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深夜闌,一抹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偌大的西門府邸閃動,在無月的夜色遮蔽下,很難發覺有人正伺機行動著,直到石鏤院前,一切才透露出些微的明朗。
來者是威若雨,見她損緊雙唇、神色冷然,忿忿不平地反復審視身著的衣裳,心中的怨氣愈加深沉……
自從被樊瑜收留後,她隨之住進西門府,但是接受的待遇竟是為僕?!
憑她傾國傾城的姿色,要當西門無常的寵妾尚嫌可惜,她甚至自信地以為自己可以成為當家主母!孰知,從頭徹尾,西門無常根本沒有戀過她一眼。
別說西門無常和樊瑜都對她不為所動,連西門府里上下、成百的男僕差役皆對她視若無睹!難道西門府里的男人全是瞎子不成?
戚若雨不甘心一身丫環裝扮,這樣豈不遮掩她絕代風采?
今夜,趁著難得的機會,她用迷途散迷昏了同寢房的女婢,決定前來西門無常的寢居以施展媚功!美人主動投懷送抱,又有哪個男人抵擋得住呢?
她噙著詭譎的笑意,一步步走進石鏤院,先前,她曾數次在西門府內觀察地形,所以對于西門無常寢樓的方位她十分清楚。
來到房門前,她深吸一口氣,才伸手輕敲門板,等了半晌卻得不到回應,于是她又抬手準備再試一次,正當她欲敲門之際,門板忽然被拉開,而西門無常則是一臉盛滿怒氣地矗立在她面前。
「嘎?!」戚若雨一手捂著胸口,顯然是嚇了一大跳。
怎麼西門無常像神出鬼沒似地,移動步伐居然沒有半點聲音,幸好她膽識過人,否則不被活活嚇死才怪!
戚若雨驚魂未甫,接著又被西門無常一手揪住前襟,陰森森地問道︰「你找死嗎?」
「我、我……」她完全模不著邊,因為西門無常的反應和她當初預想的截然不同。
哪有一個男人會像他這麼粗魯,瞧他一手揪起她的衣襟、一臉橫惡的表情,好像將她看待成一條狗,根本不在乎她花容失色、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當真不懂憐香惜玉麼?
戚若雨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總是百般狼狽。
「爺……若雨有事要……」
「你是奴才,就該自稱奴才,休在我面前指名道姓。」他的確是不將她當人看。
在他眼中,有誰配得上直道姓名?當然有,但是絕對不是眼前這名心懷不軌的女人。
「是……」她感到萬分恥辱,縱使在獨孤帆面前,她也毋須如此卑微不堪。
原來西門無常才是大暴君!!不好惹、也不能惹——
她失算了!不明就里便接下師父的命令,現在,她或許會慘死!
「奴、奴婢有話想告訴爺——唔!」
西門無常拳頭一緊,將她領口一縮,縴細的頸子立刻勒出一圈紅痕。
頓時,戚若雨陷入呼吸困難的險境。
「爺……」
「什麼廢話,可以讓你狗膽地打擾我的睡眠?」除了瑜兒,沒人可以擾醒他後還安然無事的。
「唔……奴婢……快不能呼吸了……」
西門無常松手甩開她,反身走到床沿坐下,凌人的氣勢未減,被摔到一旁的戚若兩終于懂得害怕,趕緊伏跪在地,毫無尊嚴地爬到西門無常腳邊。
「爺請息怒,奴婢確實罪該萬死。」她認為懦弱可以換取他的心軟。
然,根本沒有那回事——
「那你就去死。」
「嘎?!」戚若雨簡直傻眼,呆若木雞地抬頭看著他,知道他不是在說笑。
她不自主地顫抖著,想全身而退根本已經是不可能!
當下,她提足勇氣,準備做最後一搏——
在西門無常揚掌運氣揮落之際,戚若雨心一橫、眼一閉,展開雙臂抱住他。
「你!」
「爺饒命呀!」戚若雨哭喊道︰「奴婢是喜歡爺,喜歡得無法自拔,才愚蠢犯錯!求您看在奴婢一片痴心,饒了奴婢一命!」
西門無常即時收回奪命的掌氣,有那麼瞬間的怔愣看著她。
示愛?
啊!不失為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那麼想死?」他的眸光一斂,轉為深奧。
戚若雨幾乎無力再與他對抗,只能靜靜抱著他,等候處置!
她都求他饒命了,他還直說她想死,她又能辯解什麼?
突然,瑜兒出現在門外,瞧見他們孤男寡女摟抱在一塊兒,胸口不禁一悶!
怎麼……會令她目睹這麼難堪的一幕呢?
當她巡視府內最後一回後,正要回寢房歇息,而她的房間正好在石鏤院的東邊,恰巧可以望見少爺的房門,她見少爺房門未合,想必一定有事,才急慌慌趕來!沒想到——
老天!居然是如此曖昧的場面……
瑜兒險些失了神,正視少爺和戚若雨之後,她更覺得心痛如絞!
原來……少爺喜歡戚姑娘!
敝不得她接近戚姑娘時,少爺總是特別容易大發雷霆。
那便是所謂的嫉妒吧!
而她心中,此時此刻,也有那種感覺……再明了不過的是,其實她一直喜歡著少爺!
初次相見時,她排斥少爺的無禮,但是在她危難之際,卻是少爺寸步不離守在她身旁,直到她蘇醒,少爺依然沒有離開。
當時,她真的好感動,或許她對少爺的喜歡,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積存而來。
如今親眼目睹少爺心儀佳人,她整個人似乎在剎那間被粉碎!
這是真的麼?是真的……
「瑜兒!」西門無常喚她,卻沒有推開戚若雨的打算。
他要瑜兒知道,戚若雨究竟是個如何浪蕩的女人,可以三更半夜跑到男人的房間,不要臉地投懷送抱。
如果瑜兒清楚明白了,或許便不會戀上戚若雨的美色——
是!西門無常徹底誤解了!他以為瑜兒執意收留戚若雨,是因為瑜兒愛上這個女人!
就當他真的有病好了!總而言之,他絕不允許瑜兒娶妻成親!
西門無常抱定這樣的想法,硬要將瑜兒水遠強留在身旁!
什麼理由?不曉得,或許就是一份依賴吧!
「抱歉!打擾了。」瑜兒垂下眼睫,淡然道,欲退下。
「等等。」西門無常看出她眼底的失望,但是為了一輩子獨佔她,他不會後悔此時傷了她。「將門帶上。」
瑜兒心里一凜,低垂的臉龐,教人看不出她錯綜復雜的情緒。
她滿心掙扎,但是又何奈!當她伸手拉上房門時,她訝異于自己的冷靜,原來她有這麼足夠的忍耐度……去包容他寵愛另一個女人——
直到樊瑜離開,戚若雨仍然處于混沌中,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打動西門無常,得到他的應允,光明正大留在他的寢樓。
「爺——」
「滾。」
「咦?」當她正想展現萬種風情的當頭,又听見他冷聲的命令。
戚若雨懷疑自己是否听錯了?
「爺不是要留下若雨麼?」她縴縴柔荑圈在他的腰際,舍不得放開。
西門無常冷睨了她一眼,大掌猛然一揮,狠狠推開她纏人的攻勢。
「我已經說過,別在我面前直稱姓名,因為你是個奴才,所以沒資格!」
他反復無常的心緒,令戚若雨再一次吃上敗戰!她恨他!竟然再三侮辱她的人格和自尊!有朝一日,她戚若雨一定會回敬他!
瑜兒獨自坐在屋檐上,半仰著臉隨意觀看雲朵,她總覺得提不起勁,胸口仿佛被挖開一個洞,許許多多的思緒都被抽空,現在她的腦中即是一片空白。
如果少爺達到她,說她懈怠閑懶,她也無話可反駁了。
「唉!」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她望天問道︰「這情怎麼會如此擾人?」
西門無常蹙眉,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屋檐的另一端,正好與瑜兒背對背而坐,雖然他們兩人之間隔著距離,但是影響不了彼此的默契,就像現在,他們不約而同地坐在屋檐上,欣賞著頂端共同的藍天。
不過听見瑜兒的嘆息和詢問,西門無常心情太壞——有股想要將戚若雨五馬分尸的沖動。
沒想到一個平凡至極的女人,竟然可以迷得瑜兒患得患失,這令他感到不悅!
難道和戚若雨相較,瑜兒的心思根本不放在他身上?他怎麼能允許!
「少爺和戚姑娘郎才女貌,堪稱天造地設的一對,既然如此,我又能算得了什麼?」瑜兒自嘲地笑道︰「還是衷心祝福吧。」
「你能這樣想最好。」
熟悉的低沉嗓音從頭頂傳來,瑜兒暗暗吃驚,暗忖自己警覺性太散漫,竟讓少爺走近她身後而毫無知覺。
她站起身,與少爺相視,本來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什麼、什麼之後,她欲言又止地保持沉默。
西門無常見她不說話,徑自幫她找話說︰「總之,你就別想感情問題,倘若你有所眷戀,告訴我一聲,我會助你一臂之力,教你徹底放棄。」
少爺在說什麼呀?!
瑜兒臉色染上絲微慘白,她以為少爺已經知悉她的心意︰
「我哪來的感情問題,少爺別胡猜。」糟糕!懊不會是少爺無意中發現了她女扮男裝的秘密?」
「沒有當然是最好。」
如果瑜兒不肯承認,西門無常也不打算揭發,因為壓抑的心情,總有煙消雲散的一日。
「你不會以為威若雨到我房里,只是單純地想和我聊聊天吧?」他似乎在暗示甚麼。
瑜兒猛然一震!喉間感到異常的干澀,所有的感覺都只是在霎時間發生。
少爺是在暗示她,往後的日子要善待戚姑娘麼?若是如此,她會的。
既然少爺喜歡戚姑娘,她當然也會尊敬戚姑娘,因為她……是西門府的總管,供少爺差遣一生的奴才,凡是主子愛不釋手的,她也要學著看上眼。
況且戚姑娘溫柔美麗,正好配得上少爺的俊逸瀟灑,她還能要想麼?
或者說,她本身的職責根本不容許她胡思亂想。
凝視著瑜兒若有所思的臉龐,西門無常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到迷惑了!
為什麼一個「男人」會讓身為堂堂西門主爺的他失控?甚至逐漸趨于嚴重,
難道他有斷袖之癖?!
西門無常冷不防地感到震驚,他竟然想吻上瑜兒紅潤的嘴唇,他到底病得多嚴重啊?
當他正欲情不自禁地朝瑜兒伸出手之際,另一道好听的聲音忽然由下傳來。「不好意思,能打擾你們一下嗎?」
西門無常和瑜兒一同往下看去,但見一派玉樹臨風之姿的東方皇宇正站在那里。
當下,西門無常隨即露出一副嫌惡的表情,似乎並不是很樂意見到他。
東方皇宇保持親切和善的笑容,在底下耐心等候著,心里不禁質疑,這一對主僕究竟是為何如此喜歡待在屋檐上啊?
「你來干嘛?」西門無常居高臨下睥睨著東方皇宇,傲視一切。
「我來找你聯系感情啊!咱們已經好久沒有聊聊天了。」鬼扯,他們從來無話可聊。
東方皇宇覺得自己說的太虛偽,不過見見老友倒真的是目的之一,而真正的目的呢?則是邀約。
反正他喜歡四處串門子,今天愛來西門府就來西門府,明天要去北庭府就去北庭府,再不然,也可以上南宮府探望他的寶貝妹子,和搶走他寶貝妹子的南宮表。
「你舍得丟下老婆來找我?」西門無常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誰說我舍得丟下愛妻。」東方皇宇手一招,他的妻子談余嫣即從屋檐下走出。
飄若仙子的身形,淡施脂粉的容顏,款擺柳腰,縴巧動人地輕倚在東方皇宇身旁。
瑜兒一見談余嫣,心底便有無限的感嘆,世間竟有如此絕色!
和東方夫人相形之下,她是見絀了。
偶爾,南宮爺和北庭爺也會和他們的夫人相伴前來,往往讓瑜兒看得目瞪口呆,好似天上仙侶一一下凡塵,降臨西門府。
三對佳偶的燦亮,只會更加顯出她的黯淡無光,憑她庸俗的容貌,又豈能期盼少爺戀上她。
戚姑娘確實較適合少爺,雖然戚姑娘比不上南宮夫人的盈靈氣質、東方夫人的月兌俗美顏以及北庭夫人的純真自然,但是至少和她這個完全缺少女人味的女人比起來,戚姑娘是完美得多。
瑜兒甚至不曉得,自己「假男人」的身份究竟要偽裝到何時?
或許只要她在西門府為僕一天,就要佯裝一天,直到她離開西門府為止,但是她曾經向元爺爺承諾,永遠不背棄少爺、一輩子守護西門府,所以,今生今世她要恢復女兒身,已是不太可能……
談余嫣的美麗,著實令瑜兒感慨。
隨後,瑜兒縱身躍下屋檐,如輕羽般落在東方皇宇和談余嫣面前。
「東方爺、東方夫人萬福。」她恭敬有禮地請安。
「還是樊總管有人情味,每次上西門府作客,都是樊總管熱情款待。」東方皇宇意有所指地看向緩步而來的男人,嘆笑道︰「結識十幾年的老朋友又怎麼樣?相見如仇。」
西門無常不以為然道︰「若看不慣,你可以滾。」
嘖嘖!沒變!無常這副玩世不恭的態度依然沒變,動不動就喜歡叫人滾。
東方皇宇正想大發不滿,不料最先看不慣的人是樊總管。
「少爺!這麼說太無禮了。」她真的不懂,為何少爺待人總是不相問聞。
如果少爺冷硬的性子不改,有朝一日會失去朋友的。
瑜兒真的感到頭痛。
「哼!」西門無常別過臉去,對東方皇宇簡直不屑一顧。
「少爺!」瑜兒壓抑著怒氣。
東方皇宇看在眼底直想笑。沒想到氣勢凌人的西門大爺也有天敵。
突然,氣氛一僵,西門無常眸光冷冽地迸向隱密的暗處。「出來!」
東方皇宇擁著妻子,退到一旁,早察覺有外人存在。
戚若雨緩緩地從暗處走出,一臉惶恐,仿佛受了驚嚇。
「戚姑娘。」瑜兒對威若雨的態度變得更恭謹,因為她是少爺心有所屬的女人。
東方皇宇瞟瞄一眼西門無常難解的神色,又看向樊總管謹慎的態度,心里約略有了譜。
「不介紹這位姑娘嗎?」東方皇字提道。
只見西門無常臉色凝重,深邃的眸子緊緊鎖在瑜兒身上,不發一語。
「戚姑娘、東方爺、東方夫人。」瑜兒分別為三人介紹著。
戚若雨福了福身,恭敬道︰「奴婢向東方爺、東方夫人請安。」
東方皇宇非凡的氣質,深深留烙在威若雨心底,原來東方爺生得龍眉鳳目、俊偉不凡,東方夫人更是擁有一張絕麗容顏,難怪西門府里沒有人認為她是絕色,因為眾人或許都對東方夫人的美艷痴醉了。
「戚姑娘是少爺的貴客,不是西門府里的女婢。」瑜兒補充戚若雨的身份。
她沒有特別的用意,但是西門無常偏偏一味覺得她是故意強調。
「是,她是我重要的貴賓。」他有意造成瑜兒更大的誤解。
他相信沒有一個男人會眷戀一枝殘花敗柳,只要他要出一些手段,瑜兒絕對會對戚若雨死心。「哦?」東方皇宇知道事有蹊蹺,但是此時此刻並非挖掘的好時機。
「請各位慢聊,卑職先退下了。」
瑜兒發現自己一直在忍耐、壓抑、克制!她緊握雙拳,旋身迅速離去。
她不想看見猶如天生一對的他們,只有逃避才是免去心痛的方法,但是……她又能逃多遠呢?「看來事情不妙。」東方皇宇壞壞地暗示。
「閉上你的嘴。」西門無常低吼道。
「唉!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所以——噢!」
西門無常冷不防地往東方皇宇月復部送上一拳,沉聲道︰「早叫你閉嘴。」
說完,他邁步離去,東方皇宇捂著肚子,大聲說道︰「下個月初,在東方府有場請宴,別忘了出席……」
西門無常愈走愈遠,不作任何回應,仿若未聞。「相公,沒事吧?」談余嫣掩嘴輕笑,難得看見她偉大的丈夫踢到鐵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