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入夜,靳煒烈到書局買了幾本書,回程經過朋友的PUB,見里頭已亮起燈,便順道做個拜訪。
「老板,打擾了。」輕推開掛著「一小時後營業」牌子的店門,他對著在吧台忙碌的男子喊。
「抱歉,PUB還沒……煒烈?」在吧台做營業前準備的老板顧厚謙抬頭發現是他,一臉驚訝。「你剛到台北?等等,你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拿拐杖?」
他急忙迎向他,赫然瞥見好友被頭發覆蓋住的額頭貼著紗布。
「我出了車禍,額頭縫了幾針,左踝骨判傷,休息幾天,傷勢已經好很多。」
明白好友的關心,靳煒烈在顧厚謙指向他額頭的傷時,主動告訴他傷勢。
「有傷在身就該在台中好好養傷,怎麼又跑來台北?」顧厚謙扶著他坐到吧台前的高腳椅。
閑雲酒莊的通路遍及全台各大飯店、企業與夜店,煒烈除了偶爾會親自送他們紫影PUB訂的酒過來,其他業務全交由專人負責,是什麼事重要到讓他得帶傷來台北?
「我沒回台中。」
「你是說,那天你送酒過來就沒回去?也就是……你是在那天要回台中前出車禍的?」
靳煒烈點點頭,態度十派的雲淡風輕。
彼厚謙忍不住有意見。「拜托,你出車禍那天就該通知我和厚諍去照顧你,居然到今天才說。」
「我是湊巧經過這里才拐進來的。」他淡定如常的回話。
言下之意就是他若未湊巧經過,不會進來,他和弟弟也不會知道他出車禍,所以他可以省省他的有意見?唉,「我知道你是怕老爹擔心,暫時沒回台中,但你大可不必顧忌會麻煩我和厚諍而隱瞞你出車禍的事,我們是朋友啊。有困難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你的論調和她還真像。」
「他?誰?」
除了倪語霏還有誰?認識第一天就要他把她當朋友,這幾天也常出現,為他換額上紗布、檢查腳踝傷勢,問他有無其他事需要幫忙。
不對,問題是,他為何會在這時候想起她?
輕搖頭甩去清晰浮現在腦海的那張絕美麗顏,靳煒烈淡然道︰「沒什麼,你和厚諍要照顧店里的生意已經很忙了,我不想因為一點小傷驚動你們。對了,厚諍呢?怎麼沒看到他?」
「他晚點才會過來店里,要來杯調酒嗎?」明了他在不愛麻煩人這點有所堅持,顧厚謙沒再與他爭論他的見外,隨他轉移話題,進入吧台內。
「給我一杯咖啡。」
「你還是老樣子。」這個釀酒達人除了必要的品酒,平時滴酒不沾,知道他這個習慣,他遂在店里準備咖啡,好招待這個偶爾北上的好友。
不過說到老樣子……
「你的頭發該剪短點,胡子也該剃一剃了,再這麼不修邊幅下去,你會被當成大叔的。」他們剛認識時,煒烈就有蓄胡子,但沒這麼長,結果後來他連頭發也久久才理一次,雖然他本人完全不以為意,他倒是替他擔心會被當成落拓的中年大叔。
「已經當了。」
「有人喊你大叔?」
「嗯。」
「三十幾歲就被喊大叔,你不生氣?」顧厚謙邊煮咖啡邊笑問,就算煒烈不說話時渾身透著事不關己的冷漠氣息,可年齡這種東西,這年頭恐怕連男人也很在意,怎麼被喊老了,他的反應如此淡若?
「對她生氣沒有用。」腦海里再次浮現那張熟悉的美麗嬌顏,靳煒烈沒察覺自己的語氣里嵌著幾許沒轍的縱容。
他出車禍那晚從昏迷中醒來,得知自己在醫院並被要求住院時,他的脾氣就被逼上頂點,可倪語霏根本不怕,否則怎會答應當他的特別看護?
前兩天她問他聯絡電話,他故意不告訴她,結果她不怕被他罵的拿過他的手機撥她的電話,留下他的手機號碼,接著又逕自在他手機里輸入她的姓名與電話,說這樣有事要聯絡比較方便。
有時候他會想,到底是因為她是他的克星,注定要在他受傷期間被她干涉生活?還是被她叫大叔叫久了,自己多出大叔的軟心腸,才總在最後關頭不忍心而對她讓步?
听他又提起「他」,顧厚謙正好奇想問對方是誰,突然一串音樂鈴聲響起,就見好友拿出口袋里的手機,望著來電顯示幾秒後才接听。
「找我有事?」靳煒烈低低的問,才想著她可能是他的克星,她就打電話來,看來她是他克星的機車大概有八成吧。
「我買了好吃的鹵味,正要到大叔那兒,先打電話跟你說一聲。」穩住听到他醇厚嗓音的怦然心跳,倪語霏力持鎮定的回答。
為了避免她突然出現惹他不高興,最近她要去探望他,通常都會先通知他。
只是有個秘密,她沒讓他知道——這幾天每多見他一回,她心里莫名的悸動就多一分,沒事會想著他,與他講電話時也會心跳加速。
這些似乎全是喜歡上一個人的心情,可她又有些無法確定,因為她從不曾對年長她那麼多的男人心動過。
也許對他的想念,僅是因為惦記關心他的傷勢,而對他的悸動,也只是因為他身上有著吸引人的魅為,畢竟他有雙十分迷人的褐色瞳眸,渾厚嗓音就像大提琴一樣悅耳好听。
因此,目前她能做的,就是盡量以平常心和大叔相處,再慢慢厘清對他的感覺。
「我現在不在家。」靳煒烈的聲音再次傳入她耳里。
「大叔是不喜歡吃鹵味,還是不希望我過去吵你?」她直覺他是在騙她。
「我在PUB里。」听出她聲調有變,腦海里頓時浮現她認為他討厭她時的愁眉模樣,他佐證似的話語已月兌口而出。
「PUB!」倪語霏連忙將車停靠路邊,急著道︰「你的傷還沒好,怎麼能到夜店去。」
「我來找朋友。」
「你沒喝很多酒吧?」
「我點咖啡。」
在PUB里喝咖啡?「大叔你干脆說你喝白開水好了。」
靳煒烈眉梢微挑,「不信你自己過來紫影PUB看。」話落,他立即後悔,依倪語霏愛操心又有點管家婆的個性,肯定會親自過來驗證他到底在喝什麼。
他才這麼想著,她清亮悅耳的聲音已經從電話那頭傳來,「紫影PUB的招牌我見過,好像就在我現在位置不遠的地方,你等一下,我馬上到。」
「喂——」來不及阻止,電話已被切斷,靳煒烈想不皺眉都難。
「真是的,為什麼一踫上她,事情老是會月兌軌發展。」明明該叫她趕快回家,怎會是叫她過來?
「你口中的‘他’到底是誰?」顧厚謙倒杯調好的榛果咖啡給他,好奇探問。
煒烈和對方的對話雖然簡短,但和那人似乎很熟,而由他最後恍如喟嘆的語氣听來,那人仿佛對他有著相當大的影響力,他委實好奇對方是誰。
「她啊,」啜口香醇咖啡,靳煒烈一派肯定的回答,「我命中的克星。」
「啥?」
來到招牌閃爍著迷離紫光的PUB前,望見門上一小時後營業的掛牌,倪語霏神色略微狐疑,但仍推門而入。
她梭巡著靳煒烈的身影,而听見開門聲響的靳煒烈正好轉過頭,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
「大叔!」她嬌喊著跑向他,帶笑說道︰「這家店還沒營業,我還以為你騙我,沒想到你真的在。」
「原來你把我想得這麼小人,會故意害你白跑一趟。」
她平時綰起的長發今天自然的垂落肩上,清麗依舊,卻多了小女人的味道,清淺甜笑很動人,靳煒烈的視線自然的凝在她身上,未作多想的抬手捏向她軟女敕的臉頰,微微懲罰她坦白得可以但有點藐視他的話。
「我又沒那個意思,大叔干麼想那麼多。」她語氣平靜,但心里卻直打鼓,雖然她還在厘清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上他,可看見他,她胸口的小鹿仍然會亂撞,他突然這樣親昵踫她,她會心跳加速得不知所措耶。
「喝!她真的喊你大叔?你指的那個‘他’是她?」顧厚謙驚訝出聲。
他一直以為煒烈的那位命中克星是男的,豈料竟是個標致的大美人?
「別懷疑,就是她。」洞悉他的質疑,靳煒烈泰然自若的說。
倪語霏有點狀況外,大叔和吧台內的男子好像在討論她,可她不知他們在說什麼。
看出她的困惑,顧厚謙親切笑道︰「我叫顧厚謙,是煒烈的朋友,稍早煒烈接到電話,他沒做特別說明,所以我很自然當他是在跟男性朋友通電話,想不到來的是你這位美女,我因而有點驚訝。」
「咦,你喊大叔的名字?」倪語霏的注意力不在她被稱贊為美女上,而是對方直接喊靳煒烈名字這點,這位顧先生的年紀應該比大叔小不是嗎?
「我喊習慣了。」顧厚謙的笑意加深,既然煒烈無意說破自己的年齡,他也就不必解開這個誤會,再說,听她喊煒烈「大叔」,還挺有趣的。
「奇怪,大叔你有朋友在台北,那你出車禍不希望我在你身邊照顧你時,怎麼不通知顧先生去照顧你?」既有交情這麼好的忘年之交,大叔為何沒向他尋求幫助?
「厚謙有生意要忙,沒必要因為一點小事就麻煩他。」向人求助並非他的作風與習慣。
倪語霏愕然,出車禍算小事?那什麼是大事?
「以前沒听煒烈提過你,你們認識很久了嗎?這幾天都是你在身邊照顧他?」
對她那句「不希望我在你身邊照顧你」感到好奇,顧厚謙很想知道兩人的關系。
「我叫倪語霏,和大叔是在他出車禍那天認識的,他被送到我們家的醫院,卻因為不想住院而發脾氣,我跟他對峙很久,才勉強讓他同意我送他回家。」
「一開始大叔老是很凶的表示他不需要人照顧,要我離他遠一點,不過最近他想通了,這幾天不會趕人了。」
「什麼想通?是你根本就不怕被我凶,我只能隨便你。」靳煒烈望著坐在他身旁的她糾正。說他「想通」,這說法仿佛他有多固執糟糕似的。
「怎麼這麼說?我是真的很擔心你的傷勢。」
對他那股放心不下的情緒,似乎是從在醫院望見他隱約透著憂郁褐眸的第一眼,即懸在心頭,她無法解釋是為什麼,但她是真的很在意他,像他不喜歡听的話題,她就絕口不提——上回那對夫婦的小寶寶,檢查出來確實為川崎癥,她只向大叔提及這個結果,並未說他比專業醫生還厲害,更未再提到英國那位醫界聖手歐烈菲斯。
她是真心對待他耶,大叔卻說得好像她在他身邊搗亂一樣。
「是喔,你白天要處理的事還不夠多嗎?真不曉得你哪來這麼多時間跟精力,把我也列入你的管轄範圍。」
她每為他擔一次心,他心中便多了分松動的柔軟,他不認為這是個好現象,無奈每次面對她,他的不忍心總會冒出頭,一次次縱容她闖入他平靜的生活,任由她左右他的情緒,連他都不明白自己是吃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