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天回府中見過禎觀和女乃娘的面之後,聖玉幾乎天天偷潛回府中和禎觀相會。
她很珍惜任何一個可以和禎觀見面的機會,因為她的時間不多了。
由于身上的盤纏有限,她和小欒母女無法在京城逗留太久,返回杭州是遲早的事。
今天這一次會面,也就差不多該和禎觀及女乃娘說再見了。
但,她該如何啟口?
不知道禎觀听到這件事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她不忍想象……
「額娘。」聖玉一如往常在她從前住的那個院落等候禎觀和女乃娘,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來到了。
「禎觀。」
禎觀一見到她,立刻眷戀地奔入她懷中。
隨著相見次數的增多,禎觀變得更加黏她。而他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忍心。
但有些事,終究是非說不可。
她想得很清楚了,再這樣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她終究只有離去一途可走……
「禎觀,額娘有話對你說。」
「什麼事?」禎觀天真地間。
「額娘……該走了……」
不等禎觀有所反應,院門外冷不防地揚起一個低沈醇厚的聲音──
「妳又想走到哪里去?」
聖玉詫異地回頭,在見到立于院門外的那個人的剎那,她有如被雷擊中一般震驚得不得動彈。
禎觀和女乃娘回頭一看,也不禁嚇了一跳──
「阿瑪?!」
「王爺?!」
不知何時,朝陵已無聲無息地來到院門外。
他走了進來,一對深沈漆黯得看不出情緒的眼眸盯在聖玉的玉顏上。
聖玉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感到有些寒意。
不知為什麼,在他的注視下,她有一股想拔腿就跑的沖動……
「王爺……」
女乃娘想說些什麼,朝陵冷冷地喝斷她,看也不看她一眼──
「帶禎觀下去。」
「這……」女乃娘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不得不依言照做。
「額娘……阿瑪……」禎觀看不出他們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涌,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能留下來。
「禎觀貝勒,我們走吧,總王爺的話。」
女乃娘帶走了禎觀。
臨走前,她丟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給聖玉,似乎要她自求多福。
他們二人離去之後,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朝陵和聖玉二人對峙。
「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現,妳還打算瞞我多久?」他突然冷冷地說。
「我……我只是回來看看禎觀,沒有其它的意思。」聖玉小小聲地說。
五年不見,她發現她竟有些畏懼朝陵,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事,不知為什麼?
或許……是她作賊心虛吧。
「既然當初狠得下心拋棄他,如今又何必回來這里假仁假義?」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故意這麼做的,我也不願意……」她急急解釋道。
「我應該知道什麼?」朝陵口氣冰冷地截斷她的話。「我只知道,從頭至尾,都是妳一個人在自以為是。」
聖玉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指控她。
「妳以為妳離去,就能改變些什麼?」
「我……」
「妳可知道妳的愚蠢,帶給禎觀多大的傷痛?妳可知道因為妳的自以為是,害得禎觀變成沒有母親的孤兒?妳可知道他心里有多難過?」
「我是為了禎觀的未來著想……」一連串的質問讓聖玉委屈得恕掉淚,但她出勉強忍住。
「所以我說妳自以為是!」朝陵猛然惡聲惡氣地斥罵她。
聖玉被他嚇得一愣一愣的,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朝陵向前逼近她,臉上的表情漠然而冰冷。
因為他的迫近,聖玉下意識地節節後退,直到她的背靠到牆邊,再也無路可退。
「妳心里有話,何不直接來找我說?就這樣一聲不吭地丟下禎觀一個人離去算什麼?妳以為妳這樣做,一切就可以盡如妳意了?所以妳為了順遂自己的心意,就不惜拋下禎觀,讓他成為沒有母親的孩子?」朝陵咄咄遍人地責問著她。
「我以為這樣對禎觀最好……」在朝陵令人窒息的壓迫下,聖玉艱難她說道。
「妳以為?什麼都是妳以為,何時才輪到我以為?」朝陵一對炯亮的眼眸冷若寒冰地瞪視著她,全身散發著一股隱含的怒意。「對禎觀最好?妳怎麼知道這樣做對他最好?他好不好,是全由妳來判斷的嗎?」
「我……」
朝陵絲毫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又繼續批判──
「妳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說什麼為了禎觀好,其實妳只是為了自己吧?妳只是為了替自己另謀更好的出路,不惜犧牲了禎觀……」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聖玉听到這里,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你以為我這五年來在外頭過得很好嗎?你以為我拋下禎觀,心里就很好受?你以為這一切都是我願意的嗎?」
承受不了朝陵蠻不講理的指責,聖玉再也壓抑不住地將心中的話發泄出來。
朝陵因她反常的言談態度而微微驚訝,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你一味地指責我,難道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嗎?你何不想想你自己?你可還記得當初我抱著禎觀去求你看他一眼的時候,你那是什麼態度?你說我有話不直接去找你談,我真的能去找你談嗎?你願意見我嗎?我的話你願意听嗎?」
聖玉徹底被朝陵激怒,一邊哭泣,一邊將壓抑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全數發泄出來。
「也許我真的很蠢、很笨,但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是為了禎觀;現在你將這一切全視為我的罪過,是不是這樣指責我,你心里才會痛快?好,沒關系,我是自私啊,那就讓我自私到底!」
聖玉憤恨地說著,轉身就要離去。
她真的受夠了!當初明明是他逼得她非走不可,如今他又將所有的錯全推到她身上;她相信自己是對的,沒必要留在這里承受這一堆欲加之罪。
朝陵見狀,倏地伸手一把抓住她。
「做什麼?放開我!」
聖玉氣憤不平地掙扎著,但卻始終沒辦沒掙月兌他大手的掌控。
「妳真的生氣了?」朝陵突然冒出這一句話。
聖玉氣惱地看著他,不知該不該回答。
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竟會有如此憤怒的一天,但朝陵剛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指控確確實實將她激怒了。
她不是草木人兒,也不是毫無感覺;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當然也不例外。
因為深愛朝陵,她從來不願意和他發生沖突,她只希望能一輩子無怨無悔地愛著他、順從他,但是他不該,他不該一再逼迫,逼得她忍無可忍……
「對不起。」
出人意表的,朝陵居然低頭說了這句話。
聖玉吃了一驚,怔怔地看著他。
「我無意這樣責備妳,我只是氣妳當初不該就這樣默不吭聲地留書出走……原諒我。」
她難以置信地瞪視著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低聲下氣的男子竟然會是朝陵。
「你……」
「當初也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對待妳,我向妳道歉。」朝陵繼續縴悔。
聖玉雙眼越瞪越大,她不禁懷疑──
她在作夢嗎?
「我知道從前是我錯了,妳能夠原諒我嗎?」
聖玉愣了許久,對于他反常的言行舉止下了一個結論──
「你是不是又想耍我了?」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
記得當初他要騙娶她的時候,也曾經這麼地和顏悅色。
朝陵沒料到她會這麼想,不覺地愣了一下。
他是真心想要懺悔啊,可是她為什麼要以那種充滿不信任的眼光看著他呢。
他不禁感到一陣心痛。
她曾經是那麼深愛他……一定是因為他從前傷她太重了吧。
思及此,朝陵忍不住心疼地伸手將她孱弱的身子摟入懷中。
「你……」不料他突有此舉,聖玉不由得又羞又急的想要掙月兌。
察覺她的意圖,朝陵將手臂收得更緊,不許她繼續抗拒。
他輕柔地將下顎靠在她的雲髻上,舉止宛若情人般親昵溫存。
「我明白妳一時之間無法相信我,所以我也不敢求妳立刻接受,但答應我,別再離開,好嗎?」朝陵語意溫柔地請求道。
「為……為什麼?」聖玉愣愣地問道。「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她真的不明白,何以朝陵前後對待她的態度差距如此懸殊?現在的他和五年前相較,簡直判若兩人。
朝陵沉默了許久,慢慢說道︰「在妳離開的五年間,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事?」她好奇地問。
朝陵將唇移到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
「我愛妳。」
「呃?」聖玉聞言,整個人呆掉了。「騙人……」她只能不斷地重復這句話。
朝陵見她如此,不禁嘆了一聲──
好不容易他終于願意吐露內心的真實情感,卻又沒有人肯相信,唉……
不過,這也怨不得她,只能怪自己「自作孽」了。
「妳現在不相信我沒關系,時間會證明一切。妳先答應我,留下來好不好?」
聖玉像沒听見似的,遲遲不作回答。
急得朝陵忍不住抓住她細弱的肩膀猛搖晃──
「怎麼樣?肯不肯?」
聖玉靜默了一下,搖搖頭。
朝陵的俊臉瞬間刷白,面如死灰。
「為什麼?」他硬著聲問道。
難道,就算他如此懺悔地無法挽回了?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可以留下來。」
她的回答令朝陵愣了一下,隨即放心地笑了起來。
「為什麼不相信呢?小傻瓜!」
「誰知道你現在說的話是真是假呢?」她真的不敢相信。
「那妳怎樣才肯相信?」
「我也不知道。」
「這樣,我發個誓好了。」朝陵徑自說道,「倘若我再騙妳的話,就罰我下輩子再娶一個像妳一樣的河東獅。」
「像我一樣的……『河東獅』?!」聖玉詫異地瞪大了雙眼,「我哪有?」
「想想妳剛才發火的樣子,還敢說沒有?」朝陵打趣地說道。
聖玉不禁紅了臉,「那是……」
如今一回想,她自己也覺得挺像的……
「對不起……」她有些後悔方才不該對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朝陵笑著將她接緊,「沒關系,我就喜歡妳這個樣子。」
「那你的意思是說,以後我可以常常發火?」
他聳聳肩,「隨你高興。」
「這可是你說的。」聖玉微微一笑,隨即板起臉孔──
「剛才你凶什麼?是我的錯嗎?還不都是你害的,自己不好好檢討,還有臉罵我,誰教你這麼厚臉皮的啊?……」
一向寂靜的院落頓時響起了一陣標準的「河東獅吼」,還間雜著幾句討饒的聲音,連續不絕于耳。
看來這樣的「熱鬧」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所謂的「永遠」……
編注︰欲得知聿烜的情事,請翻看星語情話141「愁心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