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錢莊?」
棒天早晨,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還是運動眼,很像要出門晨跑或倒垃圾--謝青雯端坐在辦公室里老舊辦公桌前,詫異反問。
彼以法懶洋洋瞄她一眼。「對。欠款一百二十萬。借錢的人是柏景翔,時間是他出車禍前一個多月。地下錢莊的人得到消息,知道最近有一筆保險金下來了,所以又重新回來催討。」
謝青雯瞠目結舌。「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這種事?!」
「他們是很可怕的。要不然,怎麼會被稱作吸血鬼?」
「那你為什麼也會知道?」謝青雯追問。
「我跟吸血鬼有交情。」他說得輕描淡寫,謝青雯的臉色卻褪成慘白。「不用害怕,只是業務上的來往。他們有時候找不到人催討,會雇用我們去查行蹤。這是所謂的商務征信,完全合法。」
「那……那我把錢先還給他們!」謝青雯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保險金在我這里!我有錢!」
彼以法的臉色一沉。「保險金在妳手上?」
她用力點點頭。「兩個禮拜前收到的,大約九十萬左右。我先還這一部分好了,剩下的,我去想辦法。」
「這件事,妳告訴過誰?」
靶受到他語氣的凝重,謝青雯認真想了想。「只有柏爸跟柏媽,還有諾瑪。就這樣,沒有別人了。」
「妳確定?」
她用力點點頭。
彼以法的濃眉已經深鎖。這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一直以為,他們主要是想找柏家父母,順便懷疑妳也有分到錢,不過,看來我是錯了。」他的手指有些煩躁地在桌面上輕敲,思考著。「柏爸他們沒有對妳說什麼嗎?比如說,有地下錢莊的人找上門?」
「沒有。」說著,謝青雯突然頓了頓。「可是,他們有一直攆我走……還要我搬家!」
回想起那次的對話,謝青雯也愈來愈困惑。
平常他們兩老雖不友善,挑剔又難伺候,卻不曾像這樣,很明確地要她離開,不要再來了。
何況,他們匆匆出了遠門,柏媽還行動不便,這實在很不尋常。
「我其實已經查過了。」顧以法說︰「他們跟鄰居說是要回宜蘭,可是,他們的人並不在那邊。宜蘭也沒有柏爸的老家,這一切都是謊言。」
「謊言?」謝青雯還是站著,居高臨下,盯住把長腿伸直、擱在旁邊茶幾上的顧以法。她心中的困惑漸漸被慌亂取代。「那他們到底去了哪里?會不會出事情?會不會已經被地下錢莊的人抓到了?」
「應該不至于。因為,昨天我在妳家附近,還有看到地下錢莊派的人走來走去。如果他們已經拿到錢,或是帶走了柏爸他們,應該就不會再到那附近晃了。」
辦公室里頓時落入沉默,只剩古董電晶體收音機里傳來悠揚的樂音。
似乎被音樂聲給喚醒,顧以法抬頭說︰「對了,我一早已經打過電話給董郁琦。她說妳可以過去練琴。董郁琦沒跟家人住,所以隨便妳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妳打算何時去?我送妳。」
因為還沉浸在困惑與擔心中,她一時沒听明白,茫然地望著他,「什麼?你說什麼?」
彼以法嘆了一口氣,斜過身子,伸長手,輕觸她的眉心。「妳先別想太多,我會繼續找柏爸跟柏媽的。」
沒說出口的是,對于待妳這麼不好的兩老,為什麼要這麼憂慮呢?先擔心一下自己吧。
門上傳來輕敲聲,小妹捧著熱騰騰的早餐走進來。她先是詫異地瞪大眼楮,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老板跟客人……有肢體踫觸!
好!雖然只是輕按她的眉心,不是什麼火辣辣的糾纏,不過,已經很嚇人了。
然後小妹驚呼起來︰「那個……謝小姐,妳好早喔!」
「妳記得我?」謝青雯也一樣驚訝。
「這是她相當令人訝異的能力之一。」顧以法坐回原位,閑閑地說。
「顧先生,你,你在夸獎我嗎?」小妹開心得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不算,不過妳覺得是就是了。」
眼看平日要酷成性的顧先生,接過早餐後是先遞給這位謝小姐,安排她坐下吃東西,關切之情流露在舉手投足間的樣子,小妹都傻眼了。
這位顧先生,連對他自己的哥哥、姊姊都沒這麼殷勤!
「看夠了沒?」冷冰冰的問題丟了過來。
「呵呵……」小妹傻笑了一陣,好不容易回過神。「喔,嗯,今天你早上只有兩個客人。第一個是約九點。」
「兩個?」顧以法回頭,確認著︰「妳確定?我記得只有一個約。」
「有插隊的,他說是你以前的同學。」小妹開始擠眉弄眼。「你不是特別交代過,只要說是高中同學的,不管你多忙,就一律先插隊嗎?」
如果不是顧以法的表情突然僵住,尷尬得太過明顯,神經並不大縴細的謝青雯,大概也不會注意到這話有什麼不對。
注意到之後,她轉念一想,就懂了。
他把她委托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詫異的眼倏然抬起,直直望入他幽深的眼眸。
從什麼時候開始,懶洋洋、凡事不在乎的他,會這麼認真?
答案是,從相識之初,就是這樣。
那些從不缺席的餅干、安靜傾听的耐心、對他沒有任何幫助的籃球賽,她委托的事情……
他總是靜靜守候,從不采取主動。但是在她開口時,卻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甚至,把她的請托,意願放在第一位。
她是個笨蛋。
要到這麼多年以後,才領悟到,這些低調、不起眼的溫柔相待,是多麼難得。
「你……」她的眼前開始氤氳,鼻頭有些酸了,胸口卻漲漲的、暖暖的,有種說不出來的--甜中帶酸的感受。
彼以法只是對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他英挺的臉上散發出耀眼卻柔和、令人移不開視線的光芒。
「呵呵……」小妹又開始傻笑,冒死打斷顧先生和謝小姐的深情對望。
雖然畫面很美、氣氛很佳,不過……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客人就要來了,她相信顧先生不會喜歡讓旁人見證這浪漫的一刻。
啊?什麼?小妹自己不也算旁人?
嗯……基本上,小妹現在只算直立式美術燈,她相信對望中的兩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她這電燈泡的存在。
「笑什麼?還不去準備,客人要來了不是嗎?」顧以法接收到小妹的暗號了,只是,他還是沒有移動。
要到好幾秒之後,才總算有動作。他輕觸了一下謝青雯的臉頰,又笑了一笑。「妳也不要發呆了,我跟客人談完,就可以送妳過去練琴。」
「不、不用了,你給我地址,我自己可以過去。」謝青雯也好像大夢初醒一樣,往後退了兩步,吸吸鼻子,很尷尬地看了小妹一眼,
啊啊啊……顧先生的動作,語調真溫柔……謝小姐了不起,好像沒怎麼努力,就收服了很酷的顧先生……
小妹覺得自己的眼楮都化成心形,還不斷飄出粉紅色的心形泡泡。
謝青雯都回到小房間去了,小妹還對著她背影的方向傻笑著。
「還笑?笑完了沒?」顧以法坐回原位,又恢復成那個有點酷的表情,銳利眼眸凜凜看她一眼。
「我笑完了。剛笑完。」小妹趕快收起傻呼呼的夢幻微笑,速速離開。
而一出了小辦公室,來到外面接待區時,正好迎上插隊的這位客人,姿態瀟灑地走進來。
「顧先生就讀的高中都出帥哥美女嗎?」小妹小聲咕噥,隨即振作,堆起一個可愛的笑容,朗聲招呼︰「您好!是梁伊呂先生對吧?請進請進!」
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梁伊呂只停留了二十分鐘,便離開了。
之後,顧以法送謝青雯去董家。
路上,他怎樣都不肯說剛剛的會談內容到底是什麼。
不過他的臉色相當凝重。謝青雯看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伊呂學長說了什麼更可怕的事情?」坐在車上,謝青雯還是不放棄,追問下休。「你為什麼一直搖頭?好,如果沒什麼,你為什麼不講?他和景翔到後期是來往最頻繁的朋友,一定有很多事情是別人不知道、而他知道的。」
「對。」開車的人只是淡淡回了一個字。
「什麼東西對?」謝青雯快瘋了,她努力壓抑自己想尖叫的沖動。
「妳說得對,他應該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嗷!」
問了半天,顧以法才說了這一句幾乎像廢話的回答,謝青雯終于忍不住伸手重重搥了他一下,讓他呼痛。
彼以法偏著頭,欣賞了一下她氣得紅通通的臉兒。雖然剛才被揍了一拳,不過他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嘴角開始彎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昔日的她,已經慢慢回來了。
本來就該是個活潑熱鬧的人兒嘛。
「你笑什麼?!」謝青雯火大地問︰「到底說不說?!」
「妳不用問了,不說就不說。」何必說呢,梁伊呂只是來表達他的不滿而已。他用優雅卻帶刺的口吻,要顧以法最好不要再亂造謠、多管閑事了。
他說,人死為大,如果顧以法繼續破壞好友的名聲,他不會置身事外。
很顯然地,他忘記顧以法也是柏景翔的同學、死黨了。
他嘴角的鄙夷,到現在,顧以法還記得清清楚楚,猶在眼前。
彼以法把車停下,絲毫沒有露出一點情緒,自在地指點謝青雯︰「就是那一棟。快去,我下午會來接妳。妳不要隨便外出,誰的電話都不要接。我四點會來。」
一肚子不愉快的謝青雯忍不住要找碴,舉起手機搖晃。「誰的電話都不能接?萬一你臨時有事來不及,打電話聯絡,我也不能接嗎?」
「沒錯,不能接。」顧以法只瞄了一眼,臉色略變,伸手便接過手機。「這個給我。我說會來就是會來。妳不用擔心。」
「那你也不用拿走我的手機啊。」
彼以法不答,端詳著那不算太新的機型。「妳現在不需要它。先借我一下。」
「你不是不相信所有通訊工具嗎?」她沒好氣,故意說。
沒想到顧以法點頭。「又說對了。」
幸悻然進了董家,來開門的是個外籍女佣,大約三十出頭,濃眉大眼,黑黑胖胖的,看起來很凶。
不過一見到謝青雯,她便咧嘴笑了,露出潔白牙齒。她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說︰「泥是……寫小姐嗎?請進。」
「怎麼每個人都認得我……」她一臉詫異。
「她不認得妳,她認得諾瑪。我跟她說,諾瑪講過的謝小姐要來借琴,所以她知道。要不然,她對訪客的臉色可是都很難看的。」董郁琦邊說邊往這邊走過來。
依然長發流瀉,雅致的絲質襯衫和長褲,舉手投足,都是富家氣質美女的味道。
她一手挽著一個價值可能是普通上班族一個月薪水的皮包,一手則是外套,好像要出門的樣子。
「我要出門。」她證實了謝青雯的疑惑。頭一偏,優雅地指點著︰「琴房在那邊。客廳的演奏琴只是擺好看的,很久沒調音了,妳自己選要用哪一台琴吧。需要什麼就告訴瑪麗亞。她听得懂國語,不過講得不好。忍耐一下。」
「我叫米麗,不叫瑪麗亞!」黑黑胖胖的米麗抗議。
「媽媽說妳叫瑪麗亞,媽媽說所有菲佣都叫瑪麗亞。」她們居然爭執了起來。「不服氣的話,妳回去跟媽媽說。」
「可是我是印尼來的。」米麗得意洋洋地說。
謝青雯目瞪口呆。
「她是我爸媽那邊的印佣,一個禮拜來幾天幫我收拾房子而已。」董郁琦似笑非笑地解釋︰「他們外籍勞工很有組織的,彼此間都認識。我父母家住得離柏家不遠,所以她認識諾瑪。」
「諾瑪!」瑪麗亞,不,米麗很大聲說︰「諾瑪很科連!」
茫然。謝青雯听不懂,
「她是說諾瑪很可憐。」董郁琦翻譯。「抱歉,我真的該出門了。妳不用客氣,琴房隔音很好,放心練琴吧。」
說完,便飄然出門去了,留下謝青雯和米麗在玄關面面相覷。
「彈鋼琴,這邊!」米麗熱心地接過她的手提袋,一手拉她,領著她穿越光線充足,裝潢簡單卻素雅的客廳,往琴房走。
這才是真正符合世俗期望的一切。閃亮的鋼琴--有;白紗窗簾--也有;旁邊小桌上鋪著蕾絲桌巾--少不了;木質地板、深色樂器櫃、高雅書櫃擺滿樂譜--一樣也沒缺。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在鋼琴前坐下,擺上自己的樂譜,她開始試彈了幾段音階和琶音,暖暖手。
比起她年代久遠、超過十五年,買的時候已經是二手貨的舊琴……面前這台史坦威,真有如天堂一般美好。
音色漂亮,音準毫無瑕疵,觸鍵恰到好處,踏板反應也很靈敏,是所有音樂人夢想中的好琴。
彈著彈著,她卻覺得寂寞了起來。
那樣清亮快樂的音色,要是可以讓她父母听見,該有多好呢……
他們一輩子也買不起這樣的琴吧?可是,不管她用多破舊的琴練習,練副修小提琴時發出多麼不悅耳的聲音,她的父母還是充滿驕傲地聆听著。
一串串分散和弦流麗奔放,彷佛訴說著最動人的故事。她一口氣練了三首曲子,包括貝多芬和蕭邦。
彈琴也像打球,有時狀況好,有時狀況差;不過重點都是在勤練,只要幾天沒踫,就會生疏,需要更努力練習把感覺抓回來。
待她近來紛亂的思緒都被優美琴音洗滌清明之後,她停了下來。
事情不對。這樣的念頭,出現在她心里。
必鍵的輪廓似乎正在浮現。她閉上眼,靜下心來,慢慢思考著。
「寫小姐……」米麗不標準的中文在琴房門邊響起。「妳……咬不要此飯?我煮好了。」
向來都是她煮飯伺候人的謝青雯,听到米麗的話,訝異回頭。「不用麻煩,我自己可以處理……」
「妳不此飯嗎?」米麗圓胖的臉上明顯露出失望的表情。
「這……」掙扎三秒,謝青雯放棄,決定听她的。「我要吃啊。妳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最後,她們真的一起坐下來吃飯。在光亮、現代化的大廚房里。
米麗一個人待在家里也很無聊的樣子,有人和她說說話,還一起吃飯,真是讓她開心死了。只見她忙里忙外,不斷用她不標準的中文殷勤勸菜,還困難地想要和謝青雯聊天--
「諾瑪,喜歡妳,」米麗快樂地宣布,「說妳是好人。」
突然獲頒好人榮餃的謝青雯哭笑不得。;退好啦,謝謝。」
「『先生』不是。」米麗的臉一皺,眉毛打結,做出夸張的不愉快表情。「『先生』很壞,諾瑪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們都不喜歡!」
謝青雯嘆口氣。諾瑪到柏家沒多久,不到幾個月吧,柏景翔就出車禍死了,諾瑪根本沒有太多機會和柏景翔互動,哪來的惡感呢?
「先生沒有那麼壞啦,而且他現在已經死掉了,像這樣,轟!」謝青雯做個兩車相撞的動作,示意是車禍。「死掉了,就不要說他壞了,他會難過的。」
「喔!」米麗瞪大眼楮,被她深褐色皮膚一襯,黑白分明得可怕。她詫異地說︰「不是那個先生!那個先生死了,我知道!」
被她這個、那個搞得頭昏,謝青雯搖搖頭。「還是,諾瑪是說柏爸?他對諾瑪也不壞,只不過對我特別壞而已。」
說到這里,她又嘆口氣。
她也真是夠了,跟一個初見面的印佣抱怨這些?
應該是因為米麗殷勤到近乎討好的笑容,以及可以深深體會的孤寂吧。一個人離鄉背井,來到語言不通、文化風俗都不同的地方幫佣……那種處在底層,每天除了努力工作之外,沒人可以聊天、談笑的感覺……
到底為什麼要對他們不好呢?
還有,到底哪個先生是壞人呢?
謝青雯過了好幾天這樣的生活。
每天,除了去音樂教室上課,就是去董家練琴,晚上回到顧以法的辦公室睡覺。顧以法要她聯絡家教學生,可以在學生家上的就在家上,不方便的,暫時先停課。而他不管多忙,都負起接送的責任。
「這樣不大方便,要停課到什麼時候?」謝青雯皺著眉,困惑地問︰「我已經說了,我可以先還一部分的錢,我們應該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啊。」
彼以法搖搖頭。他剛洗過澡,換了比較輕便的衣服,光著腳,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攤在他近幾天的床--也就是沙發上,自顧自地看著雜志,閑閑地回答︰「還要一陣子,不過快了。錢莊的事情不是妳該負責的,不要再想了。」
「到底為什麼會欠那麼多錢?」她則是靠在辦公桌角。
本來晚上要練一下小提琴的,只不過琴剛拿出來,開始幫琴弓上松香時,顧以法就回來了,她只好避出去讓他用浴室,自己到辦公室去。
而等他一身清爽地出來,她又不想立刻回到那小小的房間了。
謝青雯發現自己開始偷偷留戀待在他身邊的感覺。
而顧以法好像很習慣她的存在似的,舉止很隨意、自然。像現在,他舒舒服服躺著,腳蹺到沙發扶手上,翻閱著各家報紙和八卦雜志--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課--懶洋洋回答︰「欠錢的原因很多。不出毒品,生意失敗、賭博,要不然就是因為女人這幾個原因。」
「你是說……景翔他……」謝青雯倒抽一口冷氣。
「我沒說柏景翔是因為這樣欠錢。妳剛剛只是問為什麼會欠那麼多錢。我給妳的是一般常見的因素。」說著,又翻過色彩斑斕的一頁。
「喂!」謝青雯忍無可忍,放下琴弓,火大地走到沙發旁邊,居高臨下瞪著他。「你明知道我在說景翔!」
沒回答。自顧自地翻雜志。
嗯,他老哥又上Z周刊了。偷拍技術不太好,大概沒有加裝紅外線夜視功能。器材該更新了,要不然,就是菜鳥拍的……
「你到底說不說!」看他涼涼的模樣,她差點抓狂。顧以法一定知道很多事情。最近追查的結果,他卻什麼都沒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要躲在這里?那天伊呂學長說了什麼?請你告訴我實話!」
「現在還沒確定,說給妳听,只是讓妳驚嚇而已,于事無補。」他從雜志上方瞄她一眼。「不要太擔心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說謊。」她好不容易稍有血色的臉蛋,此刻又褪成慘白。一雙清澈的眼眸充滿堅毅。「一定很嚴重,你才不肯說,怕嚇到我。我沒有那麼脆弱!」
彼以法換了個姿勢,雙腳重新交迭,他略轉過身,正視著她。
「柏景翔是個爛好人。」半晌,顧以法才簡單地說。「欠錢根本不是他的錯,錢也不是他用掉的,不過還是欠了,這很麻煩。現在要想辦法讓真正關系人現身,好讓錢莊的目標轉移到那人身上。我能說的,只有這樣。」
「你不是只負責找人、查人嗎?怎麼開始解決糾紛了?」
他淺淺一笑,又不回答了。
為了她,他願意做的事情,又何止這樣。
「那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為什麼他會……」
說到一半,謝青雯突然停下來。
「怎麼了?」
「那是……什麼?」她指著他腳踝的方向,眼楮直盯著,很困惑地問。
「哪個是……」顧以法才說出口,視線順著她看的方向……
瞬間,領悟到她在問什麼了,顧以法立刻一翻身坐了起來,一面彎腰去拉長褲,試圖遮掩。
謝青雯卻比他更快,早一步撲上去,扯住他的一邊褲管。「刺青!你居然有刺青!傍我看!」
「不行!」顧以法露出罕見的慌亂。「妳……不要拉!喂!」
「嘩!真炫!到底是什麼!」她蹲在他旁邊,剛剛拉起他略寬運動長褲褲管的手,現在被他牢牢抓在掌心;雖然很快一瞥,她已經看到了。
謝青雯掙扎著,試圖要掙月兌,顧以法只是不放。
「我有看到!是什麼?蜜蜂嗎?還是蜻蜒?你為什麼選這種圖案啊?剌青不是都刺一條龍或麒麟之類的……」
他不說話,只是抓住她。坐在沙發上的他彎著腰,謝青雯則是蹲在他面前……兩人的臉,只距離不到十公分了。
所以,謝青雯看得很清楚。顧以法居然在尷尬!
那個凡事都老神在在的顧以法,俊臉上出現了難言的困窘,額際甚至開始滲汗。
「沒、沒什麼!謗本沒有什麼。」
「你結巴了!」她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地叫起來。「你居然會去刺青!這有什麼好害臊的,做都做了,我不相信沒人看過,給我看一下又不會怎樣!」
怎麼不會怎樣,事情可大條了。
「只有師傅大毛跟我哥看過而已。我那時陪我哥去刺青,結果他……他看到那個針就臉色發白,所以……于是……」
「所以于是你就自己來?」她還是想掙月兌,一直低頭要看。「到底是什麼?我剛剛沒看清楚,給我看一下嘛!」
「妳……不行……喂!」顧以法不敢太用力抓,怕傷了她;又眼看著要被她掙月兌了,情急之下,他只好使用最本能的一招--
身子一滑,往前跪倒在地上,他緊緊把她摟進懷里。
罷洗過澡的淡淡肥皂香,和他清爽的男人味,頓時包圍住謝青雯。曖暖的,熱熱的,讓她開始頭暈,像是喝了酒一樣。
他的雙臂、胸膛都堅硬如石,擁抱她的姿勢是如此溫柔又強勢,怎樣都不肯讓她掙月兌,要她放棄掙扎。
「拜托,不要看了。」他的嗓音低低的,好像在說什麼私密情話,內容卻是討饒︰「真的沒什麼好看,相信我好不好?」
掙扎無效,她試過幾次就放棄了,乖乖待在他的懷中,靜靜感受他剛剛好快好快、現在已經慢慢平穩下來的心跳。
「不要看可以,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好,妳說。」毫不考慮就答應。
現在就算謝青雯要半夜出去 車,或是明天要他拿出身上所有現金去買樂透,顧以法都會說好。
謝青雯像小貓一樣,在他懷里動了動,找到個更舒服的位置,然後,吐出口舒服的大氣。
靜靜依偎了片刻,已經從箝制變成單純輕擁的顧以法,也毫無辦法地沉醉在這個溫暖的擁抱中。
懷中人兒,是謝青雯哪……
只听她小小聲地說︰「我要你告訴我……到底景翔為什麼會欠錢?不是他的錯,那是誰的錯?」
彼以法全身一僵!
一向頭腦冷靜、思慮縝密,從來不曾被外界左右心緒的他,此刻,居然是那個失去理智、幾乎意亂情迷的人。
他根本是自掘墳墓!
「說吧!」已經被松開的謝青雯,雖然臉蛋紅紅的,頭發也有點亂,不過,她眼中閃爍著嘮利的光芒。「還是你要給我看刺青?選一個。」
彼以法握著她的肩,把她推到一臂之遠,瞇著眼打量著。
「沒想到,我也有被妳擺道的一天。」
「嘿嘿,學長過獎了。」笑咪咪。
一時之間,那個無憂無慮、有點粗枝大葉的活潑女孩又回到他的眼前。
「我還在等你的決定喔,」
彼以法長長嘆了一口氣。放開她,坐回沙發上。
「柏景翔欠地下錢莊的錢,是幫人借的。」他似乎在考慮著用詞,雙手在膝上交握,慢吞吞地說。
「幫誰?」謝青雯老習慣不改,一就坐在地上,仰臉望著他,眼神也很認真。「不是我,也不是柏爸他們,這我非常確定。除此之外,那還有誰?是不是……黃美涓?」
彼以法搖頭。
「不然呢,他根本沒有多少朋友,我實在想不出……」說著,她突然停下來了,瞪大眼楮,不可置信地望著神色漸漸凝重的顧以法。
她想到了!
玉手掩住嘴,她驚詫的模樣讓她看起來好小、好單純。
單純到讓顧以法不忍告訴她一切--丑陋的一切。
「難道……是……伊呂……學長?」
彼以法先是靜默了片刻。
然後,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