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爺!事情不好了!」
一日,蘇州織造府外突然來了一大群兵馬,負責看守大門的奴僕知道他們的來意之後,驚慌地三步並作二步,匆匆奔入大廳稟報。
「何事這等慌張?」蘇州織造楚雲清正在廳上和庫房主管點查帳簿。
「禍事啊!老爺,外面……外面有一位王爺帶了大批兵馬,說是奉旨要來抄家的!」
楚雲清聞言,頓時頭上宛如淋下無數冰水一般,令他全身發冷。
懊來的終究還是來了……難道他真的逃不過嗎?
正當楚雲清恐懼之時,外頭的人馬早已大咧咧地闖了進來。
為首的是一位身形頎長、瀟颯不群的年輕人,他的相貌英挺俊逸、俊美無儔,然而在他貴氣逼人的挺毅眉宇間,卻隱隱透露出一絲凌厲的陰沉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他身上並沒有穿著官服,但楚雲清卻一眼就認出這個氣勢不凡的年輕人是誰。在見到他進來之後,楚雲清忙不迭地站了起來,臉上的神情除了緊張之外,還有莫名的驚懼。
「請……請靖王爺安。」楚雲清惴栗不安地向對方問安,眼中的神色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皇上竟然派遣和碩靖王爺特地南下抄他的織造府,看來皇上是不打算原諒他了……
只要在朝為官,沒有人不知道和碩靖親王聿亙這號人物。他是先皇的愛子,七歲就受封為親王;也是當今皇上的親弟、最受寵信的臣子,是個令人聞之色變的危險人物!
聿亙王爺的恐怖並非是他那亙赫絕倫的尊貴身世,而在于他陰狠殘酷的個性、莫測高深的城府。聿亙王爺的陰沉絕情不僅在北京出名,就連一些偏遠地區的地方官都會聞風喪膽!
現在皇上派出這名重臣來整治他,可見他確實吃罪非輕、在劫難逃了!
聿亙對楚雲清的問安僅淡漠地微一頷首。
「請問王爺,萬歲爺給草民的期限已經到了嗎?」楚雲清惶恐地問道。
織造不算一種官職,而是一個負責官廷內織物供應的差使。楚雲清于三十年前接任蘇州織造,因為連年虧空,長期下來竟虧空了二十五萬兩官銀。新皇即位之後,開始追賠蘇州織造府的虧空。
二十五萬兩官銀並非一筆普通的數目,楚雲清根本無法清償,所以皇上曾恩賜緩期,沒想到萬歲爺所給的期限竟是這麼短,轉眼間他就面臨抄家的命運。
聿亙沒有回答他,僅對身後一個身著官服的武官使了一個眼色。
那個武官立即站了出來。「有旨意在此︰蘇州織造楚雲清因長期虧欠官銀二十五萬兩,追索不還,故欽令和碩靖親王爺前往抄家,楚家財物盡沒入官,楚雲清及其子二人即日押刑部候刑。欽此!」
楚雲清一直跪著聆听聖旨,越听越恐懼;听到最後,他簡直魂飛魄散,渾身不住顫抖,連接旨的力氣都沒有了。
連他的兒子都要被收押等候判刑……天哪!沒想到他們楚家竟一敗至此……
「來人啊!將他押下去!」那名武官宣讀完旨意之後,下令逮捕楚雲清,繼而轉向靖王爺,「再來該怎麼做,請王爺示下。」
「沒抄過家嗎?」聿亙王爺看也懶得看他一眼,淡漠的聲音中有明顯的不耐。
「是!」武官不敢再多此一問,連忙揮手喝令他的手下,「給我抄!」
那些衙役開始動作之後,整個富麗的織造府登時雞飛狗跳,亂成一團,尖叫哭喊聲不絕于耳。
聿亙離開大廳,依照慣例四處巡視查抄情形。
當他來到一座精巧的院落之外時,突然听到一陣異常的喧嚷聲,他立刻進入查看。
只見一個廂房的門外有數名衙役擠在那里,似乎在爭視什麼,還不停地和房里的人發生爭吵。
「走開!不準窺視小姐!」房里傳出幾個雜亂的女聲,听起來似乎相當氣憤。「滾開啊!」
「看一下有什麼關系?反正家都要被抄了,她已不是以前那種高不可攀的千金大小姐,看一下會怎麼樣?」
「對呀!讓開!讓我們瞧瞧這個名聞江南的姑蘇美人到底是何模樣……」
「難得有這種機會,讓我們看看嘛!」
門外那群衙役涎著色臉地起哄。
「下流!你們這群小人!」里面的女聲恨恨地罵著。「虧你們還身為官府中人,居然趁火打劫!不要臉!衣冠禽獸!」
「嘿嘿,絕世的佳人當前,我們還要臉做什麼?」衙役們毫無羞恥的道。「不要和她們羅嗦,我們看美人去了!」
眼看那群下流的衙役就要擠進房門,聿亙立刻出聲冷喝——
「站住!」
眾衙役聞聲回頭,在看見來者是誰,一個個面色發白、戰栗不已。
「王……王爺……」連聲音都在發顫。
「你們在這做什麼?」他冷著聲音問道,慢慢向廂房走近。
「稟王爺……我們……我們在查抄……」
眾衙役見到他走過來,很自動地退到一旁去,讓他走進房里。
雖然知道一旦讓王爺見到里面的景象,他們的下場一定淒慘無比,但他們還是沒有那種狗膽敢擋聿亙王爺的駕。
聿亙一進屋,就看見幾個婢女緊張地排成一列,拚命的以手上的衣物和自己的身軀擋住背後的景象。
由于婢女們擋得嚴密,聿亙無法得知她們究竟企圖遮掩什麼,但看這個房間的擺飾,這里似乎是浴間。
他在一瞬間明了了,轉頭去看那些垂首立在門外衙役,一張冷毅的俊臉毫無表情。
「你們在查抄?」他冷淡地問道,淡漠的聲音里隱含怒意。
好,很好。居然在他面前睜眼說瞎話,膽子倒不小嘛!
「稟……稟王爺,那幾個婢女是楚府的私有財物,理應入宮。」其中一個膽子較大的衙役急中生智,為他們方才不合理的行為找藉口開月兌。
「是嗎?」聿亙不置可否,頭也不回地命令那幾個婢女︰「你們先出去。」
婢女們相視一眼,遲遲不敢應命。
「想等人來捉嗎?」他依舊背對著她們,語氣不慍不火。
她們面面相覷,低聲商議了會兒,方無可奈何地從聿亙身側走出去。
「我們……我們家小姐昏倒了,請…請公子…幫忙照料一下……」臨出門前,最後一個丫環回過身來,紅著臉欲言又止地,說完才惴惴不安地走出去。
眾衙役自動的上前押下她們,小心翼翼地朝他稟告道︰「王爺,我們到前廳復命去了。」深恐靖王爺不放過他們。
聿亙點頭允許他們離開。就在他們大松一口氣時,他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你們,本王記著了。」
無疑宣判了他們的死刑。
「把他們趕走……不!不要進來……小隻……藕花……救我……」
錦床上,楚家的六小姐楚畹正裹裳而眠,但睡得不是很安穩,似乎陷入什麼可怕的夢魘中。
片刻後,她滿頭大汗的驚醒過過來。
「這里是……」她驚魂未定地睜開眼,在發現四周熟悉的擺設後,不由得稍稍安下心來。
可是,為什麼她會回到自己的房里?記得她剛才好像在浴房啊……還有那些人……
「你醒了?」
正迷惑著,耳畔突然傳來一個低沉醇厚的男聲,她驚詫地轉頭,竟然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她床邊!
「啊——」楚畹忍不住驚聲尖叫,抱緊身上的錦裳迅速縮到床鋪的內側,「你……你是誰?」她嚇得幾乎心膽俱裂,嬌柔的嗓音因為極度的戰栗和惶恐而破碎得不成聲調。
聿亙沒有回答她,只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欣賞她驚慌的模樣。
不愧是著名的姑蘇美人,連害怕的神情都美得動人。他在心中想著。
「你……剛才那些人……」她想起方才在浴房外企圖窺視她的衙役,自然而然將眼前的男子和那群衙役聯想在一起。
「沒事了,那些人已經走了。」聿亙一眼便看出她的疑懼。
這麼說,他不是和他們同伙的?楚畹聞言才放心下來。
她不禁抬頭看他,因為背光的關系,她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卻將他的服飾看得一清二楚。
她們家是織造,所以她對于一些布料的好壞多多少少也有所了解。眼前這位公子身上的衣料華麗非凡、裁工也相當講究,可想而知他的身份必定非常尊貴。
「是你救了我嗎?」
聿亙微一頷首。
「謝謝你。」她非常感激地向他道謝。「不過,我想知道……我……是否……被他們……給看見了……」她萬分羞澀地低垂著頭,聲音輕如蚊蚋。
她實在不想問一個男子這種丟臉的問題,但這個問題真的對她很重要。萬一那些衙役真的看見她了,那她就不打算再活下去了。
「沒有。」她是連一根頭發都沒有讓那些衙役見到,但整個身子卻被他看光了。
楚畹聞言放心地吁了一口氣。還好,如果她真的被那些衙役看去,就算她跳黃河一萬次,也難洗今朝的恥辱。
她伸手拍拍自己的胸口,這一拍,她感覺有些不大對勁。她狐疑地緩緩揭開身上的錦被,想看看是什麼不對勁,一看之下才驚覺不得了了——她錦裳下的身子幾乎全果。
楚畹發現自己的身子除了零亂地裹著一件披風之外,完全赤果,忍不住再度驚叫失聲。她這才想起剛剛她是在浴桶浸浴,渾身赤果是很正常的;但他說救了她,那不就表示……
「你……你全看到了?」她羞慚得抬不起頭來,一張粉臉紅到不能再紅了。
天啊!她干脆一頭撞死算了!丟臉,真是有夠丟臉的!照這情形看來,恐怕她不止被他看光而已,身體也讓他踫著了……
「抱歉,不過我別無選擇。」聿亙一貫淡漠地說,沉黯深邃的眼眸飽覽她動人的嬌羞。
罷才眾人都走了之後,浴房只剩下他和昏迷在浴桶中的她,為了不讓她縴弱的身子久泡在冷水中,他不得已才出手將她抱回她的房里,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她是很美沒錯,但他對于吃這種趁人之危的豆腐沒興趣。
「我知道,沒…沒關系…」雖然感覺很羞慚,但她也只能這麼說。
「如果你沒事的話,我要走了。」他耽誤太多時間了,現在大批人馬應該都已在大廳中等候他。
楚畹听說他要走,連忙抬起頭來,「公子,請留下姓名好嗎?」她努力地想看清他的相貌,但由于他一直背光的緣故,她只能看到一片陰影。
「你沒必要知道。」聿亙轉身離去,「楚府已經被抄了,這里不能久留,你自己保重。」
真遺憾,這樣的美人,倘若她不是欽犯之女,倘若她的身世不是這麼低下,也許他會考慮收她為侍妾。走出房門,聿亙不禁淡淡地嘆息。
他的身形已經離去很遠,楚畹依然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不知不覺中,他的身影逐漸在她心里壯大……
楚家被抄之後,楚夫人收拾了一些僅剩的細軟。母女三人狼狽的整日相對哭泣。
「我兒,我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救出你們的爹和兄長才行。」一日,楚夫人擦干了眼淚說道。
家財被抄沒就抄沒了,從此要過苦日子她也認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家人平安,她不能坐視夫死兒亡,讓楚家從此絕後!
「娘,您可有什麼辦法嗎?」六小姐楚畹緊張地問道。
由原先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變成一個貧苦丫頭,楚畹一點也不難過,她唯一擔心的是父兄身在京城大牢,吉凶未卜。
「唯今之計,只有找人幫我們了。」
「找人?現在還有人願意幫我們嗎?」五小姐楚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
「娘啊,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們楚家如今敗落成這樣,親友們別說幫我們了,躲都來不及啊!」
「話雖如此,但我相信有一個人應該不會見死不救。」
「是誰呢,娘?」楚畹連忙問。
「你們的舅舅,現任中堂納蘭則英。」
納蘭則英是楚夫人的兄長,但他們並非同母所出,自幼兄妹之間感情就不甚親,楚夫人出嫁之後兄妹間更是鮮少聯絡,若非真的走投無路、求救無門,楚夫人也不會想到要去求他。
「舅舅?您說的是那個舅舅嗎?他會幫我們?」楚蘭非常不敢相信。「不可能的,娘。爹以前曾說過那個舅舅是很勢利的人,當初以楚家富有的家世,他都很瞧不起我們了,遑論我們而今已被抄家,您想他有可能理我們嗎?」
楚蘭對那個素未謀面的舅舅相當反感。
「這……總得要試試看啊……」老實說,楚夫人也不確定她的兄長是不是肯幫她,但為了丈夫和孩子,她不想放棄這唯一希望。
「不可能的!那個舅舅不可能會幫我們還債的!」楚蘭不抱任何希望。「休說二十五萬兩這一大筆數目,舅舅連一百兩都不會給我們。」
「娘不是要叫你們舅舅替我們還債。」楚夫人解釋地說。
二十五萬兩,就算她哥哥願意幫她,他也沒有這筆錢!
「那娘是打算?」楚蘭不解地問。
「沒錯,拖欠官銀是我們不對,但我們楚家之所以虧空朝廷那麼多錢,並不完全是楚家的錯,朝廷也有責任的!」
這的確是可行之道,如果向皇上解釋清楚,也許朝廷會寬恕她的父親。
「沒錯。」
「那……叫誰去京城拜托舅舅呢?」她們楚家如今只剩下母女三人了,連一個奴僕也沒有。
楚夫人思索了一下。「剛兒、毅兒現在關在牢里,江兒、月兒又已經遠嫁,畹兒身體不好,只好……蘭兒去了。」她一臉歉然地看著楚蘭。
「我?」楚蘭詫異的指著自己,「不,我不要去!那個舅舅絕對不可能幫我們,我不要去自取其辱。」她堅定地拒絕。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求過別人,現在要叫她去拜托那個舅舅,打死她都不去!
「蘭兒,替你爹還有你的哥哥們想想啊!他們現在關在北京的牢房里,不知道會怎麼樣……」楚夫人既哀傷又慚愧地拜托自己的女兒。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怎麼舍得叫自己嬌養的寶貝女兒,拋頭露面地奔波到北京去求人呢?她也不想這樣……
「娘,我也很擔心爹和哥哥們,可是舅舅一定不會幫助我們,你又何必叫我跑這一趟呢?」
「你不試試又怎麼會知道?蘭兒,你去吧,就當是為娘的拜托你了。」楚夫人懇切地說。
「可是……娘,我真的不想去……」楚蘭為難得快哭了。
「你不去的話,是要叫為娘這把老骨頭自己跑一趟,還是要叫你病弱的妹妹冒死上北京?蘭兒……」
「蘭兒……」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楚夫人不禁落淚,現在連女兒……都靠不住了嗎?」
一旁的楚畹伸出手輕拍她的肩。「娘,您別傷心,蘭姐姐不去沒關系,畹兒去!」她嬌美的嗓音柔細如風。
楚夫人拉住她柔女敕縴細的小手,憐愛地握在掌中,「畹兒,娘知道你乖,但你的身子不好,時常七病八痛的,娘不放心讓你上北京。那個地方不比江南這明媚之地,氣候溫和;那里很冷的,你的身子骨會受不了。」
「沒關系的,娘。就算會受不了,畹兒也要去,因為我要救爹和哥哥們。」她的語意輕柔,但挾帶著不可忽視的堅決。
楚夫人知道她是認真的。「畹兒不要這樣,為娘會說服你蘭姐姐;我不準你拿自己的命去冒險。」
並非她偏心,偏疼這個嬌美可人的小女兒,只是她真的很怕以畹兒這體弱多病的身子,未到北京就先遇不測……
「娘,一樣是爹的女兒,沒有理由要蘭姐姐一個人去冒險,這對她太不公平了。讓我去,娘,畹兒保證會沒事的。」
從剛才一開始,她就有心自己上北京去求舅舅,所以她一直沒有開口勸說楚蘭。
「畹兒,娘希望你留在娘身邊……」楚夫人感動地伸手輕撫楚畹絕美的臉龐,眼中滿是不舍。
「娘,讓蘭姐姐留在您身邊比較好,蘭姐姐身體健康,留在您身邊可以照顧您;如果是畹兒留下來,反倒還要讓娘費心照顧我,那多不好。」
「畹兒……」見她去意已決,楚夫人也不知該如何挽留。
也許她真的該讓婉兒去試一試,畢竟她已無路可走。
「娘,您答應我吧!」楚畹懇求道。
楚夫人嘆了一口氣,「你要自己小心!」為了救夫救子,她只好委屈這個她最寶貝的小女兒了。
楚畹高興地點頭,「我會的,娘,畹兒一定會拜托舅舅將爹和哥哥們救出來。」
「但願如此了。」她模模楚畹的頭,輕嘆道︰「好孩子,你爹沒有白疼你。」
這麼乖的孩子,願天保佑她吧!
「娘,那我就先回房收拾了。」
楚夫人點點頭。
走出這個房間之後,楚畹抬頭望了一眼藍天,一抹高大俊逸的身形不經意地浮現在心中。她不禁紅了臉。
「那麼好心的人,如果他在這里,一定會幫我的吧?」她喃喃自語道。
蘇州有一個官員適巧要送女人入京候選秀女,他是楚雲清的故人,楚夫人就拜托他順便帶楚畹同行。
一個多月後,楚畹帶著簡單的行李來到北京,很快地找到中堂府,求見她的母舅納蘭則英。
她被帶到大廳上,廳里老早就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年約六十開外、白發皤然的老者,另一個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艷麗的中年貴婦。
楚畹惴栗不安地來到他們面前。
從小被父母嬌養在深閨里,她承認自己是有點膽小,稍微受到一點驚嚇就會昏倒,但她還不至于因會怕生而上不了台面;可是眼前的這兩人卻令她不由得打從心底畏懼,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
「你就是芝英妹子的女兒,楚畹?」老者開口了,語氣是異常的淡漠。
「是的。楚畹拜見舅父、舅母。」看得出對方的冷漠,楚畹還是很得體地向他們叩拜,不敢失禮。
納蘭則英對她微一頷首,似乎很滿意她的識禮,而一旁的貴婦則是冷哼一聲撇過頭去,明顯地表現出對楚畹的不屑。
「起來吧,一邊坐。」納蘭則英示意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楚畹自地上起身,謹慎地侍立一旁。「不敢,楚畹站著即可。」
那個中年貴婦立刻冷著說道,「也好哪,省得這個髒丫頭弄髒了我們的椅墊!」
楚畹聞言心中一震,一張粉臉也不知不覺地羞紅了。
髒丫頭?還沒有人敢這樣說過她……不過以她現在這副狼狽的德性看起來,好像還蠻適合這三個字的……楚畹心中不禁苦笑。
納蘭則英對于自己夫人無禮的態度並沒有表示什麼,只是淡漠地向楚畹問話︰「我和芝英妹子數十年不曾聯絡,小外甥女今日遠道而來,可有什麼事嗎?」語氣里有毫不掩飾的生疏。
不等楚畹開口,那個貴婦馬上搶著說︰「唉喲!老爺,你何必明知故問?誰不知道楚家被抄家了,楚雲清現在被關在牢里,這髒丫頭來這里攀親帶故,當然是要求你幫忙了,何必跟她說這麼多……」
一語未完,納蘭則英不悅地瞪了她一眼,貴婦立刻乖乖地噤聲,不敢再說。
「是的,舅父,如同舅母所言,楚畹的確是為了家父的事而來,想拜托舅父幫忙。」舅母說的話令她慚愧萬分,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地說明來意。
納蘭則英調眼看她,一雙老眼的神色冷得不能再冷。「令尊的事我有所听聞,老夫也感到相當遺憾,但,我幫不了你們。」
「舅父……」她有點訝異。她知道求舅舅幫助他們很不容易,但沒想到他會拒絕得如此直接了當,一點情面也不留。
「說幫不了你們就是幫不了,你還羅嗦什麼?」貴婦厭煩地瞪著她。
楚畹情急地看了她一眼,連忙向納蘭則英說道︰「舅父,請听我說,楚畹不敢要求舅父幫忙我們什麼,只是拜托舅父代家父向皇上陳情……」
「這些事老夫不想管。」他冷淡地打斷她的話。
納蘭則英見死不救的態度表現得再清楚不過,但楚畹仍然不肯放棄。
「舅父,只是請您向皇上說幾句話,並不會浪費您多少工夫的,舅父……」她不死心地請托。
「小外甥女兒,你可知道當今萬歲爺最痛恨的,是什麼樣的人?」納蘭則英突然問道。
「是……拖欠官銀的人……」這種事她早有所聞。如果不是因為如此,她們楚家今日也不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沒錯。萬歲爺最痛恨拖欠官銀的人,既然如此你認為老夫還敢去替楚雲清說些什麼嗎?老夫不想自找麻煩,惹禍上身。」他的話說得很絕斷,不留余地。
丙然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楚畹不禁深深悲嘆。可是一想到父兄現在還困在牢里、母親在家中殷殷盼望,她依舊不願意放棄最後的希望。
她必須撐下去,只要父兄尚未被判刑,就一定會有希望救他們出來,不能輕言放棄!
「我相信只要皇上了解原委,一定會原諒家父,不會連累到您的。」
「這種事你能保證嗎?哼!」納蘭則英冷哼一聲,顯得有絲不耐。「總之,這件事老夫絕對不會插手,你走吧!」
「听到沒?叫你走啊!杵在那兒做什麼?快滾哪!」貴婦指著楚畹的鼻子下逐客令,一副巴不得立刻將她踹出大門的樣子。
楚畹雖然感到很不自在,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立在原地不走。
「舅父,您這樣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可還記得家母是您的親妹妹?」她的態度口氣恭謹依然,但說出來的話卻尖銳無比、咄咄逼人,「雖然家母與您並非同母所生,但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可算是個人嗎?」
她知道她不該說出這種不敬的話,但納蘭則英不仁不義的態度,實在把她極罕露的脾氣給逼出來了。
納蘭則英听了這番話,整張老臉皤然變色。
「唉呀,老爺,您听听,這個牙尖嘴利的死丫頭罵您不是人那!她……」
「住嘴!」他面色極端不善地吼向那個中年貴婦,旋即換了一張臉面對楚畹。「小外甥女,你說得對,舅舅的確是不能這麼無情無義,但是老夫又不敢去替令尊陳情;這樣吧,舅舅知道有一個人有辦法,你去求他如何?」他和顏悅色的說。
楚畹見納蘭則英態度驟轉還以為他良心發現,連忙說道︰「請舅父指示。」
「和碩靖親王。他是當朝重臣、皇上的愛弟,萬歲爺向來對他言听計從,要是他肯出面為令尊說項,保證令尊一定得救。」
「但他會幫我嗎?」
「這就要看你了。不過,靖親王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如果你向他說明原委,‘相信’他一定會幫你。」納蘭則英有意無意地強調「相信」二字,老臉上所浮的隱隱笑意莫測高深。
楚畹聞言不疑有他,真誠地向納蘭則英道謝︰「謝謝舅父指示。」
雖然納蘭則英不願幫她,但他肯指示她一條明路,她就很感激了。
「快去吧!對了,雖然是我指點你去找他,但那靖王爺素來和老夫有些不合,你別讓他知道你認識我,不然這事就不成了。」
「楚畹知道。謝謝舅父、舅母,楚畹告辭了。」
她離開之後,納蘭則英那抹詭譎奸邪的笑意立刻浮在臉上。
「老爺,你怎麼指點那個死丫頭去找靖親王?難道你不知道靖王爺就是抄她家的人嗎?」貴婦一臉霧水,不明白她的丈夫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叫她去找他。」納蘭則英一臉不懷好意的笑。「靖王爺一定不會幫助她的。」
「靖王爺不幫她,這個死丫頭還是一樣會回來纏你,你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呵、呵……」他陰險的笑意越來越濃,還挾帶著一種報復的殘虐。「一旦落入靖親王的手中,你想她還有命回來嗎?這下不但楚雲清會死,連那個小丫頭也要沒命!炳哈……」
斌婦這才恍然大悟。「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對方可是殘酷的聿亙王爺,賤丫頭真的死定了!哼!活該,誰教她牙尖嘴利,死得好!」
卑劣的陰謀氣息繚繞在大廳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