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秋天特有的涼意在台北這個都市叢林中流竄,行道樹下來往的人潮,充分顯不出這個城市步調的快速緊張。
斑樓大廈林立,身處在水泥叢林中的人們,從來沒有一刻得閑。
交錯縱橫的條條斑馬線上,出現了兩個慌慌張張的一高一矮人影。
咯登咯登,咯登咯登。
一雙小小的腳兒穿著咖啡色的包頭皮鞋,踏在柏油路上發出響聲。
另外一雙修長的美腿,配上黑底高跟鞋,清脆的高跟鞋聲令人注意,每一步都搖曳生姿。
潔白的幼稚園圍兜上以安全別針別著淺藍色的手帕,搖啊搖地晃著,藍色幼兒帽下一張可愛渾圓的小瞼乍現,閃亮亮的眸子直視前方,小小的手兒被另外一只縴麗的手給牢豐車著,往前走去,
直而烏黑的發隨風飄揚,縴細的身子穿著淡藍色連身套裝,消瘦的肩上掛著一個明顯的香奈兒黑色皮包,握著孩子的手快速地通過馬路,美麗的瞼上找不出一絲身為人母的歲月痕跡,
「柳小姐!小哲!」
他們母子倆一通過大馬路,便看見在一台綠黃相問的女圭女圭車旁,有一名幼教老師正熱情地向他們揮手。
「真不好意思,今天又差點遲到了。」柳馨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將柳正哲放到喧鬧的女圭女圭車上。
「不會不會,剛剛好、剛剛好。」老師的瞼上也堆滿了笑容,面對這麼漂亮可愛的母子,在視覺上的確是一種享受,更何況,對方可是鼎鼎大名的柳氏企業的設計師呢!
「那麼小哲,媽媽走羅;」柳馨安撫柳正哲粉女敕的臉頰,正想轉頭離開……
猛然間感覺到裙角被小小地拉扯了一下,柳馨安再度回頭,只見到柳正哲不舍的眼波攻勢和小唇緊抿的可愛模樣。
「小哲,听話。」柳馨安知道兒子的毛病又來了,她希望能讓孩子更獨立一些,她盡量用溫柔的口氣道︰「媽媽要去舅舅的公司上班,你也要去上課,好好在幼稚園跟小明友一起讀書,好嗎?」
「在家也可以讀書。」小小的臉上有著頑固的表情,小手仍緊抓著她的裙擺
不放。「或者在舅舅公司也可以讀書。」
「不行的,小哲。」柳馨安按住兒子小小的肩頭,認真地跟兒子說著︰「那邊沒有跟你同年齡的小朋友,像你這個年齡,要多多跟同年齡的孩子接觸,媽媽跟舅舅的朋友對你而言都太大了,這樣對你不好。」
「我跟你、還有舅舅都吃米飯,動物吃草跟生肉,所以我們都一樣是人類,不是嗎?」柳正哲說著似是而非的理論。「那麼要讀書我也可以到你跟舅舅上班的地方去啊!」
「小哲……」嗚嗚,她這個兒子太過固執精明,教她想用一般哄小孩的方式哄他都挺困難的!
正當他們母子倆陷入膠著的眼神戰時,碗馨安偷偷用眼角瞄了一下一旁的幼教老師,老師立刻會意過來,突然住後—指,大聲喊著︰「啊!鎊位小朋友,那邊有天線寶寶耶——」
所有的小朋友立刻將焦點轉移到老師所比的位置,天線寶寶可說是當紅卡通人物的代表,沒有一個孩子能夠幸免不被他們的魅力吸引,就連小大人的柳正哲也暫時忘記了柳馨安的存在,將頭撇向了老師所指的地方——
好機會!
只見柳馨安立刻快速掉頭就走,一雙美足蹬著三寸高跟鞋,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而幼教老師也配合得天衣無縫,瞬間將女圭女圭車的車門連帶關起,柳正哲此刻正是大意失「母親」!
「媽媽——」
只听到身後梆正哲淒慘的叫聲,還有女圭女圭車揚長而去的呼嘯聲,今天這一場拔河賽,柳馨安險勝一局!
「呵呵呵呵——」
柳氏企業的氣派辦公大樓中,只听見位于八樓的設計部里傳來花貝妮高八連的笑聲。
「你還笑,我每天都快要被這個小魔怪給打敗了,」手拿著潔白瓷杯,濃濃的咖啡香溢滿了柳馨安干淨寬大的辦公室,她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揉揉自己發疼的太陽穴。
「小哲這孩子的確早熟又聰明。」花貝妮止住了笑,手里也握苦一杯香濃的咖啡,白白的霧氣彌漫在兩人之間。「也許他說得沒錯,再讓他回去念那些幼稚園小孩在念的東西也許對他而言太簡單了。」
「貝妮,我把他送進幼稚園不是要讓他學那些加減乘除的。」鉚馨安太過明白自己兒子有著一顆絕頂聰明的腦袋。「我讓他進幼稚園,是要讓他學怎麼眼人相處。」
即使每天都要跟不愛上學的柳正哲搏斗一番,柳馨安還是狠著心讓愛粘著自己的寶貝兒子上學去。
她要兒子學著怎麼跟人相處互動,而不是單打獨斗。
「也對,他老是跟我們這群大人混在一起也不是辦法。」花貝妮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地說著︰「小哲如果再這樣下去,也許真的會人格扭曲也說不定,不過,他為什麼這麼討厭上學啊?」
柳馨安將剩余的咖啡一飲而盡,咖啡特有的苦澀瞬間在喉頭蔓延開來,她緩緩地說著︰「別的小朋友……都笑他不是清龍生的……」
「這……」花貝妮一陣錯愕,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怎麼接下去。
的確,柳正哲正是柳馨安跟空難過世的白禮德所生的,但是當初為了不讓白真華帶定孩子,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跟李清龍結了婚,生下的孩子仍使用柳家的姓。
「我跟清龍結婚之後,清龍也的確依照他以前所說的誓言那樣地疼惜我、愛護我跟小哲……不過……」她的嗓音越說越低。「我還是沒有辦法愛上他……也許……還要再一個六年吧……」
想起這六年來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她的美麗紅唇微微露出了一絲苦笑。
「這是事實,可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跟這麼小的孩子解釋禮德的事情。」她柳眉微微輕皺,隱約感覺兩旁的太陽穴又要疼了起來。「我想,還是等小哲上了小學、更大—點的時候再說吧!目前……就讓他忍一忍……」
「馨安……」花貝妮心疼地看著好友,憐惜地說著︰「這六年來真是辛苦你了……為了小哲這個孩子,你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還要裝得很堅強……」
「時間總會改變人的一切。」柳馨安往自己那張真皮黑椅上倒去。「我也不是以前那個只會埋頭設計完全不管世事的柳馨安了,走入人群中推銷我的商品,這才是我的正業。」
秋天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未來的新氣象,而柳馨安的改頭換面,早已傳遍了整個企業界……
白雲飄飄,青天高高,太陽當空在微笑。
柳正哲嘟起了嘴,悶悶下樂地坐在秋千上,膝蓋上放了一本書,上頭印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柳正哲卻無心閱讀︰
他小腦袋晃啊晃的,清澈的大眼望著遠方打成一片嬉鬧的同學們︰心里有些羨慕又有些難過,他單調地搖著秋千,生了銹的秋千發出咿咿呀呀的叫聲,就好象柳正哲現在不快樂的心境。
「喂——喂——你這個書呆子!」
猛然間一句嘲諷的話讓柳正哲回過了神,轉頭一看,只見幾個不懷好意的小
男生,正慢慢地向自己逼近。
柳正哲懶懶地看了他們一眼,合上書本準備走人。
看到柳正哲不理自己,只見為首的胖小子很快地咚咚咚地跑過來,攔住了柳正哲的去路。
他往左,小胖子就堵左。
他往右,小胖子就堵右。
這個舉動終于讓柳正哲有了些許的反應,他緩緩地抬頭起來,看著眼前比自己高大的小胖子。「小慶,請你讓開,我要回教室。」
見到柳正哲終于有了反應,那名叫小慶的孩子,胖胖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干麼看了我們過來就要跑啊?我們是看你一個人很可憐,才過來跟你玩的耶!」
「謝謝你,不過不需要。」這算哪門子的關心?記得上個禮拜這個胖子因為嘲笑他不是爸爸生的,被他狠狠教訓了一頓,想必這次帶了這麼一群同伴,是為了要報復吧?
梆正哲皺了皺小鼻頭,又想轉身就走,
「噯——」
小慶肥嘟嘟的身子就像是一座小山,攔住了他的去路。「你別這樣咩,我們可是很有愛心的同學,特別關心沒有爸爸的小孩喔!」
听到這一句話,柳正哲有了反應,只見他露出微笑,「看起來你上次的腫包還沒消掉,今天右邊也要再來一拳平衡是吧?」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在這麼多小朋友面前他不給自己面子,還要提之前的糗事,小慶被這一句話給激怒了。
「我怎樣?」柳正哲昂起頭來,像頭驕傲的小獅子。
「你該打——」
只見兩個小小的身子扭打了起來,一旁的小朋友也開始加油助陣,雖小慶壯碩,卻不及柳正哲的靈巧,只見場面有些滑稽,像是一頭遲鈍的大胖貓要抓靈巧的小老鼠,卻又被要得團團轉。
于是潔白的圍兜馬上沾滿了泥沙,柳正哲干淨帥氣的發型亂成了雜草,渾圓可愛的小臉上也掛了彩,可兩個人是越打越有勁,像是兩頭怒氣高張的小鮑雞。
「啊!」
猛然間只見柳正哲踩滑了一跤,他往後倒去,于是讓小慶有了機會偷襲。
「瞧我的厲害!」小慶大拳一揮,正要往柳正哲的頭上打去,柳正哲也閉起了眼楮,準備接受這—拳——
「住手!」
只見小慶的拳還沒打在柳正哲的頭上,就已被一雙大手給高高抓起。
柳正哲可以感覺到小慶的拳頭沒落下來,頭上的太陽好象被一團很巨大的影子給罩住了,他緩緩的睜開眼楮,馬上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了一跳。
好高好高的男人!
而且那個人遺像童話故事里的外國人一樣,嘴邊留著一圈胡子,好高好壯,他的陰影就這麼擋著艷陽……
「以大欺小是不對的。」那個抓住小慶的男人緩緩地說著,意外地有著一把溫潤的嗓子,「特別是沒有爸爸的孩子,你這樣做不對,」
「放、放開我!」
只見小慶拚命掙扎著,最後大胡子男人終于把小慶給放了下來,那一群跟著小慶而來的烏合之眾,立刻鳥獸散,
大胡子男人看著跌坐在地上的柳正哲,他發現大胡子男人除了聲音好听外,還有—雙很黑很深的好看眼楮。
「你看得懂原文書?」瞧見旁邊的厚厚原文書,大胡子男人那雙好看的黑眼
楮眯了起來。
「我媽媽說要讓我自然而然學會兩種語言教育。」他倒是對答得十分得體。
「你沒事吧?」大胡子男人唇角上揚,以一種十分有趣的表情看著眼前這個小小孩。
「沒事。」柳正哲很堅強的自己爬了起來,小小的瞼蛋上出現了一種自立自強的小大人樣,跟大胡子男人鞠了一個躬。「謝謝你救了我,不過我是有爸爸有媽媽的。」
他撿起了原文書,雖然已經于事無補,但他還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高傲地住教室走去。咚咚咚地走了幾步,只見柳正哲又回過頭來,看著仍站在原處的大胡子男人。「我媽媽叫作柳馨安,她是亞洲頂級的情趣用品設計師,叔叔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叫我媽媽給你折價券,報答你這一次的救命之恩。」
說完這句不符合自己年齡的話之梭,小小的身子又轉了過去,咚咚咚地跑進了教室。
亞洲頂級情趣用品設計師?
折價券?
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站在原地的大胡子男人,噗哧地笑了出來。
這個孩子,個性跟他母親一個樣……
當夜,柳家大宅。
漂亮潔白的幼稚園圍兜骯髒萬分,泥沙塵上沾在上頭,就連原本別在上面的手巾都不見了,柳正哲一張原本可愛粉女敕的瞼上多了幾處擦傷跟淤泥,亂七八糟的模樣教人覺得慘不忍睹。
「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呢?」
柳馨安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細心地用濕毛巾將他的小臉輕輕擦拭,下班回來的李清龍亦慌張地拿了藥箱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小哲,誰這麼大膽敢把你打成這樣?」
「我把他們打得更慘。」孩子的嘴中驕傲地說出自己的「杰作」。
李清龍溫和地說道︰「小哲,動手打人是不對的喔!就算發生什麼事情,動口總比動手好啊!」
柳正哲小小的唇緊抿著,濃濃的劍眉不曉得是因為傷口疼抑或是想起了打架的原因而蹙攏。「誰教他們亂說話,而且是他們先動手的!」
「他們說了什麼?」柳馨安心疼兒子身上這些多出來的小傷口,縴手拿著毛巾溫柔地擦拭著。
「他們說我不是爸爸的小孩!」柳正哲邪雙美麗靈活的眼兒閃著惹人憐的淚花,小手緊緊握拳。「媽媽,我是你跟爸爸生的,對不對?他們為什麼都要這樣說我呢?」
天真的孩子不懂成人間的痛苦往事,而柳正哲又太小,現在解釋也許還不合適,看著兒子的眼淚,柳馨安只覺得心疼。她該怎麼對他說明他生父已死的事情呢?她握在手中的手巾不停地顫抖。
「傻孩于,你當然是爸爸的兒子啊!」
看見柳馨安為難的模樣,只見李清龍將柳正哲小小的身子一攬,好言地安慰道︰「他們是忌護你,每次都比別人厲害,考試也考一百分,跑步也跑第一名,所以才這樣亂講話啊!」
「那……那我可以不要上學了嗎?」天真無邪的瞼兒揚起,問著李清龍︰「既然他們都輸給我,那我為什麼還要上學?學校的功課我都會了啊!」
「這……」李清龍看了看柳馨安,不曉得該怎麼回應他。
「那麼……」柳馨安咬了咬唇,看見寶貝兒子被欺負,她心里也不好受,縴縴玉指把毛巾卷了又卷,放了又放,最後才緩緩地說︰「那我們試試看一段時間在家請家庭老師來教你念書,怎麼樣?」
「真的?」小小的瞼蛋上出現了一抹欣喜的表。「你可以答應我不用去學校了嗎?」
「只是暫時的!」她了兒子渾圓的小臉,微笑地告訴兒子,「等過了這一陣子,我還是會把你丟回幼稚園去!」
看著柳正哲手舞足蹈的模樣,柳誓安不免有些無奈。
「小哲很聰明的,你不必多費心思去煩惱;」李清龍溫柔地道︰「他不想上學,那就請個家教來好了,別再送他去受苦。」
「清龍,」柳誓安以感激的眼光望向這個陪伴她六年的男人、「別人說的也是事實,遲早有一天,小哲也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但現在我沒有辦法告訴小哲實情,更不敢昭告世人說他是白禮德的孩子,萬一白氏企業一旦知道,跟我搶小哲的話……這……」
白真華是多麼厲害的女強人,若讓她知道小哲正是白禮德跟自己的孩子,她必定不會放過這麼大的肥羊,說不定……還會挾持小哲,好讓柳家無條件的支持白家……
柳正哲是她拚了命生下來的孩子,是白禮德留給她最後的寶物,她丟不起,也不能丟!
「我一定會替你保密。」
李清龍一口承諾道,只是,柳馨安並沒有察覺出他深邃眼中的一抹神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