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的聖旨下達後,定遠侯府開始忙碌起來。蕭皇說,讓穆子捷與元清郡主在秋天完婚。原本修建郡主府需要一、兩年的時間,但聞遂公主憐恤這個堂妹的遭遇,便把自己新建的一座府邸撥出來送給元清,並且在元清出嫁之前,接她到自己的公主府居住。
遷居之前,穆子捷置辦了好些東西,叫紫芍送到柳娣子那里去。紫芍細看發現那不過是給元清準備的一些衣物、首飾,想來公主府里也一應俱全,但他還是怕她缺了用的、少了穿的,可見他的關心。
紫芍當下無話,用一大車子馱了東西來到柳娣子家中,本來她想放下東西、交代了事情就走,誰料柳娣子倒喚住了她——
「紫芍姑娘,辛苦了,進來喝杯茶吧。」
「娘子不必客氣,」紫芍道︰「我們公子說,這些日子給娘子添了許多麻煩,那包裹里有二百兩金子,還望娘子收下。」
「知道了,」柳娣子倒不虛客氣,有話便直說,「紫芍姑娘,進去見見郡主吧,前兩天郡主還特意問起你呢。」
「問起我?」紫芍一怔,凝眸不解,「郡主記得我?」
「說來也怪了,那日不過一面之緣,郡主又病著,卻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柳娣子道,「說是覺得你面善。」
「面善?」難道……那位元清想起了什麼?
「想來也是托詞吧,」柳娣子卻笑道︰「听聞你是穆公子跟前第一得意之人,郡主作為穆公子未來的妻子,想見一見你也是應該。」
所以她要給穆子捷做妾的事,那位元清也知曉了?紫芍問道︰「郡主最近的身體如何了?還是什麼都記不起來嗎?」
「過去的事她好像真的忘了,」柳娣子嘆口氣,「不過整個人精神倒是大好了,也能說話了。」
「是嗎?」紫芍點點頭,看來她真得去會會這位元清了,弄清楚對方的情況究竟如何。那日,這女子見了她便驚呼「妖怪」,想來也是蹊蹺。
柳娣子突然道︰「紫芍姑娘,你也別慌。」
「慌?」紫芍一怔,「娘子這話,奴婢不解。」
「我很明白這種心情,」柳娣子道︰「當初姑娘看見我,大概也是這種心情吧?」
「什麼?」紫芍像是沒反應過來。
「當初世人都傳聞我與穆公子關系不一般,姑娘來到我這院中,想必也跟現在的郡主一樣,想看看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與穆公子的關系如何……」柳娣子微笑道︰「對嗎?」
不得不說,柳娣子果然是察言觀色的高手,的確如此她所料,每一次來到這院中,紫芍都會暗中打量她,思忖良多。
「其實我與穆公子沒有什麼太深的關系,」柳娣子坦然地道︰「不過得他照拂,讓他多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罷了。」
紫芍心中暗笑,從前她確實有些誤會,畢竟心中若在意一個男子,就會介意他身邊的女子,但她再介意又能如何呢?
柳娣子繼續道︰「所以姑娘如今也該知道郡主要見你的目的,若姑娘似我這般,跟公子並無太深的關系,大可不必慌。」
紫芍發現柳娣子原來是個好人,至少這番話心存善意。或許是與她同病相憐,或許柳娣子也是看在昔日與北松王府的緣分上,希望她與元清郡主能和睦相安,所以才特意說了這麼多話吧?
「多謝娘子提醒。」紫芍道︰「既然如此,我便進去拜見郡主了,過幾日郡主搬到公主府上,怕是不方便再見。」
柳娣子點點了頭,退開一步,指了指臥房的方向。
紫芍走到那扇門前,隔著簾子揚聲道︰「奴婢紫芍,求見郡主。」
屋里好一陣子都沒有聲響,過了良久才傳來低低的回答——
「進來吧。」
紫芍打起簾子,入得室中,因眼楮在陽光下照得久了,一時還沒適應這里的昏暗,對方也沒有說話,仿佛是在暗處悄悄打量她。
紫芍施禮道︰「給郡主請安。」
「你的名字叫紫芍?」對方問道。
「是。」紫芍這才看清元清就坐在臥榻邊,一襲和暖的錦緞衣衫襯得她氣色比前些日子好太多了,那慵懶的模樣也漸漸有些郡主的氣度。
紫芍發現從前的自己居然生得如此美麗,比起現在她這副軀殼,不知明艷了多少,虧她從前還總嫌自己不夠漂亮,比不上夏和公主傾國傾城。人啊,真是太不知足,亦不懂惜福。
元清道︰「听說你是上河村人?我在上河村居住的這些日子怎沒見過你?」
「奴婢到定遠侯府已經有一段時日了,」紫芍道︰「想來,郡主流落上河村日子也不久,正好錯開了吧?」
「那村子倒是不大,」元清道︰「你是哪家的姑娘?住在村頭還是村尾?」
怎麼,這是在盤問她的底細嗎?莫非這位元清真的憶起了什麼?
「听聞郡主被村里一戶人家拘禁,平日應該是不能出門的,」紫芍索性道︰「怎麼會對村子里的境況如此瞭解?」
「現在是本郡主在問你話,」元清顯然有些倉皇失措,「怎麼倒像是反過來了?」
「奴婢失禮。」紫芍垂下頭道︰「奴婢一時好奇,望郡主見諒。」
「你這名字不太像鄉下丫頭。」元清問︰「誰給你取的?」
「奴婢從小就沒什麼正經名字。」紫芍回答,「想著要來大戶人家做事,就給自己取了一個,听說芍藥花和富貴之花牡丹生得相像,奴婢想沾沾福氣。」
「任這名字取得再好,沾了再多福氣,鄉下丫頭就是鄉下丫頭,」元清諷刺道︰「若我是你,不會取這樣的名字。」
紫芍順著她的話道︰「郡主覺得奴婢該取怎樣的名字呢?不如郡主賜奴婢一個名字吧。」
元清眸子一凝,那目光絕非善意。她冷冷地道︰「我若做了你家二少夫人,才有資格給你取名字,不過我並不打算給不相干的人取什麼名。」
聞言,紫芍眉頭一皺不相干?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等秋天的時候,我與穆二公子完婚,」元清道︰「到時會勸他給你擇戶好人家,念在你這些日子忠心伺候穆二公子的分上,盼你能得個好夫婿。」
呵,她懂了,這是要趕她走嗎?眼前的女子侵佔了她的軀體,又要取代她在穆子捷心中的位置嗎?不……她本來在穆子捷心中就不算什麼,只是如此一來,就更加一席不剩了。
「多謝郡主。」紫芍道︰「听柳娘子說,郡主覺得奴婢面善?也不知郡主曾經在哪里見過奴婢?」她覺得,是時候該反將對方一軍了。
「什麼?」元清顯然一愣,「面善……並沒有啊,也許柳娘子听錯了。」
「奴婢還以為郡主曾經見過奴婢呢。」紫芍淺淺一笑,「上次郡主對著奴婢大叫妖怪,倒把奴婢嚇了一跳。」
「上次我病著,大概胡說了些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元清不由有些結巴,「我怎麼可能見過你呢……你方才不是說你早就離開上河村了嗎?應該也不至于在村子里見過吧……」
看著元清的模樣,紫芍心中暗笑,若是身分暴露,對方應該比她更擔心害怕才對。她如今是一個小小的奴婢,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況且蕭皇已下旨,恢復元清郡主的封號,不再追究謀逆相關之事,她有何懼?
這個元清卻不同,終究是個冒牌貨,若被戳穿,哪里還有這錦衣玉食的日子?所以她在對方面前可以無所畏懼,但這個元清卻要處心積慮把她弄走。
不,她不會輕易離開穆府的,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忘記自己復仇的初衷,雖然她還有更加不想忘記的人……本來應該能成為她夫君的人。
她陰錯陽差失去了所有,被眼前這個女子撿了個大便宜,對方還妄想讓她徹底消失?如今的她已非柔弱可欺的善類,既然變成了離魂的鬼魅,她就要做一個魑魅魍魎該做的事才對。
最近冉夫人對疆繡著了迷,每天入夜便在燈下描花樣子,學著繡上幾針。
紫芍每晚不忘給她送去一碗滋補的清湯。她稱贊道︰「夫人的手藝越發精湛了,奴婢就沒這種本事。」
冉夫人道︰「這些女紅刺繡之事說來也講究,你們上河村本就貧苦,沒做慣這些也是情有可原,從前我在邊關之時,也只懂得縫些粗布衣服而已。」
「邊關有很多杜鵑花嗎?」紫芍閑話道。
「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我們叫它金達萊。」冉夫人陷入回憶中,「小時候我常常採了一大把,到家放在水桶里,能養活好幾天呢。」
「奴婢也採過,不過還沒到家,它就枯掉了。」想起從前到京郊踏青,她一時新鮮也摘過這花兒,可惜順手扔掉了,這花兒輕賤,她當時並不太在意。
「你這丫頭有所不知,雖然它看似枯萎,可等到被水一養,立刻又會恢復生機。」冉夫人笑道︰「否則怎麼說這花兒很頑強呢?我們邊關人最喜歡這花,並非因為它多麼漂亮,而是頑強得很。」
紫芍微怔,「真的嗎?」這段時間她過著這煎熬的日子,听到這花兒的故事,倒生出些感慨來。花兒尚且頑強,她堂堂一個大活人,怎能讓自己輕易死去……
她猛然開口,「冉夫人,上次您和侯爺提起的那件事,奴婢已經想清楚了。」
「怎麼?」冉夫人不由一驚,「你……想明白了嗎?」
「奴婢願意伺候二公子。」紫芍答道︰「伺候一輩子。」
不錯,她願意當小妾,雖然做妾是件很委屈的事;雖然得看著穆子捷跟別的女人親熱;雖然得尊稱那個冒牌貨為「二少夫人」……但她不能就這樣被趕走,在復仇大計未完成之前,無論如何她都要留在這里。
「你願意就好,願意就好了。」冉夫人大為驚喜,立刻拉過她的手,欣然道︰「我還正擔心子捷身邊若沒有一個妥當的人,那日子該怎麼過才好?」
「夫人也不必太擔心,」紫芍道︰「公子若娶了郡主,日後前程似錦呢。」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擔心啊,」冉夫人嘆道︰「這幾天道賀的人無數,面子上十分風光,可仔細一想,卻是暗藏隱憂。」
「怎麼說?」紫芍不解。
「你想,那元清郡主失去了記憶,整個人病懨懨的,」冉夫人皺眉,「皇上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恢復她郡主的名位?也不知她這些日子是藏在哪里?將來皇上若改了主意,又要治她的罪了,那可怎麼辦?」
冉夫人果然是上了年紀的過來人,雖沒什麼學識,但論起事情十分在理。
「有你在子捷身邊,我倒是放了一半的心,」冉夫人看著她,「若出了什麼事,憑你的機靈,至少可以助他化解一二。」
「倘若郡主不高興,要趕奴婢走呢?」紫芍問。
「侯門公子三妻四妾正常得很。」冉夫人正色道︰「就算正室是郡主,也不能阻止他納妾,否則也是犯了「七出」,比如聞遂公主,地位何等顯赫,她的駙馬要納妾,她也不敢阻擋。」
「聞遂公主的駙馬要納妾嗎?」紫芍不由錯愕,「不是說……他們夫妻感情極好嗎?」天啊,她不在的這段日子,宮中朝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好像都錯過了。
「這個倒是不太清楚,」冉夫人搖頭,「夫妻嘛,若要天長地久,憑著一時的情分肯定不行,須得好好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