先開口。
「有什麼辦法,公文里寫得清清楚楚,說今年經濟不景氣,銀行整體獲利大不如前,另外,旅行社也訂不到飯店。」員工乙一臉泄氣。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著,暫且忘了手上的工作。
而梁繽則由討論的人群中擠身而出,回到座位,一臉歉意的看著發呆中的宋心妮。
「怎麼辦,心妮?」壓低聲音,她將臉靠了過來。
這下糟糕了,昨天她才硬是幫心妮與虛擬男友編了段上海之旅,沒想到今天公司的旅游竟由美東一下子變成了上梅!
「什麼怎麼辦?」已經恍神的宋心妮,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美東變上海了呀!」梁繽一臉懊惱,買樂透都沒這麼準過,隨意辦個謊言,竟有如此巧合。
「喔。」只應了一聲,心妮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
對于虛擬情人都能跑出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來,相較之下,美東旅游會變上海,就不會說不通了。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經過昨夜她用力的搓洗之後,他留下的姓名和電話號碼,早已消失無蹤。
「你不擔心呀?」對于心妮只輕輕應了一聲,粱繽的反應是擔心。
心妮該不會是擔心到已嚇傻了吧?
而接下來,她們又該如何圓謊呢?該不會真去幫心妮找個能陪她去上海的男友吧?何況還要找個跟照片里一模一樣的男人?
一想到這兒,梁繽就憂心忡忡,跟著提不起勁來。
看著她,心妮輕嘆了一口氣。「梁繽,你別擔心了,反正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嘛,搞不好,到時候我們就會有方法了呀。」
她反過來安慰,不過卻沒將再度遇見古仲諒的事給說出來。
照著梁繽的個性,萬一讓她知道這事,搞不好會去找他幫忙。
一想起他過分俊帥的樣子,宋心妮忍不住打了一陣寒顫,喉頭竄出一記響嗝。
帥哥,她的噩夢。
萬一真要跟一個帥哥談戀愛,最後還會嫁給他,倒不如讓她死了吧!
***
坐在銀行對面的咖啡館里,古仲諒一對銳利的眸子直盯著對街,等著熟悉的身影入他的眼來。
半晌之後,他提起手來,重復地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微蹙起眉來。
冬季里晝短夜長,窗外的天空早已漸漸變暗,街邊的霓虹也開始慢慢地高掛。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目光終于搜尋到亟于尋找的身影,她走出銀行門口,與同事道過再見,往咖啡館的方向走來,在越過路口的斑馬線時,還不忘扶持著一個剛好要過馬路的阿婆,一同步行過馬路。
見她已快步接近咖啡館,古仲諒飛快起身,拿起桌上的賬單,由皮夾中抽出一張千元紙鈔夾在賬單上,遞到收銀台,然後他跑出了咖啡館。
「嗨,真巧。」他出現在她的身旁。
為了這一刻,他今天可是一早就到公司,提前處理掉所有的公事,還推掉一些晚上的應酬,將時間給完全空了下來。
見他突然出現,宋心妮先是嚇了一跳,接下來的反應如同昨天一樣,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跑。
直到又跑過了兩條街,她終于氣喘吁吁地停下了腳步。
「不是要你別出現在銀行門口嗎?」忘了打嗝,她一臉緊張兮兮的先瞧瞧左,再瞧瞧右。
天啊!現在是銀行下班的時間,萬一讓同事瞧見了他,該怎麼辦?
「台北市政府沒規定銀行門口不可走動。」見她因跑步而喘得嬌紅的臉,古仲諒輕輕一笑,雙手抱胸的看著她。
很好,一跑喘了,她就會忘了打嗝。
怎麼看都覺得他的笑容礙眼。「是沒規定不可以在銀行門口走動,但也沒規定你可以擋住我的去路。」推了他一下,她徑自又往前走。
好討厭喔,方才她還為旅游的事困擾著,現在他就出現在她面前。
「你又生氣了?」不以為意的一笑,他很快地跟上她的腳步。
「別跟著我啦。」他一跟上來,她就更加心煩。
奇怪,他不是該休息的嗎?怎麼就像個噩夢一樣,老是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總該給個原因或理由吧!」沒因她的惡言相向而卻步,古仲諒甚至仍是一臉笑意。
他是不隨便交女友,但並不表示女人討厭他。
以他出色的才能加上傲人的背景,還有帥得迷人的皮相,過去想倒貼他的女人可多得是。
終于停下了腳步,但宋心妮已一臉不耐煩。「你想知道原因?」不友善的口吻。
「死刑犯也要給個殺人的罪名。」他一臉期待,認真的說著。
睥睨了他一眼,宋心妮發覺自己的耐心已用盡。「你長得太帥了,可以吧?」沖口說出實話,從八歲開始到現在,她最討厭的就是帥哥。
哪怕她對他已有一點點的改觀,哪怕他也不是完全符合她的「帥哥五大罪狀」,但,誰叫他還是帥哥呢?
只要是帥哥,她就不可能喜歡,更別說是交朋友。
「別再跟著我了。」瞪了他一記,她腳跟一旋,隨即往捷運站的方向跑。
「喂、喂……」古仲諒一愣,看著她的背影已漸消失,才大聲的喊著。
真的嗎?是因為他太過出色的皮相,她才總是惡言相向?原來這世界上,還真有人是不在意一個人的外貌的。
見她的身影已快消失在前方的捷運站門口,他匆促回了神,聳肩一笑,跟上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