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泊容蹙眉,「此話怎講?」
「王爺也知道,這稻米的價格是一天不同于一天,時而高漲,時而又降低,」崔管事嘆口氣道,「也沒辦法,如今都是江南的米商在作怪,他們彼此之間也是勾心斗角,操縱市價,弄得人心起伏。」
「這個本王知曉,」端泊容點了點頭,「本來想呈稟父皇,希望管一管這些米商,但民間商賈風氣如此,朝中也不好介入。」
「那些日子,稻米價格一降再降,咱們的稻米擱在倉中,又逢秋季陰雨,小的生怕有個潮霉,倒是不妙,于是咬牙將米賣了出去,誰知道沒過多久,那價錢又吃了仙藥似的,飛升起來……小的真不希望田莊蒙受損失,可真沒轍了!」崔管事哀慟道。
「這也怪不得你。」端泊容寬慰他,「價錢的漲跌,連江南米商都拿不準,他們倒買倒賣,有時候自個兒都虧了本,咱們也沒辦法。」
「只覺得愧對了王爺,」崔管事道,「王爺在朝本來就清廉得很,小的本想著為王爺多賺些銀子,可惜小的實在無能。」
楚音若在一旁,多少也明白了個大概。她倒覺得,此事並沒有什麼無奈,或許,可以憑藉自己在現代所學找到一條解決的良策……
「以後莊里的事,都向王妃呈稟好了。」端泊容正式對崔管事宣布道,「本王政事繁多,一忙起來,怕有什麼耽擱了。」
「哦,」崔管事起初吃驚,隨後連連點頭,「好,好,這樣也好,听說京里幾位王爺府中,也是王妃在打理田莊的事,咱們王妃若不嫌厭煩,小的真是求之不得啊!」
「我什麼也不懂,日後要多請教崔管事,還望管事日後不要嫌我嗦。」楚音若笑道。
「哪里哪里,」崔管事忙答道,「王妃有什麼,盡避吩咐。」
「管事可否把近日稻米的價格,無論高低,都一一報給我呢?」楚音若忽然道。
「王妃有何用處?」崔管事詫異道。
「就是看看。」楚音若微笑。
「有的,有的,」崔管事回道,「入秋以來,每日稻米的價格,小的都有記錄。」
「那真好極了,」楚音若暗藏興奮,「這個著實有用。」
「怎麼個有用法呢?」一旁的端泊容問道,「日後的米價,也不會與昔日相同啊。」
看來,他也很好奇,不知她為何要收集那過往無用的數據。呵呵,她暫時是不會告訴他的,待她一番研究之後,再作細述。
別忘了,她所在的時代,有一個名叫「股市」的東西。
楚音若捧著繪制的圖表,步入端泊容的書齋。
自從田莊回來,她有諸多事務要與端泊容商議,如今這書齋她已來去自由,終于有了一點陵信王府女主人的樣子。
端泊容大概是剛看完一卷公文,疲勞得很,微閉雙眼靠在椅背上養神。楚音若忽然發現,他有著濃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般漂亮,讓她自嘆不如。
「你來了。」他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腳步聲,說道。
「王爺累了,就回房歇一歇吧,」楚音若關切道︰「公文總是看不完的。」
說真的,她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對他如此關心,其實他只是陌生空間里的一個陌生人罷了。不過,她覺得既然相遇了,就是緣分,再說她還打算日後回現代,趁著有限的時間,為他做一兩件小事,也算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吧?
在她看來,陵信王府與比南王府相比,算是窮了。若將來真的有奪嫡之爭,端泊容若無金錢資助,恐怕要輸給端泊鳶一籌。楚音若雖然對政治不太了解,但古裝電視劇也算看得多了,要成大事,說來說去,錢很重要。
她希望,在自己臨走之前,能幫端泊容一把,哪怕這點幫助只是杯水車薪。
「剛過完年,事情總是多些。」端泊容略微舒展了一子,「比起真正忙碌的時候,倒也不算什麼。」
他這個人,就是活得太拘謹,估計想伸懶腰都不敢吧?楚音若忽然對他產生了一種憐惜之情,心中微微一顫。
「你手中拿的是什麼?」端泊容注意到她捧的紙張。
「哦,妾身做了一份表格……」楚音若這才憶起正事。
「表格?」他顯然又沒听過。
好吧,表格畢竟是現代的東西,但她一時也找不到代替的詞語。「就是這副模樣的東西,王爺請看——」她攤開圖表,將之呈現在端泊容面前。
「這畫的是什麼?」端泊容端詳半晌,「密密麻麻的,高低起伏,細看又像一枝枝小蠟燭。」
「對,這個就叫蠟燭線。」楚音若微笑點頭。
「這到底是什麼?」端泊容越發好奇。
「東方不遠處有一個島國,名叫東瀛。不知王爺是否听說過?」楚音若問。
「並不曾听過。」端泊容搖頭。
好吧,既然是平行空間,那麼東瀛也可能是叫另一個名字。沒關系,這不重要。
「東瀛有一個商人叫做本間宗久,這個蠟燭圖就是他發明的。」楚音若道。
「這幅圖有何用處?」端泊容問。
「本間宗久,也算是一個米商吧。他把歷年的米價記錄下來,用蠟燭圖來標示價錢的高低,久而久之,就掌握了一定的規律。」楚音若指著圖表,悉心解釋,「王爺請看,黑色的蠟燭是價格下跌,白色的則代表上漲。假如蠟燭很長,就代表當天價格的波動很大。假如是幾根黑色的蠟燭排在一起,就代表那陣子價格跌得很厲害,相反,白色的並列,則是漲勢喜人。」
本間宗久發明的蠟燭線,是現代蠟燭線的先驅,後世經過歐美股市研究者的研究,蠟燭理論得到進一步提升,更加準確深入了。
「這張表格,是根據崔管事記錄自去年入秋以來的米市價格所繪制,」楚音若繼續給他說明,「由此可以大概推測出未來稻米價格的走勢。」
她這說法是否又過于現代了?他听得懂嗎?
還好,她條理清晰,端泊容還算有了幾分明了,當即頷首道︰「听來是不錯,但何以能推測呢?這里記錄的只是過去的米價而已啊。」
「王爺請看,比如這里,」楚音若道出重點,「你看這根蠟燭線是否像一枚十字星?若是十字星開在價格高處,便是價錢到了一個頂點,很快它就要跌落了。相反,若是十字星開在低處,也代表價錢跌到了谷底,很快它就要漲了。」
「是嗎?」端泊容大感興趣,「這個真的準嗎?」
「不會完全準確,但也有個六七分。」楚音若道,「如此大概能知道何時賣出,總比之前了無頭緒的好。」
「不錯,」端泊容不由露出一絲笑意,「此圖交予崔管事,讓他好好學學,將來便不愁了。」
他難得有這樣的笑容,好似陽光刺穿層雲,露出萬丈明媚,給他俊美的面龐平添數分光華,耀目無比。
楚音若怔了一怔,發現自己實在見不得這樣的笑容,稍看一眼,便如遇妖魅,抵不住這眼角眉梢間無意綻放的誘惑。
「不過,王妃你到底是從哪里學到這本事?」他忽然問道,「從前御學堂可沒教過這些。」
「呃……」楚音若在花痴中被他的問題冷不防嚇了一跳,清咳兩聲,掩飾自己失態,「看閑書……學的。」
「什麼樣的閑書?」端泊容凝視她,「不如讓我也看看吧。」
「那個……」她該如何圓謊?「也是這半年……妾身在水沁庵看的書。」
「水沁庵修行之地,會有這樣的書?」端泊容難以置信。
「水沁庵的藏經閣里有好些奇奇怪怪的書,也不只佛經。」楚音若強作鎮定道︰「住持師太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妾身常向她討教,听她說一些前所未聞的趣事。」
「那麼改天我得去拜會一下這位師太了,」端泊容道,「還得多謝她這半年來對王妃的照顧。」
「改天妾身陪王爺一同去進香。」楚音若終于松了一口氣。
住持師太是她的同謀,就算端泊容見著了,她也不必擔心什麼。
「不過,王妃能如此真心幫助我,我倒是詫異,」端泊容話題一轉,「本以為,這樁婚事王妃極不情願,但沒想到我遇到困難之際,王妃三番兩次出手相助,我想來想去,也不太明白……」
他語氣中似有悵然,大概是憶及了端泊鳶。
不錯,她為什麼要幫他呢?按理說,她大可不必管這閑事,但心底就是有一種本能,仿佛在催促著她,要她為他盡心竭慮。
其實剛自水沁庵回到王府時,她是怨恨他的。因為他寵愛小妾,將妻子拋開不理,薄情寡幸,她是打算替從前的楚音若報復他的。
可她慢慢發現,原來,他們的婚姻也是一樁無奈的事,因為蕭皇的安排,宮闈的爭斗,從前的楚音若和他,其實都是犧牲品。
「妾身出嫁從夫,王爺又何必詫異?」楚音若淡笑道。
「是嗎?」他盯著她,「從小到大,我從沒覺得王妃是一個如此順從的人。」
他能否不要這般刨根問底?她真是語盡詞窮,不知該如何搪塞他……
「王爺!王爺!」忽然,門外傳來一女子尖細的叫聲,「讓我進去見見王爺!」
天啊,上蒼垂憐,是派人來救她的急嗎?楚音若如釋重負,連忙高聲問︰「誰在外面?」
「回王妃,是薄夫人身邊的長婷姑娘。」門外的侍衛答道。
她素來討厭長婷,不過這當下,倒是感激對方的出現。
「讓她進來吧。」楚音若道。
端泊容睨了她一眼,好像她在打什麼鬼主意,他一看便知。不過,他依舊沒有拆穿她,只是緩緩端起茶盅,徐徐而飲。
「王爺——」門一開,長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求王爺派人去請太醫前來,薄夫人……夫人她……」
「薄姬怎麼了?」端泊容眉心輕蹙,「可是不舒服?」
「夫人似乎有小產的跡象。」長婷抽泣起來。
「小產?」端泊容手里的茶盅輕晃了一下。
「小產?」楚音若整個人卻僵住了。她本感謝上天派長婷來解她的圍,但沒料到,竟帶來這晴天霹靂的消息……
「夫人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長婷著急的道,「也怪奴婢一時大意,沒有察覺。方才夫人流了一絲血,奴婢以為是月事來了,便請了相熟的王大夫前來看診。誰料,王大夫說,夫人是小產之兆!」
端泊容的臉色不由微微發白,片刻之後,方對侍衛道︰「去,進宮把太醫院最好的張太醫請來。」
「是。」侍衛連忙答道。
「王爺,此刻還請王爺先去探望咱們夫人為好,」長婷哽咽道︰「王爺最近政事繁忙,夫人已經好些天沒見著王爺的面了,想必心緒不佳,才導致有小產之兆。」
好吧,說來說去,就是來爭寵搶男人的。楚音若不得不承認,在男女情事上,薄姬是比她高明多了。她還真該好好學學,首先,得學習裝可憐。
不過,她為什麼要跟薄姬學?她又不是薄姬的情敵,也沒打算跟薄姬爭端泊容……
可是,不知為什麼,這當下她胸中如同翻江倒海,百爪撓心,整個人都極難受,仿佛真正生病的那個人,其實是她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