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淨如白紙的人生在面臨第一個變數、因為程致虛的谷崖而意外染上第一筆色彩之後,隨著綠柳山莊的師兄妹出現,蘇大大貧瘠的人生瞬間豐富了起來。
在程致虛養病,柳飄飄安胎的數日內,負責到市集采辦所需物資與用品的星風與豐年慶,鎮日在崖底與崖頂間來來去去,每日來上這麼幾回,對於天空時不時就掉落一個人的畫面……實話說,蘇大大早已失去最初的神奇感。
並不至於到麻木的地步,但習慣,她真的很習慣,習以為常到這會兒跟在豐年慶身後多出兩個生面孔,一行三人落了地,遠遠就听見陌生的聲音大喊著,「屬下救援來遲。」她依然沒什麼太大的驚奇感。
雖然是伸長了耳朵听了一下,但遠方咿咿唔唔,恢復正常聲量後听得不是很清楚,她很快的放棄。
「那誰啊?」隨口問一句,意思意思的問一下。
「應該是四師兄府里的人吧!」烤魚的那一個分心看了一眼,隨口回答。
「哦!」就當問過了,隨續專心對付手中的烤魚……
「你真厲害。」小心翼翼的咬一口,晶晶亮的大眼楮里盈滿了感動,「魚變得好好吃,好好吃喔!」
「沒啦!」身為天下第一莊的九小姐,良好的家教當然是要謙虛一下,「不就是加點鹽巴調味而已,沒什麼,其實是魚的關系,你這邊的魚特別好吃啦!」
「哪有。」搖頭,蘇大大無法認同。
「是真的,雖然我以前也沒見過這種魚,但是它的味道好鮮美喔!肉質又細又女敕,簡直是入口即化……其實它就算不煮,單是配著沾醬生吃,味道也很好吃啊!不過,前提是要新鮮啦!新鮮的魚才能生吃,不然會鬧肚子的。」柳飄飄分享她的美食心得。
她說得很認真,因為不知魚種的珍貴,對於拿來當零嘴,烤著吃的行為一點也沒有罪惡感,分享得很自然。
昂責吃的那一個更是沒概念!
雖然打從有記憶開始,就認識湖里的魚,可是蘇大大對這魚種是不是珍貴,一點概念也沒有,而沾醬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更是陌生。
她只知道東西變好吃了,卻不懂得「調味」這個動作,是美食之所以能夠產生的重要關鍵。
因為只能接應她熟悉的話題,所以略過調味品,針對生吃,蘇大大很有力的否決,「沒有、沒有,生著吃沒有你弄得好吃,真的!」
一如程致虛的預言那般,她跟他的師弟,師妹很快的就打成了一片。
而且,在她的心目中,胖胖的師弟跟這個小師妹,是數於天神級的、妙手可以生花的神奇人物,厲害,真是太厲害了,讓她無比的崇拜!
「飄飄,你好棒喔!」她贊美,誠心誠意,發自於肺腑。
「也還好啦!」說是這樣說,但面對那樣毫不保留的崇拜跟吹捧,年輕的臉龐也忍不住有些得意之色,「其實,就只是火候的控制比較難掌握,其他的實在也沒什麼。」
往魚肉呼呼吹氣的動作停了下來,圓滾滾的眼楮眨啊眨的,因為對「火候」兩個字沒有任何認知,不知該怎麼接話,苦惱得連吃魚都沒辦法繼續。
「對了,我們剛剛說到哪里啦?」放棄,反正也想不起來在被打斷前,她們好像在說什麼。
「……」柳飄飄也忘了,這些天閑著沒事就講古,講太多事,她也忘了剛是在講什麼。
「哦喔,我想起來了。」靈機一動,蘇大大竟然想到了,「你剛剛說,有一個很奇怪的老頭子,他醫術很好,但老是見死不救,是你爹,就是師兄的師父的老朋友,他去你們山莊作客,教你們師兄妹一些基本的急救之術。」
她講得很繞口,但柳飄飄沒有困難的全部理解,也知道她口中的「師兄」,所指的就是她四師兄。
一開始當然是覺得很奇怪,但習慣這種東西很可怕,不過是听個幾天,她已經很習慣這種沒頭沒腦,無關無系,只能說是從天外飛來的「師兄」叫法。
反正知道在叫誰就奸了。
「對啦!罷講到那里了?」確認八卦進度,不忘將火堆上的烤魚翻個面,那可是她要留給親親相公的烤魚。
「那然後哩?」蘇大大理所當然的追問,自己推理,「是不是……那個怪老頭作客完,覺得師兄特別聰明,就順便把他的醫術都教給師兄了喔?」
「大致是這樣,但也是因為那個怪老頭……啊!不是啦!」家教甚嚴的柳飄飄急忙改口,試著更正,「他不是奇怪的老頭子啦!雖然行事上確實是滿奇怪的,但他可是武林前輩,醫界的泰斗,人人都尊稱他是醫不死,表示他肯醫的人就絕對不會死,是江湖中、很受人尊重的老前輩。」
「但是他很奇怪啊!叫醫不死也很奇怪。」蘇大大隨便就指出兩點。
「呃……」柳飄飄無法反駁,但也不好意思跟著怪老頭、怪老頭的叫,只能草草帶開注意力,「總之呢,這位老前輩來我們山莊作客,就像你說的,他發現四師兄很有習醫的資質,加上四師兄的個性很對他的味……」
「什麼意思?」蘇大大听下懂什麼叫對味。
「就是啊,那一天有一個傷患听說老前輩在我們綠柳山莊,帶著傷登門求見,卻被老前輩拒絕醫治……」
「我知道,因為他雖然醫不死,但他又喜歡見死不救。」蘇大大記得這個介紹詞。
「是啊!見死不救是他的風格,但是這其實是針對逞凶斗狠的傷患。」柳飄飄進一步解釋清楚,「老前輩他一生最恨這種自找麻煩、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對這種求診者,不論傷者的傷有多嚴重,就算只差一口氣就要斷氣的,他說不救就是不救,這是他很自以為傲的風格。」
「哦!」嘴里應聲,蘇大大有些明白了。
「那天來上門求診的,就是一個為了搶地盤而聚眾打架的人,是老前輩最討厭的那種人,他來求診,自然是討不了好,更何況那時老前輩正要幫我們幾個師兄妹上課,所以,就要讓人把那人趕出去。」
「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經過這些天的人情世事大惡補,蘇大大是真的很進入狀況了。
「是啊!就沒辦法,結果在趕人的時候,我四師兄正好出現,那人一見我四師兄氣宇下凡,料想是當家主事的人之一,就趕緊求情,希望讓我四師兄代為說項,讓老前輩看在主人家的面子上,可以通融幫他治傷。」
「結果哩?」
「結果我四師兄只跟他說……」柳飄飄清了清喉嚨,很努力想重現當時那一副少年老成的從容與冷淡,裝模作樣的說道︰「你以為你是誰?老前輩的規炬訂了幾十年,憑什麼要為你打破?又憑什麼以為我會為你一個不相千的路人求情?」
「哇!」听得津津有味,蘇大大好奇極了,「然後哩?」
「然後老前輩大樂啊!覺得我四師兄真有趣,可是那個被我四師兄命人趕出去的人就不覺得有趣了,特別是听見老前輩對我們喊著,說開始要上課時,氣得大罵,罵老前輩沒醫德,見死不救,說醫者父母心,我們這些想學醫的人怎麼可以這樣……」
「等等,等一等!」想不通,忍不住要打斷柳飄飄的轉述,「飄飄,我問你喔!為什麼學醫的一定要有良心?」
「……」柳飄飄愣了一愣,因為這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
「你說,這是為什麼啊?」連聲追問,蘇大大怎麼想也不明白。
「真巧。」乾笑,柳飄飄表情甚是古怪的說道︰「我四師兄那時也是這樣問。」
「連師兄也不懂啊!」有些驚奇,蘇大大更加的好好奇了,「那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當大夫的一定救人?這是誰規定的?」
「也沒人規定啊!」柳飄飄被問住,也只能盡量的回答,「只是一般人的印象,大夫就是懸壺濟世,學醫就是要救人的。」
「那就不能學著好玩的嗎?」一臉認真,蘇大大開始假設,「說不定有人的興趣就是學醫啊!只是喜歡學而已,有人規定學了就一定要救人的嗎?」
「……」柳飄飄的表情更見古怪,好半天才擠出一個結論,「其實,我四師兄都跟你說過了吧?」
「說什麼?」
「說這件事啊!」沒好氣,覺得白費口水︰
「沒有啊!」否認,一臉的無辜。
「沒有才怪,你現在說的話,跟他那時講的一模一樣。」雷同到都要讓她傻眼了。
「真的嗎?」讓她這麼一說,蘇大大更感興趣,「師兄也這麼說喔?」
「嗯,四師兄那時就是拿這些話問那個人,問他是誰規定習醫一定要救人?又是誰規定,習了醫術就一定要慈悲為懷、聞聲救苦?那人被我四師兄問住,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兩手一攤,柳飄飄至今還記得那人被堵得啞口無言的錯愕表情。
「好厲害喔!師兄真厲害。」贊嘆,雖然不知她在得意什麼,但笑嘻嘻的表情就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嗯啊,四師兄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醫術是一門專業知識,雖然說三百六十五行,醫者是其中的一行,但不表示兩者一定要畫上等號……」
「因為是不一樣的事啊!」蘇大大竟然有結論,「就像是……就像是我很喜歡吃烤魚,可是我明明就不會烤啊!」
見她揮舞著吃一半的魚,說得那麼樣的認真,柳飄飄好半天說不出話,因為實在弄不懂,她這番天兵結論到底在說什麼。
「總之呢……」解讀不出來,索性帶回正題,「對於我四師兄的有個性,老前輩簡直是要拍手叫好,對他欣賞得不得了,特別是當老前輩發現我四師兄一點即通,簡直是醫學奇才的時候,更是一古腦兒的把畢生所學全教給他……」
「那很好啊!」有人教、有人學,各取所需,蘇大大覺得是美事一件。
「是很好啊!不過你不知道,我四師兄肯下功夫苦學,也是因為我們的關系,特別是我二師兄從小中了一種奇毒,身體病得很嚴重,四師兄一直想幫二師兄解去那種毒,所以就一直很認真的在研究。」柳飄飄介紹。
「師兄的心地真是好。」蘇大大笑咪咪的,頗引以為榮的意味。
「對啊!四師兄的心地是很好的,當然,按照舊例,這些事你听一听,但不能說是我說的。」雖然被分派了教導她人情世事的工作,但柳飄飄常忍不住岔題……因為忍不住想多介紹一點自家四師兄的優點,但她也不想被當成大嘴巴。
被柳飄飄再一次的慎重交代,蘇大大點頭。
「哦!」進食的嘴巴分空應了一聲,表示听到了。
「好,那我再跟你說一件事好了……」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柳飄飄講古時間,持續當中。
「大大?」
順著炊煙,程致虛沒花什麼心力就找到了人。
「師兄、師兄。」甜甜笑顏回應他的呼喚,小小揮舞手上的魚骨頭,「吃烤魚。」
看見那張不知愁慮為何物的歡顏,程致虛習慣性的微笑以對。
一旁的柳飄飄很不能適應,只能直瞪著眼楮看、看、看……
明明是同樣一張溫和儒雅的書生俊顏,硬是比平日的他多了幾分親切之意……也不是說這四師兄平常有多不親切,但平常的那種感覺,就像隔著一層紗似的,雖然是得體的說話、得體的做事,但溫雅的表態下卻感受不到太真實的情緒。
可眼前的四師兄就不一樣了!
雖然是一樣的文質彬彬,斯文和氣,但那層紗不見了,感覺上溫暖許多,也真實了許多……
「飄飄。」睜著圓滾滾的大眼楮,蘇大大好奇的研究那驚奇的表情,「你怎麼了?」
「沒、沒事。」乾笑,回神後的柳飄飄機伶無比,連忙告退,「星風應該等得不耐煩,我拿魚給他……四師兄,你要幾尾?不要嗎?問大大啊……」
被點名的蘇大大搖頭,拍拍肚子,表示飽了。
「大大不要,那這些我先拿過去給星風,等下四師兄要吃的時候叫我一聲,我再烤新的給四師兄吃。」乖巧有禮,完全是做人師妹的最佳楷模。
圓滾滾的大眼楮目送著她遠去,黑白分明的瞳眸中閃耀著晶晶亮的艷羨……
「你好好喔!有這麼棒的師妹,飄飄真是超厲害的。」贊嘆,萬分羨慕他有這麼一個創造奇跡的神奇奸師妹。
程致虛笑而不語。
「飽飽。」將剩下的魚骨頭丟進火堆中,她朝他露著傻呼呼的幸福笑容。
幫她拈去唇畔的魚肉屑屑,他隨口問︰「剛剛跟小飄兒聊些什麼?看你們好像很開心似的。」
「很多很多啊,就像是……」她想要細數,但想想不對,當中有些事她答應不能說的,於是又噤了聲,尷尬的看著他,繼續傻笑。
程致虛並不想強迫她,再者,他也有事要同她商量。
「大大。」他開口,「你喜歡這里嗎?」
她困惑的看著他,試著理解這個問題。
「我答應過你,要一直陪著你……」
「嗯!一起,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她猛點,完全不許他反悔的氣勢。
「大大……」他遲疑著。
她看著他,等著。
「過來,我幫你把頭發編起來。」他突然說,發現她長長的頭發有大半截都拖到地上去了。
她毫無異議,乖乖的挪身到他跟前,背對著他,小偶人一般的跪坐好。
也許身分尊貴,但基本的發辮還不至於難得了程致虛,回想一下過去所見的步驟,他慢慢的為她編起長長的發辮。
「大大,我很樂意陪著你在這邊終老。」理著她的長發,他邊說著開場白,先行表態後才道︰「只是有些事,我得先處理。」
「哦!」她愣愣的應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
「所以我得上去一趟……」
「咦?」她吃驚的回頭,表情像是見鬼一樣。
他誤會她的吃驚,保證道︰「我會回來的……」
她一臉可憐,就像耍被拋棄的小動物一樣,大大的眼楮里閃著水光,就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真的,我會回來。」程致虛保證,卻也忍不住嘆氣,「其實,要是可以,我很想帶你一起走……」
「能讓我去嗎?」她打斷他的話,小臉兒上閃著興奮的光輝。
「……」程致虛看著她,懷疑的問︰「你想去嗎?」
「想!想!想!」她直嚷著,「我想去,想跟師兄上去玩!」
看著她毫不保留的興奮與期待,程致虛驀地輕笑出聲。
枉費他還苦惱著,是該違背承諾,先讓她在這里等他回來;還是請她忍耐,陪著他回到上頭的凡塵俗世當中。
卻沒想到,一切全是他庸人自擾!
這絕世深澗對他而言也許是避世的仙境,對她來說卻是悶壞人的地方,他大可以帶著她回去他的世界,她只會當是有趣的旅程而歡喜不已,他並不用違背承諾,她也犯不著忍耐。
真不知道他先前在想什麼,竟然還苦惱了那麼久?
「師兄、師兄?」見他笑得開懷,她也好想跟著笑一笑喔!「什麼事那麼開心呀?」
「沒事。」揉了揉她的發頂,他示意她再坐好,好繼續幫她編發。
「那我可以跟你去玩嗎?」她問,好怕他的拒絕。
「等過些天,我的傷養好些,帶你去玩,好嗎?」
「嗯!嗯!好啊、好啊!」若不是大半的頭發讓他握著,她恐怕就要跳了起來,歡喜到語無倫次的直道︰「一起玩,我們一起去玩,大大陪著師兄,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嗯,一起。」程致虛回應她的欣喜與願望,允諾道︰「一直在一起。」
得到想要的答案,露著大大的笑容,她總算肯乖乖坐好。
但想想又不對!
「不行啊!師兄。」第二度中斷他的編發大業,她轉過身來,一臉的緊張,「上面有壞人耶!把你推下來的壞人要是看見你,再欺負你怎麼辦?」
她記得這件事,最早時她問過,那時他草草帶過,只說了是讓人推了下來,雖然沒再多說什麼,可是她知道,會趁人不備而推人的,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看還是別上去好了。」她一臉認真,「雖然這里沒什麼好玩的,可是這里沒有壞人,而且有我,我會陪著師兄,也會保護師兄的。」
忍不住再次的揉了揉她的發頂,他很感激她這份的心意,衷心的。
明明就是活潑好動又撩不住寂寞的性子,可是為了他,她情願勉強自己壓抑下那份想玩、想出去見世面的渴望。
她對他的心意,他感受著,也為之感動,一顆心因她而柔軟。
「沒事了。」想起跟隨多年的護衛,最終落得的下場,烏瞳微黯,他輕道︰「那人死了,在我落崖的時候就死了。」
圓滾滾的大眼楮眨了兩眨,想了好一下才消化這話的意思。
「哦!」她哦了一聲,因為不知該說什麼。
程致虛並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人心黑暗的事,那些有心人士的教唆啊、利用啊,信任之人的背叛啊,以及接下來該如何追查想除掉他的幕後黑手之類的沉重事件,他都不想她接觸。
「總之已經沒事了,到時你開心的玩就是了。」他說道。
她笑,開心到有點傻呼呼的那種笑容。
玩耶!
她要出去玩了耶!
好好喔!好期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