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她異常安靜,看來似乎染上一絲難解的憂愁,這和平時總喜笑顏開的她大不相同。難道是白天發生什麼事了?
「格格、方公子,藥煎好了。」榮兒的聲音在門外輕輕響起,他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也隨之斂起。
「進來吧。」
鳳華不太自在的眼光,落到榮兒端著的藥碗上,今天阿瑪的話再度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因為方大哥,她才願意忍耐吃藥針灸,但……身體好了又如何?她還不是要天天戴著假面具依順著阿瑪,裝作很喜歡皇上,很希望被選中妃子的模樣?既然如此,她寧可不要康復!
「我不想吃。」她轉過頭不看。
她這句話,嚇住了榮兒。「格格!」這陣子格格都非常順從地吃藥,就算多難喝也能忍下去,怎麼今晚她會這樣排斥,還是在方公子面前?
「藥給我就好。」方淮在榮兒走上前時伸手接過藥碗,然後遣退榮兒。「你先下去吧。」
「奴婢遵命。」榮兒將燙手山芋交到方淮手上,相信他應該能說服格格。
在她眼里,方淮雖然總是溫文,卻有無形的威嚴,教人無法違背,而她家格格也不例外。
「來,喝藥。」等室內只剩下他倆後,方淮緩緩地開口呼喚,聲音溫和,不似命令。
「我不想吃。」鳳華重復剛才的話,但心里的堅持因他的聲音而動搖。「反正吃了也是浪費。」
方淮愣了一下,凝視著頓時變得任性的女孩,淡淡地問︰「你覺得喝我的藥,是浪費?」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得馬上反駁,深怕他對她有所誤會。「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大夫,你的藥對我也是最有效的!」
「真的?」他黑瞳里寫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心里更有暖意,一步步走向顯得有些激動的她。
「真的!」見方淮嘴邊多了一抹笑意,她發現自己似乎太過失態,頓時漲紅了小臉,慌忙垂下頭。「我、我不想吃藥的事,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你不要誤會我才好!」
他轉過頭來,莫測高深地看了她後,回過頭道︰「我是你的大夫,你的健康就是我要管的事。來,不要撒嬌了,乖乖趁熱喝藥吧!」
對于她的話,他連眼都沒眨一下,也沒說什麼大道理,只是堅持要把湯匙中的藥送進她的嘴里。
鳳華根本就逃避不了,因為她被困在書桌和方淮高大的身軀之間,進退兩難,令她又急又羞。
「乖一點,把藥吃下去。」他把湯匙更推進她嘴邊,氣息卻無可避免地拂過她那羞赧的俏臉。
她實在承受不住他這種軟式威脅,只好閉上限,認命地張口含住湯匙,把藥咽下去。
「這藥根本不苦,不要隨便就喊不吃,難道你忘了上回的事?」他一湯匙、一湯匙地把藥全灌進她的嘴中,神色冷峻地訓話。
經過上次的事後,他就下定決心,無論她如何撒嬌哀求也沒用,她必須要遵循他的指示來做。他不想再讓她遭受不明之苦因為他看不慣她那氣虛體弱,隨時要丟命的模樣!
「我沒有忘……」看著他這麼有耐心地喂自己吃藥,鳳華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她一想到未來要做的事,心里便郁悶起來。「只是,我不想讓身體好起來,我就這樣也無所謂……」
「傻瓜!」
她睜大圓眼,訝異地對上方淮那帶著苛責的眼神。
他沉默一會後,突然伸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錦裘,細心地裹緊她微冷的身子,隨後道。「我帶你出府走走吧!」
「真的?你真的肯帶我出府?不是只在花園涼亭中走走?」
「真的!」他一把抱起她。「我帶你去看星星。」
懷里的人輕飄飄的,仿佛會化成空氣飛去一樣,方淮為了證實她的確在自己懷中,不禁更用力抱緊一些。
他不解心里為何在听見她想放棄自己時,有些悵然若失,有些氣憤不平,有些……心痛!
現在,他只想帶她遠離這處會磨滅她心智的牢籠,讓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她身邊又有多少關心地的人。
他抱著她,無聲無息地一路步出院落。
鳳華緊緊攀住方淮的頸項,呼吸微微顯得急促。
眼前一路都是她熟悉的亭台樓閣和山水園林,但為什麼她會有這麼興高采烈的感覺?是因為她可以去看星星,抑或是被他抱在懷中的緣故?
「方大哥,有守衛!」她瞧見有一隊守夜的巡邏護衛快要走到這邊時,焦慮地低呼。
方淮點了點頭,丹田一提氣,便輕而易舉地躍到屋檐上,動作如風一樣迅捷,連鳳華也來不及反應,更遑論他倆會被遠處的人發現。
「哇,好厲害!」她抓著他的手臂,又驚又喜地自他懷里探出頭張望腳下的風景,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牢牢地抱緊她,不會使她受到傷害。
「噓——」他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掩住她的嘴,低聲斥道︰「別大聲嚷嚷,讓別人听見可就糟了。」
她赫然噤聲,水亮的眼珠子滾呀滾的,馬上听話地點點頭,嘴角咧得老高。
方淮一雙如子夜沉潭的眸子,低頭盯著懷中的人兒。見到她一臉崇拜和欣喜,他也跟著愉快起來。
「想到哪兒看星星?無論哪里都帶你去。」他那幽深的眸中忽而溢出一抹淺笑,語氣間充滿寵溺。「黎明前的黑暗,五月無星,所以咱們要趕快去,否則就沒時間了。」
「我想……」她因期待和興奮而閃亮的眼楮格外耀眼動人,側頭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到紫禁城北的那座小山丘。那里是我唯一到過的一座山,肯定可以看到星星的!」
「好。」決定好了,他便抱著她,在寂靜無聲的八旗內城中,穿梭于華檐瓦片之間,來到這座能從高處眺望紫禁城的山丘。
這晚的月很圓、很亮,在萬里無雲的黑夜中,一顆顆光亮耀眼的星星,似是明燈一樣,,映照著這一對互相依偎的男女。
方淮將她安置好後,便在她身邊坐下來,沉默不語地遙望著那個跟他無緣的紫禁城。
縱使他現在經常進宮,為皇上及皇太後調理身體,有時亦會參與惟經他們在御書房中的國事商討。但那個心情,只限于身為臣民的身分,而不是親情和血濃于水的牽絆。
那宮牆內的情是這麼的淡薄,他實在不解為何有那麼多女子不懂「一入侯門深似海」的道理,更不解作為父母的怎會忍心,老是將自己的骨肉往這陰冷的地方推去,就好像奉恩將軍執意要把鳳華送進宮內一樣。
本來這件事,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不便有所評論,但他就是無法忽視鳳華!
她是真心想進宮也就罷了,但問題是她並不想!他想保護這令他放不下心的小女孩!
可是那又如何?他不是什麼尊貴的王爺阿哥,就算是因為同病相憐而心疼她,他也無能為力改變什麼。他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所能,把她體內的蠱毒全數清除,讓她健健康康地迎接晉升嬪妃的榮華富貴……
「方大哥,謝謝你帶我來,我真的很高興。」鳳華看著天上繁多的星星,悄悄斜眼地赧然而笑。
听著方淮的呼吸聲,及耳邊風吹過的沙沙聲,在朦朧的月色下,恍惚的她以為自己在作夢,一個浪漫的美夢。
兩人相依相偎,只覺得心兒飄飄蕩蕩,如入夢境,如在雲端,意亂情迷,不能自抑。
現在的她,正做著她一直夢寐以求的事——身邊沒有阿瑪、丫鬟和老嬤嬤監視著,和喜歡的人自由自在地一起,就算是相對無語,只要能守在一起,她也萬分滿足了。
「你為什麼不想讓身子好起來?」方淮凝視地半晌後,直接道出藏在他心中的疑問。
沒料到他會再次提起這個問題,鳳華內心有些慌亂,垂下小腦袋,大眼卻不停地往別處瞟。「我……其實也不是不想,只是……
「只是什麼?還有什麼事比生命重要?」一句充斥憤怒的低罵,嚇著了鳳華。「你以為死了就可以解決所有嗎?這是最懦弱的行為!」
「我知道,可是看見阿瑪為我安排的一切,我便灰心了……」她向來不是思想灰暗的人,從前也對要進宮選秀的事毫無感覺,以為這就是她畢生的目標,但自從認識了他,她的想法便改變了。
「又是你阿瑪!」他緊握她手臂的右手,泄露了他的情緒。「難道你不知道,你若有什麼事,還有其他人會為你傷心?」
鳳華听了,臉蛋一紅,心魂頓失一半,只听見心跳「撲通、撲通」一下下強烈地震動著……
和方淮視線交纏的瞬間,她似乎察覺了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許的改變,透著一股會令人深陷的魔力。
四周靜悄悄的,連彼此的心跳聲也變得特別清晰。
「我只要……你為我擔心……」
鳳華臉上綻出嬌憨的羞意,道出這句只有兩人明白的話,方淮頓覺心里迷茫而微微顫動著。
無論平日的他有多理智淡漠,此刻,連他也逃不開她純淨的氣息!他一時理不清思緒,索性任由剎那的沖動,低頭吻上她香軟的唇!
靶覺到懷中的她是這樣的訝異和青澀,他直覺地退開。她顯得羞窘尷尬,目光閃爍,急于想躲避這個令她羞怯的男人,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紅透的小臉,但她卻矛盾地不想離開他身邊半步。
他低沉的男聲飄入耳中。「算是為了我,要保重身體,別再說不吃藥、不要康復的傻話了。」
鳳華沒回話,只是投人他那溫暖的懷抱里。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懷抱真的很溫暖,讓她不由自主就想要得更多,也不想離開。
他愣住,雙手不知該不該摟上她的腰際,怕自己一旦做了,就會全盤淪陷,但就在此時——
「怎麼了,你怎麼忽然喘得這麼厲害?」方淮從懷里拉起她端看。「你的臉色很不對勁!」
「好喘……好累……我的頭好暈……」她喉嚨干啞,嗓子里堵著痛楚,突然四肢一軟,渾身立刻如散了尸般再沒有半點力道,神智迷蒙,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後,任由透入骨髓的陰冷滲入胸間。
他盯著她,手指撫上她的太陽穴慢慢揉動,似乎在緩解施加于她腦子里不知名的壓力。
幾乎同時,在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轟得她全身一震——
傷害你所愛的皇族血脈……
鳳華來不及掙扎,便喪失理智地用手箍住方淮的脖子!
方淮怔了一下,但從她反常的態度知道,是她體內余下的蠱毒在作崇,便立刻低喃起來,仿佛要念咒壓蠱毒一樣,制止她那不能自主的動作。
隨著他的自語,灑下的月光開始凝聚,他又掏出一個中間有方孔的銅錢,也不知是什麼朝代,卻都已經發了黑。他熟練地把銅錢放到她的背後,輕輕使力按了幾下,閉上雙目,專心地念著些什麼,最後傳來如霹靂般的嗚喝︰「破!」
俄頃,鳳華有如月兌線的布偶,虛弱地趴在他身上。
「我帶你回去。」不待她反應,方淮便點了她睡穴,使她陷入睡夢中,暫離痛苦。
到了奉恩將軍府,方淮迅速把鳳華抱入房里,輕輕將她放在床上。
她已太累,累得已為她解開了穴道也無法完全清醒。一沾上床,她的意識似已徹底揮散,只能沉沉地昏睡過去,無夢無痛,只是累,被抽干力氣的累,連他走了她都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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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本該是鬧元宵的好日子,但天色晦暗,鉛雲低垂,讓人也顯得無精打采。
外頭終于下起雪來,打在瓦上颯颯輕響,雪聲又密又急,不一會兒功夫,只見遠處屋宇已經覆上薄薄一層輕白。
鳳華一覺醒來已近子時,恍惚間听見她阿瑪和繼母在房外的抱怨聲。
「人家佟王爺、克勤郡王和御史大人親自來拜訪,還帶了近日深受皇上器重的方淮公子前來,鳳華這丫頭怎會選在這天生病?這分明就是把大好機會往外送嘛!」福晉語氣滿是尖酸。
「就是,那四位貴人現在都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皇宮內的常客,若鳳華能得到他們的賞識和幫忙,只要他們稍微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那她肯定能獨佔鰲頭,早早獲封貴人頭餃!」
原來皺了皺細眉又閉上眼楮的鳳華,听見方淮的名字,猛然睜眼坐了起來!
她怎麼會在房內?她又病了嗎?
那夜的記憶如湖水般涌現腦海,依稀記起自己做出傷害方淮的事後,臉色如死灰般蒼白,將臉埋進枕頭里,放聲哭泣。
又是那該死的蠱毒!為什麼她那麼不爭氣,老是受它控制,甚至去傷害她喜歡的人?
方大哥肯定對她非常失望,肯定會生她的氣,肯定從此以後都不再想見她、醫她、哄她……
夜很冷,室內無風,屋子中央一盆炭火嘩剝有聲,四周充斥著暖意,但她的身心卻已冷得發痛。
深夜時分,雪下得更大,一片片一團團,直如扯絮一般綿綿不絕,冷風不息,只見那雪下得越發緊了,不一會兒四處已是白茫茫一片。
風雪刮起,打在一張剛毅俊逸的臉龐上,但仍阻礙不了他見到佳人方肯罷休的決心。
方淮本來想趁著正式前來將軍府拜訪的機會,看看她的情況,不過她不但沒出一席,听下人說她連房門也沒踏出過,他猜測她可能仍未蘇醒過來。
那晚,他花了整夜的時間替她運功逼毒,又利用針灸打通其經脈,甚至灌她吃藥,就是希望原本要花上半個月的療程,能在一夜內完成。
或許是他太低估這蠱毒的厲害,又或者他的診療太過溫和,使她至今還未能逃出這蠱毒的侵害。
經過一夜努力,雖然蠱毒已被清除,但這樣的急速解毒是多麼傷身,她一個弱女子沒有練過武,身子骨本就不算強健,他真怕她抵擋不了這樣的折騰,而變得更加虛弱!
方淮踩著那被雪浸濕了的長靴,又冷又濕地走進鳳華的院落,沒有驚動在不遠處房內休息的榮兒和甄嬤嬤。
他見到她竟然只披掛了一件斗篷,站在屋前的雪地上,雪花細細碎碎落在她肩上,很快又化了,卻似乎一點知覺也沒有!
「鳳華?」
本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但當一雙溫暖的大掌撫上她的肩膀時,她便知道是誰來了!
她轉過身來,果真看見他正擔憂地望著自己。她好像漂流在海上霎時見到浮木一樣,瞬間撲進他懷里。
「方大哥……方大哥!」她扁著委屈的小嘴,不停呼喚他。
「下雪天你跑出來干嘛?又想喝我的藥方子嗎?」他干脆抱起她走進屋,在雪地上留下深刻的腳印。
必上房門後,他憐愛地輕撫她的發絲。「怎麼哭了?作惡夢了嗎?」他發現自己很不喜歡她哭的樣子。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看我了!」她埋在他胸口抽抽噎噎地道。
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幽香老在他鼻端浮動,尤其她摟住他的時候,他居然有種沖動,想將她壓進枕被間好好地吻上一吻。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一定是自己多心了,整天胡思亂想,擾了神志,攪得自己都不甚清明了。
他真不該放任自己的感情,若是這樣下去,他倆都會泥足深陷的!
「我為什麼不來看你?是你自己貪睡,才不知道我在傍晚時分就來過將軍府拜訪,目的也是想瞧瞧你可好。」他拉開她,踱步至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一旁忙著翻尋藥箱。
「我知道你來過,但我卻來不及醒來。」他的離開,讓她很失落。他這是想避開她嗎?「我上次是不是做出了什麼糟透的事來了?」
「幸好我不是皇上,所以還不算糟糕。」他故意忽視她驟變的臉色,繼續道︰「不過以後也不會了,因為我那晚已替你徹底清除余毒,你不會再發作,做出那種無法自制之事。」
柔緩卻冷漠的聲音使鳳華的心忐忑地怦怦亂跳,再也理不清,也猜不出他的想法。
「你就那麼想躲我?為什麼?」她正對上他一雙幽深的眼。
方淮看著她嬌小脆弱的臉,盈波閃爍的眼眸,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萬分惹人憐惜的模樣,便忍不住輕輕抬起她的臉。在他寬大的手掌里,她的臉孔竟如此地小,他一只手掌幾乎囊括她大半的臉頰。
他微垂頭,看著她欲言又止,溫柔的眼楮含著一絲無奈,低沉的輕吐道︰「我沒有要躲你,只是想看你快些康復。」
也好讓他能趕快逃出這令人心醉的情網……
她一時分不清他此舉到底是呵護還是疏離,在又急又憂的情況下,圈住他的頸項,仰起了頭,緊緊吻住他!
她羞窘地閉上了眼,生澀地吻著顯然已呆愣的男人。
鳳華桃色般迷人的紅暈,讓他看傻了眼,也驚訝她竟會大膽地吻他。
明知這樣是不對的,但面對懷中佳人,他實在無法自已,一時情動下,俯下頭回應這個吻。
就用這個吻,徹底了結他們之間的不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