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若回到陵信王府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這個時候,端泊容早下了朝,發現她不在家了吧?她心里不斷打著鼓,雖然昨天晚上已經跟他提過要出門逛逛,但那畢竟是個謊言,她實在做賊心虛。
屋里燃著燻香,是她平素喜歡的水仙味道,紅珊那丫頭也不在,大概到小廚房忙去了。
楚音若定了定神,打發雙寧去找紅珊,獨自端起茶水,倒了一杯,卻感覺今天府里出奇地安靜。
大概平素也是這般安靜,但因為心里忐忑,就覺得這份寂靜像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她本想叫雙寧先去打听端泊容是否已經回府了,是否在書齋處理公務,還是出門會見官員了,可向下人問起了她……可是,心里沒來由的倉皇,倒是不敢去打听了。
茶水飲了一杯,心里仍舊不安定,她忍不住站起來,打算親自去書齋看看。若他不在家,就當散步舒緩一下情緒好了。
然而,一打開門,她便看到了他。
他就站在走廊處,也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里的,雙眼正凝望著她。仿佛也是剛從外面回來,他並沒有換上平素回府後的家常便服,卻也沒有穿著朝服,實在弄不清他去了哪里。
「泊容——」她低喚他的名字,微微而笑。
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話語就卡在了喉間,因為,她知道此刻無論說什麼,都是掩飾的謊言。
她實在不忍心對他說謊。
他也沉默,忽然就走上前來,緊緊地抱住她。她能明顯地感到,他身上似乎汗涔涔的,現在雖然天氣已經和暖,倒也不至會熱到這種地步。他剛才,到底去了哪兒?
「怎麼了?」楚音若忍不住問,「泊容……」
她話還沒落音,他忽然就低下頭來深吻封住了她的唇,這讓她身子不由一僵,畢竟這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游廊之上。
他平素溫文守禮,斷不會在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做如此出格的事,雖然在臥房之中,他還滿放得開的……
他此刻的吻,不同于平素的深情溫柔,帶著一絲霸道,仿佛有什麼怨氣想宣泄,他的身子亦在不斷顫抖。
她本能地掙扎了一下,但隨後決定不再動彈。隨他高興就好,畢竟她確實做了虧心事,這當下,應該乖乖的。
他吻了她良久良久,幸好沒有下人經過,她的身子也漸漸放松了,主動伸出雙手環抱著他的腰。
終于,他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在窒息之前終于放過了她,面頰貼著她的耳際,微微地喘息。
「泊容,到底怎麼了?」楚音若與他耳鬢廝磨了一會兒,輕聲問道。
「沒什麼……」他終于回答,「只是想了你這半日,你卻不在家。」
「我……逛街去了,」楚音若結巴道,「昨兒晚上,不是告訴過你嗎?」
「知道,」他的聲音越發低沉,「只是回來看不見你,無端便覺得緊張了,好像你會走丟似的。」
緊張什麼?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楚音若不敢看他的表情,只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埋得很深很深。
「傻瓜,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她故意笑道,「有雙寧他們跟著呢,哪里就能走丟呢?」
「你在水沁庵那半年,我時常覺得你走丟了。」端泊容低聲道,「想去看你,卻沒又覺得自己沒資格去看你……」
他是她的夫君,怎麼會沒資格?看來,他愛她愛得太深沉,把自己變得如此卑微。那一句話怎麼說來著?愛情,就是卑微到泥土里,而後開出的一朵小小的花。
「就算走丟了,我也會找到回來的路,」楚音若一語雙關的回答,「泊容,你該相信我。」
她想,她應該給他一顆定心丸,不要讓他胡思亂想。雖然,她確實瞞著他許多事,但那是為了一個歡喜的結果,只是這其中過程不能被他知曉。
「你有時候不夠機靈,」他輕撫她的發絲,亦意味深長地答,「我怕你迷路。」
其實,他方才去了品古軒。
他對自己說,應該相信她,不要單听紅珊的無端猜測就胡亂懷疑,但他還是忍不住獨自騎馬去了品古軒。
他勒馬立在巷口,舊牆遮掩處,等了許久,才見到她從品古軒里走出來。她的神色有些倉皇,亦有些凝重,她失神地在街邊站了一會兒,直到雙寧喚她,她才上了馬車。
她顯然不是來逛街買東西的。因為,女人買東西的時候都是興高采烈的。
他又等了很久,她的馬車遠去了,便看到了端泊鳶從品古軒里踱出來。與她的神情相反,端泊鳶的臉上難掩一抹得意之色。
他當時覺得全身的氣血幾乎要逆流了,腦子像被炸開了一般。然而,他一向是那樣冷靜的人,那一刻,他提醒自己,不要沖動。
他倆是在背著他幽會嗎?好像是的……但又好像不是……
假如他們是在幽會,她為何那般憂傷?她應該像買東西一樣興高采烈才對,但她雙頰全無血色,倒像是剛剛與敵人在談判,落了下風的感覺。
或許還有一種可能,他倆的確在偷情,可是她心懷愧疚,事後後悔不已,所以才會那般失魂落魄。
無論哪種可能,反正她不快樂,這讓他心里有了一絲欣慰。
呵,他真的愛她愛得深入骨髓,居然如此卑微,只要她對他有一絲絲愧意,他便可原諒她……
「放心,我沒有那麼傻。」
只听,她在他耳畔輕語道。
他確實擔心,他對她,其實也不夠信任。然而因為愛得深沉,他覺得自己可以原諒一切,可以一點一滴,改變她的心意。
就像在雨夜,點著琉璃燈籠前行,他其實看不到太遠的路,但如果他能把腳下的路走穩,便可以走得很遠很遠。
所以,有些話,他本可以質問她的,這一刻,他覺得沒必要問了。
楚音若覺得,她該先去見見玄華。雖然端泊鳶向她保證玄華現下十分安好,她還是要親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她不得已,通過母親動用了太師府的細作,打听出玄華現就關在原來住的屋子里,守備算不得太森嚴,一日三餐也有。看來,端泊鳶並沒有把他看作是什麼要緊的人物,只是想拿玄華嚇嚇她罷了。
但她卻不能去比南王府,別說端泊鳶,就算被端泊容的細作發現了,也是糟糕。
她想,現在唯一能幫她的,大概只有聞遂公主。或許在聞遂公主那里,她可以找到一個什麼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比南王府,與玄華見一面。
每月的這一天,端泊容都會按例進宮陪雅貴妃用晚膳,整個下午都不在府里,听聞端泊鳶也被蕭皇召進了宮里,大概是想與他們兄弟二人議事,楚音若覺得是個好機會。
她早捎了書信去給聞遂公主,聞遂公主也約好她今天晌午先在公主府見上一見。
「你跟泊鳶什麼時候又開始來往了?」見了面,聞遂公主特意把僕婢都遣開,低聲問她道。
「公主,並非你想的那般,」楚音若力辯道,「只是我有一個朋友在他府里,我得前去見一面。」
「為何不把那位朋友約出來一見?」聞遂公主听得迷惑。
「說來復雜,」楚音若道,「總之我這位朋友不能離開比南王的府邸。」
「為何?」聞遂公主蹙眉。
「公主,恕我暫時不能解釋太多,只請先不要問緣由,幫幫我。」楚音若懇切道。
她知道,聞遂公主是善良之人,況且與她自幼有情誼,應該會幫助她。
丙然,聞遂公主沒有再追問,只道︰「今天泊鳶不在,潛入他府中倒也不難。我這個婢女錦心,平素常去比南王府送東西,一會兒你就跟著她。只是要委屈你扮作丫鬟,你可介意?」
「這個法子巧,」楚音若立刻用力點頭,「我哪里會介意?」
「錦心——」聞遂公主速喚來她的婢女,把事情與那婢女大致吩咐了。
楚音若瞧著這婢女,覺得她很面善,忽然想起上次便是這婢女送她出府的,她還因為此女染上了遠荷香的味道。
電光石火間楚音若腦中閃過一個想法——難道,這婢女是端泊鳶的細作?聞遂公主說,她常去比南王府送東西,所以與端泊鳶相熟並不奇怪。
她就說嘛,上次她怎麼會無緣無故染上遠荷香,想來是這個丫頭故意在她袖子上沾了一些。
可端泊鳶為何要指使這丫頭那麼做?難道……是為了引起她和泊容之間的爭執嗎?
呵,端泊鳶果然心思陰沉詭譎。
楚音若決定暫時不揭穿這丫頭,且看她行事如何。倘若此趟潛入比南王府之事,很快被端泊鳶知曉了,便證明她就是細作。倘若不是,也別因為自己的胡猜就冤枉了好人。
她換了奴婢的衣裳,由錦心引著,一路順利入了比南王府。
玄華所居的小院,她早就打听好了路徑,也知道那些守衛不過府中僕役而已,做事向來懈怠,此刻正值下午時分,午膳也都偷喝了些酒,倦得很,倚在院牆處打著盹。
「王妃,奴婢替你守在這里吧。」錦心低聲道。
「他們若醒了,你待如何?」楚音若故意問道。
「就扯些閑話絆住他們唄,」錦心微笑道︰「王妃放心,奴婢還算機靈。」
「自然是放心的。」楚音若亦笑。
說實話,她也不怕被端泊鳶知道她來見玄華,畢竟她得證明玄華一切安好。就算是現代的綁匪,也要打電話給家屬听听人質的聲音呢,反正她一個女子也沒能耐救人,引不起他什麼戒心。