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寧寧因他而起的似怒似惱的模樣,只有他才能瞧見,每瞧一回,總是竊喜自己的特別。
「微臣只是……一不小心把書撞倒而已。」她稍稍抿了嘴,才開口解釋。
李澈睨著她,看見她力持鎮定下悄悄緋紅的小巧耳朵,心情莫名的大好,忍不住調侃道︰「本王想,是宰相瞧見本王出現,開心得忘了身側有書堆,貿然起身,因此才會撞倒一迭書吧!」
「若是王爺這般想,那您就如此認為吧!」狄寧寧停止手邊動作,瞅了他一眼後,才又繼續堆書。
「既然如此,本王就恭敬不如從命,將宰相想成無比期待本王的出現。」李澈的口吻是愉悅的,嘴角勾得老高,甚至還一邊撿書一邊哼歌。
她暫停動作,眯細眼眸,才想再說些什麼話,就訝異的听見他的哼歌聲,看他彎腰撿書,心情大好的模樣,默默的泛起一絲開心,想反駁的話也吞回肚子里。
當兩人一起直起身子時,李澈將手中的最後一本書冊迭在書堆上,然後指著擺在圓桌上的竹籃。「那是王管家和王媽準備的吃食,說是怕我們晚上肚子餓,所以先準備好。」
「真是辛苦他們了。」狄寧寧露出微笑。
雖然她輕勾的嘴角很快就恢復正常,但他仍舊沒錯過她那少之又少的表情,他知道她的神情代表了什麼,那是對像呵護女兒一般呵護她的王管家夫婦盈滿心底的感激與感謝。
「今晚月色皎潔,不曉得宰相有無興趣到花園里賞月,並享用王管家與王媽特地做的點心?」李澈的內心莫名的騷動,起了想坐在花園里賞月的雅興。
「微臣可能要壞了王爺的興致。」狄寧寧瞅著他,扯動嘴角,仿佛自嘲後才接續說話,「依微臣在夜間的視力,是無法賞月的。」
「這有何難?本王把一些燭火移至屋外石階上即可。」
「太麻煩了,微臣想,若王爺要賞月,就請獨自去賞,微臣還是留在書房里繼續找記事本。」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本王認為宰相日夜操勞,應當要適時休憩,我們只是到外頭吃點東西,就回來繼續找記事本,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王爺,不勞您費心,微臣……」狄寧寧才要開口,就看見李澈的兩手分別舉了一盞燭台,往屋外走去,根本不留說話的余地給她。
他自得其樂的在書房外頭的石階上擺了十二盞燭火,她無法阻止,只能站在原地看著興致勃勃的他動手布置賞月「會場」。
忙了半盞茶時間,李澈走入書房,得意的宣布,「咱們可以到屋外賞月了。」
狄寧寧不好掃他的興致,只得走到屋外,看著石階上的燭火映照著懸掛在回廊上的火紅燈籠,景色是美,卻無心欣賞。
「如何?」李澈提著竹籃,站在她的身後,與她近得一呼吸就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花香。
「王爺勞心了。」狄寧寧不敢回頭,因為感覺到他的呼息吹拂在頭頂上,他身上的檀香氣味籠罩她的全身上下,甚至她光果的後頸還可以感受到他的熱度。
她心知肚明,若是回頭了,勢必撞上他的胸膛,屆時會把場面搞得很尷尬。
李澈是故意靠近她的,不知何時開始,他戀上她身上的淡淡桂花香氣,甚至無法忍受其他女人濃重的胭脂味,因此一連多日連招來美人都不想,此刻與她站得如此近,他才能解饞一般恣意吸取她的芬芳。
他再用力的聞了一口她的香味後,越過她,坐在石階上,將竹籃放妥後才轉頭,眼神帶著溫暖的笑睨著她,「過來這里坐。」
狄寧寧看著他身邊的位子,不斷思考,自己該不該听話,到他身側與他並肩而坐?
「怎麼不過來?難道是看不見?」李澈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像牽著孩子一般將她引至石階前,示意要她坐在這里。
「王爺,微臣還看得見。」狄寧寧一陣羞澀,卻又感到一絲暖意,神情依舊淡然。
「是嗎?那是本王多慮了。」他放開她的手,聳了聳寬肩,看她坐定後,才跟著坐下,兩人僅僅隔了一步寬的距離。
狄寧寧不自覺的低下頭,望著方才被他握住的皓腕,肌膚仿佛存留他的溫度與力度,驀地,心頭流過一股說不上來的暖流,但是她很快的將這種感覺埋藏在心底深處,不許自己顯露一絲一毫。
「本王瞧瞧王媽替我們準備什麼。」李澈一邊說話一邊打開竹籃,把里頭用漆黑木梅花盤裝盛的糕點拿出來,擺放在兩人身側。
梅花盤里裝了芝麻糕、八寶糕、仁果乳酪、山楂糕等一般常見的糕點,五顏六色,像朵朵小花綻放粲然顏色。
「王媽真是用心。」他不愛吃甜食,不過既然是王媽的用心,當然得捧場。
率先拿起芝麻糕,往嘴里送,炒香的芝麻風味瞬間在他的口腔里散了開來。
將手上的芝麻糕吞入肚子里後,李澈開口稱贊,「王媽的手藝不同凡響,雖然是簡單的吃食,卻別有風味。」
「王媽的手藝的確好得沒話說。」狄寧寧與有榮焉,也伸手拿了一塊山楂糕,細細品嘗。
「今天朝堂上的事情,本王已經听說了。」他轉頭,看向狄寧寧的側臉,
「為什麼你會有這般想法?」
「爹生前曾說過,洛陽雖繁華,但在一些偏遠的山區,百姓生活卻是苦不堪言,甚至有些地方會有不肖富豪乘機搜括糧食,有了斗米萬錢的現象,導致窮苦人家吃不起米飯,紛紛餓死或是病倒,微臣認為國家應該要做到‘民無餓者,得以度荒’,很多百姓不求功名利祿,但求溫飽,這不只是微臣的夢想,也是爹窮盡一生的希望。」她依然望著自己壓根兒看不清的月色,徐徐開口。
李澈淺勾嘴角,听見的是她的軟聲軟語中卻擁有無比的雄心壯志,令他不期然想起狄仁杰的身影。
狄宰相,你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了,你的女兒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有剛毅不拔的韌性,若是我認為如斯女子讓人不動心都難,你會不會氣得直跳腳呢?
思及此,他啞然失笑。
「本王想,宰相悲天憫人之心的確令人敬佩,但不曉得宰相有無任何施行方案?」李澈知道光擁有想振翅高飛的憧憬依然不足,還要有實踐的能力才不枉她的遠大夢想。
「微臣想,在官員領月俸時,除五品官以下不需要繳交一成的費用,其余大臣,甚至連皇親國戚都得至少要撥一成出來,成立一筆協助貧苦百姓的款項,若是有人願意多繳些月俸,當然是歡迎,至于管理此筆資金之人,微臣推薦右尚書僕射全權管理。」狄寧寧不疾不徐的說出她的計劃。
「右尚書僕射的確是很好的人選。」李澈點了點頭,對她的識人眼光非常贊賞。
但更令他贊揚的是,她明明知道右尚書僕射對她出仕一事大力反對,卻不以為意,反而看上右尚書僕射的為人清廉,大力推薦他擔此重任。
「在民間方面,微臣想實施貧困者由官家救濟,下等者半濟,中等者不濟,富裕者由官府征收部分糧食送入資金內,統合全國及朝廷官員的月俸後,
依照貧困程度有不同的救濟金額。」狄寧寧看著李澈,臉上閃爍著光彩,那是對自己的理想逐步形成的興奮。
「本王懂宰相的意思,你想實施的就是‘劫富濟貧’,對吧!」他替她下結論。
「王爺說得好,的確是‘劫富濟貧’無誤。」她感到訝異,從未想過被稱為無所事事的八王爺竟是這般懂她,難得的笑睨著他。
李澈無法控制內心的激動,伸出右手,輕撫她的側臉,無視她的訝異,淡淡的開口,「能與寧寧比翼雙飛的男子,在本王的眼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王爺,您……」狄寧寧攢著眉頭,不自覺的咬著下唇。
望入她探詢的眼眸,他心底的愛慕有如潮涌。
是了,為什麼他總會想靠近她、想逗弄她,以及貪戀她身上的桂花香氣,甚至開始討厭身邊女子的撲鼻胭脂味,再也提不起興致與她們共赴雲雨?個中理由,他在這一刻全懂了。
因為他愛上堅毅不拔的狄寧寧,他老是會出現在她眼前,還開口提議要幫忙,目的就是想讓自己的身影出現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瞳眸里,讓她牢牢記住他這個人。
極其不舍的,李澈縮回撫模女敕頰的大掌,話鋒一轉,談論正事,「你的劫富濟貧理念很好,但有些富人吝嗇至極,因此你在推動這個方案時必須多加小心。」
「您認為有人會對微臣不利?」狄寧寧雖然不曉得他方才的舉動究竟代表了什麼,但還是趕緊收回賓士的心。
她一直以來總是認為食君俸祿,忠君之事,皇上在乎的不就是百姓安居樂業?她的做法不就是讓百姓有溫飽的日子可過?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反對她的做法,甚至怨恨到想對她不利的地步?
「宰相,雖然你聰明絕頂,但對人性還是不夠了解,朝堂上有些大臣並不是一心只想為君分憂,抱持人溺己溺的心態,他們要的是權力、地位和永遠揮霍不完的金錢,你這種做法無疑是擋人財路,當然會遭到怨恨。」李澈如實說道,並非想嚇唬她,而是想教她看清何謂「一樣米養百樣人」。「因此,你確定要鐵腕施行這項德政嗎?」他微揚眉頭,直視著她。
「是,無論前方有任何阻礙,微臣排山倒海都要落實。」狄寧寧沒有絲毫猶豫,迎向他的探詢目光,盡避嗓音甜膩,不過說出口的話卻是堅定無比。
燭火隨風飄動,忽明忽暗,李澈卻沒漏看狄寧寧黑眸中的堅毅,心底狂烈的升起一股崇敬,那是他對她堅定信仰的贊許。
「若你執意如此,本王奉陪。」再也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他低下頭,吻住她粉女敕的雙唇,並听見自己驚天動地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