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想念家人嗎?」
波士頓的音樂演奏廳後台。
岳淳對著那個鼓發呆,足足有十分鐘了,要不是演奏會即將開始,絕對沒人敢驚擾她。
從那一次和何映田談過之後,她就答應了美國音樂協會的邀約,做一次六十場的巡迥表演,不過因為場次太多,加上她行動不便,所以行程並不是很密集,所以才開了二十一場,就足足耗掉了七、八個月的時間。
前幾天,她才跟爸媽通過電話,他們似乎過得不錯,生活也沒什麼重大改變,不過,有意無意的,他們還是會提起何映田,說他自甘墮落,染上酗酒惡習。
不過,情況有多糟,她並不知道,可是一有空檔,她就開始想起這件事,它似乎成了一個惡夢,不斷的困擾著她,不斷的讓她擔心。
「岳淳,你還好吧?」
「嗯,再好不過了。」
對著同事露出笑容,岳淳人前強歡笑,人後卻常因想念他而哭泣,就算已經過了這麼久,她還是越來越想念他。
然後,當她踩著沉重的步伐深呼吸著,準備上台前……
「Surprise!」
一個突然蹦出來的聲音,把她給嚇了一跳。
是小真。
她怎麼突然來了?
一見到好友,岳淳的淚真的控制不住了。
「噢,別哭、別哭,就要上台了,別太感動。」
小真緊摟著岳淳,然後急忙擦她的眼淚,自己卻也是哭得亂七八糟。
只是,這個驚奇不只是她,昆佑也來了,帶著一束玫瑰花,悄悄的從黑暗里走出來。
「你們好討厭,干麼來也不說?」
「要是說了,還能賺你的熱淚嗎?」
岳淳接過花,然後也給昆佑一個擁抱。
「哇,它變大了。」
「是呀,大得我都不能走得很自由,不過,經紀人準假了,說生產時,準許給我一個月的假期,放我回台灣坐月子。」
岳淳邊擦淚,邊模著肚子。
她已經有九個月的身孕了,而且,還是那個浪子的種呢,不過,這件事,大家全瞞著何映田。
「現在藏不住肚子了,該怎麼辦呢?」
「管他的,反正他成天買醉……」
「小真。」
昆佑及時的制止了小真的快人快語,還一邊觀察岳淳的表情。
「本來就是。」
「沒關系啦,我大概知道一點,他……還好吧!」
昆佑可沒把握說好,因為他的情況變得有點糟,最近,還被何爸爸強迫進了戒酒中心。
「好了啦,別談那些煩人的事,我要下台當觀眾了,別亂拉噢,我可听得出來呢!」
小真扯開話題,岳淳立刻笑了出來,大家以為她沒事,所以走出了後台。但等小真和昆佑都離開後,她的表情立刻沉了下來。
他干麼跟自己過不去,她不過是還他一個他想要的自由生活,他到底在難過個什麼勁呢?
然後,就在她還發愣的時候……
「岳淳,你的手機響了。」
「喔?」
她把握僅剩的一點時間,然後急忙的走到後台準備接電話,可是沒想到走得太快,右腳被長裙給絆了一下,然後,挺著大肚子的她,就這麼不小心的跌了一跤。
「岳淳,你還好吧?」同事瞧見了,立刻上前扶起她。
「我還好,沒事、沒事。」
其實岳淳覺得相當不好,因為她的肚子開始不舒服,可是演奏在即,她能說不好嗎?
只是,好不好由不得她說。
在同事們扶起她時,地上的一灘血,嚇壞了所有人。
「來人呀,快來人呀!」
「叫救護車,快點。」
「經理呢?經理……」
只听到後台慌張的叫聲,大夥兒全亂了手腳,這會兒都要演奏了,她卻出此狀況,那麼,台下的觀眾,該怎麼辦呢?
「既然戒酒了,就別再胡思亂想了,我跟你爸是好朋友,有什麼事,盡避對我說,我會竭盡所能的為你開導一切。」
看來,爸是緊張過頭了,把他送去戒酒中心還情有可原,可這會兒連心理醫生都請來了,可見他的行為,讓大家都緊張得不得了。
自從戒酒中心出來後,他也回到公司上班。
不過,因為他只埋首于工作,雖然為公司創了新高業績,卻變得惜字如金,這樣的他,讓大夥兒全都為他擔心。
然而,心理醫生來了也沒用,老半天,他可是一個字也沒吭,這會兒走到落地窗邊,讓顏醫生心里抽緊得很。
「映田,別這樣,你爸很擔心你。」
「擔心什麼?」
「你是知道的,天下父母心,他擔心你……」
「想不開嗎?」
然後,何映田忽然轉過頭來看著他。
老實說,自從岳淳走的那一刻起,他的靈魂也一並被帶走了,剩下的軀殼,只是讓他繼續給別人安心的工具罷了。
可惜,他太痛苦了。
他從不知道失戀的滋味,遠比死還教人難過。
三天前的夜里,他鼓足勇氣傳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封,可也許是最後一封簡訊給岳淳,並暗自發誓,如果三天內她回他簡訊或電話,那麼,他就繼續讓這副臭皮囊活著,教人安心,若是結果是既不理也不睬的話,那麼,他決定讓自己安心。
結果,他當然比誰都清楚。
這會見站在顏醫生位于摩天大樓的診所中,他十分滿意,在這里了結自己,成功率比較高。
「映田,你別嚇唬我,我年紀大了,就快退休了。」
只是,顏醫生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從辦公桌後站起來走向他,他的心跳已經在加速當中。
「您放心,所有的一切,我都將自己承擔,與你無關。」
「可是……映田……」
來不及了。
顏醫生才想上前,何映田突然往玻璃撞下去……這里可是有五十層樓高,而他居然就這麼……撞下去?
顏醫生的心髒病,當場就發作。
而在地球的另一頭……
「恭喜,是個漂亮的女孩。」
當醫生對著岳淳宣布小孩平安出世後,她就陷入一種疲憊的昏迷中,只知道醫生剛才有弄個皺巴巴像老太婆似的小孩給她瞧了一眼。
而這一睡,就足足睡了三天。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了,看到醫院的設備,她才想起自己已經把小孩給帶到人世間了。
這會見看不到小孩,岳淳的心鬧著不安,不過,當小真和昆佑陸續的從育嬰室過來後,她的情緒就逐漸的好轉了。
「怎麼樣?」
「生龍活虎著呢!已經不用放在保溫室了。」
「對呀,而且皺巴巴的,說,那小孩真是你那個帥哥老公的種嗎?」
小真不客氣的開著玩笑,岳淳終于露出笑容,而且安心的松了口氣。
「不然,你以為我有多大本事去誘拐別的男人?」
「之前我可不敢說,不過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小真兩手叉腰,一臉嚴肅,那種專業減肥老師的嘴臉,又露出來,「嘖,唉!」
又是輕啐一句,又是哀嘆一聲,岳淳猜到那是什麼意思。
「沒辦法,小調皮鬼好吃得很,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
瞧她說的,好像自己的嘴饞全是小孩的錯。
明明是自己愛吃,還挺會找代罪羔羊的。
「說真的,你也太不小心了吧!怎麼會突然絆倒,害我差點心髒病發作。」
「對呀,觀眾全都嚇壞了。」
講到這個,岳淳覺得有點對不起大家,包括她的小孩。
「有人抱怨嗎?」
「沒有,大家全替你擔心呢,再說你的經紀人已經處理好一切,反正你還是得再拉一次。」
昆佑覺得很不可思議的看著小真,然後問著岳淳,「她講話一定要這麼簡潔有力嗎?」
然後,大夥兒全笑了出來。
這時候,房門外突然闖進了兩個慌張的身影……
「哇,寶貝,我的寶貝。」
「乖媳婦,我看見我的金孫了。」
岳淳才覺得眼熟,媽媽和婆婆就一擁而上,一下子病房里就哭成了一團。
而醫生也在這時候進來,「你可以出院了。」
嗄?才住三天就要出院,他有沒有搞錯?
台灣來的婆婆媽媽還想據理力爭,昆佑差點就阻擋不了。
然後,他們真的準備收拾東西離開。
只是,當岳媽跟著昆佑去辦出院手續時,何媽媽這個婆婆,忽然在岳淳沒有心理準備時,哭著跪在地上。
「媽,你這是在干嘛?」
「不,不要叫我起來,我是為映田跪的。」
狀況來得太急太快,岳淳完全無法反應。
「听我說,孩子,映田那個疑情種……」
不過,當何媽媽將何映田為了她連命都不要的事說出來時,岳淳的腦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難怪爸沒來,難怪公公沒來,難不成……他已經……
「滾出去。」
才一個星期而已,這間六○四已經成了護土奔相走告,最愛來的病房。
傳聞太多了,不過,疑情版本最受歡迎,再加上病人長得實在帥到不行,還一副酷酷的疑情樣,小護士有事沒事登門拜訪的情況,一再重演。
然而,一心想離開的何映田,卻被她們給煩死了。
他只想安靜,最好是哪個愚蠢的笨蛋還打錯針,讓他一命嗚呼哀哉,省得在這里像個十八銅人像,讓人偷瞧。
從五十樓往下跳是個難忘的經驗,不過掉在四十九樓的雨棚上,而且還摔斷了腿,這可令他更忘不掉。
為了預防疑情小生繼續戕害自己下去,何爸爸與岳爸輪番上陣,誰也沒敢在看著他的時候合眼。
然而,何映田以為他們愛顧他嗎?
錯,他們可是猜拳輸了,所以得留守台灣看著他,好讓他那條賤命繼續留著。
誰不想到波士頓去看剛出世的寶貝金孫呢?
可惜,拳頭不幫忙。
不過話說回來,幸好這個臭小子不想看電視,省得岳淳生產的事不小心給曝了光,他不知道,最好!
然後,剛才才叫護士滾出去的何映田,這會兒又感覺房門人給推了開來。
「我叫你滾……滾……」
「您確定嗎?是這樣的,這里有您的簡訊,有人叫我送這支手機進來,您不想看嗎?那我……」
「別走,拿過來。」
別說護士有點訝異何映田干麼突然這麼有活力,就連盯著他的岳爸也有點好奇的想看簡訊內容。可何映田那獨享的佔有表情,讓他卻步的揮揮手,並表明自己不會再前進的笑著不動。
何映田見丈人不再上前,這才急忙的打開那封簡訊。
然後,出現了奇怪的內容。
……去死吧,反正你本來就是個自私的男人……
雖然這幾句話很沒禮貌,可是看到這幾行字,何映田的眼眶紅了。
幸好他沒死,要不然,準被她恨死了。
「還有,岳醫生,何親家要你去一趟,他說他的心呀,不太舒服。」
心不太舒服?什麼東西呀!
岳爸覺得有點不對勁,不過,他被小護士硬是拖走,臨走前還不忘解釋,「不行呀,我得看著我女婿呢……」
然後,這房里終于只剩何映田一個人了。
被囚禁了這麼多天,他終于能夠呼吸點新鮮的空氣,而且是獨自一人。
要不是腳斷了,他恨不得立刻飛到她身邊,這會兒,她恐怕在波士頓吧!不、不對,應該轉往芝加哥……都怪那個狠心的經紀人,居然跟媒體簽定什麼不曝光合約,害得他根本無法從新聞里瞧見她的愛妻。
想想最後一次見她,也是因狗仔隊偷拍,但那最少都有半年之久了。
當時她瘦得好厲害……難道,她也舍不得他嗎?不然怎麼會如此消瘦?
然而,何映田想要獨處這麼點要求,卻無法如願以償。
這會兒,門又被人打開了。
「滾出去!」
從一而終的說詞,他現在真的只想好好獨享這個簡訊,而且,他開始思考,這手機是誰拿來的?
小真?昆佑?還是……
「腿斷了幾節?怎麼不乾脆死一死,省得惹人厭。」
听到這聲音時,何映田立刻回過頭來,只是,看著來人時,他怔住了。
「沒用的東西,摔斷腿有這麼痛嗎?我這麼急忙的趕來,你不會下床來迎接我嗎?」
不可能……這個人不是她,她哪有這麼肥?而且,她正在芝加哥。
而真的是從病床上千里迢迢趕來的岳淳,得不到她想像中的回應。
既憔悴且瘦削的何映田,看見她似乎沒有任何驚喜,也不像爸媽或公婆講得那麼疑情,見到她時,他那張臉活像見到鬼似的……
吧麼,她熱嘛!
因為熱,所以額邊的汗流得給它有點多,頭發還沒梳理,所以有點亂,因為剛生產,所以又恢復了大象身材,可是,如果他又想嫌棄她的這副體重,那麼,她可以馬上走人。
不過,走之前,她要問個明白。
「你是什麼意思?」
何映田收拾起驚訝,然後擺出一張酷酷的臉,還真不想理她。
「喂,何映田,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岳淳火了。
她以為何映田是愛她的,沒想到,他跟以前沒兩樣,是個沒大腦、沒心肝的壞老公。
然後,她沖上前,忍不住的大叫,「你這個笨蛋,我是為誰回來的!」
何映田瞅了她一眼,也怔住了。
他差點以為眼前這女人,就是他心愛的岳淳。
「夠了,小姐,別演戲了,岳淳這會兒在芝加哥,也沒你這麼肥,更重要的是,她這輩子不會原諒我了。對了,是誰付你錢?我爸,還是我岳父?這樣好了,我付兩倍的錢,請你馬上離開,我不想讓別人誤會,就算岳淳不在我身邊,我也不受任何人誘惑。」
然後,他側身背對她,完全不理身後的岳淳。
而岳淳當然又是喜又是氣的。
這個家伙……還算忠誠啦,可是,他怎麼可以不到一年,就把她這個老婆的外型,忘得一乾二淨?
「怎麼,變回大象,你不高興嗎?」
岳淳這句話,把何映田嚇得急忙回頭,還扯痛了裹石膏的腳,然後一臉驚惶的瞅緊著她。
是很像……可是……她真回來了嗎?
他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
岳淳知道他開始後悔,後悔自己沒認出大象老婆,她慢慢的移動步伐,並且靠得他好近,望著他扯出一個笑容,但,很快又僵著臉。
「跳樓?呵,你何不去跳崖,這樣子尸骨更容易散落一地。」
「真是你……」
「不然是誰?你老實說,我為你受了這麼久的相思之苦,你居然連我是不是你老婆都認不出來,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可是你變……」
「你不喜歡嗎?你自己說不介意我的身材,怎麼,難道是騙人的嗎?」
「當然不……」
「什麼?你還說當然?我這麼辛苦要死了嗎?我干麼要千里迢迢的來看你,我干麼花什麼心思找人給你送手機,我干麼……」
岳淳還有很多氣話要發呢,只是,何映田不給她機會。
吻著她,是避免她講個不停的最好辦法。
「你真回來了,大象老婆?」
岳淳簡直不敢相信,當他這麼污辱人的叫她時,她竟然高興的流眼淚。
「乖,別哭,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何映田用力的抱緊她,好像怕她會再離開似的,一點都不想放手。
「都怪你……」
「都怪我、怪我。」
「你干麼變這麼瘦?」
「你都不理我,我吃不下。」
「少來,你是想用那張憂郁的臉,去博取其他女人的同情嗎?我才剛進來,就听到幾個護士在談你,瞧她們的曖昧表情……」
「那你別走呀!」
听到這句話,岳淳這一年來一直看不好的慣性心悸,居然突然痊愈。
原來,那是病相思,而她,居然猛看西醫?
而且,她好愛他摟緊自己死不肯放的雙臂。
「我好想你……」
「才怪。」
「是真的,肉肉的,比較好抱,太瘦的你,容易跑掉。」
他松開她,卻不敢松手。
「捉那麼緊干麼?」
「怕你跑掉。」
「我哪跑得掉呀?」
「不管,我要你躺上來。」
「怎麼躺?把你的腳擠扁嗎?少在那里假深情,不曉得是誰剛才還認不出自己的老婆呢!」
何映田咧嘴一笑,冷不防的擁緊她,這一下子可狂吻得沒完沒了,吻得她咯咯作笑。
「別鬧了,等一下人家進來……」
何映田才不管呢!
他要吻回這段時間所思念的份,甚至已經開始模索著她的身軀。
「喂……別……」
他才剩一條腳能活動,這會兒能干麼呢?
然後,就在兩人久別重逢遇甘霖的擁吻親熱時,房門真被人給打開了。
「岳淳,你在干嘛?我是叫你進來擠女乃水的,你究竟在干嘛?想念老公也不必這麼急吧,你女兒都快餓死了,還是,你跳樓沒死的老公,也想搶女乃水喝?」
岳淳差點沒被小真的老實話給氣傻了。
何映田當然一臉驚傻,他看了小真一眼,然後便瞅緊岳淳,一刻也沒敢松放,然後,門外又有人闖進來。
「到底好了沒?我的金孫都快餓昏了。」
「對呀,跟個沒藥救的男人,講這麼久干麼?」
何媽媽與岳媽同時進來,手上還抱著一個出生不久的小嬰兒。
然後,何爸與岳爸也跟進來,「好了沒,到底好了沒?」
「哇,怎麼這麼多人?」
然後,何映田終于想問……
「那小孩是……」
大夥兒七嘴八舌,每個人都想解釋,而說出來的版本雖然相同,但互相穿插著,倒教何映田迷糊了。
岳淳見狀,聳著肩、白個眼,抱起小寶貝躲到一旁喂母女乃去。
至于和何映田的帳……
「後來呀,她又肥回去了,天知道她是著了什麼魔,吃個沒完沒了……」
「看來你就是注定要有個大象老婆吧!」
小真和昆佑最後的那句對話,還真說進何映田的心坎。
他不再管別人的解釋,拉了身旁的岳淳一下,他突然把幸福找回來了。
「老婆……」
「去死呀,管我們母女干麼?」
「老婆!」
「心死了,誰是你老婆?」
「老婆!」
拗不住他再三的拉扯,岳淳終于靠到他身邊。
看著她倚偎的樣子,誰說娶了瘦子才叫做幸福?
幸福,是與最愛的女人在一起才叫幸福。
擁有大象老婆的何映田,現在正在淺嘗著他的幸福,男人最大的幸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