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雨勢雖然小了一些,但是夜風狂吹,夾雜寒氣逼人,使得賓客全都躲在室內,一邊喝酒吃菜說著吉祥話,一邊卻等著看笑話。
就說嘛,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昨天還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今天開始狂風大作,雨勢綿密,有如在天地罩了一層紗,這不是老天爺也替皇甫邵掬一把同情的眼淚,不然會是什麼?
在宮中走動的人幾乎無人不曉,十七公主剛出世,就被精通佔星的前任國師斷言命帶煞星,實在不宜嫁人,免得害得自己成為寡婦,連帶也害了丈夫娶妻後命喪黃泉。
不只在大廳里吃喜酒的官員與眷屬這麼想,就連被派去服侍新嫁娘的婢女也是這般心思。
「小麗姐,少爺不會有事吧?」身為將軍府的家僕是不該這樣講主子的背後話,但小夏就是害怕。
「別胡說,今日是駙馬爺的大喜之日,不準隨意亂說話。還有,以後要改稱少爺為駙馬爺,知道嗎?」小麗低聲斥責,雖然心底也是對新夫人的命格有所疑慮,但大喜之日決計不能亂說話。
小夏努了努嘴,點了點頭,趕緊將盛著合巹酒的托盤端入新房。
「妹妹辛苦了。」喜春不愧是待過皇宮的宮奴,深知在新環境里首要之務就是打好關系。
「不會。」小夏從小就被賣至將軍府當婢女,這是第一次見到皇宮中的奴婢。
喜春待小夏將托盤放在圓桌上後,不疾不徐的從腰際間取出一包用紅紙包裹的碎銀,塞入小夏的手中。「這是我家公主給你的,說你今日辛苦了。」
「謝謝公主,也謝謝姐姐。」小夏感覺這紅包沉甸甸的,應當是她一個多月的薪俸有余。
「別客氣,將來我們都是一家人了,還請妹妹未來多多擔待。」喜春拍了拍小夏的手背,口吻里滿是親昵。
這一來一往之間,待在新房里待命的奴僕全都被喜春拉攏了,心底想著從皇宮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
不消兩盞茶的時間,沉穩的腳步聲從回廊那端傳來,最後停駐在新房前面,然後推開房門。
穿著一身喜氣紅袍的皇甫邵站在門前,狹長的雙眸沒有因為方才過度飲酒而迷離,維持一貫的冷淡,仿佛事不關己的掃視房間一圈,最後看向端坐在床沿,一身火紅嫁服的嬌小身形。
「參見駙馬爺。」奴僕們行禮,朗聲開口。
皇甫邵沒有說話,跨過門檻,直直的走向床鋪。
金伝懿的心從房門被推開後便亂了節拍,無法克制的狂跳,在他黑色的鞋頭映入她僅有的視線範圍時,到達頂峰。
一雙漠然的眼眸躍上心頭,那是在他凱旋歸來的洗塵宴後,她與他的第一次眼神交接。
她沒有听過有關他太多的傳聞,有的也只是他顯赫的戰績,對于他這個人沒有概念可言,因此將自己的慌張歸納成新嫁娘的必經歷程。
「請駙馬爺揭開喜帕。」媒人婆開口。
皇甫邵從奴僕手上的托盤拿起喜秤,將掩蓋了金伝懿一整天的紅蓋頭掀開。
火紅燭火的映照下,她巴掌大的小臉粉女敕無比,靈動的雙眼雖然透露些許疲憊,但是另有一番迷蒙的絕美風情。
他不否認,金伝懿的確是美人胚子,尤其是那挺立翹鼻下的豐唇,令人產生想要一親芳澤的沖動。
媒人婆說了幾句吉祥話後,接著又命人將早已斟好的合巹酒端至新人的面前。
皇甫邵掀袍端坐在金伝懿的身旁,兩人僅差一個指頭的寬度就會踫觸在一起。
他們兩人取餅奴僕手中的紅色酒杯,交臂後,飲下皇帝御賜的桂花釀。
熱燙的酒水入喉,隨即從喉頭散發出清香,充斥在金伝懿的檀口中,感覺臉頰微微發燙,小骯灼熱,視線變得迷蒙。
媒人婆面帶微笑,又說了一連串的吉祥話。
皇甫邵直想打呵欠,不過還是捺著性子听完,又和金伝懿吃了一堆隱含著雙關語的果子,折騰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一干奴僕才魚貫的離開,讓他和她獨處。
「累嗎?」他嗓音低啞的問。
金伝懿抬頭,望向坐在身畔的他,微微點了下頭,「的確是累了。」
「既然公主倦了,那麼我命人幫你準備熱水,讓你沐浴。」皇甫邵勾起嘴角,不帶溫度的說,也沒等她回話,逕自打開房門,交代了待在外頭的奴僕後,又關門入內。
望著他高挺的背影,她才知道他竟是如此霸道的人。
也許是在戰場上發號施令慣了,他完全沒有征求她的同意就擅作主張,但是這樣也好,金伝懿可不想他會因為她是公主而有所忍讓或改變作風,畢竟她也只是不受寵的孩子,剛剛好冠上公主的名號是她的幸運,因此希望他無需對她必恭必敬。
她的心思飄走了,等到回過神來,才驚覺皇甫邵不知何時早已轉身,與她四目相接,不禁微微詫異。
「稍待一會兒,就能備好熱水。」他微蹙眉頭,沒有錯過她可愛的神情。
懊怎麼說她呢?他覺得金伝懿似乎沒有公主的高傲架子,反倒像只小倉鼠,雖然算不上賊頭賊腦,卻十分容易受到驚嚇。
皇甫邵面無表情,心底卻慶幸她融合了女孩與女人的沖突氣息,是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小美人,至少讓他在這樁被迫的婚姻里,不再如第一天得知皇帝賜婚的當下那般反感。
金伝懿不自然的回應道︰「麻煩你了。」
「不會。」他本來就不多話,更何況目前面對的是完全不熟稔的新婚妻子,話又更少了。
安靜,是新房里唯一的寫照。
金伝懿知道外頭有好幾名奴僕待命著,若是新房里的氣氛不熱絡,甚至稱得上死寂,他與她在明日過後一定會被當成笑話來看。
她是不介意自己成為別人的笑柄,但是皇甫邵絕對不成,畢竟他還得上朝,監督弟兄練武,甚至之後還得帶兵打仗,所以讓弟兄們知道他家和萬事興是十分重要的,這也是她眼下在意的事情之一。
「那個……」金伝懿企圖制造歡樂的氣氛,讓外頭的人誤以為兩人樂在其中,然而一發現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竟然緊張得支支吾吾。
皇甫邵沒有開口,望著她,等待她說下去。
「今晚我們……」她硬著頭皮,決定豁出去了。
「我的房間與公主的寢室就隔著一道門,倘若公主欲召見,只要喊一聲即可。」他突如其來的打斷她的話。
鮑主與駙馬不同房是歷代承襲下來的規矩,雖然當上駙馬是無上光榮,但也只是台面上的春風得意,畢竟公主並非一般百姓,夫婿對她而言是臣屬,而非頭頂上的一片天。
「我明白了。」金伝懿才想制造活絡的場面,沒想到他的一句話就像潑了冷水,讓她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能微笑的點頭。
「請問公主還有沒有任何指示?」皇甫邵想要早早離開。
「沒有了,今天駙馬也累了一整天,早點歇息吧!」金伝懿明白這樁婚姻並非你情我願,對于他的態度與做法也就不要求太多。
「請公主好生歇息,待會兒僕人備好熱水,會敲房門來告訴你。」
「嗯,謝謝。」她點了下頭。
皇甫邵知道將新婚妻子獨留在新房里實在不妥,但是沒有感情的兩個人如何同床共枕?他實在是想不透,也做不出來。
另外,倘若金伝懿不想在今夜就落人話柄,大可以用公主的權威要他留下來,然而當他掀開掛在連結兩人房間通道上的竹簾時,一直都沒听到她甜膩的嗓音響起。
他似乎放下了擔憂,但是放松下來的情緒中怎麼會滲出一絲絲遺憾?
皇甫邵不想多加揣摩自己的心思,走入屬于自己的房間,享受疲憊一天後的休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