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
已故狄宰相的書房卻是一片明亮,成為府里如今唯一的光源。
狄寧寧裹著鋪棉披風,在父親的書房點上十盞燭火,手里還拿了一盞,逐一檢視妥善放在聳天書牆上的書籍,一本書也不肯漏掉,仔仔細細的查看。
她知道自己得趕緊入睡,養足精神面對明日的挑戰,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里總會不時響起李澈的一番話。
找找已故狄宰相的書房,看看他有沒有列出待辦事項,以及對朝廷、對國家的抱負與野望。
這番話成功的激起她的好奇心,她想,既然睡不著覺,索性到父親的書房找找還來得實在些。
只是當她冒著光線不足在行走間可能會跌跤或踫撞的危險,來到自從父親死後就閑置的書房時,還來不及讓失去父親的空虛感侵襲心坎,挫敗立即涌上腦門。
是她太久沒到父親的書房來了,導致忘了父親的藏書之豐富,不是花一、兩個晚上就能在上萬冊書籍里找到李澈假想的記事本,她必須逐本翻閱,一一過濾,才知道書房里究竟有無這本冊子的存在。
狄寧寧心想,要把父親的書房翻過來仔細找一遍,可能得犧牲她二十幾個晚上的睡眠時間。
空想預測要花多少時間也是枉然,還是起而行,先做再說。有了這個念頭後,狄寧寧開始著手一本一本翻閱父親的藏書,但每每當她發現有趣的或特別的書本時,就會克制不住好奇心的席地而坐,靠著書牆,大致翻閱。
現下她正從書櫃上拿了一本被翻得破破爛爛,連書名都磨得看不清的藍色書本,興致盎然的坐在地上,曲起腳,翻著書頁。
書冊內容十分有趣,但是她才看到第二頁時,不期然想起若藍方才的問話。
若藍問她,怎麼會知曉今日在空橋遇上為她解難的人是八王爺?然而她未能開口回答,全是因為她心底莫名的排斥說他不是。
洛陽宮內盛傳李澈是位夜夜笙歌、放浪形骸的不成才王爺,不懂宮中禮儀,隨意穿著就算了,還大剌剌的在府邸自行組了一個媲美歷代皇帝的後宮。
在宮中走動的人還說了,李澈過去在回到洛陽宮前,在邊關受到百姓擁戴、外邦尊敬不敢造次的神話,都是他自編自導的假話,因為他們決計無法相信在洛陽宮內毫無建樹的瞎混王爺會是從邊關屢屢傳來好消息的李澈王爺。今日,狄寧寧是看著李澈的穿著打扮認出他的,但這些話她無意同若藍說。
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的時間有限,所以不該用來胡思亂想,于是再次站起身,翻閱書冊,但才沒看幾本,眼皮竟然沉重起來,便靠坐在地上稍事休息,朦朦朧朧的,思緒逐漸混沌,一直到耳里傳來若藍的叫聲後才回過神來。
「小姐,您怎麼睡在這里?會得風寒的。」若藍蹲在狄寧寧身側,搖著她。
狄寧寧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只見若藍一臉擔憂的直瞅著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
「是什麼時辰了?」她的嗓音帶著一點沙啞。
「已經卯時了,您得趕緊用早膳,準備上朝。」
「原來我昨晚在爹的書房里睡著了。」狄寧寧淺淺笑著。
「小姐,您還笑得出來呀!方才我到房里見不著小姐,可是慌張得不得了。」若藍又心疼又氣怒。
自從老爺與夫人相繼過世後,家里只剩下小姐一個人和一群奴僕,除了年長的王管家還能勉強撐起整個家的家務,剩下的全都由小姐包辦,她不只要耗費心力上朝堂面聖、面對各地涌上的奏折,回到家還有一堆家務等著她裁決,根本是包辦男人與女人的事情,累倒是總有一天的事情。
因此,她現在能做的就是養好小姐的身子,以及替小姐找一位良婿,協助她打理家務。
「若是您得風寒,該怎麼辦才好?您的身體如此嬌弱,一不小心就會病著了。」若藍越說越心疼小姐。
「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這樣。」狄寧寧伸手模了模若藍的手,想要安撫她。
卻不料自己太過冰冷的手踫到若藍的手背,她又是一陣呼天搶地,令狄寧寧不當初。
非得要狄寧寧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若藍保證,自己以後絕對會回房里睡覺,若藍才肯放過她。
當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書房時,狄寧寧在房門口轉頭,望著聳天書牆,以及堆在地板上成為一座座小山的書籍,她不禁開始懷疑,昨夜的找尋是否做白工?
瞬間,腦海閃過李澈那雙深黑瞳眸,以及低沉的嗓音,不知為何,她莫名的想相信他的假設。
只是昨日才初次見過的李澈,那被人在背後講得難听的李澈,他的話、他的眼竟然會蟄伏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反覆出現,是狄寧寧活了十八年以來的第一次。
走出書房,讓屋外的陽光灑上她的面容,照得她全身暖呼呼,舒服至極,在袖子底下的雙手用力握緊,勉勵自己不論未來有多艱辛、多困苦,她一定有辦法突破重圍,走出嶄新的道路。
有了第一天的經驗,狄寧寧在朝堂上的應對進退說不上駕輕就熟,但也是逐漸上手。
轉眼間,她接任宰相之職已過七日。
這日,退朝後,皇帝命人來議事廳請狄寧寧一聚,當她跟著婉兒由偏門進入明堂內苑,來到連接蜿蜒回廊的天井,驚見富麗堂皇的明堂大廳後竟是別有洞天。
燦燦陽光灑在人工開鑿的溪水上,形成點點光暈,猶如金箔般燦爛,溪流的源頭則是在天井底端的人造假山山頂,蜿蜒的河流順著山頂往下源源流泄,在天井中央的花萼亭繞了一圈,消失在狄寧寧腳下架高的回廊底端,美得令她目不轉楮。
溪流旁還種植了柳樹與牡丹,微風輕送,夾雜著綠葉與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這是武則天退朝後最常休憩的居所,也是薛懷義講笑話逗樂皇帝的舞台。狄寧寧站在回廊上,就可以清楚的見著五十尺距離外的花萼亭里,薛懷義正站在皇帝面前,夸張的手舞足蹈,不曉得說些什麼,而皇帝則笑得樂不可支。
「宰相,皇上正等著您呢!」婉兒見狄寧寧站在原地直往涼亭看去,忍不住開口提醒。
「嗯。」狄寧寧應了聲,才又舉步往前走。
她十分不願意與薛懷義打照面,因為對他有種莫名的厭惡感,她想,在整個洛陽宮里,討厭他的人應該多過喜歡他的人,卻又不得不拉下臉向他卑躬屈膝,所以當她見著薛懷義也在涼亭里時,實在很不想過去與他待在同一個空間里。
「微臣參見皇上。」就算不情願,狄寧寧也還是得來到花萼亭里,對早已入座的皇帝行了一個禮。
薛懷義接收到皇帝的眼神,停止像八爪章魚的夸張動作,乖乖退到躺椅旁等候,雖然他低垂著頭,眼神卻忍不住瞟向宛如花朵盛開的狄寧寧身上。
狄寧寧穿了白色窄袖高領深藍色襦裙,胸下部位系了與手肘披掛錦帛同色系的淡藍色蝴蝶結,長發則不費心思的在頭頂簡單的梳了一個單髻,看起來落落大方又得體。
武則天斜臥在躺椅上,抬手示意狄寧寧坐下後才開口,「這幾日過得還好嗎?」
「回皇上的話,微臣這些日子過得挺辛苦的。」狄寧寧直言不諱。
「不過朕看你越來越有宰相的架式了,雖然目前你還未提出實質政績,但依你的聰明才智,一定能在短時間內交出成績,好讓朕昭告天下當今宰相正是狄仁杰之女。」武則天對狄寧寧十分有信心。
「謝皇上勉勵。」狄寧寧恭敬的回應。
「對了,朕瞧你這一身穿著打扮……是下朝後自己的便袍嗎?」武則天一邊用眼神打量她身上的簡單衣物一邊說話。
「回皇上,這的確是微臣自府邸帶過來的衣物。微臣以為穿上便袍比較方便書寫奏折與走動,敢問……是否有何不妥?」狄寧寧依舊中規中矩的回復。
「朕只是以為愛卿正值花樣年華,打扮卻是如此樸素簡單,實在可惜了你的花容月貌。」武則天對于打扮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她的身上總是珠光寶氣,穿著的衣物下至布料、上至剪裁與新穎程度,全都不在話下。
狄寧寧自然知道皇帝年輕時,打扮與妝容是眾貴妃、皇家女子和官家夫人們仿效的對象,只是她對于穿著打扮完全不上心,因此從不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何不妥之處。
「愛卿難道不認為這樣的打扮顯老了些?」武則天似乎對狄寧寧的裝束頗有意見。
「回皇上的話,微臣倒是沒有想這些。」狄寧寧依然一臉肅穆。
對于皇帝不滿意她的穿著完全不顯尷尬,也非如年輕女孩听聞曾經帶動女子裝扮風潮的先輩嫌棄妝容時會有的慌張與訝異舉止。
追根究柢,因為她從來就不在乎這些。
「皇上,您倒可以……」站在一旁的薛懷義才要開口建議皇上替狄寧寧挑選一些適合她的衣物與發飾,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不請自來的程咬金打斷,讓他氣得牙癢癢。
「孫子參見皇祖母。」身穿白色為底,左肩至右後腰繡有狂鷹圖案的李澈,拱手出現在涼亭里。
「你來啦!」武則天慈愛的沖著李澈微笑,接著對狄寧寧得意的說︰「朕這皇孫最懂禮數,只要在洛陽宮的日子,總會在這個時間找皇祖母聊天、解悶。」
「參見王爺。」狄寧寧朝武則天微笑後,與薛懷義一前一後行禮。
「宰相別多禮。」李澈一雙微微上挑的狹長黑眸充滿善意的望著狄寧寧,之後才想起薛懷義也等著自己發話,縱使心底再不願意,還是得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不為難他,「薛大人也免禮。」
武則天命人搬來椅子,李澈緩緩的坐下。
「方才依稀听見皇祖母與宰相正在談話,請問是在商討國事還是家事?」瞧這對人總是漠不關心的皇孫今天竟然反常的關心起她們女人間的對話,著實讓皇帝心底有不小的詫異,興致盎然的詢問,「說到這,澈兒,你瞧瞧宰相身上的裝束,是不是應該要再穿得亮一些、華貴一點呢?」
狄寧寧瞥向坐在左側的李澈,望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靜待他回話。
皇上不滿意她的穿著打扮太過老氣橫秋,她一點也不在意,但是怎麼評論者輪到李澈,她莫名的冒出一股緊張?
頃刻,李澈轉頭,不期然與狄寧寧四目相對,輕扯了下薄唇,才又望向祖母。「孫子以為狄宰相身上的便袍顏色太暗,年輕姑娘穿這顏色是太過老氣。」狄寧寧忍不住產生挫敗的感覺,但習慣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未曾展露失落神情。
「不過狄宰相長得俊,所以穿這身服飾也只是顯得成熟些,若可以,能假借皇祖母的眼光替狄宰相挑選適合她的布料,做幾套符合她相貌與年紀的衣物,不僅可以讓皇祖母體會替孫女挑衣服的快樂,也讓狄宰相能打扮得更加亮眼動人,何樂而不為呢?」
站在一旁沒有機會出聲的薛懷義恨得牙癢癢,原先他有意提議讓武則天替狄寧寧選幾套衣服,藉此排解無事可做時的無聊時光,只可惜這一切被李澈搶先提案。
不著痕跡的瞪了李澈一眼,他接著看向坐在一旁、靜如處子的狄寧寧,忍不住杖著皇帝瞧不見自己的地利之便,偷偷的覷了她好幾眼。
起初在空橋上偶遇狄寧寧,薛懷義對她只有年紀輕輕卻爬到他頭頂的滿滿不悅,但是這幾日下來,他越看越驚詫,這個冰山姑娘竟是活月兌月兌的美人胚子,看得他愈發心癢難耐。
瞧,雖然婀娜的身形被裹在深藍色襦裙之下,稱不上豐滿的花乳藏在白色高領內襯之間,但是由她吹彈可破的頸部雪白肌膚,以及出的手指,可以猜測當她光果著身子時會是如何的別有一番風情。
薛懷義想著想著,竟然忍不住貝起嘴角,無聲的笑著,直到發現李澈激惡狠狠的怒瞪後,才驚覺自己的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